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哥倆不是你抓來的嗎?對自己的獵物就沒點護食的本能麽!”大猞猁義憤填膺。


    另一隻顯然累得不輕,僅僅是要跟上嬴舟的腳步,就已經很吃力了。


    “老大,你……你這究竟是什麽狼?怎麽腿這麽長……”


    交談之際,被巨蟒攔腰咬斷的半截梧桐迎麵倒下,猞猁們避之不及,竄得手忙腳亂,嬴舟卻是行雲流水地一躍而起,踩著梢頭借力,又穩穩當當地落地接著跑。


    期間還能抽出閑暇向他們問話:“城裏到底困了多少妖?”


    “那可不好說。”猞猁弟弟氣喘籲籲,“最初幾天大夥兒倒是聚在一起討論過對策,十一二三是有的,可惜毫無進展。”


    大猞猁接過話:“到後來日子越久,情緒越焦灼,現下都各自為政,人人自危,還不知有多少是藏在暗處的。”


    嬴舟道:“也就是說,隻要一入夜,所有的妖就跑出來大亂鬥了?”


    “是啊。”他應聲,“又盼著能有人早日提升妖力衝破結界,又恐自己被別族吞噬,一點風吹草動都要膽戰心驚。”


    這不是養蠱麽?


    “啊,小心!”小椿指著高處行將倒塌的一座塔樓,嬴舟膝蓋彎而施勁,險之又險地擦著邊避開。


    倒是其中一頭猞猁被砸了個嗷嗷叫。


    他脖頸處有極明顯的一條血痕,混亂之間不知在哪裏劃破的。


    小椿在顛簸的花盆裏見了,動用起這些天來積攢的些許微薄妖力,借根莖中的水分聊勝於無地治愈這點傷勢。


    頂著一腦門血的大猞猁瞧得真切,沒曾想她還有此等絕技,當即嚷嚷道:


    “草!給我也治治。”


    後者聞言大為不解,轉頭看向嬴舟:“他怎麽還罵人呢?”


    嬴舟:“……”


    有時不得不奇怪。


    那個叫白玉京的,到底都教了她些什麽?


    第12章 白石河鎮(六)   直至此刻,她才明白自……


    精怪妖化後的形態大小通常是由自身妖力的強弱來決定的,這條蟒蛇單是個頭就有三四個嬴舟那般大,加之蛇類的前行速度本就不慢,兜兜轉轉跑了一整個城,誰也沒占到上風。


    小椿迴頭盯著一直張牙舞爪,緊追不舍的巨蟒,禁不住問道:“不是說妖怪吃人之後入魔,天界會下天罰鏟除的嗎?”


    “對,沒錯。”嬴舟抱著她,語氣微喘,“可妖怪吃妖怪就不影響。”


    這也太區別對待了吧!


    兩隻猞猁自打被擒之後便未再恢複人形,畢竟本體的四肢更為發達,正適合逃命。


    嬴舟左右輕睨一眼,心底裏也萌生出想要妖化的念頭,倘若是狼犬的自己,應該可以跑得再快些……可惜帶著小椿,他似乎沒有別的辦法攬住花盆——總不好張嘴咬著。


    輾轉為難的時候,腦後忽然一涼。


    嬴舟反應之快,急急勾頭側腰,腥臭的藻綠毒液筆直如箭,正呲在他方才所站的位置上,將青石磚的地麵消融出參差不齊的凹坑。


    因為此前腳力太快,甫一急刹,直在街上劃出淩厲的一彎弧線才停下。


    他看了看足邊,繼而抬手冷冰冰地擦去麵頰上被毒水濺到的傷處,目色凜冽地注視著對麵張揚的蛇頭。


    那細長的信子正躍躍欲試地吞吐顫動。


    他一手摟著盆兒,另一手五指攤開,燃火為劍,斜護在身前。


    大蟒支起半截身子時,近乎與三層的客棧一樣高了,落在幼嫩如小椿的眼裏,無異於是龐然巨物。


    她的視線從難以用目光丈量的強敵上收迴,在四野的殘牆斷壁中逡巡片刻,最後,不自覺地移到咫尺間的嬴舟臉側。


    火光與月光交織的橙黃,閃爍不定地跳躍在他線條明朗的輪廓上。


    少年的雙眼目不斜視,滿身緊繃而蓄勢待發,像一把拉到極致的弓弦,清晰地唿吸起伏裏,能聽到獨屬於犬類的,發自喉頭的嗚嗚低吼聲。


    小椿安靜地凝視了他許久。


    或許直至此刻,她才隱約明白自己於嬴舟而言的確是個不小的包袱。


    其實長久以來,小椿並非不曾看出對方的頭疼與無奈……


    隻不過是裝作無知無畏的模樣,想要自私一點,想要這個萍水相逢,又有那麽一點溫良好心腸的少年能帶她走得更遠些。


    巨蟒發現嬴舟有要同自己正麵交鋒的意圖,蛇尾抖得愈發激烈興奮,張口就悶頭衝他連咬了好幾下。


    體型大有體型大的優勢,而體型小自也有體型小的益處,它攻擊雖猛烈,奈何嬴舟躲得靈活,上下翻飛,三進三出,當真全須全尾。


    這就好比平日裏驅趕蚊蠅,明知捏死對方比踩死螞蟻還容易,可偏偏奈何不得,還得瞧著他挑釁般地在眼皮底下招搖過市。


    幾個迴合的躲閃之後,嬴舟終於找了根旗杆落腳,放眼一掃,看到瑟縮在暗處的兩頭猞猁,朝小椿道:“帶著花盆我放不開手腳,一會兒你先跟著那兩兄弟跑遠些,待我甩開了這條蛇,再來尋你們。”


    末了,補充說:“放心,他倆不敢怎麽樣,畢竟還指望著我送他們出去。”


    一番叮囑言罷,他特地靜默了一陣,等著懷裏的樹苗給反應。


    然而出乎意料。


    平日裏她一張嘴嘚吧嘚吧個沒完,現下卻莫名其妙地沉默不語,居然良久未曾出聲。


    嬴舟:“小椿?”


