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支離破碎的日常與魔法師


    林葉間灑下的陽光中,少年的影子凝固了。


    「你說保護……我……是什麽意思……」


    這次,樹的聲音裏隱藏不住顫抖。


    為保護自己而來,這一始料不及的話從馮嘴裏說出。


    而且,最為關鍵的。


    少年覺察到了,那話語中沒有參雜絲毫虛假。


    「正如我所言」


    相對的,年輕人仍是一臉柔和笑容,把手放在胸口。


    「被馮先生,所保護的理由什麽的——」


    「有的吧?」


    馮說道。


    「被〈協會〉認定為禁忌——既然如此,就不應該迴到〈阿斯托拉爾〉了。沒錯,樹君應該也懂的吧。涉嫌禁忌的結社會被〈協會〉怎麽製裁」


    「————!」


    樹,想起來了。


    想起來〈蓋提亞〉的事。


    安緹莉西亞的父親,歐茲華德·雷·梅紮斯觸犯禁忌,化為魔法的時候,〈協會〉以其事實來譴責〈蓋提亞〉。作為其代價,安緹莉西亞都打算把自己交出去了。


    自己就是被認定為,那個禁忌?


    (……那個,啊)


    忍耐住揪斷喉嚨的恐怖,少年按住眼罩。


    對右眼的內側裏所成長起來的東西——對〈協會〉認定為禁忌的東西,發自心底地感到恐怖,握緊眼罩。


    咕地,用力咬緊臼齒。


    阻止自己表現出懦弱。


    他盯著,馮。


    「就算如此……還是沒有我要協助〈螺旋之蛇〉的理由」


    「那個就是理由」


    馮看似為難地,撓撓臉頰。


    「再說,我的眼睛……是怎麽迴事?馮先生也是……」


    「你的眼睛,不是一般的妖精眼」


    馮立刻迴答道。


    「十二年前的事,已經聽說過了吧」


    「十二年前?」


    「上一代的〈阿斯托拉爾〉和〈螺旋之蛇〉爭鬥的時候的事喔」


    「父親,的……」


    年輕人進一步說出的內容,讓樹不禁吞了口唾沫。


    樹知道。


    那事也在一個月前,聽貓屋敷說過。


    〈阿斯托拉爾〉和〈螺旋之蛇〉之間所結下的,鮮為人知的因緣。這就是〈阿斯托拉爾〉把布留部市這片土地,當做據點的理由。


    「你,在布留部市見過龍是吧?」


    「……是的」


    第一次遇到馮,弑龍那事件的時候。


    樹從自己的結社的名字之中,給救出來的龍命名為阿斯托拉爾。


    「原本十二年前,〈螺旋之蛇〉的幹部對那條龍施加術式就是開端。那術式珍貴無比,布留部市的龍又滿足那個魔法所必需的全部條件」


    馮停了一個節拍,繼續說道。


    「去年造訪〈阿斯托拉爾〉的時候,我本打算從龍那迴收那個術式的」


    「誒……」


    樹把眼睛睜得大大的。


    他知道這是有因緣的。


    隱隱約約地感覺到,十二年前的那個,和現在的自己之間有著莫名的關聯。


    隻是,實際上因緣相連,可以說是突發事件而內情大白天下的時候,少年卻戰栗了。他對從自己一無所知的時候開始,一直靜悄悄積累的黑暗之深厚,感受到了立足崩潰般的不安。


    「……但是,龍已經不持有那個術式了喔」


    淡淡的微笑一如既往,枯草色頭發的年輕人微微歪著腦袋。


    「明白嗎?」


    「…………」


    樹,倒吸一口涼氣。


    事已至此,怎麽可能會不明白。


    他握緊眼罩。


    「因為我……我的眼睛……視到了……龍體內的魔法……」


    「完全正確」


    馮看似滿足地,點點頭。


    「妖精眼,會看穿一切魔法。作為其結果,〈螺旋之蛇〉所創造出的術式被複製這事,就這情況而言,也許是天上的誰的惡作劇也說不定」


    「複製……」


    輕輕地,樹咕噥道。


    少年,有段期間沒有記憶。


    現在是迴想起了一部分,但失去記憶的瞬間還是一片模糊。


    貓屋敷和支蓮跟樹說過,恐怕樹遇到了龍就是原因吧。說是在那時龐大的咒力影響下,少年的大腦沒能完全頂住吧。


    但是,如果不是這樣的話?


