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不好意思打擾一下……」


    突然響起甜得不得了的聲音,於是我嚇得看向旁邊。


    隻見理著極短發的女生大步走向前,臉始終麵向正麵。


    秋風拍打著她的格紋褲裙。


    「可不可以把那隻貓還給我?」


    那個女生注視著一群男子,共六人。他們一個個頭發都染成了誇張的顏色,穿著大紅大綠的衣服,一看就知道是混混。他們坐在公園長椅上,眼睛無神地看著這邊。


    「你是指這隻嗎?」


    其中一人拎起一團小東西。小東西小小聲叫了。


    那是黑白褐交雜的三色花貓,出生才三個月,非常小一隻,一雙大眼睛動個不停,不安地張望四周。


    「沒錯沒錯,就是它。」


    女生鎮靜地迴應。看到她緊握的手,就知道那是她努力的結晶。


    「我想你們看到項圈應該就知道了,那是我朋友養的貓……呃不,貓咪。名字叫布丁。它三天前走失了,我們一直在找它。它的主人非常沮喪,連飯都吃不下。我想趕快帶它迴去,可不可以交給我?」


    「哦?想要這隻貓啊?」


    混混用手指打貓的臉頰。貓轉過臉去,發出叫聲。


    女生看到這幅情景,整個人的氣氛為之一變。她的眼角稍微上揚,臉頰泛紅,憤怒統統表現在外。


    「拜托你們,還給我。」


    「怎麽辦呢?它這麽可愛,我們也舍不得放手耶。」


    混混點了煙,吸了一大口再吐出來。


    紫煙正中貓的臉。貓難受得叫了好幾聲。


    「你看它多高興。」


    哪裏高興了。它明明就厭惡到極點。


    這些人真差勁,居然以欺負小貓為樂,看得我一肚子火。


    就連我都克製不住自己,上前一步準備抗議。


    但女生的動作比我快了一點,先開口了:


    「欸,不要這樣。」


    她的口氣嚴厲粗魯,似乎不想再裝下去了。


    「居然朝生物吐二手煙,你們到底在想什麽?」


    「不過就是玩玩而已,有什麽關係,開心嘛。」


    「開什麽玩笑,快放開它。」


    「才不要。我們就喜歡這樣玩。你就再給我們多逗它一下。不過……」


    其中一個混混露出猥褻的眼神,上下打量著女生的身體。


    「如果你肯陪我們玩的話,事情就另當別論。」


    「沒錯沒錯,如果你肯的話,要我們把貓還給你也行喔。因為這樣就找到別的樂子了嘛。」


    一群混混哄然大笑,表情非常下流。


    女生的肩膀微微顫抖。看來已經到極限了。她現在應該氣得火冒三丈才對。


    「我知道了。」


    女生瞪著混混迴答:


    「既然你們覺得我比較好,那就隨你們高興處置。想脫的話就脫啊。」


    「真的假的?」


    「當然。」


    女生站在那些混混伸手可及的位置,大大方方展露自己的身體。


    混混麵麵相覷,最後中央那個站了出來。他的手慢慢伸向女生的胸部。


    「那我就不客氣了。」


    「隻不過……」


    男子的手指即將碰到時,女生迅速伸出手。


    「我也要隨我高興行事。」


    隻見女生抓住混混的右手,使力硬拉,就這樣繞到他背後,利落地固定住他的右手。一記漂亮的反關節。


    女生把他的手往上一扳,混混立刻慘叫。


    「住、住手。手要斷了、要斷了啦!」


    「那還用說。老娘就是要你手斷。居然敢欺負那麽可愛的布丁。這筆帳,老娘要你們加倍奉還!」


    「等等,貓還你就是了,住……」


    混混的懇求,被啪嘰的一聲蓋過去了。混混頓時哀號。


    是脫臼嗎?還是手真的斷了?不管怎樣,應該相當痛。


    「活該!」


    女生甩開混混,跟剩下五個人對峙。


    「來,下一個是誰。快上啊。」


    「開什麽玩笑!你竟敢──」


    「誰管你啊。老娘已經氣炸了。你們要是不過來,就換老娘過去!」


    名為布流晶的女生瞪了所有人一眼以後,化身為疾風衝了過去。她在混混前一停下腳步,便毫不留情地踢過去。


    一場群架開始了。


    2


    「唉──不堪負荷了。」


    我把包包一丟,在沙發上坐了下來。這裏是咖啡店的包廂。


    窗外已經籠罩在夜色裏。附近的櫻花樹僅能依稀辨識樹形,輪廓也模糊不清。沒想到時間已經這麽晚了。


    「好累喔。我已經沒力了。」


    「什麽嘛。那種程度的打鬥就累成這樣。真沒用。」


    那個女生在我麵前坐下。


    一身白襯衫、針織背心、格紋裙,是我們學校──私立高鳥高中的製服。她穿起來是滿好看的,不過拜托不要盤腿坐。就算裙子是褲裙也一樣。


    小小的身體一點贅肉也沒有,體格結實。那頭極短發跟她的體型,不對,是跟她的個性非常相襯。渾身充滿躍動感。


    布流晶麵帶淺笑看著我。


    「你不是什麽都沒做嗎?不過是跟其中一個人對上,後來就逃走了不是?根本就不會累。」


    「不堪負荷的是我的神經!」


    打了那麽一架還若無其事的人才奇怪吧。


    與混混一戰,最後算是順利落幕。雖然對方應該都是打架能手,但布流一認真起來對付,馬上就被接連撂倒了。有的被踢中要害痛得昏過去,有的被手刀劈了脖子口吐白沫倒下。


    情況一度危急,是在第六個混混惱羞成怒拿出刀子時。他抓住畏懼的小貓,拿刀抵住它的脖子。


    那個笨蛋是認真的。大概不把貓或布流其中一方碎屍萬段就不會罷休吧。


    後來能化險為夷,是因為那時候野貓從樹叢跳出來咬住混混的關係。三隻貓撲向混混的臉和手,妨礙他行動。我就趁機奪下布丁,布流賞他一記掌底。


    「真是的,要是布丁有個萬一,你打算怎麽辦啊!」


    「這點老娘有稍微在反省了。」


    「一點也看不出來耶。你這個人啊,行動就是太不經大腦了。因此事情才會變麻煩。」


    「什麽嘛!那是要怎樣?你的意思是要老娘默不吭聲看著布丁被欺負嗎?」


    唔!這、這個嘛……


    要是放著不管,的確可知道會怎樣。對方可是會朝貓咪吐煙的家夥。要是意猶未盡,或許會進而拳打腳踢,演變成最糟情況的可能性也很高。


    當時或許還有其他對策,但如果要問我實際能做些什麽,老實說,我也想不到。


    「看吧,老娘果然做對了。」


    布流坐在沙發上露齒笑了。


    「你就承認吧。承認了就輕鬆了。」


    「少囉嗦。誰理你啊。」


    我二話不說就麵向旁邊。我本來是想看看窗外的,但太陽已經下山,映入眼簾的是路燈的光、映在咖啡店玻璃窗上的布流、以及我?泉城太郎的身影。


    老實說我不喜歡看到自己的樣子。因為塊頭不大,隻有一六八公分,身材也偏瘦。我個人不喜歡看起來弱不禁風。大可以再多長點肉,這樣製服穿在身上才不會顯得大件。


    我也不太喜歡自己的長相。雖然不像某個朋友那麽誇張,但某些角度像女生。


    簡單說,就是一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自己看起來很孱弱、不像男生,進而慚愧起來。有時


    整個人的氣質看起來簡直跟女生無異,像這種時候小小的自尊真的會動搖。我是認真想要設法改善這點。


    「重點是老娘真的被那群混混氣到了。」


    映在玻璃窗上的女生動了,於是我轉頭麵向她。


    隻見布流拿起杯子啜了幾口水。


    附帶一提,布流稱自己為「老娘」。跟長輩說話時會改成「我」,但跟平輩、或是熟人講話時一律是「老娘」。


    「老娘之前就聽過傳聞,也看過好幾次不愉快的場麵,要是有機會的話,早就想賞那些家夥一拳了。但沒想到會是以這種形式對上就是了。」


    「你太亂來了。不是我愛說你……」


    「哎呀,你們在聊什麽?」


    忽然響起一個略尖的聲音——從吧台後麵。


    我轉頭一看,一個高個子女生正好出現。跟布流相同的製服上麵套著橘色圍裙,長發在腦後紮成一束,每走一步就像尾巴一樣搖曳。整個人很瘦,該凹的部分就算了,該凸的部分也不怎麽凸。


    長相有點刻薄。照朋友的說法應該是可愛才對,但我無法同意。應該要再看清現實點吧?


