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唐王朝盛極一時,前後跨越達二百當其被後梁朱溫滅亡之後,短短十六年之後,在中原又湧現出另一個唐朝,史稱“後唐”。


    後唐開國皇帝李存勖、明宗李嗣源雖不及唐太宗李世民、唐玄宗李隆基那樣文治武功,但也可算屈指可數的人物。時光荏苒,後唐開國後的第十二年,即末帝李從珂清泰元年,天下大荒,各路起義軍風起雲湧,一時之間中原大地烽煙四起。


    唐朝北麵雄踞的契丹國,這時也在邊境駐守大軍,對中原虎視眈眈。契丹族本為北方的遊牧民族,主要居住在山海關以東的地區,平時采取半農半牧生活。在唐高祖初年,契丹中形成了統一的大賀氏聯盟。當時契丹酋長輾轉臣服於唐朝和突厥之間。唐太宗貞觀以後,唐置鬆漠都督府,賜姓李。大賀氏聯盟瓦解後,契丹人又建立了遙輦氏部落聯盟,依附於後突厥汗國。天寶四年後突厥為迴紇所滅,此後百年間,契丹人一直為迴紇所統治。唐朝末年,契丹族出了一個了不起的人物---耶律阿保機,他逐步統一契丹各部,於梁開平元年即可汗位,神冊元年自稱皇帝,國號就是契丹。


    耶律阿保機做了十一年皇帝後,便撒手西去。耶律阿保機有四個兒子,其中長子耶律倍十七歲時就被封為太子,但最終等上皇位的卻是他的二兒子耶律德光。此人本事不小,剛滿二十歲就擔任契丹天下兵馬大元帥,深得父親耶律阿保機的信任。耶律德光即位後,嚴密監視哥哥耶律倍的動向。耶律倍整天提心吊膽,苦不堪言,生怕一不小心就被耶律德光給殺了。沒過幾年,耶律倍終於抓住時機,攜妻帶子,向南千裏投奔大唐。耶律德光多次要求大唐遣返耶律倍,都被唐明宗李嗣源義正言辭的迴絕。耶律德光於是對大唐耿耿於懷,伺機大舉南侵。沒過多久,中原戰亂風起雲湧,耶律德光見時機成熟,派遣自己的親弟弟耶律李胡先取代州,再乘機攻占中原。


    時任代州刺史名叫杜重威,祖籍乃山西朔州,後來舉家遷往洛陽。杜重威祖父兩代都是軍旅出身,因此從小就在軍營混跡。杜重威在明宗朝,因軍功由護聖軍校升任防州刺史。李從珂即為後,杜重威因擅言國事被貶黜為代州刺史。


    代州乃大唐與契丹的邊境地帶,向來衝突不斷。杜重威到此處已經半年,每當遇到契丹大軍兵臨城下,他都閉壁自守。代州轄下各州縣時有被契丹攻陷,一境生靈受屠戮,杜重威任居方麵,未嚐以一土一騎救之。契丹騎兵數十人驅漢人千萬過代州城下,如臨無人之境,杜重威但登陴注目,毫無搭救之意。


    契丹大軍南下之時,駐守太原的河東節度使石敬瑭卻焦急萬分。石敬瑭審時度勢,認為契丹以索迴耶律倍為借口,此次一定不會善罷甘休,因此屢屢傳檄至代州。杜重威與石敬瑭兩人是至親,他的結妻子乃是石敬瑭的妹妹。雖然接到姐夫的檄文,杜重威仍向往常一樣,對蜂擁而至的契丹大軍無動於衷。石敬瑭無計可施,隻得親自向皇帝李從珂求援。


    李從珂見契丹兵隊來勢洶洶,不敢放鬆警惕,立刻讓駐守在太行山以東的潞州安西將軍樂援調遣五萬兵馬馳援代州。那安西將軍樂援時年三十二歲,妻子林含胭還不到二十一歲。聖旨到達定潞州安西將軍府的時候,樂援正陪林含胭在衛州的山林中拜祭嶽父的墳墓。


    四年之前,樂援從洛陽拜見明宗李嗣源之後,帶著一個牙將騎馬返迴潞州。兩人經過衛州的一片山林,那個牙將提議騎馬比試,樂援欣然允諾,策馬揚鞭朝山坡上衝去。突然,從山坡的一棵大樹後麵走出來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子,她若有所思地低著頭,全然沒有察覺飛奔而來的駿馬。樂援見狀,連忙勒住馬韁,那女孩子被這突如其來的駿馬嚇得跌坐在地,臉色慘白。樂援見自己的坐騎前腿高高舉起,擔心這個女子的安危,急忙從馬上躍身跳下,迅抱起她翻身到邊上。


    牙將這時也停馬過去,隻見那個女子正仰麵躺在樂援的懷裏。樂援現有失禮儀,連忙翻身站起來。那女子生得天生麗質,白皙的皮膚,齊腰的長,兩雙素手芊芊如玉。隻見她略微低著頭,兩眼盯著地上,輕輕地咬著嘴唇。


    那個牙將心直口快,說道:“姑娘,真不好意思。方才和將軍路過這片樹林,見空曠寂靜,於是相約比試騎術,竟沒有察覺此處還有其他的人。”樂援也關心地問道:“姑娘,沒有傷著你吧?”那女孩子抬頭望了樂援一眼,迴想起剛才躺在他的懷裏,雙頰微紅,輕輕搖頭迴答道:“多虧將軍舍命相救,真是無以為報。”


    樂援見她楚楚動人,心中不免生出愛憐之情,問道:“敢問姑娘芳名?何以獨身在此山林之中?”那個女子輕抬眉頭,柔聲答道:“將軍,小女子姓林,閨名含胭,京都洛陽人士,五年前隨爹爹搬到此處。”


    樂援自報家門,說道:“林姑娘,我們剛從洛陽辦完事迴來。如果方便的話,我們這就前去拜訪令堂大人。”林含胭麵露悲色,淒然說道:“將軍有所不知,爹爹去世快一月了。”樂援連忙說道:“林姑娘,請節哀。樂某剛才魯莽無知,還望你贖罪。”林含胭說道:“將軍不必自譴,如果你們不嫌棄,就請到我家喝一口茶水再趕路吧。”


    樂援和那個牙將行了一天的路,皮帶裏麵的水正好飲完了,便答應前去。林含胭才走兩步,便覺足踝部疼痛難忍。樂援懷疑可能是剛才落地的時候扭傷了腳,便將她放在馬上,自己則牽著馬步行。


    走了兩裏路,就到了林含胭的家。她的家在一條小溪旁邊,隻有兩間茅草屋,門前是一個大水缸,水缸裏麵的水都是她從小溪裏麵提上來的。樂援見林含胭過著如此艱苦的生活,迴頭對她道:“林姑娘,你一個人在此生活,難為你。”林含胭說道:“將軍,含胭從小過慣了艱苦的日子,在亂世中隻想好好活下來,能夠每年給逝去的家人上香就感到心滿意足。”


    樂援將她慢慢扶下馬,三人一起走進屋去。茅屋內雖然陳設稀少,但被這家的主人布置得井井有條。時下天色已晚,林含胭到灶台邊生火為兩位客人做晚飯。樂援道:“林姑娘,不必麻煩了,我們加完水就繼續趕路,明天還要趕到潞州去。”


    林含胭迴答道:“父親在世的時候常教含胭,要懂得待人之道,今日將軍二人路過寒舍,請飲一杯熱茶再走吧。”


    樂援笑著道:“既然林姑娘有此心,我們稍作片刻無妨。”說完也一起過去幫忙。那個牙將見將軍已被這個女子迷的神魂顛倒,心中雖然急著想迴到潞州的家,也隻能等飲完茶再一起上路。


    林含胭用陶碗盛好開水,從櫃子裏麵取出一包茶放到碗裏,待茶水泡好之後,又分別用兩個小杯裝滿茶。然後起身將茶杯遞到樂援和牙將手中說道:“這三年來,含胭跟隨父親研究茶藝,製作了這潞香茶,請兩位品嚐一下。”


    樂援接過茶杯,輕輕地聞了浮起的茶香,然後將小口茶水含在嘴中細細品味說道:“潞香茶果真名不虛傳!我在其他地方從未喝過如此香醇的茶。”那位牙將聽罷,舉起茶杯一飲而盡,也讚同地道:“確實是好茶,看來林姑娘是將心思全放在這茶葉身上了。”林含胭含笑不語,蹲下身子再盛上兩杯茶,然後道:“兩位路途辛勞,難得有時間坐下來休息片刻,請再飲一杯。”


    二人飲完茶,又坐了一會,那個牙將望了屋外一眼。樂援心領神會,起身說


    道:“林姑娘,打擾多時,請多保重。”林含胭也將那包茶遞到樂援手中說道:“將軍搭救之恩,無以為報,這包潞香茶,就煩請一並帶迴。”樂援不忍拒絕她的盛情,說了聲“謝謝”後,便跨上馬告辭。


    樂援在山路上行走了一程,想到林姑娘獨身一人住在深山中,未免太孤苦伶仃,對那個牙將道:“兄弟,我還有點事要辦,如今不能與你一同迴家。”說罷調轉馬頭,朝來時的路趕去。那個牙將見他對林含胭戀戀不舍,隻得隨他而去,自己先行一步迴潞州。


    樂援迴到小溪邊上的茅屋時已經天黑,見屋內並無燈火,關切地問道:“林姑娘,在家嗎?”林含胭此刻已經躺下,聽到樂援的聲音,起身答道:“是將軍嗎?”樂援道:“正是樂援。”


    林含胭打開門,見到樂援,微笑著道:“我還以為這輩子都見不到你了呢?樂援看著她,迴答道:“林姑娘,我還想再喝你泡的潞香茶呢?”林含胭害羞地低下頭,柔聲說道:“將軍要是真想喝,以後我就天天為你泡。”樂援當晚留在了茅屋,在屋內的板凳上睡了一夜。


    林含胭躺在床上,心中久久不能平靜。如今父親已經去世,她在世間再無其他親人,她本來想今生就隱居在這深山裏為父親守靈,沒想到今日卻碰到了樂援。樂援文質彬彬,舉止高雅,絕不像昔時京城那些浮誇公子那樣輕薄無禮。樂援不但救過她一命,還對她百般嗬護,屈身在前為她牽馬。如今見她住在深山裏,又不肯舍棄她而去。現在雖然與她獨處一室,卻無任何非分之想,確實是世間少有的奇男子。不知道他而今有妻室沒有。


    第二天早晨,林含胭借故試探樂援的口氣。樂援答道:“林姑娘,不瞞你說,樂某至今尚未婚娶,男子漢應當以百姓安危為己任,奮力保衛自己的國家,誠如當年霍去病有言,匈奴未滅,何以家為?”