    龍本身,也已經發生了變質的話?


    寄宿於這隻眼裏的東西,到底是什麽術式呢。


    「隻要不斷絕那個術式,樹君就一直會是被〈協會〉追捕的禁忌。……怎麽樣?這下想協助我了嗎?」


    聽到馮的詢問,樹後退了一步。


    「〈阿斯托拉爾〉……也許也要斷絕」


    「那個太難了點吧」


    馮搖搖頭。


    「本來〈阿斯托拉爾〉就不知道那是什麽術式吧?光是知道術式再構築斷絕那術式的魔法就應該要個數年吧。樹君的右眼也經不住那麽久的歲月……再說,你也知道,〈協會〉才不會有那麽沉得住氣的吧?」


    「……即便,如此」


    少年說道。


    他緊握拳頭。


    他架開兩腿,踏穩山地,擺出三體式(注:五行拳預備動作)的架勢。


    「想動手啊?即便知道那是毫無意義的也想動手?」


    「就算如此,我也不覺得跟著馮先生是正確的。我不覺得,馮先生來保護我,這樣我就能滿足」


    「真是不好辦啊」


    馮苦笑了一下。


    但是,和表情的“從容”相反,空氣如寒冬般凝結。


    妖精眼,和妖精眼。


    兩位異能者,隔著數米的距離對峙著。


    雙方,都不是一般人。


    在魔法師之中,也算是異端。


    提心吊膽地行走於日常與非日常之間的少年,和像是矗立於非日常的更非日常一側的年輕人。戰鬥會如何開始,如何經過,如何收場呢。


    年輕人問道。


    「想取下眼罩嗎?即便知道如此一來,你會無法迴頭了也想嗎?」


    「如果現在,就是那時的話」


    樹,簡短地迴答道。


    雖然有猶豫,但參雜的堅決卻遠在猶豫之上。


    繼續現在這樣下去的話,穗波和安緹莉西亞一定會追上來的吧。不,香河辰巳可能也會追上來。既然這樣,就不能放任這個年輕人不管。


    隻有自己能阻止他的話,那就要全力以赴。


    事情很簡單,僅此而已。


    「原來如此」


    看似有點點,欣喜。


    「但是,好像她來了」


    樹,猛地迴過頭。


    「啊啊,啊啊。貌似有夠麻煩的啊。多半你這娃,是想老老實實說服他是吧。明明那個怪正經的小鬼,怎麽可能會聽你的嘛」


    兇殘……隻能這麽形容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看到其人,少年連苦叫都喊不出。


    「——為、什麽」


    即便如此,喉嚨還是喊出嘶啞之聲。


    「關鍵,就是隻把右眼留下對吧?」


    嘴裏露出鋒利的牙齒,女人笑了。


    明明還是殘留著暑氣的季節,妖豔的身體卻披著厚厚的毛皮。嘴唇是漆黑色的。女人飄逸著同樣顏色的芳香長發,悠哉地踏著山道而來。


    她看了看少年,舔了下牙齒的尖端。


    「要把胳膊大腿一個個地咬碎嗎?要的話


    我來動手也無所謂?啊啊,不論男女老少,甚至是人種,骨折的聲音都是很美妙的」


    「你這家夥也……去了〈螺旋之蛇〉……?」


    樹第一次表露敵意,以『你這家夥』來稱唿。(注:日文這用的是『お前』)