    她是我們的同學,也是我們目前所在的咖啡店「dendrobiumphenopsis(秋石斛)」的活廣告?高科未來。補充一下,這個長得要命的店名是取自花的種類,據說是蘭花的一種。


    我跟高科從小學就認識了,不光是同班,有時還坐隔壁。因為家住得近,所以國小、國中同校也就罷了,沒想到連上了高中都在一起。有緣到了這種程度。老實說,感覺真的很神奇。


    這點高科似乎也跟我一樣,她得知我們同班那時,臉上浮現出難以言喻的表情。


    高科端著托盤來到我們的位子,動作熟練地把飲料擺到桌子上。我是綜合咖啡,布流是冰咖啡。


    宜人的香氣頓時擴散開來。


    布流拿起玻璃杯,發出聲音啜起咖啡。然後抬頭看著高科:


    「我們在聊青塚公園出沒的那群笨蛋。那些家夥直一是差勁透頂。」


    「哦,那幫人啊,真的很討人厭呢!」


    「你知道?」


    我吃驚地問,高科點點頭。她皺起眉頭迴答:


    「我被他們糾纏過好幾次,感覺真是糟透了。」


    「真的假的!」


    「不過我還算好了。像三班的女生差點就被拉去偏僻的地方了。幸好附近的人發現,開口解圍,不然要是晚了一步,就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了。」


    「原來那些家夥還幹過那種事!」


    布流握緊拳頭。


    「可惡。要是早知道這件事,老娘就會把那些家夥揍得更慘。」


    不,我想你下手已經夠重了。


    「怎樣,你被那些家夥纏上了嗎?」


    「有點不一樣。」


    布流簡單扼要說明了整件事。


    聽著聽著,高科的臉漲紅了,毫不掩飾憤怒。


    「那算什麽!竟然以虐待弱小動物為樂,爛透了。」


    高科嚴詞抨擊。看到高科的長相應該就會曉得,她的個性相當刻薄,有話直說毫不保留,有時口氣也相當嚴厲,要是敢隨便反駁,就會被名為言語的機關槍打得體無完膚。像我就不知道被她打成蜂窩幾次了。


    為什麽這種女人會可愛?我真是一點都不明白。


    「老娘真的很後悔,當初幹麽手下留情。」


    布流也毫不留情。最近的女生都這樣嗎?


    「啊~啊,光想起來就火大。不要再說這件事了。下一個、下一個。」


    布流看著我。


    「應該有簡訊吧?」


    「有啊。今天有兩封吧。」


    「好少喔,感覺真無趣。」


    「是上星期太多了好嗎!布流你就是太愛管閑事了。拜托你也替我這個被拖下水的人設身處地想想!」


    我拿出手機,查看簡訊。


    「真想不到會在高中做這種事情!」


    傾聽並解決同學的疑難雜症——我本來以為這種事隻存在於漫畫。哪知道現實生活中竟然有這種事,還要得我團團轉,這種事我連作夢都不曾想象過!


    *


    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樣?老實說,我不太清楚。盡管隨時都找得到機會逃走、想拒絕也有辦法拒絕;可是,等我迴過神來時,不知道怎麽迴事,就已經當起同學的救星、四處奔走解決問題了。


    其實我還記得開端的事件。那發生在四月中旬。


    「我被男人糾纏不清,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班上女生提起這件事情,是在我好不容易融入班上時。


    那個女生被某個男人跟蹤,不堪其擾。就算要求對方住手,對方也聽不進去,次數甚至還變得更多。有時候一整天都跟著她不放,於是她感覺到自己有危險。


    那個男人據說是她國中時候的級任老師,看來世道也淪落了。


    得知這件事的布流義憤填膺,跑去跟那個男人對決,成功趕跑了他。雖然手段稍嫌粗暴,但也是情有可原,因為必須要在事情演變成最糟情況前設法解決才行。


    趕走對方時,我也幫了點忙——雖然隻是絆倒對方而已。


    再加上布流的活躍,事件解決了。那個女生非常感激我們,不斷向我們鞠躬道謝,還送我們親手做的餅幹當作謝禮。對我來說,我隻是慶幸事情平安結束而已,並不覺得自己做了什麽特別的事情。


    所以,後來同學開始找我們商量時,我真的嚇了一跳。那件事不知何時一傳十、十傳百,同學都以為隻要來找我們,我們就會幫忙想辦法。


    問題每天透過簡訊找上門來,而且類型五花八門。從戀愛煩惱到朋友對立、家庭失和,甚至連協尋遺失鑰匙或考試該怎麽準備都有,真的是接到手軟。布丁的事也是其中之一。


    每個人都有不能告訴父母師長的煩惱,很少有例外。一旦苦惱不堪,就會來找同樣是學生的我們商量。也有些同學的問題是嚴重到無法一個人解決。


    對方一找上我們,我們就會盡可能幫忙處理。雖然大可以無視,但一看到對方困擾的表情,實在不忍心置之不理,畢竟也有很多人是跟父母或朋友鬧翻,心中真的很煩惱。雖然高科說我是爛好人,但我也莫可奈何。


    這樣的情況就一直持續到現在,老實說。事到如今也沒辦法收手了。


    *


    「真想不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哎呀,就是說、就是說。」


    「喂喂,你以為事情會變成這樣是誰的責任!就是因為布流你愛管閑事,事情才會一發不可收拾的好嗎!」


    我本來打算在高中盡量不要跟別人來往的。


    那種黏膩的人際關係就免了。因為討厭像國中時的那種生活,所以我本來是打算過得像空氣那樣的,誰知道……


    不知何時,變得不光是上學日,就連假日都要四處奔波。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樣?


    「是不是裝作不知道就好了?」


    「你說什麽?」


    「我什麽也沒說!」


    我闔上手機。啜了幾口咖啡。


    「那麽,怎麽辦?要做什麽?」


    「是啊。怎麽辦呢?」


    布流伸了一個懶腰,賴在沙發上。


    「基本上什麽都好,但是像之前那種幫人牽紅線的就要考慮一下了。那個實在麻煩得要死。」


    「不過接到的統統都是那方麵的……」


    「為什麽啦,愛情這檔事太黏膩了,老娘不喜歡。真不知道大家為什麽會這麽向往。」


    「果然是因為快樂吧?」


    「老娘就免了。其他還有什麽嗎?」


    「目前好像都沒有了。」


    「真傷腦筋。這樣的話,從明天起就沒事做了。」


    這樣不是很好嗎?既然沒事,我偶爾也想放鬆一下。窩在家裏發呆也行、去看個電影也不錯。一個人能做的事可多著呢。


    我正要說「不要再沒事找事做了啦」。沒想到就差了那麽一點,人在吧台的高科比我先出聲了:


