二十世紀初的好萊塢電影公司太多了,就像有無數汽車公司一樣。


    後來的幾大好萊塢電影公司要麽沒成立,要麽和其他小電影公司還沒有太大區別,比如成立時間較早的米高梅、環球影片公司之類。


    ——可以當作電影的野蠻生長或者大浪淘沙時期。


    李諭對電影行業隻能說沒見過豬跑,但吃過豬肉(現在人沒幾個見過豬跑了吧,感覺以後這句話真的應該倒過來說了。)


    他跟著塞納特來到攝影棚,饒有興趣地看著:


    製片廠裏有3個並列的外景攝影場,3個劇組分別在自己的場地上各拍各的。


    拍攝的過程中環境很嘈雜,畢竟是默片,無需錄音,演員不用對著鏡頭說:“12345678,12345,123”之類的東西。


    由於片長很短,場景有限,很多電影可能一天就能拍完所有鏡頭。


    拍完了導演再把片子打亂順序,運用蒙太奇的剪輯手法。此時的蒙太奇肯定也沒有後來那麽多花樣,方式和大家夥用手機拍個視頻,然後導入最基礎的剪輯軟件隨手剪輯一下差不太多。


    但導演可以通過剪輯,使影片產生滑稽效果。


    塞納特指著前麵的一個年輕小夥說:“他就是卓別林,正在和瑪蓓爾導演聊新影片的事情。”


    李諭看過去,是個女導演。


    年輕的卓別林則看起來挺帥氣,與以前在電影中看到的形象不太一樣。


    卓別林正與女導演爭論:“如果按照您說的,那麽電影和劇團演戲完全不一樣。劇團的戲劇往往是一氣嗬成,而電影更像七拚八湊。”


    女導演說:“電影和演戲當然不一樣。而且我們根本不需要劇本,想到什麽好笑的故事,就讓故事自然發展下去,到最後形成一個場景。喜劇的主要結構就是這樣。”


    卓別林說:“這種以粗糙場景和動作博取觀眾喜好的風格太混亂了,如此一來,影片和演員的個性完全被這種熱鬧埋沒掉了。”


    女導演聽出了他的不滿,生氣道:“英國人,請把你的傲慢收起來!在這裏我才是導演,讓你做什麽就做什麽,你隻拍了一部電影,不要以為自己真的就懂了電影。”


    卓別林一時語塞,但他知道這位女導演和電影公司高層沾親帶故,隻能悻悻然離開。


    女導演轉頭就氣唿唿地來到塞納特麵前:“這個英國佬根本不懂電影,又難以管教,我不希望讓他參演下一部影片。”


    塞納特其實也很想訓斥一下卓別林,因為這已經是第二個對他有意見的導演了,不過看在“金主”李諭的麵子上,隻能隨口說:“我會和他好好說一下。”


    然後他把卓別林招唿過來:“我們去一下辦公室。”


    來到辦公室後,塞納特先給卓別林介紹說:“這位是享譽天下的大科學家李諭,點名要見見你。”


    卓別林大為吃驚:“李諭先生,天哪!您怎麽會想見我這樣一個小角色?”


    李諭開玩笑道:“我說我有點星探眼光,你信嗎?”


    卓別林說:“我隻是個電影新人。”


    李諭說:“現在電影發展沒幾年,擁有幽默細胞和戲劇功底的演員不多,隻要你挖掘出特色,肯定能大放異彩。”


    塞納特鼓掌道:“李諭先生說得好極了,我感覺你不僅有星探的眼光,還有深厚的藝術功底。”


    這種人屬於老江湖,嘴上就像抹了油一般。


    卓別林說:“我也很想找出特色,而不是一味地亂演。”


    塞納特說:“正好新片中缺少一點笑料,你扮一個醜角怎麽樣?”