    林含胭聽見樂援並未成親,心中有流露出些許的期望。樂援說道:“林姑娘,你一個女子留在這裏不安全。你如若對我放心,可隨我一起迴潞州。”


    林含胭呆呆地望著樂援,吃驚地半響不語。樂援怕她誤會,解釋道:“林姑娘不要誤會,我樂援絕不是乘人之危之人,隻是擔心姑娘的安全。”林含胭這是方才應道:“將軍替含胭考慮得如此周全,隻是……”樂援問道:“姑娘擔心令尊身後之事?”林含胭點點頭。樂援思索片刻說道:“黃天在上,厚土為證。隻要我樂援在人世,今後每年陪林姑娘來此處拜祭父親大人。”


    林含胭聽罷,用兩顆珍珠般明亮的雙眼身前的樂援,覺得這就是她托付終身的男子,於是將身子撲進他的懷裏說道:“將軍,你對含胭這麽好,含胭願意永遠跟隨你。”


    樂援被這突如其來的驚喜壓得不知所措,他看著她紅潤如花的臉蛋,對著櫻桃般的小嘴唇輕輕一吻。林含胭害羞地往後一退,樂援緊緊抱著她道:“含胭,跟我走吧?我要帶你離開這個紛亂之地,開始新的生活。”


    林含胭朝他點點頭,叫了一聲“樂郞”,然後在他的懷裏抽泣了一番。等她的心情平息下來,樂援幫她收拾行李,竟然現櫃子裏有十幾種不同的茶葉。樂援好奇地問道,林含胭問道:“潞香茶並非一種茶葉,而是十餘種上好的茶葉配製而成。這些茶的品種、茶葉的比例、泡茶的水度等等都有嚴格的講究。”


    樂援恍然大悟道:“含胭,難怪你泡出來的茶與眾不同。”林含胭微微一笑,起身準備行李。等林含胭收拾完東西,樂援便與她騎著自己的馬上路了。


    林含胭低頭望著這些茶葉,小心地將它們放在包袱裏麵,憂傷地道:


    “正是因為隻有我家才能調製出如此上等的茶葉,才惹來其他茶行的嫉妒。父親擔心他們不肯善罷甘休,於是帶著我離開京城,輾轉來到衛州。”


    兩人收拾完東西,便騎著馬上路了。十日之後,樂援迴到潞州家中。林含胭見安西將軍府樓舍成群,家丁興旺,心中已經暗暗稱奇。


    進入大堂,林含胭看見一個神態安詳的老婦人正坐著閉目養神。這位老婦人正是前安西將軍樂逋群的夫人張氏,如今已年過六十。樂援叫了一聲“母親”,她真開眼,高興地起身迎接道:“我的援兒總算迴來了。”樂援道:“孩兒不孝,勞母親大人費心。”說完又牽著林含胭的手走到張氏的麵前,介紹道:“母親,這位是京城的含胭姑娘,我們在衛州認識的。”


    林含胭上前道:“含胭見過老夫人。”張氏望了她一眼,對著樂援道:“我前幾日聽你的兵將提起過她。聽說她泡的茶味道不錯,改天讓我老太婆見識一下。”林含胭謙虛地迴答道:“含胭對茶藝略通一二,有時間還望老夫人多多指教。”


    張氏見林含胭這個丫頭人長得不僅俊俏,又知書達理,對樂援一心一意,也不便做拆散鴛鴦的事情,說道:“你倆而今尚未成親,住在一起不合禮儀,可讓含胭先住你姐姐的房間。”樂援諾了一聲,帶著林含胭去後院廂房了。


    張氏坐在大堂,迴想起當年與樂援父親相愛的情形,與如今兒子的際遇又何其相識。張氏與樂逋群相識於洛陽,後隨丈夫到潞州。除了樂援,張氏還為樂逋群生有一個女兒。長女樂禎嫻業已出閣,夫君是樂逋群至交,太原劉碘的公子劉知遠。如今身邊就隻有兒子樂援。


    第二天,樂援帶著林含胭去大堂向張氏請安。林含胭遞上親自泡的潞香茶,張氏嚐了一口,果然清香無比。樂援見老夫人心情不錯,順勢說了準備成親之事。張氏昨夜已經接到丫鬟的迴報,早已胸有成足,此時談談地說道:“援兒,你現在已經二十有七,你父親在你這個年齡已經有了你姐姐。你既然提出來,我哪裏會阻止你呢?就按你說的辦,我會為你們求個吉日成親。”樂援聽罷大喜,與林含胭一起跪著拜謝道:“多謝母親大人成全。”


    張氏示意兩人起身,然後攜著他倆一起去後院賞花去了。


    樂援與林含胭成親的消息傳到太原的時候,樂禎嫻興高采烈的對丈夫劉知遠說道:“母親大人昨日送了請帖過來,說弟弟本月二十六日成親。我準備去采購一些綾羅綢緞,到時連同禮金一塊送過去。”劉知遠其時在石敬瑭的軍中做牙門都校,聽完樂禎嫻的話,皺了皺眉頭,說道:“我有軍務在身,不能離開太原。還煩請夫人待我向母親和弟弟問好。”


    樂禎嫻想早日見到未來的弟妹,隔天就帶著一個丫鬟和五個侍衛啟程了。二十三日中午,一行人到達潞州安西將軍府。這時府內是人聲鼎沸,數十人都在忙著布置將軍大婚的場地。聽說二小姐樂禎嫻迴府,眾人都停下手中的活向她問侯。樂禎嫻一路與他們寒暄致意,行了半柱香的功夫才來到後院。


    樂援見姐姐迴來,叫人接了禮物,安置好隨行人員的住宿,將她帶到園中的湖畔邊。張氏正在湖心的涼亭與林含胭品茶談心,見到兒女來了,招手讓他們過去。


    林含胭見來人氣質非凡,端莊典雅,起身行禮道:“姐姐貴安。”樂禎嫻見迴禮完,與她一齊坐下來道:“想必這就是弟妹了。含胭妹妹,以後要多陪陪母親大人。”樂援插話道:“那是自然,不過姐姐也要躲迴娘家走走。”


    張氏見兒女言談甚歡,笑道:“嫻兒如今遠嫁太原,一年能迴一次就很不錯了。”突然現劉知遠沒有和她在一起,又問道:“知遠今日怎麽沒有一同前來?”樂禎嫻答道:“知遠整日在軍營陪節度使大人。弟弟大婚的時候可能迴不來了。他內心十分不安,讓我提前迴來向母親大人請罪。”張氏笑著說道:“知遠軍務繁忙,不來情有可原。”樂禎嫻見母親通情達理,心中自是歡喜。


    三天後的婚禮異常隆重。整個將軍府上燈火通明,熱鬧萬般。進入樂府的人不僅有當地的達官貴人,還有來自遠方的親朋好友,其中不乏來自京洛的文士、商賈與俠客。


    樂援與林含胭婚後夫妻和睦,第二年又生了一個男孩,取名樂異揚。光陰似箭,一轉眼,三年時間就過去了。樂異揚生的眉清目秀,舉止間像極他的父親,旁人都言:“安西將軍有福氣,生了這麽乖巧的兒子。”


    這一年的小雪節氣是林含胭父親的祭日,樂援帶著妻兒和孩子去衛州為嶽父上墳。等到他迴到潞州府上,才得知皇上已經宣旨讓他移鎮代州防禦契丹。


    林含胭擔心他的安危,想陪在他身邊助陣,說道:“既然樂郎心意已決,含胭和揚兒也要前往為你助陣。”樂援說道:“戰場上刀劍無眼,你們還是留在太原陪母親大人吧。”林含胭道:“樂郎,你曾經說過,無論什麽時候,我們一家都不能分離。”樂援隻得歎道:“亂世真是無情。含胭,我多麽想做一個普通的人,能夠與你和揚兒長相廝守啊。”樂援牽著林含胭的手,兩人在園中一邊散步,一邊聊些最近生事情。


    第二天,樂援仍然像往常一樣就去軍營。直到旁晚時分,仍未見到樂援的蹤影。這時,外麵飄起了小雨,氣溫逐漸下降,沒過多久就揚起了漫天的柳絮。下雪了,府內外的人都歡唿著,紛紛跑到街上去看雪。林含胭將臥室的門緊緊關上,把壁爐的火生起來,坐在桌子邊上靜靜地等著丈夫歸來。


    樂援迴到家已經是深夜,他頭上全是白色的雪花。林含胭取了一條幹淨的白毛巾遞過去。樂援結果毛巾,兩人相視一笑。樂援道:“胭妹等我到現在,讓我內心愧疚啊。”林含胭見他滿臉疲憊,關心地問道:“樂郎,你這麽晚才從軍營,是不是邊境有什麽變化?”


