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


    雨夜之中,閃電劃過夜空,伴隨著雷聲陣陣。


    不過這些都和元載沒什麽關係。


    此刻他睡在柔軟的大床上,做著春秋大夢。在夢裏,他成為開國功臣,擔任右相。已經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風光到了極點。


    什麽財帛啊,什麽美人啊,什麽名望地位啊,這些那些的,都紛至遝來。


    爽!大丈夫當如是!


    元載嘴角微微勾起,一滴口水順著滴到枕頭上。閃電的光芒透過薄薄窗戶紙,照在他臉上,那睡夢中的笑容顯得有些詭異。


    咚咚咚!咚咚咚!


    急促的敲門聲響起,元載悚然一驚,從床上坐起來。他不滿的對門外叫嚷道:“誰啊!”


    “阿郎,官家急招,現在就要去府衙!奴已經備好了牛車。”


    門外傳來家中仆從的聲音,很是著急。


    這麽晚了,去府衙作甚?


    元載心中一陣莫名其妙,這樣的情況可不多見。


    不過他不敢怠慢,夢中的那些高官厚祿要變成現實,現在就要艱苦奮鬥。改朝換代這樣的事情,有著極大風險。在成功之前,任何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還遠遠不到放鬆的時候!


    元載並不是一個穩重的人,但他很聰明,知道現在必須要穩重。


    他急急忙忙穿好官袍,上了牛車。等抵達開封府衙書房的時候,這裏已經站滿了人。


    元載是最後一個到的,因為他住的地方離這裏最遠!


    “人都到齊了,現在開始議事吧。”


    方重勇擺擺手,對大聰明做了個請的手勢。


    後者清清嗓子,用字正腔圓的官話說道:“斥候急報,史思明帶兵往東去了,他周邊渡口的位置,已經在地圖上標注了出來,請看這邊。”


    眾人這才注意到牆上的地圖,一齊看了過來。


    黃河北岸圈著幾個地方,其中最顯眼的,便是濟州盧縣以北,一個叫“楊柳渡”的地方。


    “那些小渡口,不足為慮。史思明麾下兵馬眾多,不可能從小渡口渡河。


    他真要敢這麽玩,以如今黃河的水位,不如直接跳河喂魚。


    本官基本上可以確信,史思明會從楊柳渡渡河攻濟州。


    現在隻是不敢肯定,他究竟是虛晃一槍調虎離山,還是真要從這裏下手,劫掠濟州。”


    方重勇微微皺眉說道。


    事態緊急,他直接把無效信息全部過濾了一遍。商議軍情,就沒必要分散注意力,關注那些有的沒的了。


    黃河中下遊,北岸渡口眾多,但史思明要渡河,必須滿足以下幾個條件。


    第一個,渡口對麵必須是大城,可以落腳,方便擴大戰果,再不濟也能夠撈一票就走。南岸不能有大山,不能有太多湖澤,不能荒蕪蕭條。


    賊走一趟是不能空跑的。


    第二個,北岸渡口規模一定要大,而且安全,有配套的棧橋和庫房。現在黃河水位高漲,找“野渡”登船,那就等於是在玩命。


    第三個,這個渡口離河北的運河一定要近。因為魏州元城在運河旁邊,走水路最快。


    如果走陸路,以汴州朝廷的偵查能力,史思明帶兵剛剛出城,黃河南岸就會開始應對了。等他們渡河的時候,河對岸估計兵馬早就集結完畢嚴陣以待。這一戰不打就輸了!


    所以綜合以上這些條件,適合史思明渡河的渡口,就隻有黃河北岸的老牌官渡“楊柳渡”了,這也是黃河北岸最大的渡口之一。


    “官家是說,史思明有可能隻是引我們調兵去濟州,虛晃一槍。”


    嚴莊眼睛死死盯著牆上的地圖,若有所思的說道。他當了一迴嘴替,把眾人都想說的話說出來了。


    史思明用兵,現在也是二選一。


    要麽繞到汴州東邊的濟州,從盧縣附近登陸。


    或者調虎離山,故意暴露行蹤,讓汴州軍支援濟州,然後他的主力再直接從汴州以北的白馬渡登陸。


    去除掉無效信息,目前的情況就是這樣。


    方重勇的應對方法也有兩種,也是二選一。


    要麽守白馬渡,不必調兵,因為汴州軍大營郭橋以北就是白馬渡。史思明從這裏渡河,他們直接迎頭痛擊就行。


    車光倩現在就在那邊坐鎮,戰則必勝!