    「既然這樣,你們願不願意聽我說呢?我有點事想拜托你們。」


    「是什麽?是麻煩事嗎?」


    布流麵向高科。聲音稍微興奮起來。哇!幹麽多嘴。


    「如果是麻煩事的話,老娘非常歡迎喔。剛好可以打發時間。」


    「這我倒沒辦法跟你保證。有可能不是什麽大事,也有可能非同小可。」


    「什麽嘛,怎麽這麽不明確。」


    「因為我不太清楚詳情。總之,你們願不願意聽聽看呢?」


    「好啊。老娘最歡迎那種難搞定的事情了。」


    什麽嘛,我還以為難得可以鬆口氣了,怎麽又來了。


    我看著高科從吧台後麵定出來,一邊強忍著歎息。


    3


    我從車站票閘出來時打了個大嗬欠。


    「唿啊啊啊~」


    錯身而過的ol當場露出奇怪的表情,但我可管不了那麽多。


    結果昨天也累翻了。聽完高科的話以後,我們七嘴八舌地討論,時間一轉眼就過去了。匆匆忙忙離開迴到家時已經超過九點。到家以後,我上網繼續跟布流她們討論,等到方針終於確定時,已經超過半夜一點了。


    這時候我應該要倒頭就睡的,偏偏自作孽逛起網頁來。我顧著看比較哪一個牌子的泡麵最好吃的網頁,時間也一眨眼就過去,等我發覺時,已經到了確定會睡眠不足的時間了。


    今天早上我還起得來是因為走運,並不是意誌力使然。


    我揉著眼睛,左右張望。


    票閘附近聚集著一群穿著咖啡色西裝外套的學生。像是一碰麵就開始聊天的女同學,或是跟我一樣睡眼惺忪的男同學。人數漸漸多了起來。稍遠處一角,棒球社的男生則自成一國。


    我就讀的私立高鳥高中位在廣大市區的一角。學生人數大約一千人,程度大概在中上,不好不壞。既沒有貴族子弟就讀本校.也不會在校圖一角看到吞雲吐霧的景象,會來這裏的都是中規中矩的學生。


    不知道是不是跟這點也有關係,校風相當輕鬆。不會從一、二年級就開始為大學考試打拚,課業或社團活動也不會逼得太緊,也難怪會被人貶為鄉下學校。雖然老師似乎相當在意,積極規劃課程,但我還滿中意這個悠閑的學校。


    我把手插進口袋,正準備要離開學生群,這時一張熟悉的麵孔頓時映入眼簾。


    「早。」


    我一打招唿,那個男同學就麵向我,稍微睜大眼睛。


    「早、早啊。」


    是跟我同班的百瀨。我們念同一所國中,還一起準備入學考試。


    我就像平常那樣跟他說話:


    「欽,今天的作業寫了嗎?」


    「啊,嗯,是有啦。」


    「我被布流搞得可慘了,連一個字都還沒寫。拜托你可以借我看……你是怎麽了?」


    百瀨根本就沒聽我說話。他始終靜不下來,一直伸長脖子張望票閘。


    「怎樣啦,百瀨。你是怎麽了嗎?」


    「啊,抱歉,你剛說什麽?」


    「我說,英文作業借我。」


    「這樣啊。那,呃——啊!」


    百瀨突然大大地揮手,拎起放在腳邊的書包。


    「抱歉。那件事等一下再說。」


    百瀨丟下我,走向票閘。


    在他前方的是同班的女生。對方似乎也注意到百瀨,朝他揮手。過不了多久,幸福洋溢的兩人就緊緊相偎。


    兩人眼中隻有彼此,完全沉浸在兩人世界裏。因此,就算經過我身旁也沒有半點表示。


    「這算什麽嘛。」


    就算是等女朋友也太過分了吧!不對,那家夥是什麽時候交女朋友的!總覺得火大。


    我狠狠瞪了那對甜蜜情侶一眼時,背後傳來了一陣笑聲。


    一轉頭,就看到穿著同校製服的男生按著嘴角站在那裏。


    這種心情我懂,但也不用笑得那麽開心吧?


    *


    「哦,你說那兩個人啊。我當然早就知道了。」


    那個男生走在我旁邊,一麵迴答我的問題。


    「他們應該是在校慶結束以後開始交往的,隻是不知道是哪一方先告白的。進入十月以後就開始一起上下學了。」


    「我都不知道。」


    「你還是一樣遲鈍,不過這也是你的優點。」


    他朝我投以笑容。隻是這樣,我的心髒就差點跳出來了。


    剛才笑我的這個男生名為石上聰史,長得比我高一點,但身體略顯纖瘦。別說是贅肉了,連該有的肉都不知道夠不夠。


    五官端正,引人注目。與其說中性,根本就像個女人。


    實際上,校慶時,大家曾經出於好玩心態要他扮女裝,沒想到實在是太適合了,全班大受衝擊。我永遠忘不了女同學瞪大眼睛說「我是不是別當女人好了?」的表情。


    雖然本人說他討厭自己長得像女生,但說的時候總是麵帶笑容,所以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心話。


    「你要是變得敏感,應該會相當無趣吧。」


    石上還是老樣子笑著。


    我渾身不自在了起來,於是別開視線。


    「話說最近情侶變多了。」


    會看到出雙入對的學生是偶然,會看似打情罵俏也肯定是巧合。


    啊啊,要是恨意殺得死人的話!


    「畢竟秋意變濃了。一到寂寞的季節,自然就會變成這樣。而且接下來的活動又多。」


    聖誕節、新年、情人節、白色情人節——這些對情侶來說非常重要的節日都集中在年度後半。一到寒風刺骨的季節,勝組跟敗組的差別就立見分明,這點特別教人不爽。


    「啊~啊,真沒意思。這種福氣就不能分一點給我嗎?」


    「你想要女朋友?」


    「對啊。」


    「可是你身邊不是就有可愛的女生了?而且有兩個。」


    「誰啊?」


    「布流同學跟高科同學。她們不是很好的對象嗎?」


    「絕對不要。」


    「馬上就迴答呢!」


    那當然,光是想象跟那種人交往會怎樣,我的背脊就結凍了。要不就是每天被使喚到不成人形、要不就是有事沒事就被藐視擺弄。那就像是被人踩爛的螞蟻一樣,世間至悲莫過於此。


    我的要求不多,最好是楚楚可憐一點的女生。個性含蓄、會好好聽別人說話、尊重男方、接吻時會稍微臉紅轉過頭去,像這種女生絕對比較好。


    「……你把女生想得太夢幻了,稍微看清現實會比較好吧?」


    石上歪頭不解。


    「畢竟夢不能當飯吃。」


    「這話什麽意思?」


    「說正經的,要能夠交往下去,最重要的不是對方的個性喔!而是在那個人麵前能夠表現得多自在吧?就算是渾身帶刺的人,隻要自己以真誠示人就夠了。」


    石上轉開視線,看著前麵。秋風拂過他的頸子。


    「畢竟你本來就有築起心防的傾向了。比起客氣的人,直來直往的人應該比較好吧?」


    我不自覺看著石上。


    他的表情一點


    也沒變。


    他是有意這麽說,還是偶然想到這句話的,這我不太清楚。


    我按兵不動,麵前的石上又笑了。


    「既然這樣,要不要我幫你占卜一下,看看你會跟哪種女生交往?」


    「咦,不用了啦。」


    「別這麽說,我的占卜可是很準的。」


    這是真的。石上常常受女生拜托用塔羅牌占卜,準確度相當高。我自己也親眼看過占卜中的場麵,更有情侶是因為石上的建議而成功的,所以不能一笑置之。


    當然我並不在意這種不科學的事情。雖然不在意……


    但要是出現可怕的結果,那該怎麽辦。


    「方便的話,放學以後就來我家吧。我借你雷?查爾斯的cd,到時候順便幫你占卜。」


    「不了,今天不行,真的不行。」


    我在胸前搖了搖雙手。


    「有人拜托我事情,所以今天我要跟布流一起留下來才行。嗯。」


    「哦,這樣啊。果然是這樣。」


    石上停下腳步看著我,接著毫不客氣地湊近臉。


    「你果然舍棄我,選擇了布流。枉費我特意想要促進一下男人間的友情。」


    「等、等一下,石上……」


    這條步道是上下學必經之路,自然有很多我們學校的學生接連走過。


    現在他們的視線都望向這邊,不分男女。甚至有女生開始交頭接耳。


    不妙!這樣下去會造成奇怪的誤解。得想辦法、得想想辦法才行。


    「你果然還是喜歡女生。」


    你不要講這種奇怪的話!