    樂援讓林含胭坐下來,喝了一口熱茶,才道:“今日收到戰報,契丹大軍已經開始攻打代州,雖然前線的將士們奮起抵抗,但刺史杜重威指揮不力,將士們隻得退守代州城。目前契丹兵鋒正盛,如果代州失守,他們不日即可攻到太原。河東節度使石敬瑭現在是熱鍋上的螞蟻,想必姐夫現在也坐臥不安。看來我的五萬安西軍得立刻啟程去代州。”林含胭驚道:“姐姐早上出迴太原,這怎生是好?”樂援鎮定的答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希望我們一家能夠熬過此劫。”


    樂援有詢問了母親張氏的情況,林含胭答道:“自從聖旨下來之後,母親就茶飯不思了。”樂援說道:“再過幾天,我們就要離開潞州,含胭,此去兇多吉少,你想好了嗎?”樂援和林含胭對視一陣,相互擁抱在一起,後麵的事情,他們不可以預知,但他們知道,如論生什麽事情,他們兩個也不會分離。


    兩人帶著小孩到張氏房中請安,張氏拂去眼中的淚水,說道:“援兒,聖旨的事情,做母親的已經知曉。好男兒當真誌在四方。聽說含胭和揚兒要與你一同去代州,你要在他們母子身上多用點心。”樂援道:“孩兒謹遵母親教導。”林含胭心中感動,說道:“母親放心,我在代州一定好好照顧樂郞。”張氏朗聲道:“看到你們夫妻這般恩愛,我老婆子也就放心了。援兒,你此去代州給我好好教訓那些韃子,我在潞州等待你早日凱旋。”樂援嘴上連連答應,心中卻哀婉無比。


    過了幾天,大軍整裝待。臨走之前的晚上,林含胭先將樂異揚哄睡著,又忙著收拾路上要帶的東西。樂援望著夫人忙碌的身影,頓時感到熱淚盈眶。他從後麵抱住林含胭,林含胭轉過頭,深情地看著他說道:“樂郎,還有好多東西沒有收拾呢。”樂援握著她的雙手,看到她手上多出了繭巴,心疼地道:“有些事情,交給府中的人去辦就行了。”林含胭笑道:“有些事情,還是自己做比較好。”樂援柔聲道,“等仗打完了,我一定好好陪陪你。”


    這晚,林含胭忙到子時才睡。第二天早上,她又很早起了床,將府內的事情安排妥當。樂援起床之後,匆匆吃過早點,就和林含胭母子乘著馬車去了軍營。將士們見到將軍夫人,都很興奮,紛紛道:“有夫人和小將軍為我們送行,我們一定在邊疆奮勇殺敵。”林含胭笑道:“今日前來,不是為了送別,而是為了和大家相聚。我已經和將軍商量好,雖然你們的妻兒不能隨同去代州,我和揚兒將與你們一起趕赴前線。”


    眾將士聽罷都大為感觸。三軍集合完畢,樂援站在將台上大聲道:“將士們,目前中原已經大亂,契丹乘人之危,意欲攻站我大好河山。前路敵軍已經逼近代州城,太原岌岌可危。這次我們前去,一定要破釜沉舟,擊退敵軍,保衛大唐國土!”


    將士們聽罷樂援的肺腑之言,全身都感覺到熱血沸騰,很不能立刻分身到代州。誓師儀式過後,三軍便一齊啟程前往前線。樂援、林含胭與樂異揚坐在馬車裏,不舍地看著潞州的房屋、良田、山川和河流。路邊不時有前來送別的將士家屬。樂異揚趴在車窗口,眼中充滿了好奇感。


    五萬安西軍在路上行了半個月,在冬至這天抵達代州城。樂援治軍嚴謹,大軍沿途對百姓秋毫不犯。


    契丹統帥耶律李胡見大唐援軍趕來,當即後退三十裏,兩軍形成對峙之勢。代州城被圍困了近一月,如今終於平靜如初,昨日還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官兵,今夜總算可以稍作休息。城西昔時的前軍衙門,此時已經改為安西將軍府。樂援和林含胭經過十餘日的風塵勞頓的折騰,終於將緊張的神經放下,安然地睡了。


    城南的代州刺史府上,杜重威卻像熱鍋上的螞蟻,在府內大廳裏來迴地輾轉不停,時而朝門外看一眼,好像在等待著什麽。他後悔當初上任時嫌棄代州地方偏僻,沒有將妻兒老母從洛陽接過來。他今日剛剛接到洛陽被義軍圍困的消息,如今還不知道一家人的生死情況。不過,他憂慮的還不止這些。在接到洛陽受困的消息的同時,他還接到皇上送來的聖旨。他顫抖的接過那道聖旨,畢恭畢敬地送別宣旨的中使太監。臨走時,那個中使拋下一句話:“杜大人,大唐的興亡,就在你的手中了。”


    杜重威待中使走後,屏退左右,將門關好,坐在案台上麵,取出那道聖旨,反複讀著上麵的內容。聖旨上麵最後幾個字讓他感到倍感沉重,仿佛胸中有萬鈞的樂頭,壓得他喘不過氣來。“莫再辜負朕的期望。”是的,之前代州的戰事連連失利,與他有莫大的責任。但作為代州軍政最高長官,他如今還能安然無恙地坐在府上,已經是難能可貴。


    杜重威在防州此時任上,因為直言亂軍之事得罪了宰相,才被朝廷平調到代州任職。如今宰相已經更換了好幾個,他卻仍然被遺忘在代州。直到這次契丹屯兵邊界,朝廷才想起他。不過代州軍紀鬆弛,朝廷下來的軍餉到他手中已經所剩無幾。杜重威沒有再貪這一丁點軍餉,反而將自己的俸祿加在軍餉裏湊數。代州將士見杜大人如此清廉奉公,於是日夜加緊操練。


    所謂“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終於時機來了。北方的契丹見中原大亂已久,元氣大傷,認為可以像五胡十六國時期那時一舉滅掉大唐,於是大舉進攻代州,前後用兵達十餘萬。代州防線雖然固若金湯,但終究是寡不敵眾,堅持了半月便退到州城固守。假如當初早聽姐夫石敬瑭的勸告,對契丹軍隊稍加堤防,現在的戰局也不至於如此難堪。朝廷固然對他失望,但現在兩麵作戰,隻得權衡利弊,盡量為平息轉亂爭取時間。所以朝廷才出此下策,與契丹講和。


    杜重威又讀了聖旨一遍,見甚至上寫道:“與契丹談和之事交予代州刺史杜重威全權負責,凡有益兩國之事,皆可談;凡阻攔兩國和談之人,殺無赦。”


    杜重威反複領悟這句話的意思,莫非是要割地求和?又覺得此事不可,聖旨上未寫明,倘若他沒有促成兩國和談,破壞了朝廷的戰略,他豈不是也在殺無赦的範圍之內?但如果他真的割地求和滿足了契丹的要求,代州的百姓會放過他麽?千百年之後,人們將怎麽看待它?會說他貪生怕死,賣國求榮。朝廷啊朝廷,你到底想讓我杜重威怎麽做?他在心裏想到。由於事情比較急,他又將安西將軍樂援請了過來,他如今是朝廷的紅人,代州的救星,如果有他的肯,談和之事成功的可能性就會大很多。


    那時樂援正在城牆上,望著城外黑壓壓的敵軍,絞盡腦汁思索著禦敵之策。早上他同樣接到皇上的密旨,叫他無論如何要守住代州城。他見杜刺史派人請他到府上一聚,向副將交代了幾句,便隨來人走了。杜重威見到樂援,連忙迎過去說道:“樂賢弟,你總算來了。”


    樂援雖然官居安西將軍之職,但隻是三品官銜,兵隊編製上仍屬於刺史節製。他見杜重威如此客氣,知道有事相求,於是恭敬地答道:“杜大人,不知招卑職前來有何事?”杜重威道:“樂賢弟,到這個時候了,我們都是一家人,就不要拘謹這些繁文縟節了,叫我大哥就行了。”樂援見杜重威著急的樣子,隨口應道:“卑職遵命。”


    杜重威說道:“賢弟,我今日接到朝廷的聖旨。你猜猜是什麽內容?”樂援不解,隨口問道:“是和契丹有關嗎?”杜重威憂心忡忡地答道:“賢弟猜對了,正是這事。”樂援答道:“大哥放心,我安西軍五萬將士絕對會奮起殺敵,保證人在城在。”杜重威說道:“賢弟所言嚴重了。皇上給我的聖旨裏麵說了,如今中原大亂,我們目前主要還是想辦法與契丹談和,保證西線無憂,朝廷才能一心與亂軍作戰。”


    樂援聽完心中一怔。如今契丹強勢得很,如果談和的條件不滿意,他們隨時可以再次動攻擊。如果要割地賠銀,勢必會激起民怨,到時局勢更加不可控製。轉身對杜重威說道:“不知大哥可有了主意?”杜重威故作憂慮地道:“暫時還沒想到,所以請你過來商量。”樂援歎息道:“方今之計,也隻有談和這條路了,隻是不知道契丹會提什麽條件。”


    杜重威見樂援同意談和,心中一喜,說道:“賢弟,我等先打出談和的誠意,至於條件,可以慢慢談,廿天不行,可以談三月,三月不成,可以談一年。反正是緩兵之計,如果朝廷在中原殲滅亂軍,自然會增兵代州。到那時,就不怕契丹不退兵。”杜重威眉飛色舞的道。說罷,拿出早已寫好的求和信遞給樂援。


    樂援見這杜大人確實不是簡單的人,如此縝密的思維,難怪可以坐到兵部刺史的職位。樂援接過信,說道:“大哥明智,我這就差人去辦。”


    樂援迴到軍中,即刻說了此行的目的,隻見一個二十餘歲的小兵毛遂自薦,帶著杜重威的信去了敵軍中。契丹雖然兵強馬壯,但自興兵以來,已經整得國內百姓怨聲載道。契丹皇帝耶律德光不過三十二歲,即位卻有八年,這次對大唐用兵,他特意讓自己的胞弟耶律李胡親統大軍,企圖一舉攻入中原。


    契丹大軍駐守在代州城外三十裏。當杜重威的求和信到達契丹軍營的時候,耶律李胡正在訓斥作戰不利的將軍。那位唐軍士兵站在門外,待他訓斥完畢後才帶進大帳。耶律李胡嗬問道:“杜重威何時可降?”那士兵迴答道:“杜大人並未說過歸降一事,倒是有封信件,請將軍過目。”


    耶律李胡示意手下的將士將書信呈上來,看完信後隨手撕掉,怒道:“杜重威緩兵之計的把戲也敢拿來獻醜!來人啊,將這個南朝士兵拖出去斬了。”


    那士兵聽罷立刻將刀拔出,契丹士兵見這個南朝士兵違抗大將軍之命,紛紛拔出刀,那小兵想到寡不敵眾,但臉上仍未露出害怕的神色。這時,站在旁邊一聲不吭的契丹軍師站了出來,阻攔到:“王爺,兩國交戰,不斬來使。”


    耶律李胡不聽勸告說道:“斬使以立威!南人狡猾無比,軍師切莫誤入其全套。”說罷便示意左右將那士兵拖下去。這時,那軍師跪倒在地說道:“王爺,此事萬萬不可。”耶律李胡見狀,吃了一驚,平時軍師隻對皇上下跪,如今確跪起他,讓他受寵若驚。他立即上前將他扶起來說道:“罷了,讓這個南朝士兵滾迴代州城吧。”


    那士兵聽見耶律李胡的話,將手中的刀慢慢收了迴去,然後昂著頭走出大帳,飛身上馬趕迴代州城複命。


    那軍師起身後,耶律李胡不解地問道:“以軍師之貴,平時皇兄見到你也要敬您三分,今日怎麽會為一個南朝小兵下跪呢?”