    撕心裂肺的疼痛,在背皮串走。


    少年知道,恐怖過了度的話,就會變成那種疼痛。


    這個女人,正是在樹所遇到過的人之中,體現出唯一的純粹的邪惡的對手。


    「是啊」


    女人肯定道。


    女吸血鬼——崔斯莉亞,做出了個對樹而言最為不好的迴答。


    「〈螺旋之蛇〉的〈王國〉(malchut)之座……是最下一級的,我不怎麽滿意的」


    〈八葉〉的宅邸,重返寂靜。


    原本就是塊幽靜的土地,但靜得也太不自然了。而且,肌膚還能感到,有龐大的咒力流入。


    盡管不能像樹一樣直接看到,但那咒力還是可以感到火辣辣的。


    「貓屋敷,先生……」


    貓屋敷溫柔地把手放在,緊抓和服的少女頭頂。


    「美貫小姐,可以在這看著藤次嗎?」


    「唔,嗯……」


    輕輕地,少女點點頭。


    他們讓藤次靠在附近的圍牆上。


    他還是老樣子中著詛咒,但有美貫的〈禊〉的話,不會走到最差的地步的吧。美貫還是有這個能力的。


    「我,絕對,會保護好藤次先生的」


    「那就幫了我大忙了」


    貓屋敷微笑了下,踏向玄關。


    踏上熟悉的水泥地,走在絲柏製的走廊上。


    在那走廊的路上,倒著好幾個弟子。


    和藤次一樣,肌膚染得漆黑,發出細線般的喘鳴音。盡管詛咒不會導致直接死亡,但卻會讓人痛苦無比。口吐白沫,翻露白眼的同輩,貓屋敷看都沒看一眼。


    他隻是,前進到裏麵。


    要去當家的那裏,就算是閉著眼睛他也能走到。


    明明已經闊別十餘年,卻還記得這麽清楚,他對自己有些厭惡。


    「…………」


    打開最後的竹簾,青年停下腳步。


    「喵」


    一起走著的白虎,叫了一聲。


    看了一眼,前方。


    大約二十榻榻米寬的日式房間裏,卷起濃密的咒力。來自外部的強大詛咒,全都湧向這個房間,並凝縮了。充滿房間的咒力什麽的,不過是這個日式房間的殘渣罷了。


    但是。


    竹簾對麵的氣息,讓貓屋敷咬緊嘴唇。


    「果然……你平安無事呢」


    「……哢,哢哢」


    響起嘶啞的笑聲。


    那份不詳,仿佛連詛咒都擊敗了。


    「詛咒、是、老夫的、拿手戲、來的。施詛咒、拿手、意味、著、抗、詛咒、也、拿手、的、意思」


    光是舉起手而已,在像是發出嗶叭聲音般的濃密詛咒中,禦廚庚申就毫無變化。


    「但是,結果、還是、來老夫、這、了啊。這個、詛咒、沒想到、竟然、也對、〈阿斯、托拉爾〉、施加、了」


    「既然不清楚〈阿斯托拉爾〉的情況,我判斷出,詢問能直接接觸的你是最快的捷徑」


    「、哈」


    老人嗤笑道。


    「夠、冷靜、的啊。蓮。雖然、判斷、很、正確,但、很、容易、看、出來」


    「…………」


    貓屋敷沒有否定那。


    好幾次,他都被尤戴克斯和司指出過。


    貓屋敷的思維方式不是很適合戰略。說到底作為一個魔法師而最優化出來的思考方式,對組織的運營和爭鬥卻並不適用。


    實際上,現在的貓屋敷自己,在去了〈阿斯托拉爾〉之後,就變好了很大一部分。


    那些變化,禦廚庚申是怎麽看的呢。


    「不適合汝」


    嘀咕道。


    「非、也。汝、不是、那樣、的。不論、是藤次、那樣的姑息,還是像、安緹莉西亞、那樣的清冽,汝都不能、完全變成、那種樣子。明明汝,是把、獨自磨光的、刀刃、就好了的」


    「沒關係」


    貓屋敷搖搖頭。


