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接到孫老頭打來的電話時,正扶著霍東暉在病房裏散步。一接起電話聽到孫老頭的聲音,頓時感到十分意外。


    那天見了孫老頭一麵,告辭的時候他隨手給孫老頭留下一張名片,想著日後孫老頭若是能想起什麽,不怕麻煩的話告訴自己一聲也好,說不定能得到什麽額外的線索。但當時孫老頭一副生怕會有麻煩找上身的樣子,盛夏又覺得很有可能他前腳出門,孫老頭後腳就把名片給撕碎扔掉了。


    但是這會兒,聽著孫老頭在電話裏顛來倒去的說這些陳年舊事,他心裏竟然有些不耐煩。他發現自己並不關心孫老頭到底都知道些什麽,並且參與了什麽。那些事情跟自己又有什麽關係?如果孫老頭隻是想找一個知情又對他沒有危險的人發泄一下心裏的壓力,那他就更沒必要當這個垃圾桶了。


    盛夏扶著霍東暉在床邊坐下,正想打斷孫老頭的話,就聽他說:“盛少爺,那天瞞著你我也是沒辦法。這種事情誰願意天天掛在嘴上呢?但是現在商老板也問這個事兒,我猜這裏麵怕是要有□□煩。我也不知道他要這東西跟你有沒有關係。如果你同意,我就把東西給了他,然後迴鄉下去。我一把老骨頭了,不想再摻和你們有錢人的事情了。”


    話裏透著心酸,惹得盛夏也有些不好受。說到底,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孫老頭也隻是個無辜受牽連的人罷了。雖然確實是經過他的手做出了那樣東西,但盛夏還不至於就把孫老頭記恨上,盛河川起了那種邪心,沒有孫老頭也會有旁人。


    至於商南跑去找孫老頭,盛夏倒是有些拿不準他的用意了。他是想弄個贗品來哄弄自己?還是想拿著一個替代品去盛河川手裏把那個花瓶偷偷換過來?如果像孫老頭說的那樣,幾個花瓶從外形上看都差不多,他又要怎麽確定他拿到手的確實是用泰莉的骨灰燒製的那一個?


    “完全沒有區別?”盛夏追著孫老頭問,“任何標記都沒有?”


    孫老頭遲疑,“倒也不是完全沒有。”


    盛夏豎著耳朵等著往下說。


    孫老頭停頓了一會兒,再開口的時候有那麽幾分破罐子破摔的味道,“之前丁老板拿走的那個,裏外都沒有瑕疵。”


    這個指的就是盛河川手裏的那一個了。


    孫老頭又說:“現在我手裏這兩個樣品,從外麵看不出毛病。手指從瓶口探進去,大概在三寸深的地方,瓶壁上都有一道橫紋,能摸出來。”


    盛夏鬆了口氣,“謝謝孫師傅。”


    孫老頭卻說:“不用謝我,這件事我在心裏埋了這麽長時間,晚上連覺都睡不好。現在有個人聽聽,我心裏也鬆快多了。以後,我是不會再迴來了。盛少爺,你多保重。”


    盛夏掛了電話,心裏多少也有些不是滋味。如果沒有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孫老頭大概還想不到要迴鄉下去,他在臨海市過了大半輩子,這時候迴鄉下,誰跟誰都不認識,生活上可能也不會很習慣,未必就真能享到什麽清福。


    霍東暉坐在一邊聽了半天,模糊聽明白了什麽意思。他覺得這個孫老頭也是挺倒黴的,一把年紀了,還要受這種驚嚇。


    盛夏把電話裏的事情跟霍東暉說了,又問他,“你說商南會拿樣品來哄弄我?還是在盛河川那邊想辦法?”


    霍東暉想了想說:“他要是站在盛河川那邊,會拿樣品來哄弄你。他要是真心想離開盛河川,跟著兒子去國外讀書,會跑到盛河川那裏去想辦法。”


    盛夏也是這麽想的。沉思了一會兒,忽而想到了孫老頭說的樣品。所謂樣品,自然是所有配料、工藝都要一樣,也就是說這兩個樣品的美人瓶裏添加的也是人的骨灰,也不知道丁浩成這個缺德鬼從哪裏搞來的。


    這個問題真是越想越是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


    盛夏連忙轉移話題,“孫老頭迴鄉下還是越早越好。如果商南真的拿著樣品跑去找盛河川,一旦盛河川發現東西被換掉,一定會想到這東西是從孫老頭這裏流出來的。當初的樣品他肯定是看過的。”隻是粗粗看幾眼他手裏拿著的東西是不可能仿到幾近亂真的程度的。所以一旦這事兒露餡,孫老頭絕對落不著好。


    霍東暉也連連點頭,“你趕緊去安排吧。”


    盛夏起身從椅背上拿起大衣,對他說:“晚上想吃點兒什麽?等下忙完了我過來跟你一起吃飯。”


    霍東暉說:“隨便吧。”反正病號飯就是那個樣兒,講究營養,口感還要清淡。吃起來其實並不怎麽好吃。尤其薑姨現在還喜歡給他燉藥膳,昨天的雞湯喝到嘴裏都是苦的。


    盛夏笑了起來,“昨天我聽阿姨說,想讓你們倆迴家過年呢。”


    “嗯,迴家。”霍東暉輕輕晃了晃膀子,低聲抱怨說:“吃不好睡不好的,在這裏住的骨頭都要酥了。”