    那軍師乃契丹皇帝的老師季撥優,今年五十三歲。他的父祖本是漢人,五十餘年前因避王仙芝、黃巢之亂遷到代州邊境,後來為了謀生到了契丹。季撥優的母親雖然是契丹人,但他身上始終流淌著漢族的血液。季撥優的父親是契丹的典藏使,負責收集各國的書籍。季撥優從小就知曉自己的身世,非常羨慕中原文化。他熟讀詩書禮儀,在父親去世後繼承了典藏使之職,後來有幸遇見還是皇子的耶律德光,以淵博的知識博得他的信任和重用。耶律德光即為之後,季撥優被拜為左丞相。耶律德光深知自己的這個胞弟生性暴躁,此次征伐南朝,有意任命季撥優為軍師協助耶律李胡。


    隻見季撥優緩緩答道:“王爺,你身為契丹的宗室大臣,當以契丹的利益為重。敢問王爺,您這次有把握滅掉南朝嗎?”耶律李胡遲疑了一會,答道:“攻滅南朝可能不易,但攻破代州還是有很大的希望。”


    “王爺,恕季某直言,當初皇上準備興兵,為的是在國內樹立威信,如今我們攻入代州百餘裏,皇上的文治武功已經得到充分彰顯。這時如果我們還要繼續用兵,不但難以有所突破,可能還要腹背受敵,陷皇上於進退維穀的地步。”


    耶律李胡越聽越糊塗,急忙問道:“請軍師明示。”


    季撥優見耶律李胡不過一介武夫,雖然久經沙場,但對政治一竅不通,於是耐心地分析道:“王爺,如今代州戰局膠著。安西將軍的兵馬已經進城,我們如果在打下去,絕無勝算可言。到時候那些本來不服從皇上的大臣們就會私下裏說三道四,如果朝中陰險奸詐之人再在皇上耳邊煽風點火,皇上必然將失敗的怒火轉嫁到王爺和季某的頭上,到時我們就吃不了兜著走。季某今年已經五十有餘,皇上不會拿我怎麽樣。王爺,您是太後最小的兒子,今年剛滿二十三歲,你得為自己的前朝著想啊。既然杜重威有意言和,我們何不順水推舟,從中謀取利益呢?”


    耶律李胡聽完季撥優長長的剖析,方才領悟,心想:“母後辛辛苦苦請求皇兄讓我統帥三軍,為的是讓我立下大功,好在契丹皇室有立足之地,真是難為她老人家了。”於是起身拜謝道:“今日小王聽聞軍師一席話,勝過在沙場馳騁十年。”又問道:“如果與南朝和談,我們怎麽做才能確保萬無一失?”季撥優胸有成足地道。“假如王爺真的同意和談,季某會給皇上書寫一封密信,然後火送往上京。皇上看完信之後,肯定會同意我們的請求。到時候我們得到豐厚的談和條件,皇上一定會龍顏大悅,對王爺大加賞賜的。這樣一來,那些宗室大臣就不敢小覷王爺的本領了。”


    耶律李胡聽完軍師之計,連連拍手道:“妙!妙!如果沒有軍師,小王幾乎犯了大錯。”


    那個送信小兵迴到安西將軍府,訴說了在敵軍中的遭遇。樂援聽罷,對那個小兵道:“你為我軍立下破敵的頭功,特賞你白銀五十兩。”那小兵磕頭謝恩。樂援扶他起身,笑著問道:“小兄弟,聽說你也姓樂?”


    那小兵迴身站住,正在詫異間,見將軍走過身來,方才迴答道:“迴稟將軍,小的確實姓樂,草字天藏,”樂援道:“哦,和我是本家嘛!耶律李胡要斬你的時候,你怕不怕?”那小兵迴答道:“迴稟將軍,說實話,當時心裏真是亂成一團,擔心不能迴來想將軍複命。”樂援道:“人到了那個時候,說不怕都是假的。小兄弟,你為人真誠,從今往後就留在我府上做參軍吧。你放心,到時打仗的時候仍然會派你上沙場。”


    樂天藏見將軍如此平易近人,替人想得周全,說話也不失幽默,便痛快地答應了。


    當天晚上,耶律李胡再此撤兵三十裏以表和談的誠意。樂援在城牆上向著契丹軍營方向遠眺,突然想起樂天藏白天提及那位契丹的軍師,感歎真是有聖人佑我大唐。待敵軍完全撤退至指定的地方,天色已經漆黑。樂援派人前去通知城南的杜重威,他得知敵軍撤退的消息後,連著大笑三聲,方才停止在屋內踱步,一倒頭就在床上睡著了。


    城西將軍府這邊,樂援迴到臥室,樂異揚已經入睡。他看見到林含胭正在寫信,就一個人靜靜地躺在床上想事情。林含胭寫完信後,將它交給府上的一個士兵,托他連夜出去潞州送信報平安,然後躺在樂援的身邊。


    樂援轉身抱著她說道:“胭妹,目前戰事已經漸漸平息,我們可好好休息一陣。”林含胭樂禎嫻躺在樂援的懷裏,感覺已經好久沒這樣放鬆過。林含胭欲言又止:“樂郎,你要好好保重身體……”樂援以為她有難言之隱,也就沒有追問下去。


    第二天上午,林含胭起床時突然感覺頭暈。樂援快步上前將她扶住,然後吩咐人馬快去請軍營的大夫到府上來。林含胭見他如此緊張,輕輕地道:“樂郎,沒事的,可能是水土不服的緣故。”樂援道:“你最近太辛勞了。你先躺下休息一會。”


    軍中的大夫姓馬,全名馬如亥,本是在潞州遊走的郎中。一年前因替張氏治好不眠之症而被樂援留在府上。前麵因為樂援夫婦要來代州,便自告奮勇要求隨軍出征。這會,他正在為士兵把脈,聽說將軍夫人有恙,與那士兵交代幾句,讓他拿著方子去城中取藥,然後隨來人火前往城西的將軍府。


    馬如亥隨士兵進入房間,樂援正萬分焦急地在屋內來迴踱步,見他到來,上前迎道:“馬先生,拙荊方才不適,有勞你跑一趟了。”馬如亥答道:“將軍莫慌,待在下為夫人把脈查探。”


    說罷來到樂禎嫻床邊,輕輕將右手放在她的手腕。把脈結束,馬如亥心中一怔,見樂禎嫻臉上蒼白,起身向樂援說道:“迴稟將軍,夫人的病奇特得很,她的心脈較常人淩亂,平時千萬不可激動。”


    樂援慌張地問道,“怎會如此?”馬如亥道:“想來夫人生來既有此病,今日較往常辛勞,故而疾症方才顯現。如今夫人身體虛弱,需要略加調理,在下現在就迴軍營為夫人寫藥方抓藥。”


    樂援送走馬如亥,迴到床邊,一言不地看著自己的夫人。林含胭害羞地將頭藏進被子裏。樂援將她頭上的被子輕輕移開,自責地道:“胭妹,為夫的疏忽啊!沒有及時察覺你身體有癢,還讓你做這麽多家務事。”林含胭柔聲道:“樂郎,為你做再多事我也不感覺累。”樂援道:“如今契丹大軍還在城外,你身體又不舒服,待在這裏不安全,我明日差人送你迴潞州吧。”


    林含胭聽罷,搖搖頭,握著丈夫的手道:“樂郞,你還記得我出來時說過的話嗎?等你凱旋我們再一起迴潞州。”樂援知道樂禎嫻舍不得離開她,又擔心她的身體,自言自語道:“不知道朝廷下一步準備怎麽做?也不知道契丹談和的條件朝廷能否接受。”林含胭安慰他道:“車到山前必有路,夫君不要太擔心。”樂援對著她笑了。


    這天,他沒有去軍營,也沒有去城樓。而是在府上忙著為妻子煎藥熬湯。到了晚上,府中來了一人,樂援定睛一看,沒想到竟是杜重威杜刺史。杜重威道:“聽聞弟妹身體有癢,特來探望!”


    樂援請他到正室一起飲茶。兩人寒暄幾句後,樂援問道:“大哥,契丹兩國今日可有派人前來接洽和談之事?”杜重威放下茶杯,朝屋內外望了幾眼,緩緩道:“賢弟,我今日前來的第二件事,便是與你商談此事。”說罷從袖中取出一封信,上麵署名遞呈杜重威指揮使。杜重威把信遞給樂援說道:“你讀了便知。”


    樂援小心打開信封,隻見信上寫道:“杜刺史閣下:我契丹疆域跨三千裏之遙,甲士擁數百萬之眾。今中原之國君臣無道,不能行堯舜之治,致使宇內民怨沸騰,烽火貫南北。我國皇上念及兩國同時軒轅黃帝後代,同祖同源,故興兵前來,以救黎民於水火,扶大廈之將傾。今貴國欣然應允,前以呈談和之辭。我國固願引百萬雄師,虎據代州之野,遙助貴國平息內患也。望閣下三思,以區區代州成就兩國萬年之好。耶律李胡謹再拜。”樂援讀罷,憤怒地道,“真是一派胡言!代州軍民五十餘萬,一朝交於敵手,就再無翻身的機會。”


    杜重威也憤憤應道:“耶律李胡得寸進尺,乘人之危獅子大開口。”樂援見他與自己同仇敵愾,說道:“大哥所言極是,如今怎生得好?”杜重威用眼睛瞟了樂援,說道:“這正是大哥要與你商量的事情。和談之事對我們至關重要,如果稍有差錯,你我就輕將性命不保,重則遺臭萬年。不如我們將這封信遞予朝廷,請皇上定奪,到時,代州的命運就與我二人無關了。”


    樂援聽後默想片刻,說道:“目前朝廷在中原激戰正酣,哪有時間理會此事?”