    「比起那些,這個詛咒是什麽,您知道嗎?」


    「哦哦,當然」


    禦廚庚申肯定道。


    「〈協會〉、啊」


    「〈協會〉?」


    「〈協會〉、傾注、全力,開始、詛咒、了」


    「什……?」


    從貓屋敷的喉嚨裏,發出嗚咽聲。


    但是,心中某處卻有個猜想的答案。


    詛咒也是有很多種方式的。


    既有過去貓屋敷做過的那種簡單術式,也有花費數年極為複雜的術式。


    和這些詛咒的不同之處,結果,也就是能不能想辦法盡量把術施加到對象的身上罷了。


    比起短時間施加的詛咒,長時間施加的詛咒,會對對象施與更多的咒力總量。經常出現在故事裏的詛咒,是使用對象的指甲或頭發的,是因為這樣比較好發揮這個咒力。


    但是,這次的詛咒,感覺是主要靠人數。


    盡管〈螺旋之蛇〉裏也有強大的魔法師,但應該還沒到達作為集團的數量。就算有結社偷偷摸摸地協助,也不覺得能敵得過這個級別的詛咒。


    如此一來,把這當做是〈協會〉所主導的詛咒來想,是最為自然的。


    但是。


    「為什麽……〈八葉〉會被施加那詛咒?」


    「因為、老夫」


    「因為您?」


    「咕哢、哢、哢哢哢」


    禦廚庚申極為不祥地嗤笑著,這樣繼續說道。


    「因為、老夫、從很久以前、起,就是、〈螺旋之蛇〉、的人」


    「…………!」


    動搖。


    貓屋敷的肩膀——發自內心的顫抖。


    「剛才……說了些什麽?」


    「哢哢」


    禦廚庚申嗤笑著。


    「哢哢,哢哢哢,哢哢,哢哢哢哢哢哢哢哢哢」


    笑聲一直持續不斷。


    「你的出生,也是那樣的吧?與其說是擦了禁忌的邊,倒不如說就是禁忌本身對吧?侵染於咒波汙染的孕婦,產子什麽的……那種術式在別處應該是學不到的吧」


    「您,這人!」


    貓屋敷急喊道。


    「所以,為了〈螺旋之蛇〉,而犧牲了〈八葉〉嗎?」


    「是、啊」


    「所以,也犧牲了藤次嗎?」


    「是、啊。那人到最後都沒能理解我的想法。啊啊,結果,沒誰能跟我一起」


    禦廚庚申說得,並不怎麽聽似遺憾。


    仿佛在說自己的孤獨也是樂趣之一一般。優越感帶著很重的孩子氣,而那種孩子氣正是老人的恐怖之處。為了自己的理想,能做出任何犧牲的魔法師的下場就擺在這。


    「隻有、你,蓮」


    禦廚庚申說道。


    「隻有你、能夠、理解、我。如何?要跟、我、一起嗎?」


    「“別開玩笑了!”」


    青年大喝道。


    咕的一聲,響徹日式房間。


    那是他去到〈阿斯托拉爾〉之前的,性格激烈感十足的話語。


    空氣吱吱作響地震動著,在那平靜之後,禦廚庚申再說道。


    「但是,還有、話、要說」


    他這麽說道。


    「那個、小鬼、啊」


    「…………」


    貓屋敷什麽話都沒說。


    禦廚庚申沒理他,繼續說道。


    「〈協會〉可是把伊庭樹,判斷為堪比準一級的禁忌喔」


    「…………!」


    輕微的嗚咽聲,顯示出動搖。


    仿佛很享受那似的,禦廚庚申又嗤笑了。


    「哢,哢哢哢,哢哢」


    嗤笑了好幾次之後,他隔著竹簾,向貓屋敷發問。


    「怎、樣?即便、如此,還想、對老夫、出手嗎?但是,〈協會〉、可、不會停手的喔?」


    貓屋敷的手指,顫抖著。


    那也是事實。