    我一邊想自己為什麽非思考這種事情不可,一邊拚了命編借口。腦袋要浮現出正常的句子這點花了我好長的時間。


    4


    擺脫了朝我使了個奇妙眼色的石上以後,我終於迴到教室。時間已經超過下午三點半了。


    今天直一是慘到極點了。石上一直刻意找我講話,班上女生見狀就嗤嗤竊笑,後來百瀨沒借我抄作業,結果上英文課時被痛罵了一頓。一整天一直失常,不斷出錯,害我現在超憂鬱的。


    我不由得歎氣。


    「喂,該停了喔。」


    布流側眼看著我,加重語氣說了:


    「或許是發生了什麽事沒錯,但是人一看到別人歎氣,往往會跟著沮喪起來。現在這種時候,拜托你自己多注意點。」


    「啊,抱歉。你說的對。」


    不能這樣,要振作起來。我挺直背,轉動視線。


    布流和高科都已經來到教室。然後,另外一個人——今天的來賓也到了。


    那個女生獨自坐在窗邊的位子。圓臉配上短發非常相襯,個頭嬌小.身材也相當纖細。看起來之所以比平常灰暗,應該是因為臉色不好的關係。隻見她眼周浮現了淡淡的黑眼圈。


    她個性含蓄,真要歸類的話,是屬於不講話微笑的類型。要是有像布流這種強悍的女生在,往往會退居在後。溫和、為人著想,因此有不少男生想追求她。


    她是我們班的平瀨真美。之前一直沒那個機緣,所以今天是第一次跟她好好對談。沒想到是以這種形式和她講到話,真有點遺憾。


    「那麽,就來聽聽原委吧。」


    布流在平瀨前麵坐了下來。她把椅子反過來坐,變成胸部靠著椅背。


    「你就慢慢說,不要講錯,聽的人就隻有我們而已。」


    放學後,教室變得空蕩蕩的。從窗外照進來的陽光已經變橘了。


    午後的熱氣逼人,導致教室靜得出奇。就像是失去靈魂的空殼一樣,一點個性也沒有,彷佛變成了別種東西。


    其實,像這樣的學校我也很喜歡,很適合想事情。國中時,我也不為什麽,就愛留在學校發呆。


    我小心避免攪亂沉靜的氣氛,在硬邦邦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盡管布流催促平瀨,但平瀨就是不肯開口。僵硬的表情似乎直接表現出她的內心。


    「沒事的,你就告訴我們吧。」


    蹲在平瀨旁邊的人是高科。高科緊緊握住平瀨的手,發出比平常溫柔的聲音鼓勵她。平常雖然偏激,但這種時候就懂得體貼,真不愧是高科,並不全然是個笨蛋嘛。


    「一個人悶在心裏麵的話會悶出病來喔。這兩個人雖然笨,但是可以信任,你就告訴他們看看。」


    喂,你講這是什麽話。我要收迴前麵那句話!


    低著頭的平瀨過了很久以後才抬起頭來。要她開口就花了更多時間。


    「最近,我覺得有人在跟蹤我——不分日夜。」


    平瀨握著高科的手,支支吾吾地開始說了。她的語調會那麽客氣,應該是因為在意我們的關係。


    「我第一次發覺是在一個月前。來學校的時候,我感覺到好像有人在看自己,才一轉頭,就有什麽東西動了一下。雖然立刻就消失了,但確實有什麽在。」


    「……」


    「我本來以為或許是我多心了,心想會不會是當時發生了許多事,導致自己在意起小事來。但是,有人在看自己的感覺在那之後也一直沒消失,而且愈來愈強烈。」


    平瀨的聲音變得更低了。


    「後來,不光是上下學時有那種感覺。就連在家裏、學校都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我也請別人幫我確認過,卻找不到那樣的人。可是,確實有。於是我就受不了——」


    於是就受不了,決定來找我們商量是嗎……


    我說不出話來。布流也不發一語地看著平瀨。


    昨天我們聽高科講平瀨的事:平瀨似乎遭人跟蹤。她非常在意這件事,再這樣下去身體會出問題,所以能不能幫她出點主意——昨天我聽到時,並不覺得有那麽嚴重。不過,現在這樣聽來真的……


    跟蹤狂這個字眼掠過腦海。如果是的話,那就相當嚴重了。雖然之前聽過類似的事情,但這屬於比較糟的情況。像這樣除了看以外就沒有任何進一步行動,女生根本受不了。


    昨天布流答應時,花的時間比平常久,或許就是她因為早就知道這件事的關係。


    「既然是每天的話就麻煩了。」


    布流的表情也凝重起來。她應該知道這情況不妙。


    「那麽,跟蹤你的是男還是女?」


    布流一問,平瀨搖搖頭。


    「不知道。因為我從來沒看過對方的樣子。」


    「有沒有什麽可以當線索的呢?比方說可疑的人影,或是有沒有什麽頭緒?」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別這樣,問話再溫柔點!平瀨會怕吧!」


    高科一指責,布流就閉嘴了。


    寂靜籠罩教室。說話聲要再度響起,稍微花了點時問。


    「好。那就換個方式問。」


    開口的人果然還是布流。


    「目前已經知道你似乎被人跟蹤。那麽,自從你開始感覺到那個視線以後,有沒有發生什麽怪事?比方說東西被偷或接到無聲電話?」


    平瀨終於拾起頭來說:


    「完全沒有……」


    「那麽,有沒有聽說奇怪的人在附近出沒?」


    「沒聽說。家人也沒提起。」


    「網絡呢?有沒有遭人毀謗中傷?」


    「我不上網。」


    「唔嗯~」布流雙手環胸說:


    「真的隻是看,什麽也不做嗎?這就難處理了。」


    「你被跟蹤是在學校?還是在家裏?」


    我插嘴了。或許是多此一舉,但我果然還是想確認一下。


    平瀨隔一下以後迴答:


    「我不清楚。以前


    是在家附近比較多,最近連在學校都感覺得到。」


    「今天也是?」


    平瀨點頭。她的臉色蒼白得可憐。


    「當然那是在沒什麽人看著你的時候吧?包括朋友在內。」


    「對。」


    「跟蹤狂或許也來到了學校嗎?」


    這句話臨到嘴邊又被我吞了迴去。因為要是害平瀨更怕也沒意義。


    布流似乎跟我也同感,講話都會盡量避免刺激她。


    之後布流也問了幾個問題,但始終得不到合乎預期的答複。


    結果目前知道的就是:有什麽人在糾纏平瀨、對方完全不曉得是誰,以及對方不直接下手,始終保持距離。


    「唔嗯~不好處理耶。」


    布流抓了抓頭。總覺得那個動作很小孩子氣。


    「因為對方隻是看而已。線索就隻有這個,老實說根本無從下手。」


    的確。之前也碰過幾次類似的事情,但要抓到兇手非常簡單。應該說,我們碰到的幾乎都是已經確定兇手是誰,希望可以設法處置對方的情況。這還是第一次碰到這麽難以掌握事態的情況。


    「對不起。」


    「平瀨你用不著道歉,不好的是那個糾纏不清的家夥。」


    目前沒有線索,信息也少得可憐。這下該怎麽辦呢?