    杜重威道:“賢弟此言差異,正是因為朝廷正在潞州與亂軍鹿戰,才不得不考慮代州的局勢。如果代州被契丹攻陷,太原還能保得住嗎?到時,恐怕整個中原都得歸了契丹。事情緊急,來不及與賢弟商量,愚兄已經寫好奏折。”樂援道:“既然這樣,我願意與大哥聯名遞呈奏折。”


    杜重威見得到他的支持,拿出懷中的奏折,說道:“好,愚兄今晚就派人八百裏加急送往潞州行營。”


    樂援此時心緒煩亂,不僅是因為契丹咄咄逼人的態勢,更是由於朝廷即將做出的決定。杜重威說的很有道理,樂援不願接受即將生的事實。如果代州被割讓,他有何麵目麵對與他一起奮戰的代州軍民。更重要的是,從此以後太原就沒有了屏障,以後隨時可能受到外族的威脅。他決不能讓此事生。這時,他想到了自己的姐夫劉知遠,希望他可以為自己出主意。於是連忙寫信派人送與劉知遠,請他勸河東節度使石敬瑭請朝廷收迴成命。


    但樂援還是晚了一步。第七天的傍晚,耶律李胡見自己和談的條件遲遲沒有得到答複,不顧軍師季撥優的強烈反對,引兵攻打代州的南城門。代州軍民剛剛迎戰,突然接到杜重威不得開戰的軍令。樂援站在城牆上,望著城下的氣勢囂張的敵軍,歎了一口氣。他走下城樓,在城門口等著杜重威的到來。不過,他沒等到杜重威本人,卻等到了朝廷的中使。


    那中使三十歲年紀,白麵紅唇,身穿紫衣,頭戴官帽。他走到樂援麵前,大聲道:“樂援接旨。”樂援連忙跪下接旨。中使將聖旨展開,大聲讀到:“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安西將軍樂援,勞苦功高,特加封為安西侯,暫居代州將軍府。其所轄部下五萬人即日起交與代州刺史杜重威統領。欽此!”


    樂援三唿“萬歲”接旨,起身恭送中使。那中使道:“安西侯,好好想想皇上對你的恩情吧,切莫再做辜負皇上的事情。”


    樂援心中一驚,方才聽聞兵權被卸,正想不出緣故來,如今聽見中使故意將“再”字讀的特別響亮,才幡然醒悟。既然中使已經去過杜重威府上,這會即將離開代州,樂援於是道:“中使大人,請您放心,樂援做什麽事情自然心中有數,絕不敢辜負皇上,還望中使明察秋毫,勿聽奸人所言。”中使頭也不迴地道:“安西侯好自為之,咱家這就啟程迴去麵聖。”


    樂援望著中使逐漸遠去的背影,思索道,難道是杜重威出賣了自己?不然,他為何可以統帥五萬安西大軍。但他為何會做出這種事來?這時,他想到了那封信,隻有一個原因可以解釋,那封信落入了杜重威之手。


    想到這裏,樂援翻身上馬迴府,將府內的親兵召集起來,親兵中唯獨少了那日送信之人。樂援問道:“你們可曾見到他迴來?”眾人皆搖頭。參軍樂天藏迴答道:“將軍,在下估計到太原的行程,騎馬最多不過兩日,如今七日已過,莫非在路上遭遇不測?”


    樂援聽到他的話,突然想到代州城四處都是杜重威的人,那人未必出的了城。他示意大家迴去做事,唯獨留下了樂天藏,將那日生的事情全部告訴了他。樂天藏聽完後已經被驚得目瞪口呆。他沒想到代州堂堂刺史,居然會提出讓朝廷將代州割讓給契丹的主意。


    樂援說道:“小兄弟,你剛剛說得對。”樂天藏應道:“將軍,你將這一切告訴我,是信得過在下。在下知道將軍是因為不忍放棄代州百姓,才被杜重威那小人設計陷害,兵權旁落。”


    樂援怕怕他的肩膀,誠懇地問道:“小兄弟,能幫我一件事嗎?”樂天藏道:“請將軍明示!”樂援歎道:“如今密信已經落入杜重威手中,朝廷既然已經解除我的兵權,想必也會牽連我姐夫劉知遠。而今之計,隻有麻煩你連夜趕迴太原通知他提前做好準備。小兄弟,你可願意?”樂天藏正聲答道:“在下一定萬死不辭,保證將此信送到劉府。”樂援握著他的手,感慨地說道:“小兄弟,我代表一家上下感謝你了!”說罷,樂援鞠躬致以謝意。


    樂天藏急忙上前扶著他說道:“將軍對我有知遇之恩,在下平素裏總想著此生恐怕都無以為報了,今日正是報答之時。”說罷告辭,樂援又關切的囑咐道:“小兄弟,杜重威的人勢必層層阻擾,出了這個門切莫大意。”樂天藏在門口迴過身,拍拍身上的刀道:“將軍放心,我樂天藏自小習武,刀劍從不離身,尋常人等奈何不了我。”


    樂援這才鬆了一口氣,迴屋裏去看林含胭。林含胭一早已經聽聞丈夫被罷將封侯的事情,見到樂援,故意裝作什麽也不知道。樂援問道:“胭妹,你今天好些了嗎?”林含胭笑著答道:“現在好多了。”樂援坐到她的身邊,說道:“胭妹,從今天起,我會在府裏好好陪著你。”林含胭道:“我的樂郞成了堂堂的安西侯。”說完將頭藏到樂援的懷裏。樂援說道:“胭妹,沒想到我喜歡的那個小姑娘如今成了侯爵夫人。”林含胭用手抱著樂援,過了良久,才道:“隻要我們恩恩愛愛,就算是做平常百姓,我也會過得很開心。”


    兩人好久沒有在桌邊這麽愉快的談心了。如今樂援身居閑職,可以多一點時間陪妻子。這幾天無事的時候,他會想到樂天藏,想到杜重威,想到遠在太原的家人,還有那份宣告代州命運的聖旨。


    那日樂天藏離開安西侯府,隨即騎馬朝著西城門的方向而去。一路上,他察覺有數人一直尾隨其後。


    原來,自從杜重威離開安西將軍府,他就安排人日夜盯著府內人員的一舉一動。果然不出所料,他走後不到兩個時辰,就現有人從後門悄悄離開將軍府。那人還未走出城門,就被人打暈抬到杜重威的府上。杜重威從他身上搜出了那封密信,心中想道,這樂援敬酒不吃吃罰酒,居然跟他玩兩麵三刀的遊戲。於是一不做二不休,再寫上一封彈劾的奏折連同這封密信一起快馬送到洛陽李從珂手中。奏折遞上來的時候,李從珂正在與一班大臣討論合圍義軍的事情。李從珂讀罷這份奏章頓時大怒,立即降旨將樂援就地革職查辦。這時,平時與樂援有私下往來的尚書右仆射汲勻淵站出來勸諫道:


    “皇上萬萬不可,方今天下大亂,契丹伺機而起,國家危在旦夕,如非不赦之罪,決不可擅殺功臣,寒天下士子之心。樂援固然有失,舉止行為仍不掩其忠勇之心,微臣建議可將其明升暗降,稍奪其兵權。至於杜重威,此人誠小人也,然方今國家危在旦夕,正是用人之際,對他也不可怠慢,還請皇上定奪。”


    “既然汲愛卿為之求情,朕就依你之言。傳朕旨意,封樂援為安西侯,削去其手中兵權,留在侯府調養身體;命杜重威掌管安西軍五萬兵馬,都督代州諸軍事,全權負責和談之事;傳令河東節度使石敬瑭,著其務必捉拿劉知遠送至洛陽審訊。”


    聖旨既下,杜重威一邊加緊同契丹接觸,一邊加強對樂援的監視。這夜,藏在安西侯府外的幾人見白日裏並無異常人等進出樂府,於是閉上眼睛稍作休息。突然聽見馬蹄的聲音傳來,四人都驚醒了,抬頭望去,現一名身穿黑色衣服的人正從樂府離開,四人於是全都上馬,朝西城門方向趕去。樂天藏一麵快馬奔走,一邊心中想到,這些人一定是杜重威的部下,如今在城內,不便動手,於是一聲不吭記馳道到城門。


    守城的士兵舉起兵器攔到,其中一人道:“深夜出城,所為何事?”樂天藏迴答道:“幾位軍爺,小的的老母親這幾日身體有癢,請了城中好幾個大夫醫治後仍無好轉,現正欲出城請山中的老郎中迴來。”這時,其中一名士兵上前道:“刺史大人近日下令,三更以後任何人不得出入代州城,我們幾個是當差的,不能不能違抗軍令。你還請迴吧!”說完,這人轉身向其他守城士兵望了一眼。


    樂天藏心領神會,立刻拿出提前備好的銀兩遞給他說道:“家母的病情是十萬火急,小的現在已經心急如焚,還望幾位軍爺能夠通融通融,讓小的略盡一下綿薄的孝心。”說完,聲淚俱下,那幾位士兵見狀,都說到:“看他也不像奸細,既然孝心可嘉,就讓他出城吧。”那位士兵於是打開城門,放樂天藏離開代州城,並大聲道:“城外艱險萬分,望早去早迴。”樂天藏在馬上迴過頭,笑著道:“多謝軍爺提醒,小的一定會保重身體。”說罷揚長而去。


    那幾位跟蹤的人到了城門口,問了剛才的情況,一個一個對守城的士兵恨得咬牙切齒。但礙於刺史大人的麵子,他們不免說破此行的目的,隻是拿出杜重威的令牌,在馬上趾高氣揚的道:“爾等開城門,我們奉刺史大人的命令出城辦事。”守城的士兵見有杜重威的指示,隻得忍氣吞聲打開城門放他們出去。看著他們身後揚起的灰塵,其中一人憤憤不平地道:“同時當差之人,他們怎能這般囂張!”另一人拍著他的肩膀道:“他們是杜重威的親兵,在防州之時就跟隨他。咱們隻是一個守城門的。還好現在與契丹息兵了,不然,連咱們都得去同那契丹韃子拚命。兄弟,你還是放寬心吧?”那人笑道:“大哥說的有道理,看著幫混賬還能逍遙幾時!”


    那幾人出了代州城,一直沿著大道到了山林間。樂天藏早已立馬背對著站在他們身前。其中一人大聲吼道:“你是何人,竟敢再次擋路?”樂天藏轉過身,順手提起馬兒背上的刀說道:“閣下等人一路追隨,難道不認得我了?”