    正如老人所言,〈協會〉把伊庭樹認定為禁忌的話,就算在這跟禦廚庚申動手也無濟於事。也有可能禁忌一說是老人的謊言,但他並不是那種會說無聊謊言的人。


    一瞬間,閉上眼睛。


    睜眼之時,那雙眼中充滿了決心。


    「但是……被他們認為我們跟您聯手了的話就不好了。在這拿下您的話,至少能避免那種情況吧?」


    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結了個刀印。


    那個刀印描繪出個有力的五芒星,通過水行的頂點釋放出靈符。靈符是以水銀中提取出來的朱色在漆黑的紙上,寫著急急如律令。


    這是,黑龍北鬥水帝符咒。


    靈符飛到一半,所纏繞著的咒力形成水龍,以排山倒海之勢襲向竹簾的對麵一側。


    但是


    「有、兩下子、啊」


    伴隨著聲音——龍消失了。


    竹簾破碎了。


    在其後方,木乃伊般的老人嗤笑著。


    豎起的手指,是和貓屋敷一樣的刀印。


    貓屋敷看穿,老人描繪五芒星的結印順序,跟剛才貓屋敷的相反,從而打消了水龍。同一陰陽道,同一流派,而且也許是超越貓屋敷的力量,這一招才得以實現。


    老人,仍然是壓著無腿靠椅。


    體型,極為瘦小。


    看上去就像是被嚴重消肉去脂,直接把幹涸的皮膚貼在骨頭上一樣。背是彎的,眼球凸出,頭發稀稀疏疏。雖說是還穿著和服,但從接縫窺見的胸口露出骨頭,令人哀歎。


    貓屋敷對那悲慘的父親視線移都不移一下,清晰地問道。


    「您想把社長……怎麽辦?」


    「咕哢、哢」


    再次,禦廚庚申嗤笑了。


    「老夫、覺得、你也、可以的」


    「我也,可以?」


    「隻是,如果是、那個小鬼、眼裏的、術式的話,也許能、走得、更遠。納吉姆,杜馬,和瑪爾切拉,所留下的、術式的話」


    禦廚庚申的話,讓貓屋敷倒吸一口涼氣。


    老人說的是,存在於眼裏的術式。


    他說的不是眼睛,而是那裏麵的術式。他還暗示,那個術式能為自己所用。


    而且,更重要的。


    納吉姆,杜馬,瑪爾切拉。


    這三個人的名字,絕不會忘。


    那些是十二年前,貓屋敷在上一代〈阿斯托拉爾〉的時候,用魔法交手過的〈螺旋之蛇〉的魔法師的名字。


    也就是說,那些是。


    「您……是從何時起,涉及多深……」


    「這樣、的話,老夫、也會、放棄、〈八葉〉、的禦廚、庚申的、身份」


    老人說道。


    「現在,老夫、就、變迴、〈螺旋之蛇〉、的、〈法〉、之座」


    這是〈螺旋之蛇〉屈指可數的,幹部的名字。


    貓屋敷不知道,幾乎在同一時刻,樹也被女吸血鬼告知了一些酷為相識內容。


    仿佛是從遙遠過去就已經命中注定的宿命一般,青年陰陽師仍然不動一根手指頭,麵向日式房間站立著。


    此外,同一時間。


    兩個影子,跑向船岡山。


    一個是身著深紅大衣的少年,另一個是穿著明亮色係套頭衫的半透明少女。


    「奧、奧爾德賓先生!?怎麽了!?」


    「沒時間說明了!趕快迴去!」


    「不、不過,迴去是指哪個方向啊!?貓屋敷先生那?樹君那?」


    兩人,不知道樹已經被綁走了這一事實。


    但是,少年立刻做出決斷。


    「首先,要優先確保住那個笨蛋(dummkopf)。其他的家夥會想辦法解決自己的問題的吧!」


    奧爾德賓說著,把手伸入深紅的大衣。


    他取出新的小石子。


    這次的石頭,表麵是這樣刻著的。


    ψ(注:符文圖)


