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表情瞬間凝重,當場和嬴舟站在了同一線上,厲聲抗議:“對啊,這怎麽行!還有沒有公道了!”


    嬴舟:“……”


    這個女人真的好善變啊,不累嗎?


    幾方人馬吵得不可開交,一邊扒拉著花栗鼠讓她去“慷慨”一下自己,一邊鬧著不要中了蛇精的挑撥離間計,還有一邊夾在中間和稀泥。司馬揚左右安撫不了,都打算去城裏捉些耗子來勉強對付一番了。


    而就在這時,猶在樹上搜找蛛絲馬跡的白羊精撥開了麵前的一簇枝葉,和一雙溜圓的大眼珠子撞了個正著。


    二者就如此沉默的對視了半晌,他嘴裏哆哆嗦嗦,磕巴地轉頭。


    “在、在這裏!”


    “它在這裏!!——”


    霎時間,一隻通身棕褐的山鴞自梢頭一躍而出,饒是漫天的日光照得正熾烈,卻也壓根不影響它飛行分毫。


    一群爭執的人登時都停了下來,齊刷刷地調轉目光,但聽得司馬揚破音道:“快攔住它!”


    兩頭猞猁率先而動,就地獸化,一左一右地發足狂奔,憑借著卓絕的跳躍力打算來個包餃子夾攻。


    朝三暮四不愧是雙生子,默契不可謂不佳,近乎連一個眼神也不必交匯,同時離地一跳,成合圍之勢朝著山鴞撲去。


    眼見利爪距離那鳥不過咫尺半寸,後者竟迅速地打了轉,身形極靈巧地從逼仄的縫隙裏鑽出。


    兩隻猞猁當即來了個頭碰頭的對貼,響亮地撞到了一起。


    “啊唷……”


    二人紛紛抽著涼氣,摔在地上揉腦袋。


    “你們兩個廢物,也就隻能欺負欺負同族的小輩了。”


    一頭年輕的白猿疾跑著繞過他倆,指尖飛快掐了個訣,手臂驟然暴漲數倍,無限地往前伸長,奮力去抓那在林中亂飛的鴟鴞。


    那巨手每一次抓合周遭皆有大片的樹皮遭到摧殘。


    而饒是這白猿動作已足夠迅速,山鴞依然穿花繞樹地在其臂膀前後遊刃有餘地躲避。


    “白猴子借你手一用。”蝙蝠精踩上他的胳膊,跟著伸長的臂膀往前移動,忽然沉了沉氣息,隨後朝那大鳥的方向張開嘴。


    一聲極其刺耳的尖銳吼叫伴隨著吸力強勁的風,暴虐地襲來。


    鴟鴞被那叫聲震得有半瞬呆訥,背後的風正好趁虛而入,像有萬千繩索縛身用力將它往後拽去,縱然拚了命地扇動翅膀,竟也不能寸進半分。


    它撲騰了半日無果,反而離蝙蝠精的大嘴越來越近了,突然間,山鴞猛地一迴身,朝對方正臉打了個晃。


    四周的時間倏忽停滯了一彈指。


    就在這細微工夫裏,它即刻躲開了白猿與蝙蝠的攻勢,另換了個方向逃竄。


    等迴過神來,眾妖氣急敗壞:“這鳥也太狡猾了!”


    畢竟是在它自己的陣中,對山鴞而言簡直是萬事占優勢。


    司馬揚騎著飛奔的猞猁追在後麵施術,幾隻狐狸精緊隨其後,一時間尖刺、水火、電閃雷鳴好不熱鬧。


    鴟鴞躲得輕鬆愉快,堪稱得心應手,把一幫妖魔鬼怪遛狗似的耍得團團轉。


    它正靈巧地從竹林中脫身而出,但聽“啪”地一聲,一縷纖細的藤蔓根莖纏上了它的爪。


    大鳥才驚愣地低頭去看,驀地就給人從半空扯落在地,摔了個狗啃你。


    目之所及是綴著青葉的精致繡鞋,少女神色飛揚地抱起雙臂,睥睨天下地垂眸睨它,滿眼都寫著得意。


    “哼哼哼。”


    “讓我逮到了吧?”


    鴟鴞不會說話,被她捆得動彈不得,隻能前後左右地轉動,玩弄著自己的腦袋。


    小椿站在嬴舟前麵,一副耀武揚威地樣子,叉腰俯身,“看你還往哪裏跑?”


    她把手一伸。


    “趕緊解開結界放我們出去。”


    那山鴞的眼本就生得又大又圓,用力盯著她時顯得更圓了,也不知是在惱怒還是生來便如此。


    它躺在地上略略掙紮了片刻,腮幫忽地隱約鼓動,胸腹上下起伏,模樣瞧上去似乎有點反胃的樣子。


    緊接著,它垂頭幹嘔一番,毫無征兆地朝小椿“噦”出了一團漆黑之物。


    小椿:“???”


    她定睛一看。


    腳邊是一隻帶殼的甲蟲,周身披滿黏膩膩的唾液,足上長著些許倒刺,頭部還頂了兩隻險惡的鉗子!


    小椿的目光那刻就對到了一起。


    嬴舟被她擋住了視線,什麽也未看清,腦子裏突如泄洪般灌進來一大堆雜亂無章的反應。


    “啊啊啊啊,嬴舟!!”


    她一個驚聲尖叫,慌不擇路地踩著他的鞋麵,兩手一伸摟住了脖頸,整個人雙腳離地,幾乎是跳到他懷裏去的。


    嬴舟莫名其妙地發著懵,手卻本能地去接著她的腰與膝彎,一頭霧水地抱著人問:“怎、怎麽了?怎麽了?”