    那人心中一驚,本以為樂天藏已經逃的無影無蹤,沒想到他竟安然靜待自己的到來。於是又問道:“你到底是何人?”樂天藏談談地迴答道:“在下正是前幾日被你們捉去的楊大的兄弟。”那幾人大驚,連忙退後幾步,揚起光亮的長刀,狠狠地道:“果然是樂援府中的人,今晚你就算插翅也難逃出代州城。”樂天藏問道:“楊大如今在何處?”其中一人冷冷地道:“他蓄意破壞和談,觸犯了軍紀,已經被刺史大人處死了。”


    樂天藏聽罷,不由得熱血衝頭,心想:“楊大是奉將軍之令出城,將軍如今已經被解除兵權,杜重威一定不會放過他。我得辦完事返迴代州城才行。”那幾人見他一聲不說道:“看來你是怕了,現在就跟我們一起迴去見杜大人,將樂**給你的事情統統說出來,也許刺史大人一高興,就免了你的罪。”樂天藏聽完笑道:“莫須有的罪名,你們隻管加來。你們想要謀害樂將軍,天地不容!”那幾人見樂天藏不吃他們這一套,連忙道:“我等同在代州為朝廷辦事,如今好言相勸,你不聽,就被怪兄弟們得罪了!”


    樂天藏想到:“這幾人畢竟是為杜重威辦事,如果不給他們顏色,他們勢必不會善罷甘休。”於是躍身拔刀躍出兩丈,恰好落在其中一人身前,那人觸不及防,被他一掌打退三步。那人惱羞成怒,大喊著將手中的刀砍向樂天藏。樂天藏身子朝他胸外一斜,左手握住他的手腕,用力一震,隻聽那人“啊”的一聲,手中的刀立刻掉到草地上。樂天藏左手迅滑到他的腋下,再用力一推,那人即被


    彈倒在地。那人右手握著左手臂,在地上蜷著一團,大聲喧嘩:“一定不能讓他活著離開代州城。”


    眾人見狀,都舉刀向樂天藏劈來,隻見他兩腳微曲,身體後仰,躲過這陣刀光,然後雙腳踢向眾人。那幾人來不及躲閃,紛紛被擊退。見數招都不管用,於是三人將樂天藏緊緊,試圖做拚死一搏。熟料樂天藏一個翻身,待三人轉身看時,他已經安穩地坐在馬上。眾人見樂天藏即將騎馬逃跑,將手中的刀扔了過來。頃刻間,三把尖刀如利箭般朝他飛過來。千鈞一之際,樂天藏橫身臥在馬背上,用手中的刀將從他鼻子前麵掠過的尖刀擊落在地,然後道:“今日暫且繞過你們,迴去告訴杜重威,如果他再做有違天理的事情,我絕不會坐視不管!”


    眾人見自己的刀已經斷為兩截,都驚得目瞪口呆,隻能眼看著樂天藏騎馬離去。


    四人悻悻地迴到城中的刺史府,將前麵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告訴杜重威。杜重威聽完大怒,拍著桌子罵道:“一群廢物,連樂援手下的一個小兵都解決不了,養你們還有何用。”那幾人跪在地上驚恐萬分,屏住唿吸聽著杜重威數落。杜重威見這幾人手中的斷刀,想到:“看來那人武功不凡。”又看到地上的這幾人,心中不免有怒火焚燒,罵道:“你們還不跟我滾!”


    那幾人見撿迴一條命,連忙磕頭謝恩而去。等到他們離開之後,杜重威才坐下來,拿起台上的茶杯,心中想到:“沒想到樂援如此厲害,手下有這等數一數二的高手,看來以後不能再掉以輕心。”


    樂天藏加快了馬鞭,連夜穿過太行山,第二天的晚上趕到太原。樂天藏自報家門,請求入府與劉知遠相見。劉知遠聽見管家的迴報,對樂禎嫻道:“嫻妹,你弟弟樂援派人迴來了,我去去便迴。”樂禎嫻見他離去,心中不禁牽掛著遠在代州的弟弟夫婦二人。


    樂天藏自進入劉府,便覺得此處豪華典雅,心中正在猜測這家主人到底長得如何,但見管家領著一人走了進來。這人長得氣度非凡,身高八尺,英氣逼人。聽見管家介紹,方知這人就是將軍的姐夫劉知遠。管家介紹完之後,遞上兩杯熱茶,然後退下了。


    劉知遠請來人上座,見他一臉正氣,舉手投足間運氣自如,於是問道:“這位兄弟也是習武之人,敢問尊姓大名?”樂天藏迴答道:“在下乃將軍手下監軍,免貴姓樂,字天藏。今晚冒昧前來,多有打擾,還望大人贖罪。”劉知遠想到剛剛管家通報,說他有重要事情相告,於是問道:“樂監軍一夜前行五百裏,未來得及休息就前來寒舍,不隻有何緊急事情相告?”樂天藏聽罷,連忙將懷裏的信遞過去說道:“大人一看便知。”


    劉知遠認得信封上樂援的親筆字“十萬火急,望親啟。”他一邊打開信封,一邊想到,邊境已經停戰,兩國正在談和,內弟還有什麽可擔心的呢?等到讀完信中的內容,他才恍然大悟,這時頭上已經冒出滴滴冷汗。


    劉知遠喝了一口茶,稍微鎮定下來,問道:“樂監軍,事情怎麽會展成這樣?”樂天藏並不知道信上的內容,當讓也不知道朝廷有意捉拿樂援這迴事。於是道:“朝廷因為杜重威這個小人的告密,已經把卸去了將軍的軍權,封他做了安西侯,如今將軍身在虎穴,可謂朝夕不保啊。”


    劉知遠見周圍無他人,便對樂天藏道:“樂監軍,我內弟既然派你前來,自然是相信你,這樣,你今晚暫且在我府上住下,明早便帶著我的迴信返迴代州。你看怎樣?”樂天藏心想,劉知遠果然仗義慷慨,於是也不推脫,說道:“既然劉兄如是安排,在下隻能恭敬不如從命。”經過一天一夜的奔波,樂天藏吃過備好的晚點,就倒頭睡著了。


    劉知遠迴到房間。樂禎嫻見到丈夫歸來,本想打聽一點弟弟的消息。不料劉知遠卻說道:“嫻妹,大事不好了。”樂禎嫻忙問其詳。劉知遠一五一十告訴她,她聽完後頓時六神無主。劉知遠安慰道:“嫻妹,你放心,我會想辦法處理這件事。節度使石敬瑭大人與我是莫逆之交,我曾多次救他性命。那個代州刺史杜重威是節度使的妹夫,隻要節度使肯出麵調和,樂援的性命應該無憂。我明日就去求節度使。”


    樂禎嫻這才放心說道:“那就好,那就好。劉郎,辛苦你了。”劉知遠說道:“嫻妹,你的家人也是我的家人。我怎能坐視不管?”


    第二天早上,劉知遠將寫好的信交給樂天藏,又贈上黃金白兩和一塊和田紫玉佩。樂天藏固辭不受,連連說道:“劉兄不必如此,在下也是奉將軍之命而行。”劉知遠道:“樂監軍嚴重了,這是拙荊的一點心意。你如果不接受,我沒法向拙荊交代了。”原來樂禎嫻自從得知弟弟平安無事,便高興得一夜未睡。劉知遠見妻子如此開心,於是準備這兩件禮物送給樂天藏。


    劉知遠見樂天藏不肯接受,於是撤下黃金,遞上那塊和田紫玉佩說道:“此玉佩乃西域之物,平時佩在身邊可以驅邪,區區心意,還望樂監軍收下。”樂天藏知道劉知遠一向比較慷慨,如果不接收,恐怕還得耽誤一段時間,隻得接過玉佩,小心係在腰間,說了聲:“多謝劉兄盛意,來日定當相保。”便騎著馬離開了。劉知遠心中暗暗稱奇,想到,世間竟有這等不愛財的人,內弟手下兵士如果都這樣,何愁契丹不破。


    送走樂天藏,劉知遠派人去通知弟弟慕容彥晚上老地方見麵,又備馬去河東節度使石敬瑭的府上。石敬瑭剛好在府中。劉知遠上前寒暄道:“大人,卑職剛好路過貴府,進來給您請個安。對了,重貴賢弟不在府上嗎?”


    石重貴是石敬瑭的侄兒,寄養在他家中。石重貴今年方二十歲,作戰英勇過人,深得石敬瑭的喜愛。劉知遠有事相求,不免在他麵前先誇石重貴一番。


    石敬瑭點頭示意,招唿他進屋說道:“重貴去城外打獵了。”劉知遠想這石家果然虎父無犬侄,誇道:“前幾日聽舍弟慕容彥提及,重貴賢弟近日武藝又大增,真是可喜可賀。”


    石敬瑭喝著茶,搖著頭道:“知遠,迴去勸勸你那個弟弟,別天天想著與重貴比武。如今朝廷內憂外患,正是你們大顯身手的時候,可別犯糊塗。”


    劉知遠聽完一驚,心想,他難道知道些什麽,於是故意問道:“大人,生什麽事了?”石敬瑭放下茶杯,起身在房中轉了幾圈,然後道:“知遠,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劉知遠想他並不知道信中的內容,於是滿臉愕然。石敬瑭用嚴峻的目光從他眼前掃過說道:“要出大亂子了。日前朝廷已經同契丹言和,準備把代州割讓出去。此事一旦宣布,必將引起天下大亂。”劉知遠已然知曉此時,故作吃驚狀說道:“竟有這事,竟有這事!”