    要麽調兵走水路去盧縣防守。那樣的話,白馬渡就沒有精兵防守了。如果史思明是調虎離山,情況就會變得很危急。


    這有點類似於雙方都在猜大小。


    要不是因為出現這樣的詭異情況,方重勇也不必大半夜裏,將親信幕僚們召集起來議事了。


    史思明到底是打算劫掠濟州,還是誘騙汴州軍主力東移呢?


    至於兵分兩路,兩邊都是主力這種情況,根本不需要考慮。分兵等同於兩邊都削弱,最後什麽也撈不到。


    正在這時,身上穿著蓑衣,卻如同落湯雞一般的車光倩推開書房的門。他喘著粗氣,像是剛剛從水中撈出來的一樣,狼狽到了極點。


    “官家,田乾真送來緊急軍情,史思明已經悄悄迴到黎陽,很快就會渡河!”


    說完,他也顧不上脫下蓑衣,直接把一個細竹筒遞給方重勇。竹筒已經被車光倩拆了,方重勇拿出裏麵的紙卷,隻有三個字:攻白馬!


    “史思明詭詐,果然名不虛傳。”


    方重勇微微點頭道。


    然而此時此刻,元載不合時宜的問了一句:“官家,這會不會是計策中的計策,是史思明故意引我們上鉤的?”


    誒?


    眾人都一齊看向元載。


    不得不說,這廝說得……有點道理啊。


    會不會這個田乾真,是史思明“假扮”的呢?


    “官家,末將心中也有此問,故而不敢倉促決斷。從田乾真的隨從那邊得到消息,就快馬加鞭的趕迴來了,請官家定奪!”


    車光倩對方重勇抱拳行禮道。


    這踏馬又是二選一!選擇要不要相信“田乾真”!


    因為且不說這可能是史思明派人送來的,就算田乾真本人,也很難確保他沒有別的心思。


    當初劉龍仙和李歸仁坑了一把史思明,便是如此。那時候李歸仁兵微將寡,誰能想到他居然敢詐降呢?


    是原地固守,還是……調兵去濟州?


    方重勇沉吟不語,當然了,還有個選項,就是派銀槍效節軍渡河作戰,打史思明一個措手不及。


    不過這樣做風險太大,且不值當。


    汴州糧秣充足,輜重完善,經濟實力極為雄厚,壓根沒必要去配合史思明下險棋。每拖一天,這邊就強一分,史思明就弱一分。


    去掉所有的不合適,那麽剩下的必然是最合適。


    現在唯一的問題,是田乾真到底有沒有說謊!隻要確認了這件事,那麽一切都好說了!


    很多時候,決斷才是主公的必須技能,而且這不是謀士可以替代的。


    要是再商量下去,肯定會分成兩派。


    一定會有人說史思明不得軍心,田乾真必定誠意滿滿,也會有人說史思明狡詐,這張字條很可能就是他本人的手筆。


    這樣爭論下去,就會沒完沒了的,把時間都浪費掉了。


    對於方重勇來說,此刻智謀什麽的,已經沒用了。田乾真可能是為了自己找後路,也可能這就是史思明的詭計,一切都有可能,怎麽找都能找到對應的道理。


    “車光倩,即刻帶兵前往白馬渡,隱藏行跡,準備迎擊史思明。此番必定是史思明親自領兵渡河,他不會把此事交給別人的。”


    方重勇沉聲下令道,聲音有幾分沙啞。


    “官家!不可啊!”


    元載有些激動的站出來,還要再說什麽,卻見方重勇擺了擺手。


    “我意已決,無須多言。”


    方重勇打斷了元載繼續說下去。


    書房內眾人,都沒有說話。片刻之後,車光倩這才接了軍令,大步離去。


    “官家,濟州是通往登州的必經之路,此處若是被史思明拿下,我們會極為被動……”


    嚴莊麵色沉重說道。


    “你說的方某都知道,現在說這些已經沒用了。


    明日調一支偏師去濟州,聊勝於無吧。”


    方重勇歎息道。


    既然已經決定,那就不再更改了,這是他一貫的作風。如果史思明往東是虛晃一槍,那麽一支偏師防守濟州足夠了。如果史思明親率主力攻濟州,那麽除非調動銀槍效節軍,否則是擋不住史思明的。


