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暴風雨』肆虐狂嘯古都。


    不是指現實中的暴風雨。


    而是指百般弄人,總是在曆史的轉折點所刮起的名為『命運』的暴風雨。


    被卷入其暴風雨之中的人,將不得不得做出決斷。


    而且,一個決斷又會強製限製更多的選擇,漣漪引漣漪,如多米諾骨牌般席卷全世界。


    比如,就像在薩拉熱窩暗殺了皇太子的槍彈一樣。(注:1914年6月28日,奧匈帝國的皇太子弗朗茨·斐迪南大公在薩拉熱窩遇刺事件,是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導火線)


    比如,就像為守護祖國挺身而出,名為貞德的少女一樣。


    不說本人的想法和結果如何,『暴風雨』一旦刮起,就會永不休止地不斷影響他人。


    這一點,魔法師也沒有例外。


    就連一群想從內部接觸世界係統的奇跡之徒,也無法反抗名為『命運』的暴風雨。


    放眼這個古都,也是如此。


    『暴風雨』已經席卷京都整個城市,眾多決斷將會被做出。


    無法擺脫也無法阻止的『暴風雨』,想要展開新一輪的多米諾骨牌的倒下。


    因此。


    開始吧。


    擾亂魔法世界的『暴風雨』的一幕,此刻繼續。


    那個,最初的一幕是——


    2


    九月,正午之後。


    尚未完全入秋的強烈日照,直灑在大道上。


    向西走就是京都最大的繁華街·四條河原街,向東走就能到達祭祀素盞嗚尊的八阪神社,隻園街是條安靜的街道。


    紅色的門簾,隨幹燥的風而搖擺。


    這是家小型甜品店。


    這家老店主要提供涼葛切,很受觀光客青睞。


    器皿是以竹子製成的,家具都是熏過的木材。玻璃窗對麵的中庭井井有條,醞釀出歲月悠久的風情。在此一歇,定能讓客人身心蕩漾吧。


    但是。


    現在,可沒這個心情。


    幹淨的甜品店地板上,倒有好幾個黑衣人——〈協會〉的魔法師,在其周圍站著三個少女和一個巨漢。


    穗波。


    安緹莉西亞。


    葛城香。


    紫藤辰巳。


    雖然年輕,卻也都是身手不凡的魔女,巫女,守護人。


    而且,那四個人,也全都僵硬著身子。


    原因就是,出現於入口處的纖細的人影。


    那是個有著漂色長發,二十歲左右的消瘦年輕人。一臉輕薄,敞開襯衫的胸口掛著墜飾。


    那個年輕人,一開始,就這麽告訴四人。


    「——葛城家,〈蓋提亞〉,以及〈阿斯托拉爾〉。以〈協會〉的名義,請求以上結社,協助抓捕伊庭樹和〈螺旋之蛇〉」


    石動圭。


    他是貓屋敷的師弟,也是隸屬〈協會〉的陰陽師。


    穗波好不容易,才開口說道。


    「不僅是你們所有人……竟然還有〈螺旋之蛇〉,都在追小樹?」


    「是的」


    圭聳聳肩說道。


    「我是說要你們追捕被認定為禁忌的伊庭樹,並將之趕上絕路,進而逮捕。難道還能聽成別的意思嗎?」


    「…………」


    眾人,啞口無言。


    因為都聽懂,明白了圭的話。


    一言以蔽之,這是追捕命令。


    他是說,不是要守護被認定為禁忌的伊庭樹——如今已被〈螺旋之蛇〉的馮·庫魯達(fincruda)所綁走的少年,而是要當其是禁忌的標誌處理,把其交給〈協會〉。


    「這要比直接跟〈螺旋之蛇〉交手要好得多了吧?雖說有蠻多麻煩的條件,但說到底也就是抓捕一個小鬼罷了。雖然會泯滅一些人類般的良心,但魔法師早就習以為常了吧?」


    圭歪著嘴,突然按著臉頰。


    感覺臉上有火燒似的異常熱度。


    「啊嗯——?」


    圭迴過頭,笑容凝固了。


    之前一直沉默著的巨漢——紫藤辰巳,向前邁出一步。