    石敬瑭瞥了他一眼說道:“這個時候,你們千萬別跟我出什麽亂子。聽說你內弟樂援給你寫了密信?”劉知遠心中萬分焦急,不知道石敬瑭怎麽知道這些事情,見他還是不停地打量自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默默地坐在那裏。


    石敬瑭將門關上,輕聲地道:“知遠,此事本來事關重大,但既然你今日前來,我也就明說了。朝廷準備這兩日在中原圍殲亂軍,不希望代州再出亂子。沒想到樂援竟然不同意朝廷的主張,這樣就等於破壞和談,他已經被杜重威參了一本,失去了兵權。不僅如此,還將你牽連進去。知遠,你我自己人,我就不瞞你了。皇上已經下旨讓我將你送至洛陽受審。聖旨我已經壓下來,你我生死之交,我自然不會為難你。”


    劉知遠想到杜重威已經將此事上奏給朝廷,仍然答道:“大人,你對卑職的大恩大德,卑職沒齒難忘。”


    石重貴這時正好迴來,見到劉知遠,兩人互相拍著胸膛問侯。石敬瑭咳嗽了一聲,劉知遠道:“時候不早了,大人,卑職先行告退。重貴賢弟,改日再到我府中一聚。”然後與石重貴對視一笑。


    劉知遠迴到府上,茶飯不思,腦中想著應對之策。到了晚上,劉知遠拿上牆上的大刀,乘馬從後門離去,來到約定的山林。慕容彥是劉知遠的同母異父的弟弟,曾在明宗李嗣源軍營做軍校,李嗣源遇兵變身死之後,慕容彥辭去軍校職務,前來太原投奔劉知遠。


    慕容彥早早來到山林,看見劉知遠匆匆而來,急忙迎過去。劉知遠對慕容彥使了一個眼色,兩人朝樹林裏走去。


    不一會,一群身穿褐色衣服的人騎馬過來。慕容彥認得那是禦林軍的服飾,不敢打草驚蛇。其中一人說道:“皇上讓石敬瑭辦的事情,如今已經拖了半個月了,還未見任何迴音,不知道石敬瑭在搞什麽鬼。”另一人說道:“聽說石敬瑭與劉知遠是生死之交,不知道石敬瑭會不會按皇上吩咐的去做。”剛才那人怒道:“量他石敬瑭膽大包天,也不敢違抗皇上的聖旨,除非他不想做這個河東節度使了。”說著說著,這群人已經從劉知遠和慕容彥眼前走過。


    慕容彥在一旁聽得清清楚楚,心中不解,兄長劉知遠明明在太原為朝廷出力,為何一時就成了朝廷的眼中釘了。慕容彥向劉知遠望了一眼,隻見兄長神色自若。劉知遠將日間之事說了出來,慕容彥道:“節度使大人有意維護兄長,但現在朝廷遣人前來,不知如何是好?”劉知遠道:“車到山前必有路,實在不行,為兄就辭去軍校之職,與你遊於江湖。”慕容彥道:“兄長所言極是,李從珂昏庸無道,搞得天下雞犬不寧,還不如江湖上安逸。”兩人談了半個時辰,各自迴府。


    劉知遠吩咐管家緊閉大門。不一會,門口傳來了劇烈的敲門聲,管家不敢開門。門外那人大聲嚷道:“快開門,節度使大人的公子有緊急事要見你家主人。”管家急忙進屋去通報。


    劉知遠開了府門,見石重貴焦急地站在門口,於是問道:“重貴賢弟,這麽晚還來寒舍,節度使大人的病好轉了嗎?”石重貴見他開門說道:“劉兄,叔父一切都好。倒是劉兄如今惹上大事。”劉知遠沒想到石重貴深夜造訪僅是為了這事,心中不免感慨,握著他的手要他進府中一聚。


    石重貴來不及同他寒暄,推辭道:“我立刻就迴府,以免禦林軍懷疑。”劉知遠見石敬瑭也被牽扯進來,忙問其詳。石重貴迴答道:“剛才迴府,就見到一幹禦林軍前來。這些禦林軍氣焰囂張,不把叔父這個河東節度使放在眼裏,直接要求捉拿你會洛陽複命。叔父現在是進退維穀,劉兄得出去避避風頭才行。萬千話語,等日後再細說。我先告辭。”說完便匆匆離去。


    劉知遠急忙謝過,來不及告訴樂禎嫻其中的詳情,獨自一人出城暫避鋒芒,半路卻意外截獲了從洛陽來的朝廷信使。


    劉知遠從他身上搜出皇上李從珂給代州刺史杜重威的密折。讀完奏折,劉知遠心想:“沒想到皇上竟然不顧代州五十萬百姓的身家性命,執意將代州交給契丹,此事還是稟告節度使大人為好。”於是又騎馬返迴城中。


    石敬瑭看了劉知遠遞上的密折,大怒道:“李從珂誤國啊!他雖然是我的小舅子,但做出這些事情,是可忍,孰不可忍!”於是號令三軍嚴加戒備,拒不服從朝廷割讓代州的決議。


    身處洛陽的大唐天子李從珂得知石敬瑭在太原抗旨不遵,本想調兵西進剿滅石敬瑭,但念及與石敬瑭是自己的姐夫,不忍傷他性命,於是赦免他的死罪,責令他辭去河東節度使的職務,安排他到洛陽擔當中樞大臣的職務。


    聖旨下來,石敬瑭上表對李從珂感恩戴德,但堅決不同意離開太原。李從珂見石敬瑭有異心,傳檄各地分兵討伐,石敬瑭命劉知遠為征東大將軍,慕容彥為副將,率三萬河東軍在太行山以西阻擊大唐軍隊。大唐軍隊來勢洶洶,劉知遠帶領的河東軍節節敗退,大唐軍前路已經逼近太原城。石敬瑭心急如焚,連夜派親信胥元非去代州向妹夫杜重威求援。


    代州邊境,杜重威聽聞朝廷大軍揮兵河東地區,心中暗暗為姐夫石敬瑭著急。這天,見過胥元非,杜重威方知原來是為代州之事,心中對樂援和劉知遠大為惱怒,當即定下一條毒計。


    胥元非離開刺史府,又去定西侯府拜見樂援。胥元非將樂禎嫻替侄兒樂異揚縫的衣服轉交給林含胭,與樂援寒暄幾句,就匆匆告辭了。胥元非前腳剛離開太原,杜重威就令人包圍了安西侯府。樂援正欲出門,見一隊兵勇攜著兵器匆匆而來,於是問道:“你們是何人?”其中一個騎馬的人上前道:“侯爺,得罪了!我們是奉刺史大人之命,前來搜尋謀殺契丹使節的刺客。”


    樂援正聲道:“我府中並無此人,想來是杜刺史誤會了。”那人道:“當日有人親眼看見他從後門進了貴府,有人證在此。”說完,一名身穿短袖的百姓走了出來。樂援見那人顏麵和善,應該不至於說謊。心想:“我在侯府並不知道使節遇刺的事情,難道是有人想加害於我。”


    他轉身迴府,將家中之人召集起來一一詢問,卻唯獨少了樂天藏。他問眾人這兩日有無見過樂天藏,眾人都搖頭否認。等到他們散去後,樂援獨坐在茶廳裏,仍由那些士兵在院中搜查。


    那群士兵走進府內,仔細搜查每個角落,終於在院內的花盆上麵找到一把帶血的匕。樂援見後大吃一驚,不知府內何時多出此物。這時,杜重威走進侯府。樂援迎過去行禮,他卻故意抬頭避過樂援的目光,徑直走到到那個士兵跟前。那個士兵將手中之物遞給杜重威。杜重威看過之後,便轉身對樂援道:“樂援,你好大膽!愚兄本來以為你已經改過自新,沒想到你竟然做出這種事情。”


    樂援不知栽贓嫁禍的人就在眼前,朗聲說道:“杜刺史,既然你把樂某當做兄弟,就應該相信樂某的為人。”杜重威哼了一聲,甩手出門。眾士兵立即將樂援押了出去。樂援見事已至此,知道難逃厄運,隻是牽掛著林含胭和樂異揚。杜重威念及之前的情誼,沒有為難他的家人,捉了樂援,就將圍在侯府的士兵撤了迴去。


    林含胭此時正躺在後院的床上,並不知道生外麵生的事情。等到那些士兵走後,隨身的丫鬟巧娘慌張地跑進房內,告訴她剛才的經過。林含胭聽到一半,隻覺得頭暈加劇,巧娘不知所措,急忙去軍營請馬如亥。


    馬如亥過來後,仔細為林含胭把完脈,給她開了幾副調理身體的藥。林含胭問道:“我家相公如今怎樣?”馬如亥被他這一問,心中頓時亂了方寸,急忙安慰道:“夫人放心,侯爺吉人自有天相。夫人要注意身體,不要操心過多。”


    林含胭聽後方才放下心。讓丫鬟巧娘替她送客。


    馬如亥出了侯府,直奔城西而去。樂援此時正被關在代州大牢。馬如亥經常到牢中替犯人看病,各路關節早已打通。這時,他跟著一名平時要好的獄卒走進牢房,隻見裏麵仍舊是昏黑一片。在裏麵行了約一百八十米路,到了一個小門前,兩個懶散的士兵正在門口的小桌上喝著酒。這時,與馬如亥隨行的那位獄卒道:“快開門,有人要見安西侯。”那兩人打量馬如亥一番,緩緩站起身,取出掛在腰間的長串鑰匙,找了大半天才找到這個小的鑰匙。


    馬如亥平時在牢房為犯人治病,從未到過這道門。等到他走了進去,才現裏麵的牢房空曠靜寂,仿佛走進一個山洞,隻有是一個彎彎曲曲的台階連接到地麵,每個台階長約一尺,寬不到三分之一尺,高度卻足足有半尺。馬如亥望了台階兩邊,現下麵是都是水池。那位獄卒道:“我就不下去了,你自己多加小心,看到旁邊的水池了嗎?這個水池最深處有十丈,如果跌進去,恐怕我也無能為力了。”


    馬如亥聽完頭上冒出冷汗,他一步一步慢慢挪著步子,盡量走在台階中間。走了半柱香的時間,他才到達下麵的平地。馬如亥朝有燈光的地方走去,現下麵共有四間鬧房。在最深出得地方,他終於看到被鐵鏈緊緊鎖住的樂援。


    樂援頭散亂地披在肩上,正垂著頭休息,聽到腳步聲,猛地抬起頭,兩人正好目光相對。馬如亥急忙道:“侯爺莫驚,在下是馬如亥。”樂援虛弱的道:“原來是馬先生,我夫人出了什麽事嗎?”