    臂彎間的花盆沒有迴應他。


    隻見迎麵的蛇尾當頭揮舞而來,嬴舟顧不得許多,縱身而起的同時抄起長劍作格擋。


    耳畔扇過的勁風近乎有力拔千鈞之勢,扇得他直咬牙,止不住地往後退。


    但從始至終,那棵樹苗都毫無動靜。


    “小椿?”


    “怎麽不說話?”


    嬴舟開始覺得不對勁,抽空迅速地低頭一瞥,白櫟的幼苗了無生氣,普通得就像一株平平無奇的野草。


    莫非是此前的毒液濺到土壤中去了?


    方才混亂成那樣,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有沒有顧好她。


    而另一邊,或許發覺個頭太大施展不開,這巨蟒學精了,刻意控製住身形,趁嬴舟走神的瞬間,一嘴衝著他麵門咬下去。


    滾燙的烈焰衝起細碎的火花。


    琥珀色火焰化成的長劍不上不下地卡著蛇嘴,劍柄處是少年小臂鼓起的青筋。


    僵持不過半刻,蛇尾便順勢一個大力橫掃,徑直將他拍飛。


    “哐當”一聲,孔雀藍的陶瓷盆一摔就壞,碎得毫無懸念。


    嬴舟起身時飛快望了一下小椿。


    現在也來不及去細想她到底發生了什麽,腦中急速地一權衡,他率先跑位引開巨蟒,向近處的兩隻猞猁喊道:


    “去幫我看著那盆樹苗!”


    後者被叫得一懵。


    “怎、怎麽看?”


    “隨你怎麽看!”嬴舟不停歇地與蛇尾交手,“在附近找個什麽碗……盆兒,要麽衣服也行,把它先兜好,尋到機會就往郊外逃!”


    猞猁先猶在遲疑,讓他喝了一句:“還不快去!”


    忙訥訥地頷首應了,連滾帶爬地衝進戰局的邊緣。


    沒有累贅的束縛,嬴舟應付起來明顯比先前更能放得開,他渾身不知哪兒有那麽多的火可以用,一閃到大蟒背後,便毫不猶豫地換上長弓,追星逐月般激射數箭。


    好在,這巨蛇雖叫別族的妖力侵蝕了神智,但多少也分辨得出,在場的人中,唯有嬴舟的道行是最高的。


    他吃上了癮,對微不足道的樹苗精和猞猁全然不感興趣,隻一心奔著這頭年輕力壯的狼妖。


    嬴舟溜著他漸漸遠離街市,往相反方向且戰且逃。


    大猞猁已換迴人形,嚇得滿身汗毛直立,一邊時不時去瞅蟒蛇精有沒有迴來,一邊慌不擇路地捧起灑在地上的泥土,將樹苗攏進自己的外袍裏。


    弟弟催他動作快些,兄弟二人夾著尾巴開始在白石河鎮的巷子間逃竄。


    明月漸上中天,層雲如綿,蒼穹之下是一片狼藉的臨河小城。


    除了饑不擇食的大蟒,似乎亦有別的妖怪在此間渾水摸魚,四麵八方亂作一團。


    東方一簇烈火剛熄下去,西方就有雷電滋滋作響。


    嬴舟打得很艱難,與其說是艱難,不如說是在找死的邊緣瘋狂試探。


    縱然狼的夜間戰鬥力極強,在這條巨蟒麵前他也未能占得半分便宜。


    妖力消耗得很快。


    嬴舟遍身掛彩,掌心裏搓出的焰火明顯比全盛之時少了一多半,心頭已經琢磨著要不要化形開溜。


    可就在這時,大蟒緊咬不斷地攻勢倏忽一頓,它昂起蛇頭舉止奇怪地向別處張望,仿佛是發現了什麽。


    那東西約莫比嬴舟令它更感興趣,當即一扭腰身,窸窸窣窣地遊走了。


    少年拉滿的弓才要凝箭,見狀終於鬆了口氣,火焰在手心裏呲了個煙,難以為繼地消散開。


    好在對方臨陣轉向,否則剛才那一擊,自己真的不一定能抗住。


    還沒等他放下心,冷不防瞧見巨蟒離開的軌跡,沉下去的氣瞬間又提了起來,暗道不妙。


    糟了——


    兩頭猞猁正一個騎在另一個背上,老實聽話地按照吩咐在郊外鉚足勁飛奔。


    遙遠的半空中,巨大的黑影活似一艘船艦,由高而低,漸次逼近。


    待得兄弟二人發現異樣之時,儼然為時已晚。


    大蟒宛若流星墜地,肥碩的蛇身狂亂撲騰,將兩人一木砸得七零八落。


    小椿僅剩的白於山泥土本就不多,而今又隨著大猞猁摔得四仰八叉,餘下的泥壤簡直少得可憐。


    嬴舟姍姍來遲,環視著眼前的這一片混亂,心急如焚地喊:“猞猁,你們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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