    平時巨漢的表情豐富多般,此時他一臉像是要硬塞什麽東西的樣子讓人感覺很不祥且暴力。


    「你這家夥……」


    辰巳粗糙的下巴,磨壓著臼齒。


    對這個巨漢而言,樹既是重要的朋友又是恩人。


    之前,冬天的事。


    在葛城家的山上發生的,那次事件。


    不止是自己,還有自己的重要的人,都被那個少年所救。


    這並不是簡簡單單地,生命得救的意思。


    那個少年,認可了自己等人。


    他不是作為一個魔法師,而是作為一個普通的少年來交朋友。他以極為普通的感覺,說辰巳他們會被救是理所當然的。他還斷言,沒必要因為是魔法師就要發生慘劇。


    就這樣,辰巳、美貫、辰巳敬佩如兄的人,都被救了。


    所以,巨漢忍耐不住滿腔滾燙的熱度。


    (……要踐踏……那個樹嗎?)


    而且,辰巳知道。


    被認定為禁忌的人一旦被〈協會〉關押,就永無天日了。


    「……喂喂」


    圭半臉僵硬地揮著手。


    「姑且提前說一下,就算揍我也是沒用的喔?」


    「想要……把那家夥怎麽辦」


    「這個問題,也沒必要迴答你」


    圭閉上一隻眼說道。


    他一邊這樣,一邊評估對手。


    這個巨漢想宰殺自己的話,簡直易如反掌吧。


    在純粹的肉體能力之前,年輕人還感覺到了,作為魔法師的級別差距。


    強烈的咒力。


    巨漢體內有著,優秀的魔法師世家累計了數代、數十代的血統才最終獲得的——舉世無雙的精氣。要是隻談總量的話,那份『力量』甚至能勝過穗波和安緹莉西亞。


    (鬼,是吧……)


    圭想到。


    葛城的鬼。


    傳聞守護人,其血肉中有鬼存在。


    傳聞其血統的構成,有疑似鬼的異形。


    雖然不知道那個傳聞有幾分真實,但這個守護人,也是個不亞於巫女繼承人的罕有魔法師。


    (……哈,還真是集結了一群了不起的怪物啊)


    他悄悄地,笑了笑。


    有穗波、安緹莉西亞、葛城香,還有紫藤辰巳。


    當場的所有人,都是怪物。


    本來的話,像石動圭這種半吊子會在這就已經很奇怪了。


    在這的,都是些從出生之時起就是有著到達頂級魔法師的天賦,純血的畸形種(thhbred)。


    (如果是那家夥的話……又如何呢?)


    突然,圭也和四人一同,浮想起同一張臉。


    他也是,接觸過那個少年的其中一人。


    伊庭樹。


    他是個由於擁有妖精眼的特異體質,而被卷入魔法師世界的少年。


    他的行事作風,也帶給了自己些什麽影響吧?


    「…………」


    看了看周圍的,怪物們。


    這麽多個魔法師,都是以那個少年為中心而行動的。


    跟魔法或妖精眼什麽的無關,所有人都在擔心那個少年的安全。


    (現在……是敵人嗎)


    圭立刻,揮去腦中的想法。


    胡思亂想。


    不論原委如何,結果自己的立場還是不會變化。石動圭,如今是窮追伊庭樹一方,〈協會〉的走狗的身份。


    這也無妨。


    石動圭,無所謂。


    「不管怎樣,不會強行要你們順從的?」


    他玩世不恭地,以食指彈了彈襯衣的衣領。


    硬是吊起僵硬的嘴唇,笑了笑。


    「〈協會〉說到底也就是個互助組織。沒有什麽權限命令你們。不過……要是拒絕的話,自然是要放棄,在〈協會〉旗下所獲得的利益的喔?」


    「…………」


    辰巳,咬牙切齒。


    因為那意味著,在事實上,與魔法世界為敵的意思。


    雖說由於〈螺旋之蛇〉的活泛,魔法世界動搖了——不,應該說正因為如此,肅清的暴風雨才會更為嚴厲吧。在拒絕了現代這一魔法的時代裏,魔法結社要是沒別的什麽維係的話,定然會在一瞬間崩塌的。