    目前拍電影很隨意,基本沒有劇本,許多劇情的發展全靠導演現想現演。如果苦思冥想實在沒有什麽好點子,就會加入一段醜角的表演給觀眾逗逗樂。


    卓別林不知道應該扮哪一類醜角,但馬上意識到這是老板給自己的一個展示真本事的機會,說不定還能混上主角。


    “能不能讓我想一想?”卓別林問。


    “伱要盡快,”塞納特說,“新片馬上就會開拍。”


    李諭突然說:“我倒有點想法,鑒於卓別林先生較瘦的身形,能不能搞點反差感,比如特別肥大的皮鞋……”


    僅僅半句話,卓別林就猛地站起來:“我想到了!現在我就去化妝間,請兩位稍等片刻。”


    五六分鍾後,穿著一條肥大寬鬆褲子和一雙大皮鞋,頭戴一頂圓頂禮帽,手拿文明棍的卓別林出現在了兩人眼前。


    他有意使身上穿的每一樣都顯得不合適:上衣緊繃繃,褲子鼓鼓囊囊,小小的禮帽,大大的皮鞋,走起路來就像一隻鴨子一樣左右搖擺。


    “如何?”卓別林問道,“對了,再加上這樣的走路姿勢。”


    卓別林用外八字走了幾步。


    塞納特樂道:“有點意思,這是個什麽人物形象?”


    卓別林說:“這是一個流浪漢,一個不幸、但又愛麵子的流浪漢。當我在穿衣鏡中看到這身打扮時,總感覺他一直活在我心中,似曾相識。”


    卓別林年少時生活很艱辛。短短幾分鍾,他似乎已經觸摸到了流浪漢的個性特點,這個流浪漢形象活生生在心中立了起來。


    塞納特又問:“年齡哪?”


    卓別林轉了一圈文明棍,突然拿起一撮小胡子貼在鼻子下,“這樣應該就能年老幾分,也滑稽幾分,又不至於擋住和影響臉上的表情。”


    “好極了!”塞納特說,“非常有故事感的角色。”


    李諭則說:“我想這個形象不僅僅是個醜角,還可以延伸,除了是流浪漢,還可以是一個紳士、一個詩人、一個夢想者。性格更可以是多方麵的,他有時感到孤單,但又永遠想過浪漫的生活,做冒險的事情。”


    卓別林震驚道:“李諭先生,您和我的想法太接近了,仿佛能夠窺探到我的內心一般。我也認為這個形象可以成為一個科學家、一個音樂家、一個公爵,或者一個任何其他角色。可是,他又隻能撿地上的煙頭,或者餓極了搶孩子的糖果,這樣就有鮮明的對照,形成幽默感。如果看準機會,他也敢對著太太小姐的屁股踹上一腳,那是在她們瞧不起他、得罪了他、他非常憤怒時才會那麽幹!”


    卓別林越說越帶勁,仿佛已經融入角色,連說帶比畫,演了10多分鍾。


    塞納特很滿意,沒想到卓別林竟然搞出這麽好的點子,把這個有舞台劇功底的英國人留下果真是對了,他大為高興:“你現在就上場吧!看還能玩些什麽花樣出來。”


    卓別林說:“瑪蓓爾導演似乎不太喜歡我。”


    塞納特說:“放心演就是,而且還有李諭先生作保。”


    幾人隨後來到攝影棚,卓別林也很想試試新角色,不過他還沒有完全知道新片劇情是什麽。


    他隻知道是一個關於太太與丈夫、情人之間糾紛的故事,發生在旅館休息室,他扮演的角色則穿插在其中逗樂。


    卓別林立刻發揮想象力,把自己設計為隻是想找一個睡覺地方的流浪漢。他冒充一個十分疲倦的客人進入休息室,搖搖擺擺走進去,絆倒在太太腳上,起來後轉過身抬了抬禮帽表示歉意。


    接著剛扭轉身繼續走時,又被痰盂絆倒,於是又轉過身去禮貌地抬了抬禮帽,以顯示紳士風度,可那隻是一個痰盂。


    攝影機後麵的人都笑了起來,其他演員、工作人員聽到後跑過來,看這個新來的夥計拍片,所有人都邊看邊哈哈大笑。


    卓別林一口氣演下去,多年底層社會的生活積累加上藝術天賦,使他迅速找到了流浪漢的感覺。這個人物不僅從他心裏活起來,又通過表演活在了人們麵前。


    拍了兩個來小時後,另外幾部拍攝的影片都停下來,全廠職員幾乎全部聚集到這片場地。


    反正無聲片不禁止喧嘩,大家都被逗得開懷大笑。


    能把現場人員逗樂,卓別林已經成功一大半。他的表演得到了認可,以前還從來沒有哪個演員讓大家如此笑過。


    卓別林的穿插鏡頭演得很長,攝影師算了算後向塞納特問道:“先生,一共拍了23米膠卷,都要留下嗎?”