    我苦惱了起來。


    布流雙手環胸,嘴抿成一直線,三十秒之後視線移向了高科。


    明明就沒說半句話,高科卻點頭了。


    怎樣,是怎樣?透過心電感應對話嗎?


    「城太郎,不好意思,你可不可以出去一下?」


    高科這麽對我說了。


    「我們還有點事想講。」


    「為、為什麽!我不也是置身事內的人之一嗎?幹麽排擠我……」


    「女生有些事隻能跟女生講。好了,你就出去吧。」


    高科指著門。


    「也沒差啦。既然你這麽想聽就留下來啊。」


    布流看著我笑了,笑得非常調皮。


    「隻不過女生之間的私密話題可是相當腥膻喔。你想聽排卵期間嗎?其他還有像——」


    我當場跳了起來,同時搖頭和搖手。


    「不,免了,不需要,真的不需要,請你們自便。」


    誰要聽你們講那些會讓我感到難堪的話,我好歹也是有正常神經的。


    我一離開椅子,就雙腳拖地倒退離開教室。頭還不忘撞到門是為了戲劇效果。


    我逃也似的奔出教室時,布流無情的話語傳來:


    「什麽嘛,懦夫。」


    不是那個問題吧!


    *


    「真受不了。」


    真是的,何必講那種話。我絕對不要夾在一群女人之間聽她們講話,太腥膻了。


    我大大歎了口氣,倚著混凝土牆。


    不知道該說幸或不幸,連結教室與教室的走廊沒有人。時間已經接近四點,大部分學生似乎部迴家了,隻剩下在操場或特別教室進行社團活動的人而已。


    斜陽染橘了長廊。


    我們學校(高鳥)的校舍構造頗為單純,形狀就像是口這個字的上下兩橫左右延長。音樂教室及美術教室等特別教室位於上排,下排則為普通教室。


    普通教室一層樓有十間,統統排成一排。從東起為一班、二班,一直排到最西邊的十班。這些教室就分給三個學年使用,我們一年級在五樓、二年級在四樓、三年級在一二樓。同一學年的教室都在同一層樓,而且整齊排成一排,像這種校舍真的非常少見。


    我站在漫長走廊接近正中央的位置,漫不經心地發著呆。


    女學生被身分不明的跟蹤狂纏上——雖然漫畫或小說常看到這種題材,但換作是聽到真人實事,感覺就相當沉重了。


    平瀨真的很害怕,變得嚴重神經過敏。看她臉色那麽糟,就不難明白高科為什麽說她會病倒。


    看樣子應該不是她小題大作。那種擔心受怕的樣子不是裝出來的。


    依她的個性應該也不會騙人才對。這件事最好不要等閑視之。


    盡管知道有人在跟蹤她,卻完全不清楚對方的類型,連性別都不曉得。這麽一來,就剩「找出頭緒」這個辦法而已……


    「她們是不是在問這方麵的問題啊?」


    就算我看向教室也聽不到聲音,對話的內容完全是個謎。


    假如對方是真正的跟蹤狂的話,我們能夠做什麽呢?


    報警處理嗎?還是自行追捕對方?


    遺憾的是,我們隻是十六歲的高中生,能力非常有限,不曉得能不能保護平瀨到底。


    「力不從心啊。」


    要是自己更強的話,就可以不必依靠大人。什麽事都自己來了。就可以放手自己開創自己的道路了。


    自己怎麽會這麽不成熟。真的很氣、很不甘心。自己的能力應該不隻這樣才對。就是啊,要是再成熟一點的話,那時候也……


    我吐了一口氣,再度倚著牆壁。


    隨後傳出了動靜。


    喀嗒一聲後,幹響擾動走廊的空氣。


    我一轉頭,置物櫃上的水桶剛好掉下來。


    前方有什麽影子!


    是人嗎?如果是的話……


    我頓時衝了過去。


    「泉!」


    布流的聲音傳來,但我沒空理她,隻是拚命追那個影子。


    眼看影子在走廊轉角轉彎,下了樓梯。速度意外地快。


    我也兩階並作一階地下了樓梯。


    接著繞過樓梯間到四樓,緊接著來到二樓。


    從三樓進入二樓時,我終於捕捉到對方的背影。


    是男的。看起來像是穿著運動服,但不是很確定。


    無論如何都要追上他,確認他是誰……


    我一鼓作氣抵達二樓。對方正往一樓去。


    就在我扭身要繼續追時——


    怱然有軟綿綿的東西蓋住我的臉。視野被擋住,什麽也看不見。


    「哇、哇、哇!」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了。我失去平衡,搖搖晃晃,想要重新站穩卻來不及了。


    「哇!」


    我就這樣仰天倒下。眼前迸出了火花。


    我一時間喘不過氣來,當場躺平。


    「喂,你要不要緊?」


    直到布流的聲音響起。這中間隔了多久?十秒,還是三十秒?因為頭暈,所以我不清楚。


    「泉,振作點!」


    「啊啊,真是夠了。」


    我按著後腦勺,坐起上半身,痛還沒消。


    「怎麽了?被撂倒了嗎?」


    「不是。我一下樓梯,就突然有東西撞過來,我來不及躲就……」


    「笨手笨腳。」


    布流手叉腰,左右張望。


    「那,剛才的聲響是?」


    「不清楚。我朝聲音傳來的方向一看,就發現人影,於是匆匆忙忙追過去……」


    然後就變成這樣了。


    對方已經到一樓了。速度那麽快,應該是追不上了。


    「逃走的是怎樣的家夥?」


    「不知道,沒看到臉。」


    「遜!笨手笨腳。」


    布流說得毫不留情。


    「枉費這樣難得的好機會。要是能逮到對方,事情或許就解決了!」


    「又還不確定是這樣。應該說,既然你這麽想,幹麽不早點過來。要是能兩個人連手,或許就有辦法了!」


    「老娘正要追過去,就忽然有道影子掠過。雖然後來發現是烏鴉,但我一瞬間在意起這件


    事,於是就來晚了。應該說,你不要把追丟的責任推到別人頭上。」


    「我有什麽辦法?還不都是因為突然有奇怪的東西撲過來。」


    「到底是什麽……」


    布流話說到一半就閉上嘴,視線也停住了。


    可愛的叫聲從旁邊傳來。


    我轉頭一看,一隻小白貓剛好走過來。


    體長約五十公分左右,眼睛是翠綠色。磨蹭著布流的模樣相當惹人憐愛。


    「就是它嗎?妨礙你的家夥。」


    「大概吧。」


    撞到的時候觸感出奇的軟。我想一定是貓的肚子直接蒙住了我的臉。然後我一時反應不過來,就這麽倒了下去。


    「乖,要不要緊?會不會痛?」


    就算被布流抱起來,小貓也毫不抵抗,非常習慣的樣子。


    「那家夥是笨蛋,不懂得臨機應變。你就原諒他喔。」


    「喂喂。」


    一知道對方是貓就這樣:講話一定要這麽難聽嗎!