    盛夏想了想就笑了,霍白和霍東暉都迴家過年,海榮肯定也是要來的。這樣一來,霍家倒是熱鬧了。


    一想到再不用一個人熬過漫長的新年夜,盛夏心裏竟覺得無比慶幸。


    亞灣新城。


    此時的亞灣新城還隻是一片荒涼的海灘,一張貼在大街小巷的宣傳海報,一個在省台滾動播放的四十秒廣告短片。但是就這樣的一個地方,因為匯聚了來自各地的地產開發商而顯得生氣勃勃。


    商南被出租車司機拉著在老城區轉了一大圈,停在唯一的一家星級酒店的門口,司機指著外麵的招牌說:“呐,就是這裏,友誼賓館。”


    商南下了車,左右看看,覺得眼前所見就是二十年前他剛到臨海市的時候看到的樣子。他在樓下給盛河川打電話問清楚房號,然後拖著行李箱上樓,一路上居然還遇到了幾個臨海市的熟人。看到這些人居然紮堆住在一起,他開始相信司機說的那句話了:友誼賓館是咱們市裏最好的一家賓館了。


    開門的人是於光偉。商南跟他也就是個點頭的交情,並不熟。隻知道他前段時間好像惹了什麽麻煩,不敢在臨海市公開露麵。但是到這裏就完全沒問題了,到處都是外地人,誰也不會對他格外注意。


    盛河川剛從工地上迴來,衣服還沒換,看見商南進來,隨意指了指客廳的沙發,“你先坐一會兒,我衝一下就出來。”


    商南看見他發梢上還沾著的細塵,連忙點頭。


    於光偉算是盛河川現在的助理兼保鏢,雖然商南也是盛河川的親信,但是在他的一畝三分地上,他自然不敢有絲毫鬆懈。商南坐在沙發上等盛河川,他就坐在窗台上抽煙,有意無意的盯著商南的動靜。


    商南掃一眼臥室虛掩的房門,再掃一眼自己放在門口的行李箱,心裏暗暗叫苦。看來他的計劃要實施起來並沒有想象中那麽容易。


    首先他要想辦法把於光偉支出去,其次還要盛河川也不在場。商南心想,如果不是於光偉在這裏,盛河川會放心大膽的把他留在客廳裏,然後自己去洗澡嗎?


    這樣一想,盛河川應該也沒有像他表現出來的那麽信任他。


    於光偉抽了半支煙,才想起來問他,“你跑來幹嘛?公司有事?”


    商南說:“讓老板看看賬,順便呢我也過來看看老板這邊是什麽情況。別人傳什麽話的都有,還有人說先過來的人都在海邊支帳篷……我這不是不放心麽。”


    於光偉嗤笑了一聲,在心裏罵了一句馬屁精。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見盛河川出來就都閉了嘴。盛河川剛才在臥室裏換衣服的時候就聽見了這兩個人的閑聊,他看了看商南放在門邊的行李箱,問他,“你找好住處了沒有?”


    商南連忙表態,“下了飛機我想著先來看看老板,等下匯報完工作我就出去找地方休息。我身體好,隨便貓兩宿就行。”


    盛河川在這個地方已經住了快半個月了,老城區的情況也知道的很清楚,“賓館隻怕不好找。”人太多,市區的酒店賓館都已經住滿了從外地來撈金的投機商人,連旅遊局的招待所標間都已經漲到兩百多一晚。就這還供不應求呢。昨天去市裏跑手續的時候,還聽人說有人找不到落腳地方,幹脆跑去找民居租住。


    “沒事,”商南一臉老實的說:“晚上的時間好打發,我隨便找個洗浴中心躺一晚就行了。”


    盛河川搖了搖頭,要是商南隻打發一個助理過來,他由著於光偉去安排也就行了。但商南親自過來,這就不一樣了。沒了丁浩成,盛河川手裏能用的人已經越來越少,自然每一個都要好好籠絡住才行。


    “這樣吧,”盛河川說:“我這裏是個套間,雙臥室。你要是願意跟老於擠一擠,就住到他屋裏去,要是互相嫌棄打唿嚕什麽的,就分一個出來睡沙發。”


    這話一說出來,於光偉就有些不高興了。


    商南巴不得他不高興,連忙表態說:“就算是雙臥室,每個屋裏也隻有一張床,我跟老於塊頭都不小,擠著睡誰也睡不好,我還是睡沙發吧。”他伸手拍了拍沙發,“挺寬,軟硬合適。挺好的。”


    於光偉的臉色這才緩和下來。


    商南心裏想的是,跟於光偉這個狗腿子住在一起還能幹啥事兒?當然要住在客廳裏才方便找機會。


    盛河川對這些細枝末節的並不是很關心,看他們兩個自己就商量好了,便點了點頭,開始問起公事。商南打開筆記本,給他看“靜海”的賬目,另外他那個貿易公司也有不少文件需要盛河川簽字。


    於光偉在旁邊坐了一會兒,覺得無聊又開始抽煙。盛河川被他的煙味兒熏得難受,把他打發出去點餐。


    商南心裏先是高興了一下,隨後發覺僅僅如此還是不夠的。因為盛河川一直坐在房間裏,即便是上衛生間也留著一條門縫,而且最缺德的是酒店衛生間的門是玻璃的,雖然不是完全透明,但是不論從裏往外看,還是從外往裏看,人影晃動都能看得到。


    這讓商南十分的頭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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