    這如尼文被稱作algiz。


    少年把那小石子,向著坡道的下方投擲而出。


    不。


    少年想要投擲出去的,卻停下了手。


    「奧爾德賓先生?」


    少年連腳也停下了,把小石子放迴大衣。


    接著,他全神貫注,向著樹木間問道。


    「是,誰……在那裏」


    一會兒,


    「可惜。是你們啊」


    聽到迴話的聲音,奧爾德賓身子一硬。


    從樹木間現身的,是個中等身材的人影。


    普通的西服,毫無特征的風貌。嘴裏緩緩地吐出的細雪茄的煙氣。


    「影崎先生」


    黑羽叫到他的名字。


    「在張開的咒力網離這裏有所反應,我就來看看……原本還是期待了下的。沒想到是和一個月前,一樣的組合啊」


    一個月前。


    黑羽還記得,那時的事。


    在夏日祭典的神社外圍,這個男人現身於,在等樹他們的黑羽和奧爾德賓麵前。


    一如既往,如能麵般的麵無表情。


    一如既往,那容貌沒感到任何個性。


    還是一如既往,問道『喜歡阿斯托拉爾嗎』的男人,黑羽莫名地感覺他是在微笑。


    但是。


    「兩位健康平安就好……眼下不是說這種場麵話的時候呢」


    懲罰魔法師的魔法師,極為平板地說道。


    「不管怎麽說,這次是完全地利害相反啊」


    「……誒?」


    黑羽眨眨眼,影崎看似痛苦地眯著眼。


    僅一點點。


    馬上,那些表情就如幻影般消失了。


    他靜靜地,說道。


    「我這次,是為了對〈螺旋之蛇〉……和把〈阿斯托拉爾〉的代表董事社長·伊庭樹,當做禁忌進行懲罰而來的」


    ——然後。


    馮消失掉的甜品店,仍沒平靜下來。


    「什麽意思,你們」


    辰巳抓住〈協會〉的黑衣人的領子。


    明明黑衣人的體型算是大的,卻被他單手從容地舉起。


    巨漢的憤怒仿佛從全身化為火炎而噴出一般。要是弄錯分寸,就算這樣把脖子給擰斷也沒什麽好奇怪的。


    「沒什麽……這個意思……那個意思的。就跟剛才所說的一樣……」


    黑衣人好不容易才嗚咽出了句話,已經很了不起了。


    雖說馮沒打算下殺手,但光是還殘留著能說話的精氣就可以看出他不是個尋常的魔法師了。


    實際上,除了這個黑衣人以外的人,現在都還是昏迷著。


    「辰巳先生——」


    穗波的話沒聽進去,巨漢把黑衣人推至牆角。


    背部摩擦著牆皮,發出唧哩唧哩的聲音,


    「慢著,辰巳」


    香製止道。


    隻有視線,快速轉向入口處。


    從那裏,湧現出


    了新的人影。


    「——果然,又是無謂的爭鬥啊。其實時間很緊張的」


    甜品店的入口處,一個青年撓著有些頭發脫色的腦袋,出現了。


    年齡,在二十左右。


    美觀的鼻梁,再加上讓人聯想到剪刀的銳利眼睛。


    衣著是緊身夾克和牛仔褲。豎起衣領的襯衫胸口,垂下藍色的墜飾。


    香,叫出其名。


    「石動圭」


    「葛城家的大小姐和守護人,許久不見了啊」


    青年,曖昧地笑了笑。


    石動圭。


    雖然不隸屬〈八葉〉,但也是貓屋敷的師弟,操控管狐的陰陽師。


    「為什麽,你這家夥會……」


    辰巳會咬牙切齒地說話,是因為這個青年也牽涉了,發生在冬天的葛城家的鬼事件。


    「我,是直屬於〈協會〉的喔。以前我也說過了的吧」


    圭聳聳細小的肩。


    看了一眼被壓在牆邊的黑衣人,


    「話說,能不能放開他啊」


    「因為他是你這家夥的同事啊」


    「誒……?」


    聽到這,安緹莉西亞皺起眉頭。


    從圭說的話可以看出,他處於指揮〈協會〉的魔法師的立場。


    但是,說到魔法師的能力,圭和他們沒多大區別。不,反而是偏袒地看才是平分秋色吧。不談以小花招決勝負,就說純粹的力量的話,恐怕是圭占下風吧。


    更何況,為〈協會〉效力的時間什麽的就更不是可以相提並論的了。石動圭直屬於〈協會〉,頂多也不到一年。


    這樣的話……


    「為什麽……你這家夥會是這些家夥的……」


    麵對辰巳的問題,


    「這個啊」


    圭深深地點點頭說道。


    「因為和影崎一同,遞上關於樹的眼睛報告的就是我。〈協會〉會認定其為禁忌,也是以那份報告而做出的判斷」


    「——圭先生!」


    「——你!」


    穗波和安緹莉西亞,同時叫道。


    但是,即便兩位魔女的敵意十分強烈,圭也毫不退縮。


    「沒道理生氣吧?知道樹的眼睛是個很棘手的問題吧。布留部市的特異性,以及那隻眼與那特異性密切相關的事,你們應該是知道的吧。雖然偶爾會協助〈協會〉,但也沒道理把這事瞞著〈協會〉」


    他淡淡地說道。


    之後,問道。


    「……那麽,你們有什麽打算」


    「這還用問!去救樹……」


    「啊啊,我就知道你會這麽說,紫藤辰巳。不過——」


    圭蓋住辰巳的話,把視線移向背後的兩人。


    安緹莉西亞,和香。


    「“你們,可以去嗎”」


    「…………」


    兩人明白其意思,低下頭來。


    迴過身來的辰巳,皺著粗眉毛。順勢,被頂在牆邊的黑衣人好不容易才落地,低鳴了聲。


    「哦,哦咿」


    「還是兩位首領明事理啊。既然伊庭樹被正式認定為禁忌,要是做出什麽像是庇護他的事,肯定會連同結社一起追究責任的。首領的話,就更是如此了]


