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雲卿(四)


    ……啥?


    我?


    我也要去?


    語出突然,我愣在當場。我沒說我要隨同啊……


    雲卿直起身,莞爾一笑。“是你鼓動我的,自當陪我陪到底。”


    ……我隻是心疼你浪費才略好吧……


    “我、我就是個捉妖的……”我說,“廟堂上的事一概不通,我就不去了……”


    “我身邊需要個知心的人,”雲卿說,“遇到猶疑之事,也少個人提點。至於朝廷裏那些,我慢慢教與你便是。”


    “謝將軍在,還怕沒人提點?”我趕緊說,“他總比我可靠多了,還有,還有那個銜玉,她看上去身手也不俗,行軍決斷,你有謝將軍,身側護衛,你有銜玉,遇上妖邪,你自己修過道,完全不需要我的。”


    雲卿看看我。“如果我說,我就是想留你在身邊呢?”


    我愣了愣。


    “私心而言,我更信任你,”雲卿道,“謝將軍事務繁雜,難以麵麵俱到,銜玉是自小與我一同長大的侍女,這些年又一直在謝將軍軍中,為我傳遞消息,少經世事,而你不同,你心思更細,也見過世人之苦,有些事,你想得更周全。”


    “我們才認識沒多久。”我提醒她。


    “但兩次共經生死,我對你已經很了解了,”雲卿說,“雖相識不久,可我已把你當作知己看待。”


    “我……”我一時不知該說什麽。


    “而且,說實話,我也不知道,這一去,究竟能不能活著到京城。”雲卿又說。


    “怎會?”我不解。


    “我若隻是個迴宮吊唁的公主,自然不會遇到什麽危險,”雲卿道,“可如今我要以奪位之身上路,我諸位哥哥,必不會放過我,不管我如何小心行事,消息一定會傳入他們耳中。”


    “誰會說出去?”我緊張起來。


    “就是不知道誰會說出去,”雲卿說,“謝將軍與我一心,銜玉也自當不會為害我,但軍中人多口雜,我起事後,謝將軍還會聯絡多方人馬前來響應,其中又難說不會有心懷叵測之人。”


    她轉身,看向屋內的屏風。“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就如這屏風一般,畫的是山清水淨,一派安寧,但屏風後是什麽,便難料了。”


    好像確實是這樣。


    “你想看我登基,君臨天下,”雲卿又道,“完成你為世間女子求公道的心願,那於情於理,你都該護佑我的安危。”


    她這番話滴水不漏,我一下不知道該如何拒絕。


    我看看九枝。“你覺得呢?”我把問題扔給了他。


    九枝輕笑。“娘子決定便是,九枝隻聽娘子的。”


    我……


    我要是能決定,還需要問你?


    雲卿也看了看九枝,忽然笑了笑。“我口味刁鑽,謝將軍在軍中,為我準備了不少手藝高超的廚子。”


    啥意思?


    她眼露狡黠。“所以九枝想吃什麽、吃多少,我都能滿足。”


    ……完了。


    這一手太狠了。


    果然,她話音剛落,九枝就拉住了我衣袖。


    “娘子,我們去吧!”他眼裏冒著光,喜不自勝地說。


    你能不能有點兒出息啊!


    這下我徹底無法了,二對一,麵對一前一後兩個人的熱切眼神,我實在是再想不到借口推脫。


    “行吧,”我歎口氣,“不過我有一個小要求。”


    “你說,”雲卿笑得絲毫不加掩飾,“莫說一個要求,就是十個百個要求,我都可以。”


    “你得教會我騎馬。”我說。


    雲卿愣了一下。


    她還沒迴答,門外又有人說話了。“好說。”


    “謝將軍?”雲卿揚起眉毛,“快快請進。”


    門開了,那名一身墨袍的男子抬腳走進來。他手背在身後,一臉淡然。


    “明日便要起行,一夜間學會騎馬,來得及嗎?”雲卿問他。


    謝將軍又笑笑。“好說。”


    兩個時辰後。


    謝將軍麵色平靜,扶起在地上摔得鼻青臉腫的我。


    “馬不好騎,是不是。”他不鹹不淡地說。


    我沒說話,絕望地看了一眼已經跑遠的馬匹。


    怎麽會這樣……不應該啊,我看大家騎馬騎得都很輕鬆帥氣啊……


    連九枝都已經學會了。


    他騎在馬上,一溜小步到我身前,居高臨下,嘻嘻笑著看我。


    ……你給我下來!