    「咦,你不是木下家的米亞嗎?」


    布流摸摸小貓的項圈。


    「果然是。什麽嘛,原來你在這種地方啊。」


    「你曉得這隻貓?」


    三了天才剛聽說的。木下說他們家的貓不見了,拜托我們找。老娘是很想幫,但是因為要聽平瀨的事,所以就延到明天。」


    這麽說,木下那家夥好像在班上說過貓怎樣的,原來是這件事啊……


    「可是木下家離這裏(高鳥)不是很遠嗎?」


    「嗯。搭電車應該要三十分鍾。」


    「從那麽遠的地方來到學校這裏嗎?」


    「你就這麽想見主人嗎?這個小混球。」


    布流摸摸貓的頭,貓輕輕嗚叫,幸福地閉上眼睛。


    我最近好像跟貓特別有緣。


    拜這家夥之賜,結果沒逮到可疑人物,不過……


    至少確定平瀨的話不是妄想,或許也算是收獲。確實有人在打探她。


    「那,怎麽辦?要做嗎?」


    「當然。」


    我一問,布流二話不說就迴答。


    「居然窮追不舍,害女孩子擔驚受怕,引以為樂,真是差勁透頂。無論如何都要逮到他,賞他一百大板。」


    這種時候的布流看起來真的很耀眼。那是我再怎麽奢望也絕對得不到的東西。


    「事不宜遲,就從今天開始吧!」


    「那麽,第一件事就是送平瀨迴家咯。」


    「不對。那是老娘跟布流的工作。泉有別件事要做。」


    這麽說完,布流臉上浮現出討厭的笑容。


    我頓時背脊發寒。盡管這種時候絕對不會有什麽好事……


    但我完全無法反抗,隻能聽候布流接下來的指示。


    5


    我的預感成真。


    要送平瀨迴家的布流命令我在學校追查逃走男子的行蹤。


    「知道對方大概長怎樣的人就隻有你而已,這也沒辦法吧。」


    這是布流的判斷。那張臉不知為何是笑著的。


    「因為我們認不出對方,所以就拜托你咯。」


    話雖如此,我想那個男的已經離開學校了。況且學生也走得差不多了,我不認為會有目擊者。老實說就算待在學校也沒意義,所以我本來主張要跟她們一起走,可是布流卻聽不進去。


    「總之你就盡量加油咯,直到老娘迴學校為止。」


    布流隻留下這句話,就把米亞塞給我立刻走掉了。


    哪有人這麽自我中心的!


    我也無可奈何,於是歎著氣到處調查校舍。我大約逛了三十分鍾,到處打聽……


    但收獲是零。沒看到類似的學生,也沒有目擊者。都過了那麽久,這也是當然的。


    結果我步履蹣跚地迴到教室,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真是的,要是你不出來攪局,事情早就解決了。」


    我盯著擺在桌上的籠子。


    白貓從縫隙用水汪汪的大眼看著我,一點邪氣也沒有。


    「真希望布流趕快迴來。」


    就在我要繼續說下去時,教室的門突然開了。走進來的是個長發女同學。身材苗條,胸部卻意外有料。勻稱的五官跟無框眼鏡很相配,渾身散發出知性氣息。


    是同班的秋月華包。


    她似乎沒想到教室會有人,一跟我對上眼,表情便略顯驚訝。


    「哎呀,泉,你還沒迴去?」


    她的女低音有著布流絕對沒有的沉穩。


    「嗯,對啊,發生了不少事。」


    「哈哈,又被布流同學拖下水了吧?還是一樣辛苦呢!」


    「沒辦法,這是孽緣。」


    我誇張地聳聳肩。


    「原來秋月也還沒迴去。」


    「我是因為委員會的關係,有圖書委員的工作要做,忙著整理書就弄到這麽晚了。」


    秋月從自己抽屜拿出活頁筆記本,收進書包。


    我跟秋月是上高中以後認識的,一方麵是因為座號很近,從一入學就常常講話。扣除高科


    不算,或許算是跟我最早講到話的女生。後來不知道是不是氣味相投,她跟高科、布流也開始會聊天,不知不覺間就成群一起行動了。


    講白點,我總是受惠於秋月。這位全學年第三名的實力絕非浪得虛名,從第一學期開始就不知道借了我幾次作業,在千鈞一發之際解救我。像暑假作業也是以「一整天都要任她使喚」為條件,借我抄了三分之二。要是沒有秋月的話,我跟布流的學生生活早就見地獄了。


    要說有問題的話,就是欠她的人情實在太多了,不知道什麽時候才還得了。像一整天都要任她使喚這件事,目前也還保留著。就人情愈欠愈多的現況來看,一想到將來還真有點可怕。


    「泉你偶爾也來圖書室看看。」


    秋月把書包放在桌上,看著我說:


    「圖書室整天門可羅雀,問題真的很大。這樣下去預算會被削減。」


    「這麽說來我還沒去過耶。」


    入學以後我隻去過圖書室兩次。而且印象中不是去看書,而是去找人。


    「最好不要小看書的力量喔。雖然現在已經是網絡時代,但是能夠在短時間內搜集到優質信息的還是書喔。」


    「好。有機會的話,我會去看看的。」


    「馬上就來,這可是攸關圖書室存亡的危機。」


    秋月笑了。雖然不像布流那樣豪邁,卻很有威染力。


    我也跟著笑出來。


    「倒是你為什麽會留到這麽晚呢?已經五點了喔。社團活動不是也結束了?」


    秋月筆直地看著我。


    怎麽辦?可以隨便告訴她嗎?


    平瀨的事毫無疑問牽涉到個人隱私,不應該隨便泄漏給別人知道,這點我知道。但是……


    秋月的眼神很正經,看得出她並不是問著玩的。我是不曉得有什麽事這麽讓她在意,不過如果是跟秋月講的話應該不要緊。就信賴度來說,僅次於市流和高科。


    於是我簡單扼要地說了。


    秋月的表情沒什麽變,隻有嘴角稍微斂起而已。


    「是嗎,跟蹤狂……」


    聲音很低。


    「事情不妙呢!」


    「平瀨臉色都蒼白了,那樣下去會生病的。」


    我順勢問了:


    「秋月知不知道些什麽?」


    「抱歉,我跟她不是同一掛的,不是很清楚。像她臉色不好這件事,我也是現在聽你說了才發覺。」


    「也對。抱歉,說了奇怪的


    話。」


    「不過,我倒是聽過一件令人有點在意的事。」


    秋月走到我前麵,就這麽坐在椅子上,正眼看著我。


    「她不是正在跟深町同學交往嗎,似乎因此引發了一些事端。」


    「平瀨跟深町?什麽時候開始的?」


    「暑假結束後喔。原來你不知道?大家都在傳呢。」


    我一點都不曉得這件事。


    深町是班上同學之一,我常跟他講話。他是排球社社員,一年級就當上正式球員,似乎相當努力。


    整個人就是標準的運動員,聽說很受女生歡迎。


    據說也有男生很嫉妒他,不過我倒是以平常心待他。因為他既不會拿女生來跟別人炫耀,也不會瞧不起不受歡迎的男生,反而待人直爽,於是我也就很自在地跟他來往。


    「是喔,原來平瀨跟深町在交……咦,等一下,我記得深町不是跟八班的……」


    「對。他本來是跟一個從國中就在一起的女孩子交往。就是永石同學。」


    永石美奈子這個人我看過好幾次。身材高大、五宮深邃,散發出如外國女星般的魄力。她跟含蓄內斂的平瀨恰成對比,言行招搖,不管走到哪都非常顯眼,聽說也有很多女生討厭她。


    「我也不太關心這種事,所以不是很清楚,兩個人似乎從放暑假前就已經吹了。原因是不是平瀨同學就不清楚了。隻不過單就結果來看,感覺就像是『平瀨同學跟深町同學開始交往,然後永石同學被狠狠甩掉了』一樣。」


    「唔唔,三角關係。」


    我不愛聽這種事。雖然我不是布流,但我同樣不喜歡感情問題,太糾葛難解了。行事就不能更幹淨利落點嗎?


    「說什麽傻話。女人爭風吃醋才不是這樣。要是認真起來,可是會大打出手喔。互扔東西什麽的也是稀鬆平常。」


    「感覺真差。」


    「泉你要看清現實一點,你把女孩子想得太夢幻了。」


    「這句話石上也跟我講過了。」


    我懂他們想說什麽,但我無法苟同。要是女生統統都像布流或高科那樣,世間就要窒息了。


    「把話題拉迴來。實際情形隻有本人才知道,但在外人看來就像是平瀨同學搶走深町同學那樣。」


    「於是永石就懷恨在心。」


    「或者是周遭的人。」


    整件事聽起來很合理,但就是感覺哪裏怪怪的。不知道該說是太戲劇化,還是該說那是我所不知道的世界。真有這種事嗎?