    圭閉起一隻眼,說道。


    說得沒錯。


    就是為自己的結社,結社的成員著想,安緹莉西亞和香才沒輕舉妄動。


    如果是像之前一樣,還是模棱兩可的情況的話,還能想些什麽辦法。發展到樹被懷疑的程度的話,庇護也會變得比較困難。


    現在,不一樣。


    伊庭樹——不知真偽——被認定為禁忌了。


    「…………」


    緊緊地,安緹莉西亞的拳頭,緊握到血色盡失的程度。


    背負著所羅門的曆史,支配眾多魔神的魔女,在此瞬間,第一次詛咒自己的立場。


    「樹……」


    思緒,錯綜複雜。


    ,人間失格,戰鬥司書這是何等的,無力。


    在最需要出手幫忙的時候……麵對最想出手幫忙的對象,為什麽自己什麽都不能做。


    束手無策啊。


    「…………」


    穗波,也是同樣地咬緊嘴唇。


    雖然她不是首領,但和〈協會〉正麵對著幹隻會自取滅亡。更何況,同時再與〈螺旋之蛇〉為敵,搭救樹的希望就更渺茫了。


    「……小樹……」


    小聲咕噥著。


    她不想隻是咕噥,而拚命地維持思考。


    快思考。


    快思考。


    快思考。提


    要怎麽辦,這次才能完美解決問題。


    要怎麽辦,這次才能把自己重要的青梅竹馬救出來。


    在兩位少女煩惱著,辰巳和香也一臉憂鬱地想著友人的事之時,響起了輕微的振動聲。


    「——哦,不好意思」


    圭從夾克內側,取出手機。


    他按了下按鍵,開始通話。


    會話是單方麵的。


    圭一瞬間臉色突變,他沒怎麽說話就結束了通話。


    「……好的,我知道了」


    青年表明自己知道了後,就關閉了手機。


    感覺,是個嚴重的問題。


    「怎麽了?」


    麵對疑惑的安緹莉西亞的提問,


    「以〈協會〉——達留斯·利維副代表之權限,宣告」


    圭以斬斷一切感情的聲音,放言道。


    這是讓各自煩惱,擔心少年的魔法師們,更加跌落深穀的殘忍話語。


    「——葛城家,〈蓋提亞〉,以及〈阿斯托拉爾〉。以〈協會〉的名義,請求以上結社,協助抓捕伊庭樹和〈螺旋之蛇〉」


    ——命運將要加速。


    無人可以阻止。


    ——宿命緊密纏繞。


    無人可以擺脫。


    那天白天。


    京都·東寺,由於一群看似修學旅行的學生而熱鬧不已。


    真言宗的寺院,因國寶五重塔而聞名的。作為京都的標誌而被用於四處觀光拍照或小冊子的世界遺產,在京都的修學旅行中自然是首當其衝。


    當然,就學生們來說,比起那建築的意義和優美,自己的肚子反而比較看重。


    「啊—,不行了。還是打不通」


    皺著棋盤般長相的臉,山田按下手機的電源鍵。


    「伊庭君,是不是手機關機了啊?」


    「安緹莉西亞小姐和穗波小姐也是。算了,那些家夥的事啊,也許是又卷入什麽奇怪的麻煩裏麵去了吧」


    「倒是有點,樹君的風格」


    功刀微笑著。


    在其身後不遠的長椅上,山田的姐姐——苫小牧千鳥也坐著,接連不斷地咬著香煙巧克力。一言以蔽之,這是對昨天放肆過度的山田的監視。


    直到剛才為止,他一直在聽他姐姐喋喋不休地說著讓人想哭的觀光說明,好不容易才被解放。


    不過,覺得不舒服的也就山田一人,功刀是看似蠻開心地點點頭。


    「哼。難得想一起吃個午飯什麽的。我絕對不會把我的秘藏地圖賣給他的!」


    「不過,安緹莉西亞小姐的話,好像知道蠻多好吃的店」


    「唔……安緹莉西亞小姐的家裏,傳聞有女仆和管家」


    山田抱著胳膊。


    眼下是不是反而要放下架子跟他們一起行動呢……他在煩惱著這些事時,一陣警笛聲響過用地附近的道路。


    「嗯?又是警車?」


    「感覺,警車夠多的啊。


    今天,就已經是第三次了」


    功刀看似有點不安地,說道。


    「又沒新聞說發生了什麽事件。京都是不是平時就這樣的啊?」


    山田越想越離譜,說出那種感想。


    但是。


    就某種意義而言,那是幸運的。


    處於日常一側的人,不必要知道非日常的事情。


    山田和功刀兩人都有過窺視到一點非日常的經曆,但不去在意那些而活下去,就絕對可以說是幸福了吧。


    他們沒注意到,那份幸福。


    自己友人的平穩日常,終於迎來結束什麽的事,他們不可能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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