    我們在城郊一片曠野上,周圍有兵士打著火把。他們想笑又不敢笑,一個個忍到渾身發抖。


    “……算了,我不學了。”我恨恨地說,反正總該有一兩件事情是我不會的,“看來我跟馬就沒有緣分。”


    “是馬不好。”謝將軍輕聲道。


    他一轉身,對旁邊一員副將下令:“有疾,去把靜嶽牽來。”


    “將軍!”副將睜大眼。


    “牽來。”謝將軍說。


    副將不敢不從,跑去城外玄衣軍行營,不多時,牽過來一匹高頭大馬。


    這匹馬也是全黑的,身形健壯,胸口處還有一道長長的疤痕。


    “這是我的老友了,”謝將軍拍拍馬背,“名喚靜嶽,靜如山嶽,跟隨我多年,通人性,脾氣也好,它必不會把你甩下來。”


    “你的馬?”那我如何敢動……


    “誰的馬都一樣,”謝將軍說,又拍拍馬背,“試試?”


    半個時辰後。


    “九枝你給我站住!”我騎著靜嶽,沿曠野一路飛馳,追著前麵的九枝跑。


    哈哈哈哈,騎馬果然開心啊!


    我後麵遠處,謝將軍仍帶著淺笑,遠望著前方這一女一男。


    “可從沒見過有靈這樣。”他身後,雲卿不知何時走過來,輕輕說道。


    “終歸隻是個十八歲的少女,”謝將軍說,“這樣才對。殿下怎麽不在署中歇息?很晚了。”


    “睡不著,”雲卿說,“怕有靈有個閃失,就出來看看。”


    “是怕她有閃失,還是擔憂今後的路途?”謝將軍心如明鏡,一語道破雲卿所想。


    雲卿歎口氣。“我真的……能做皇帝麽?”


    “那殿下不該問我,”謝將軍說,“守愚隻管把你萬萬全全送迴京城,後麵的事,要靠你自己。”


    他低頭看一眼憂心忡忡的雲卿,也吐了口氣。“說來,當年先皇要從蒼州迴衍都時,也這麽問過我。”


    “我爹爹?”雲卿抬起眼,“他也怕過?”


    “要做天子,統禦萬民,誰又不怕呢?”謝將軍說,“何況在外有戰亂,在內有木蘭黨,他要麵對的情形,比今日可要兇險得多。”


    “可我爹爹文韜武略,並非我一介女子能比。”雲卿道。


    “男子女子的,我倒不在意,”謝將軍搖搖頭,“先皇暗定了你為後繼之人,我信他,他費盡思量,為你苦心經營,殿下對自己,也該多些信心。”


    雲卿想了想,心下漸漸堅定起來。


    “我大哥他們,有消息了麽?”她問。


    “有了,”謝將軍說,“大殿下已於昨日拔營,沿蒼州大道北上,二殿下也是昨日離的唐州鎮海衛, 鎮海衛都指揮使郭正隨同,此人庸才一個,不足為慮,但三殿下還在雲州,說是舍不下他的那些駱駝。”


    雲卿笑了。“是我弟弟。”


    “我們趕得上麽?”她想了想,問。


    “趕得上,”謝將軍輕描淡寫道,“我們取道平州荷城,自荷城過蒹葭河入興州,不到半月,就能至衍都城下,橫豎都比大殿下和二殿下要快。”


    “路上不遇阻攔就好。”雲卿說。


    “有我在,有阻攔也不礙事,”謝將軍說,“我已命蒼州留守的玄衣軍連夜啟程,至荷城外與我等會合,多年養兵,如今終於能試一試鋒銳了。”


    雲卿看看他,恍惚間又看到十餘年前,那個所向披靡、豪氣萬丈的大嬴軍先鋒,這時她才徹悟,爹爹當初把她托付給謝守愚,並非一時的心血來潮。


    兩人無話,沉默著看看眼前。不遠處,兩匹馬已經慢下來,並肩緩緩行走。


    “殿下在思慮何事?”謝將軍問。


    雲卿略一思索。“將軍莫怪我多話,”她說,“我在想,含霜若是還在,應該也到了有靈這個年紀吧……”


    謝將軍半晌沒有迴應。


    “含霜今年,該有十九了。”他說。


    “將軍還在找她麽?”雲卿問。


    謝將軍沒說話。他麵上看不出悲喜,突然抬起手,招副將過來。


    “去叫有靈姑娘迴來吧,”他說,“夜深了,該歇息了,明日一早便要動身,送他們迴官署,還能睡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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