    此前大部分無聲喜劇片一個鏡頭一般很難超過3米,23米絕對破了大紀錄。


    塞納特顯然有點拿不定主意,他不知道如此長的鏡頭都放映出去會有怎樣的效果。


    李諭插了一句:“既然能逗笑,長一點短一點有什麽關係?”


    塞納特終於拿定主意:“好吧,那就都放進去。”


    電影的剪輯整理很快,幾天後,這部影片就有了最初版本。


    塞納特邀請李諭以及一眾演職員共同觀看了影片。


    雖然卓別林在本片中還是個配角,但看過陳佩斯、朱時茂的《主角與配角》的肯定明白,配角也能把戲搶過來。


    觀看結束後,李諭對卓別林說:“簡直太成功了,我感覺可以用這個形象為主角拍攝完整的影片,效果必然更好。”


    卓別林說:“可惜我在這裏說話不算數,更沒有成為導演的權利。不過等合同期滿,我一定會找一個相對自由的電影公司,最好不要有太多限製。”


    卓別林的藝術理念明顯超出這個電影公司一個段位。


    隻是當下電影演員的角色相對固定,在這部片中扮演哪個角色,到另一部裏還是哪個角色。


    想要演出水準得繼續進行藝術加工創作,而不能拘泥於以往的形式。


    李諭說:“那麽我得預定成為一個你的影迷。”


    卓別林笑道:“我已經成為您的書迷,當然,我說的是星戰,而不是那些難懂的數學與物理書。”


    李諭說:“其實以一個性格鮮明的科學家為主角,也能有很有趣的故事發展。”


    卓別林搖搖頭:“首先至少要懂科學,才能挖掘笑料,這就難倒幾乎所有的導演;其次,科學如此嚴謹,很難做成喜劇片。”


    目前整個社會對科學還是過於尊重了,幾乎開不得玩笑。《生活大爆炸》不可能有提前問世的土壤。


    關鍵還是現在的電影受限於技術本身,表現力被限製。


    李諭說:“看來就算科幻片也要等很久問世。”


    卓別林說:“科幻片那麽宏大的場景,當然無法拍出來,不過能看到已經很不錯。對了,李諭先生將來還會不會續寫星戰,我非常喜歡。”


    李諭說:“星戰應該不會寫了,但過段時間我應該會再寫一部科幻驚悚類型的。”


    卓別林說:“非常期待!”


    離開洛杉磯前,李諭和卓別林吃了頓飯。


    卓別林成名時間非常早,最多再過幾個月,他就會聲名鵲起,成為一流的喜劇演員。


    喜劇這東西蠻吃天賦的,有的人天生就擅長搞笑,但日常生活中可能和熒幕上又完全不同。


    卓別林現在的收入已然不低,周薪達到200美元,在全美都算高收入人群。


    等他半年多後離開這家電影公司,收入更加恐怖,達到了每周1200多美元!


    要知道這時候的電影產業才剛剛起步,更不用提將來他拍出那幾部極有轟動效果的暢銷片之後了。


    兩人自此成了朋友,多年後卓別林對記者談及這件事時感慨道:“李諭先生是個年少有為的科學家,他的藝術眼光很高。這讓我越來越相信,或許在某種程度上,科學與藝術是相通的。也是從那時開始,我喜歡和科學界人士交朋友,比如1931年時,我結識了愛因斯坦先生,這同樣是件值得銘記的事情。”


    ——


    李諭購買了不少電影拷貝,拿迴去準備讓國內的電影人借鑒學習一下。


    電影是一種有點技術含量的藝術,而且這種藝術形式的表現力相當強,要是利用好了,將來甚至能作為一種文化啟蒙的形式,李諭一直比較看好。


    ——話說蘇聯後來甚至把電影當做宣傳工具,而且在相當長時間裏,蘇聯的電影實力一點都不弱。


    民國時期國人自然也喜歡電影,不管怎麽說,看電影的人絕對比看書的多了去,要是能把人血饅頭早點拍出來,震撼效果真不敢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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