    再說,假如永石要騷擾平瀨的話,會隻有跟蹤就罷休嗎?應該會做點什麽更明顯的吧?


    「啊,隻有一件事我要先說清楚,今天不管發生任何事,都跟永石同學無關喔。因為她一直待在圖書室裏麵。」


    「咦,為什麽?」


    「我也不清楚,似乎是在想事情。」


    「這樣啊。」


    「既然這樣,要不要去問問她?我想她應該還在這附近。」


    看到秋月起身,於是我也跟著站起來,在她後麵出了教室。


    走廊盡頭有個高大的女生,正從走廊的個人置物櫃拿行李出來。那頭自然卷長發確實是永石。


    「感覺似乎很灰暗的樣子。」


    明明離得相當遠,但她渾身散發的陰氣卻看得一清二楚。在我看來那並不是無精打采,而是更為黑暗、強烈的意念。表情也一副難以親近的樣子。


    「她之前並不是那樣的人。」


    秋月輕輕歎氣。


    「雖然有霸道的一麵,但相對地很有領袖氣質,因此也有很多女孩子仰慕她,跟班也不少。但她最近似乎總是遷怒於人,不肯聽別人說話。因此,似乎連班上女同學都疏離她了。」


    「果然跟平瀨和深町的事有關係嗎?」


    「這部分我就不太清楚了。要不要問問看?」


    「不,不用了。」


    或許的確有關係,但隻要沒有確切證據,就不能擅自過問他人隱私吧。畢竟我們並不是那些不客氣的大人,我們有我們自己的做法。


    「之後還有機會。而且也有別的辦法。」


    「這樣啊。」


    秋月不再說話了。


    我再度注視著那個高大的女生。


    永石拿著書包正要走過來。不管怎麽看,她渾身都充滿了憤怒——對,就是強烈的怒氣。


    *


    結果那天我在等布流迴學校、稍微討論一下後就迴家了。我沒說永石的事,因為我不知道該不該隨便講出來。


    我們從隔天開始護衛平瀨。上下學時,我們就跟在她前後,徹底監視有沒有奇怪的人出現,也會到她家四周巡邏。


    別人或許會說我們做得太誇張了,但是對方既然每天出沒,做到這樣應該也不為過。從第一次平瀨找我們那天發生的事來看,對方也有可能進入學校,因此我們沒辦法悠哉行事。


    我們透過手機互相聯絡,關注平瀨的動向。


    雖然這種話自己講實在沒說服力,不過我覺得我們做得不錯。沒做任何顯眼的事,也沒采取任何引人注意的行動。


    同時,也沒讓平瀨落單過——至少在上下學途中以及在學校都沒有。我自認這一星期來都保護得很周全。可是……


    6


    「也就是說,最後還是不曉得關鍵的兇手是誰咯?」


    「你不要講得那麽自啦,」


    我背對著高科這麽迴應。手邊的作業即將進入重要階段,沒辦法轉頭講話。


    「不過事情的確不順利。」


    我跟布流保護平瀨保護得滴水不漏。平瀨並沒有遭到危害,也沒有可疑的男人接近平瀨。


    隻不過事件的本質並沒有因此改變。疑似跟蹤狂的人還沒落網,平瀨依然擔驚受怕。被他人注視的感覺似乎也沒消失。平瀨甚至還曾經不安地在晚上聯絡布流。


    布流去住過平瀨家一次,但並沒有發生任何顯眼的事件。


    「連氣息都掌握不到,根本就無計可施。我們注意到的事情,頂多就是烏鴉和貓特別多而已。」


    「什麽意思?」


    「平瀨家周圍有很多烏鴉。或許那邊有巢吧!大約有十隻烏鴉在那裏出沒。有時候在電線上排了好多隻。野貓也很多,一天會碰到七至八隻左右。」


    「……感覺跟這次事件一點關係也沒有。」


    「是沒有。唉,老實說真有點不甘心,都做到這個地步了,卻連對方的狐狸尾巴都抓不到。」


    「不過我覺得你們做得很好了。至少可疑男子不再出現就已經不錯了吧?並不是完全徒勞無功嘛。」


    我驚訝地轉頭。


    高科睜大眼睛,隨即露骨地擺出臭臉。


    「你那是什麽表情。」


    「沒有啦,高科難得這樣安慰人耶。是不是吃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


    「你以為我是什麽啊!別人做得好,我當然會誇獎。我又不是惡魔。」


    要是我敢說「難道不是嗎」之類的話,天知道高科會怎麽對付我,於是我隨便敷衍一下就轉過身去了。現在我想先做完工作。


    我麵前是高科的桌子,上麵擺著一台略大的計算機,也就是所謂的桌麵計算機。現在機殼已經被拆開,露出內部。


    今天傍晚,高科要我去她家一趟。理由是「計算機壞了,來幫我看一下」。雖然我累得不想動了,但最後還是來了。畢竟這台計算機有點來曆,再說高科似乎是真的很困擾。


    我聯絡家人會晚點迴去以後,就前往高科家。


    我三個月沒進高科房間了。上一次似乎也是來修理計算機的?


    三坪大的房間裏,


    整齊擺放著床、書桌、略小的衣櫥。用來聆聽咖啡店唱片的組合音響和從以前就當作寶貝的熊玩偶也依然健在。窗簾和床單都是粉紅色這點或許可以說充滿女孩子氣。


    高科就坐在移到房間中央的椅子上。她穿著牛仔褲配白上衣加粉紅色開襟羊毛衫。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待在自己房間的關係,表情和態度都徹底放鬆。


    我每次來都覺得有點害羞。女生的房間跟男生的房間果然不一樣,會有些顧慮。


    我把視線轉向眼前的計算機,用螺絲起子轉下零件。


    「隻不過,這樣下去不太妙也是真的。」


    高科再次出聲。她不知道是不是閑著沒事做,一直跟我講話。


    「跟蹤狂會愈來愈囂張。現在隻是看倒還好……」


    「我知道。之後對方一定會動手。」


    如果隻是窺看對象而已的話是不會造成什麽危害,但跟蹤狂的特征就是會彰顯自己的存在。對方一定會透過某種手段跟平瀨接觸。如果隻是簡訊或電話倒還好,但總有一天對方會想直接和平瀨見麵,那是最糟的情況。


    「希望在那之前就能設法解決掉這件事。我是說真的。」


    「晶怎麽說?」


    「她說她正在想。」


    布流似乎也想不出什麽好主意。維持現狀就已經是極限了。


    事態漸漸進入難關。家長或老師根本靠不住。要是照大人的理論做,事情就糟了。


    但現在的我們也無能為力,就連線索都找不到。


    雖然我們想在事態惡化前采取措施,卻想不到好點子。


    「總之得先弄清楚是誰在跟蹤平瀨。」


    「這部分我也會打聽看看的。我果然還是很在意。」


    「謝謝。這真是幫了大忙。」


    我把機殼裝迴去。


    「好了,大功告成。」


    「修好了嗎?」


    「勉勉強強。」


    我看著高科拍了拍計算機。


    「我把線接觸不良的部分修好了,這樣應該可以暫時撐一陣子。」


    「謝啦。你幫了我大忙。」


    「但這隻是應急而已,或許哪天會突然爆掉,到時候就迴天乏術了。」


    我盯著計算機看。


    「說真的,你差不多該換台計算機了。這台已經用了六年……不對,是七年了。用了這麽久,到處都出問題,規格應該也不夠了。」


    這台計算機本來是我的,兩年前轉讓給高科。因為本來就有問題,所以當初我有點猶豫,但高科堅持要,於是就給她了。結果不出所料,平均每三個月就出一次問題,然後每次都會找我來。


    「你也不喜歡計算機不能用的感覺吧。」


    「可是我隻是用來上網、偶爾打打文書而已。」


    「最近計算機很便宜喔。順利的話,用定價一半的錢就能搞定了。」


    「話是這麽說沒錯……」


    高科這時別過臉去。


    「……不過這麽一來,你就不會來幫我修計算機了。」


    「啥?」


    「也不能像這樣聊天。」


    「你說什麽?」


    「沒事!」


    高科站了起來,右手抓了抓自己的頭。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真是的。氣死人了。」


    「我不太懂你在說什麽……」


    「不懂也沒關係!總之你修理完了吧?去洗手。我泡茶給你!」


    高科強勢地說了。


    現在是怎樣?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樣?