    方重勇直覺上就認為,史思明必攻汴州,其他地方他肯定是看不上的。既然田乾真示警,那麽就相信這廝一次好了。


    反正守住了汴州,根基還在。濟州被史思明拿下,對方也守不住,最終還是要退迴北岸的。


    兩害相權取其輕,也隻能這樣了。


    既然方重勇已經決定,旁人也不好再說什麽,因為誰也不願意用性命擔保,特別是元載,他其實覺得田乾真不可能示警,這很可能是史思明的詭計。


    但,他不能承擔後果。


    眾人離去之時,臉上的表情各不相同,有憂慮,有釋然,有欲言又止,有不甘心還想再爭辯幾句。


    書房裏走得隻剩下方重勇一人的時候,他站起身,來到牆上掛著的大地圖旁邊,眼睛盯著地圖,好像要從裏麵看出花來。


    “哼!”


    方重勇冷哼一聲,緊握雙拳,最後又慢慢鬆開。


    大爭之世,大魚吃小魚,最後會養出一個“蠱王”出來,改朝換代。那些有重大缺陷的領袖,也會被大浪淘沙,死於各種事件。


    不能禦下的,會被部下掀翻。


    不會打仗的,會被外敵扼殺。


    不會發展經濟的,會越打越窮,最後死於非命。


    至於那些沉迷酒色的,不能自控的,意誌薄弱的,或許壓根連上桌的機會都沒有,隻會出現在菜單上麵。


    “史思明,既然你要戰,那方某便跟你戰個痛快!”


    方重勇雙目緊盯著地圖上的一個渡口,喃喃自語道。


    那裏赫然是:白馬渡!


    ……


    那天,史思明在眾目睽睽之下上了漕船,光天化日之下領兵向東而去。然而到了夜晚,漕船又悄悄停下,大軍在館陶換船不換旗。舊船已空,插滿旗幟繼續東進。而新船滿載,偃旗息鼓南下到黎陽,在人跡罕至的黎陽山下紮營。


    準備從這裏渡河,攻占黃河對岸的白馬渡!


    史思明選擇從這裏渡河,有個最重要的原因,那就是近!


    沒錯,非常簡單粗暴,這裏是黃河中遊最窄的一段河道。冬天的時候,可以直接跑馬衝過來!


    三國時期的官渡之戰,便是發生在這裏。


    至於能不能搶劫,會不會有敵軍之類的,其實不是史思明考慮的主要因素。


    方重勇不理解史思明的思維模式,他隻是恰好玩剪刀石頭布賭贏了而已。史思明的思維,就是打贏,沒有其他的。


    “陛下,船隻已經準備齊全。隻是現在水位高漲,渡河有風險,真要渡河嗎?”


    大燕皇帝專屬的禦帳之中,田乾真對史思明抱拳行禮請示道,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他幹過什麽事情,隻有自己心裏清楚。如果被史思明得知,他會吃不完兜著走。


    “不必,河對麵調兵也要時間的,現在渡河,正好跟他們撞上。”


    史思明擺擺手,示意田乾真不必多話。


    “那末將這便去傳令。”


    田乾真低頭請示道。


    史思明點點頭,沒有多說什麽。


    等他走後,史思明這才眯著眼睛,盯著田乾真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史思明總覺得田乾真的態度有點不太對勁,卻又說不出哪裏有問題。其實吧,自從當了大燕皇帝後,史思明看誰都像賊。史朝義那檔事後,更是如此。


    田乾真雖然能打仗,卻不是他的嫡係。


    史思明隱約覺得,最近田乾真乖巧得有些過分了,像是一點防備都沒有的,這很不對勁!


    但正值渡河的關鍵時刻,就算要收拾田乾真,也不是現在。


    史思明還是分得清輕重緩急的,要不然,他也打不了勝仗。


    此人是個隱患,待此戰結束後,將他料理了吧。


    史思明心中暗暗想道。


    攻敵必救的道理,他很明白。所以不能迴幽州,迴去就是慢慢等死。


    方清派兵襲擾幽州,不就是希望讓自己迴援幽州麽?


    史思明臉上露出一絲殘忍的獰笑。


    這麽幼稚的一招圍魏救趙,想糊弄他可沒那麽容易!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盛唐挽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攜劍遠行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攜劍遠行並收藏盛唐挽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