    馬如亥將林含胭的事情說了,樂援歎道:“都怪我啊,當初不應該帶她們母子來代州。”馬如亥道:“侯爺莫驚,此時定有蹊蹺,在下一定會查明真像。”


    樂援讓他靠近,在他耳邊道:“馬先生,不必多此一舉。朝廷揮兵進逼石敬瑭,契丹又虎踞契丹,我大唐已經岌岌可危。當務之急,是阻止契丹南下。馬先生,此地不宜久留,你還是先迴去吧。”馬如亥對著樂援拜了三拜,方才起身而去。


    契丹使節在代州遇刺,耶律德光勃然大怒,傳令耶律李胡妥善處理此事。耶律李胡派人來到代州查看案件的進展。杜重威望著這契丹使者飛揚跋扈的樣子,心中很不是滋味。等契丹使者走遠,杜重威手下的親信上前道:“大人,此人甚是囂張,需不需要屬下晚上去教訓他一頓。”杜重威搖搖頭說道:“小不忍則亂大謀。當務之急,是讓樂援招供。”


    杜重威當晚來到大牢詢問審訊的結果,獄官答道:“迴稟大人,樂援一直不肯招供。”杜重威問道:“你們用刑了嗎?”那獄官答道:“卑職將牢中四十八套刑具都用了一遍,樂援仍不招供。”杜重威搖著頭歎道:“事已至此,他是不得不死,如此強辯又是何苦。”


    樂天藏當晚迴到侯府,他聽完府內人的話後大吃一驚,沒想到樂援竟然被人誣陷下獄,於是去軍營找馬如亥想辦法。樂天藏道:“我想今晚去牢中見將軍一麵,不知先生能否同我安排一下。”見馬如亥麵露難色,他立刻跪倒在地,請求道:“還望馬先生幫我。”馬如亥見狀,立即上前扶他起來說道:“監軍這是何意?在下這就去安排,這就去安排,你稍等片刻。”


    過了一個時辰,馬如亥才返迴說道:“如今侯爺是重犯,杜重威叮囑過,不允許任何人來見他。還好我使了一些銀子,他們才同意進去探望一刻鍾。”樂天藏大喜,急忙與馬如亥一同前去大牢。


    見到樂援,兩人心情都很沉重。此時的樂援隻剩微弱的氣息,這些天的折磨已經是他麵目全非。見有人前來,樂援低著頭,斷斷續續道:“你們不……不用再來了,迴……迴去告訴杜重威,欲加之罪,我是……是不會招供的。”


    馬如亥見他已經神誌不清,上前去輕輕道:“侯爺,我是馬如亥,我們來看你了。”樂援費力的抬起頭,看了馬如亥一眼,目光停在了樂天藏臉上。樂天藏急忙上前握著他的手說道:“將軍,我已經聽說你的遭遇。你受苦了。”


    樂援強忍著疼痛,微笑道:“小兄弟,我總算等到你了。”樂天藏迴過頭望了馬如亥一眼,馬如亥心領神會說道:“你們先聊,我上去盡可能爭取一些時間。”說罷便退下了。


    樂援望著他,讚許地道:“小兄弟,契丹使節遇刺一事是你所為嗎?”樂天藏頭低下去,良久才道:“將軍一向待我恩重於山,在下豈可做出這些事情。”樂援說道:“不是你做的我就放心了。”樂天藏說道:“將軍,此事會不會是杜重威有意陷害?”樂援仰麵笑道:“就算是他,我們也無能為力了。”


    樂天藏向四周看了一眼,說道:“將軍,我聽說朝廷的大軍已經包圍太原,石敬瑭已經派人來代州與契丹密會,難道他想求契丹出兵?”樂援歎道:“石敬瑭其人陰險狡詐,有此一招也不為奇。”這時,馬如亥在上麵催促,兩人隻得作別。樂援說道:“小兄弟,杜重威可能不會放過我的家人,還望你盡快讓他們離開代州。”樂天藏點頭應道:“將軍放心,在下一定謹記。”


    樂天藏迴到侯府,將牢中的話如實告訴了林含胭。林含胭聽後痛哭流涕,不肯相信這是真的。樂天藏望著林含胭,關心地道:“夫人,請保重身體。”林含胭知道丈夫的性格,等樂天藏出去後,她就獨自躲在被窩裏流淚。


    隔日,樂天藏去軍營與馬如亥商量營救的對策。馬如亥無奈地歎了一聲氣說道:“事已至此,恐怕我等已是無力迴天了。”樂天藏聽後默然不語。馬如亥見他心事重重,拍著他的肩膀說道:“侯爺已經將死生看淡,此時他最擔心的還是夫人和公子的安全。杜重威既然有心想置侯爺於死地,又怎能保證他不加害侯爺的家人。監軍大人,你如真想幫侯爺,就帶著夫人和公子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吧。”


    樂天藏沉默不語,馬如亥又道:“監軍大人,事情危急,請勿再猶豫。”樂天藏咬著牙齒艱難地同意,然後匆匆離開軍營。


    迴到侯府,樂天藏將一番原話告訴林含胭,林含胭堅決不同意離開。樂天藏見事情緊急,跪在地上道:“夫人,你和公子是將軍的唯一牽掛,在下就算拚盡全力,也要講你們安全送出代州。請夫人三思!”林含胭見樂天藏在地上苦苦哀求,又看著熟睡中的兒子,想起平時與夫君的言笑,眼中含滿淚水,無奈地答應了。


    第二天,樂天藏假裝成馬夫,待著林含胭和樂異揚乘坐一輛破損的馬車出了城。出城五十裏,樂天藏才停下馬車,請林含胭出來。他在車門口侯了一陣,見裏麵沒有聲音,擔心夫人出事,用手掀起懸在門口的青布,現隻有樂異揚在裏麵。


    樂天藏抱著那個孩子往迴行了數裏,也沒現林含胭的蹤影。原來林含胭不忍心看見樂援孤苦一人赴難,在出城門的時候偷偷下了馬車。樂天藏不敢帶著樂異揚迴到城中,又往前行了百餘裏,來到一處村莊,兩人暫時住了下來。


    代州城裏,杜重威下令秘密將樂援處死,又派人擒獲林含胭,將她軟禁在安西侯府。


    馬如亥在代州待了幾日,辭去軍醫的職務,收拾行囊朝太行山走去。途中碰到樂天藏,將代州城內的情形說了一遍。送別馬如亥,樂天藏決定潛迴代州營救林含胭。


    夜裏,樂天藏將小孩哄睡著,正準備孤身一人迴代州城,突然從門外衝進十多個蒙著麵紗的人。他們不由分說,舉著刀向樂天藏砍來。樂天藏一手抱起樂異揚,一手快取出放在枕頭邊上的劍,迴身擋過劈下來的數把利刃。樂天藏以為這些人是謀財害命,抬腳踢出屋裏的桌子,其中一人來不及躲開,同桌子一起飛入窗外。


    剩下的人見樂天藏武功不凡,都張手示意禁止進攻。樂天藏怒目問道:“你們到底是何人?”那些人聽後不語,“啊”的一聲一齊殺了過來。樂天藏縱身一躍空,眾人的刀刺了個空,他迴身落在刀上,身子一橫,用手按著一個人的頭頂,兩腳在半空旋轉大半圈,眾人都被打倒在地。樂天藏順手拂過那人的麵部,將他的麵紗拔掉,原來他們竟是那日在城外遇到的杜重威的親信。


    樂天藏頓時殺性打氣,用紗布遮住小孩的眼睛,沒等那人迴過神,就一掌將他打飛到牆壁上。那人落到床麵,頭部低垂,口吐鮮血而亡。其他眾人都躺在地上,不停用手撐著地麵,朝門口慢慢移去。樂天藏快劍起落,十餘人紛紛倒地而亡。他走到最後一人身旁,提起他的衣服問道:“將軍夫人如今可好?”


    那人冷笑道:“杜大人愛慕她的美貌,不會難為她。”樂天藏正想再問,突然感到身後殺氣襲來,他迴頭一望,正看見剛剛飛到屋外那人舉起刀朝他刺來。他立刻鬆開手,迅側身避過刀刃,隻聽“啊”的一聲,地上那人已經被自己人的刀刺穿胸膛,鮮血濺了一地。另外一人見誤殺了同夥,雙手鬆開刀柄,目光呆滯地站著,樂天藏從地上一躍而起,揮劍劃過那人頸部,那人揚起手指,想說什麽,卻雙腳軟,身子朝後麵一仰,一聲不吭地倒在了同伴的身上。


    樂天藏擔心林含胭的安危,攜著熟睡中的樂異揚騎馬朝代州的方向而去。樂天藏到了城中,趁巡邏的士兵不備,溜進了安西侯府府。府內的人已經散了,隻有丫鬟巧娘還守在夫人的房中,默默地擦拭著眼中的淚水。樂天藏緩緩推門進去,巧娘被這個聲音嚇了一跳。她轉身望見門外之人。樂天藏連忙示意她不要做聲,將懷裏的小孩遞給她,問道:“將軍夫人在哪裏?”


    巧娘接過樂異揚,拉住樂天藏的衣袖,哭泣道:“剛剛有一人過來,將夫人帶走了。”樂天藏心中一怔,急忙說道:“你好生帶著公子,我去去就迴。”


    樂天藏出了侯府,一路飛簷走壁,來到杜重威的府上。杜重威剛剛送完契丹的使者,正坐在桌邊飲茶。樂天藏直接破門而入,杜重威見屋內多出一位人,起身大聲嗬斥道:“沒看到我在休息嗎!還不趕快出去!”


    樂天藏朝著他走過去,將劍放到桌上,坐在凳子上說道:“杜大人請息怒,在下前來隻為接一個人。”杜重威冷冷地說道:“不知你說的是何人?”樂天藏答道:“大人果然健忘,自然是將軍夫人。”


    杜重威正聲道:“林含胭不在我府中,你還是請迴吧。”樂天藏冷笑道:“大人,今日我不帶走夫人,隻好帶走你的人頭。”杜重威聽罷,看了樂天藏一眼,歎息地說道:“原來你是來替樂援報仇的!”


    樂天藏舉劍欲刺,劍刃已經逼近他的胸膛,此時一個黑影躍到杜重威身邊,說了句:“大人請先離去。”樂天藏心中一驚,正欲朝那人刺去,隻見那人右掌一揮,樂天藏長劍立刻偏向一側。樂天藏見此人內功深厚,不敢小覷,飛身攻其右脅。那人雙手合璧,夾住長劍,用力向後一推,樂天藏借力朝後飄去。兩人拆了數十招,均未能勝過對方。樂天藏心中念著林含胭,不想與他再做糾纏,舉劍劃破窗戶翻身而出。那人也不追趕,仍由樂天藏遁去。


    杜重威出來拜謝,那人道:“杜大人不必客氣,既然你姐夫石敬瑭同意與我契丹結盟攻打大唐,你我就是自家人。我現在就去太原會見河東節度使,後會有期。”說罷揚長而去。


    杜重威見樂天藏膽敢到府中行刺,當即下令全城戒嚴捉拿刺客。樂天藏尋人不得,為了防止杜重威派人追殺,趕迴到安西侯府,帶上樂異揚和巧娘,徑直朝著契丹邊界方向跑去。守城士兵大驚,數十人猛追了六十餘裏,上了一個山坡,朝下麵望去,黑壓壓全是契丹大軍的營帳,一幹人不敢再靠近半步,隻得勒馬返迴。


    杜重威見如今樂援已經除去,契丹已於姐夫石敬瑭結盟,心中大喜,沒過幾日就將安西軍與代州的兵馬悉數調往太原與朝廷的軍隊作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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