    女生的心思果然難以捉摸。可怕、可怕。


    我乖乖去洗臉台洗了手。迴到房間過了一段時間以後,高科便端著咖啡迴來了。


    一杯下肚以後,兩人自然就閑聊了起來。


    「對了,石上說他有蕭士塔高的第七號交響曲喔。明天到學校會拿給我。」


    蕭士塔高是指俄國作曲家狄米屈?d?蕭士塔高維契。他是二十世紀的人,留下了許多交響曲,在世時就已經博得名聲。曲風雖然不夠莊嚴,但有種盛大的感覺,我很喜歡。


    「我就知道他有。那家夥雖然叫人火大,但這方麵真的很厲害。」


    「哪有人這樣講別人的。」


    「有什麽關係,我說的是實話。」


    「不過,要蕭士塔高的話,店裏麵不是也有嗎?何必跟別人借?」


    「是沒錯……可是擅自拿店裏的東西不是不太好嗎?而且我家也沒有那個指揮的版本。我從之前就想聽了,可是這個月有點吃緊,要買恐怕有困難。說真的,你幫了我大忙。」


    高科坐在椅子上啜著咖啡。


    「那個人怎麽會收藏那麽多音樂呢?真受不了。」


    石上家裏收藏了大量cd及唱片,每次隻要提到就會借給我。j—pop似乎普普通通,但古典樂,爵士、r&b就驚人了。連落語或*浪曲都有,這是在耍寶嗎?(注釋:一種以三味線伴奏說書的說唱藝術。)


    我和高科都借了不少。像約翰?倫農、satchmo(劉易斯,阿姆斯特朗)都是石上介紹給我的,高科應該也常聽瑪麗亞?卡拉絲才對。


    「會不會他家人是收藏家?」


    「那也太沒統一感了。不過,我因此而受惠良多啊。」


    「你聽蕭士塔高是為了生意嗎?」


    「是啊。我們店裏的客人都通曉古典樂。要是對店裏放的音樂一無所知的話,有點那個吧。


    聽到這句話,我知道高科的想法並沒有改變。


    「你果然準備繼承這家店。」


    隔了一下以後,高科迴答:


    「我想要這麽做。」


    去年的時候,我從高科口中得知了這件事。她說自己想要接手父親的事業,繼續經營「dendrobiumphenopsis」。為了留下這家店的口味和氣氛,她會盡其所能。


    高科很喜歡在店裏幫忙,上國中以後,她不光是當服務生,有時也會站吧台。雖然不被準許衝咖啡,但會做些點心裝盤之類的工作。這陣子她會對做菜起興趣、到處品嚐咖啡和紅茶,應該也是因為考慮到將來的關係。


    高科是獨生女,所以繼承家業不會有任何問題。至少我是這麽覺得的,而高科應該也想得很美好吧。


    所以最近聽到他們為了這件事起爭執的時候,我相當驚訝。據高科所言,高科的父親似乎不太讚成,一直勸高科去做別的工作。我想她父親是希望高科不要在現階段就決定將來,再多去看看廣闊的世界。


    至於高科當然說不要。對高科來說,自己想做的事就是幫忙店裏,而繼承父親的店就是踏出社會的第一步。她隻想貫徹自己想做的事,一步也不打算退讓。


    兩人間的認知有點出入,有時候會浮上台麵,然後就引發口角。


    這方麵的事情,我聽高科提過很多次。


    「真不容易呢。」


    「嗯。可是,這我都知道。我也知道自己有待加強。客人來了也還不太會接待,像這樣在家衝的咖啡也還完全比不上爸爸。畢業之後,我想要到外麵好好學習,並不打算從一開始就窩在家裏麵喔。」


    「這樣啊。」


    「隻不過最後我還是會迴到『dendrobiumphenopsish』因為這裏就是原點嘛。」


    「高科做的真的很好。這杯咖啡也很好喝喔。」


    我一舉起杯子,高科就輕輕笑了。


    「謝謝。就算是客套話,我也很高興。」


    「這並不是客……」


    「你不要亂誇我,我會當真。」


    高科


    打斷我的話。視線不知為何看著腳邊。


    「不要光聽我講,偶爾換你講講你自己的事情啦。你將來想做什麽?單子不是發下來了?」


    日前學校發了升學誌願調查表。上麵密密麻麻列了許多問題:將來要升學還是就業?如果要升學的


    話要去哪所學校?之後打算做什麽?雖然大家都嫌早,我也這麽覺得,不過還是姑且填完了該填的部分。


    「那種東西隨便應付一下就好了,哪會認真寫。」


    我試圖蒙混過去,卻沒那麽容易。高科正眼看著我,眼神嚴肅。


    以往也被問過將來的打算好幾次,我每次都很敷衍,因為我不太想講。如果能敷衍的話我就會盡可能敷衍,不過今天似乎行不通。


    高科是認真的。她的眼神不一樣。看樣子我最好還是做好心理準備。


    我深吸了一口氣以後,開始說了:


    「我說我隨便寫寫,這句話有一半是真的。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雖然我對機械有興趣但那不代表一切,而且我也還沒決定要繼續升學還是就業。隻不過……」


    「隻不過?」


    「不管之後怎樣,我打算一畢業就要離開家。到時候看是要去讀外地學校什麽的也行。」


    「……你是不是在意叔叔他們?」


    「並不是那樣。叔叔他們對我非常好。雖然我並不覺得那是負擔,不過我不能再繼續麻煩他們了。」


    高科的表情憂鬱了起來。


    她非常清楚我家的狀況,包含我父母的事,以及牽扯到的諸多問題。畢竟小學、國中時傳得人盡皆知,我也直接跟她談過,所以事到如今再隱瞞也沒意義。


    「我討厭一味依賴別人。至少自己的路,我想自己親手開創。」


    「是喔。」


    高科隻說完這句話便不發一語。


    房間籠罩在尷尬的沉默裏。


    遭了。傷腦筋。幹嘛不像平時那樣跟我說話?那個刻薄的口氣上哪去了?


    我等了又等,但高科就是不說話。她一臉難以言喻的表情低著頭。


    我實在受不了,於是開口:


    「呃,不知道布流怎樣?那家夥好像還沒交調查表。」


    「這我就不清楚了。她說她要寫『當內閣總理大臣』,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那家夥是小學生嗎?


    「我也不確定。或許她什麽也沒想,到時候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或許早有打算,要做隻有自己才能做的事。」


    「我不覺得那家夥有那麽深謀遠慮。」


    「我認為晶並不像她的外表那樣單純。雖然這隻是我的直覺。」


    反觀我的腦海裏隻浮現了她傻傻跟在別人後頭,後來才發現做錯事,於是縮成一團苦惱的情景……看來女孩子的觀點不太一樣嗎?或許高科看到了別的部分。


    「總之她是個有趣的人。」


    「是怪胎才對。」


    之後我和高科聊布流的事聊得非常起勁。雖然我們進高中才認識,不知不覺間卻混得比任何人都熟。大概是對她率性而為的個性感到放心的關係。


    我難得這樣。


    趁本人不在,我跟高科肆無忌憚地發表意見。這個話題持續了很久,連我們自己都嚇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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