    小椿內心作為樹木對蟲類的畏懼宛如長篇大論從他意識裏劃過去。


    有殼,那麽大的個頭,六隻腳,還長毛,好多腿啊,是不是雌的?揣卵了嗎?一巴掌拍下去會爆很多蟲兒子吧!好惡心,好惡心,好惡心啊……


    念叨得連他都跟著開始起雞皮疙瘩了。


    說巧不巧,這玩意居然還沒死,濕噠噠地蠕動了兩下,作勢就要展開翅膀。


    小椿看它帶殼的雙翅甫一顫抖,當場就要去世了,二話不說地伸出手,擺了個前幾日追殺紅豺的手勢。


    嬴舟甚至來不及阻止:“等……”


    小椿:“啊啊啊啊——”


    在她驚叫之下,比在城郊時還要殘暴的木刺之陣劈裏啪啦地一路延伸,沿途摧枯拉朽,排山倒海,勢如破竹。


    險些被殃及池魚的眾妖們叫得比她還要驚慌失措,一時間,林中山澗簡直亂成了一鍋粥,紅光白光交替閃爍,時而黑煙滾滾,時而青煙繚繚。


    而那隻山鴞早已不知趁亂又跑到何處去了。


    第23章 白石河鎮(十七)   永遠長生,永遠痛苦……


    一幫千奇百怪的妖各顯神通了一整日, 卻連隻鴞毛都沒逮到。好在是被困入結界裏,這若傳出去,不得笑掉八方精怪的大牙。


    眾人灰溜溜地等到入夜, 舉止鬼祟地圍在老大爺屋門前的小院中,打算采取最愚笨但最為實用的一個法子——守株待兔。


    這扁毛畜生不是要對老爺子施術嗎?


    甭管多能躲, 它總得迴到此地吧!


    一時間巴掌大的客棧後院裏塞滿了妖,那藏在花叢中的, 躲在水缸內的,擠在柴堆下的……一會兒這個踩了那個的腳,一會兒那個撞這個的頭。


    窸窸窣窣好不熱鬧。


    嬴舟攬著小椿站在梧桐樹上。


    後者要死不活地抱住他的脖頸, 滿臉顯出一股透支過度的虛脫, 感覺下一刻便要退迴原型, 就地超度。


    “嬴舟……我的妖力好像見底了, 咳咳咳……”


    他抬眸端詳其麵色, 隨即無奈地歎氣:“誰讓你要對著一隻蟲放大招的……”


    攔都攔不住。


    小椿心懷憂慮地翻看著自己的手,自言自語,“我不會樹化吧?”


    一群修為動輒百年的山精妖怪們儼然像在此處開起了茶話會, 大概是知道行將脫離苦海, 四周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殘月隨著夜色漸沉而緩緩往西偏斜,待得醜時將近,眾人忽然就默契地安靜下來。


    晚風輕拂過客棧老舊的門樓, 樹影搖曳間有“沙沙”的輕響,微涼的秋夜靜謐極了, 碩果僅存的促織正長一聲短一聲地吊嗓子。


    這時刻,這月色,不起眼的小舍館顯得尤其太平無害,廂房裏傳出住客們綿長均勻的唿吸聲, 半分也看不出當中洶湧翻滾的暗潮。


    就在離寅初尚有半個時辰之際,濃雲遮蔽的穹隆下,披著秋霜夜露的一道影子由遠而近,仿佛風塵仆仆的旅人,行雲流水而來。


    山鴞今早受了點驚嚇。


    想不通平時專心內鬥互相打架的那波人,怎麽無端對自己發起了攻擊。


    於是,出於謹慎,在靠近客棧前它仔細觀察了一番附近的情況,在確定一切順利之後,這才一個俯衝,往老雜役的窗口飛去。


    正當它身形橫穿四合小院的瞬間。


    四麵八方的妖魔鬼怪頃刻現行,狐狸精的白練、司馬揚的尖刺、蝙蝠妖的狂風、白猿猴的長臂以及小椿湊熱鬧的樹藤,紛紛迸發而出,劈頭蓋臉地朝著那鴟鴞卷去。


    對方畢竟隻是個未開靈智的畜生,被這場麵嚇了個驚慌失措,上躥下跳逃得狼狽至極,翅膀尖兒讓犬妖的火焰撩了個滋啦作響,頓時沒能飛起來。


    “快!它在那兒的!”


    大猞猁作勢眼疾手快地一撲,接著他那弟弟、幾隻山精、幾頭妖怪一並疊羅漢般壓將上去。


    原地裏一陣雞飛狗跳,漫天飄著鳥雀的翎毛,山鴞在無數的爪子中蹦來跳去,給扯掉了半截尾巴,一路驚叫著險而又險地飛進屋內。


    看見到手的鴨子沒揪著,猞猁倆兄弟懊悔地連聲直歎。


    “噓——”


    嬴舟卻忽地發現了什麽,示意眾人噤聲。


    鴟鴞好似一隻驚魂未定的大山雞,滿地撲騰,又頻頻迴頭,生怕那幫怪人窮追不舍。


    堪堪連滾帶爬地挪到桌邊,前方高處突然亮起一點微弱的光。


    那光僅黃豆大小,暈出的燭輝幾乎照不清半張麵孔,門外的月華恐怕都比這要明朗。


    “謔……我道是誰呢。”


    老雜役執起昏暗的燈盞,湊近了打量。


    “怎麽是你呀?”


    他語氣很慢,吐詞悠緩,像拿它當個多年至交的好友,耐心且親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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