    麵對巨漢無處可泄的怒火,一個別的聲音從旁響起。


    「——原本,說小樹是禁忌就是什麽意思啊?」


    是穗波。


    圭轉過身,豎起單邊眉毛。


    「這個問題,也沒有迴答的必要」


    哼了一聲。


    「那,〈阿斯托拉爾〉是什麽打算?會幫忙抓捕伊庭樹嗎?」


    「我不是〈阿斯托拉爾〉的代表。也沒有決定權。就算你問我這些,我也恕難從命」


    穗波炯炯有神,嚴詞拒絕。


    「哈啊嗯?」


    圭的眼睛,看似有趣地眨著。


    一會兒,站在一旁的香也猛然表情一變,仿效她。


    「妾身也是,尚未能全權管理葛城家。很難馬上給以答複」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


    圭饒有興趣地,點點頭。


    「的確如此。〈協會〉也不是和每一個魔法師都簽了約。也是會有這種迴答的吧」


    圭撓著蓬亂的頭,微微苦笑。


    看似不太遺憾的樣子。


    他移開視線,揚揚消瘦的下巴。


    「……不過,你呢?」


    他問道。


    迴答聲,沒有立刻響起。


    石動圭的目光前方,安緹莉西亞·梅劄斯低著頭,緊握著製服的裙子。


    對著那樣的少女,圭再問道。


    「和穗波·高瀨·安布勒,葛城家的千金不同吧。你,毫無疑問是全權管理一家結社的首領。那,作為〈蓋提亞〉的首領,打算如何迴應〈協會〉的請求?」


    提問如在捉弄人一樣。


    其餘三人也受其影響,把目光集中於金發少女。


    「…………」


    安緹莉西亞無法迴答。


    她仍是微微地低著頭,顫抖著抓住裙子的手。


    「安緹……」


    「安緹莉西亞小姐……」


    穗波和香,各自叫到她的名字。


    但是,


    「我……」


    說到一半,安緹莉西亞再一次陷入沉默。


    有很沉重的東西,緊鎖著內心深處。


    對這個心高氣傲的少女而言,這不到一小時的進展實在是太倉促了。


    (……為什麽)


    這種想法,提到嗓子口了。


    因為就在之前,還一直是在修學旅行的。


    安緹莉西亞在心中某處想到,就算和〈八葉〉見了個麵,魔法世界發生混亂,唯有這一時刻不應該還能平靜渡過的嗎。


    她想到,不能像個學生一樣,享受著極其理所當然的修學旅行嗎。


    她一直堅信,那種日子,還會持續一段時間的。


    「我……」


    聲音在顫抖。


    在眼皮內部晃動的,是一副總是很為難樣子的少年的笑臉。


    ——正因如此,就更要。


    少女的困惑,隻有數秒。


    就連隻困惑了數秒這件事,少女也無法允許。


    安緹莉西亞把手放於胸口,這麽說道。


    「〈蓋提亞〉,會協助〈協會〉的」


    「安緹莉西亞小姐?」


    香小聲叫道,


    「高明的判斷,十分感謝」


    圭緩緩進了一禮。


    接著,還有一個人,一個同班同學從正麵注視著安緹莉西亞。


    一個自就讀英國的〈學院〉時起,就一直競爭的對手。


    「安緹……你是真的,想抓捕社長嗎?」


    既不是憤怒,也不是悲傷。


    穗波筆直地,問道。


    「……是的」


    相對的,安緹莉西亞則是不露麵色地點點頭。


    「協助〈協會〉,是肯定秩序的魔法師的義務。更何況此事態已經波及整個魔法世界。不能參雜私人感情」


    「我懂了」


    輕輕地,棕色頭發的少女也點點頭。


    「這樣的話,我就以我的辦法來,香小姐也一起來吧」


    「誒?啊,好、好的」


    穗波一把抓住眨著眼的香的手,轉身而去。


    就那樣,穿過入口的圭的旁邊。


    一次迴頭,都沒。


    分道揚鑣的兩位魔女,仿佛必然會有這麽個訣別一般,都沒互相迴首。


    *


    「——喂,喂高瀨」


    巨漢慌忙追上,走出甜品店的穗波。


    呱嗒呱嗒地,他以戲劇般的氣勢和重量感撥開布簾,問向前方的少女。


    「這樣子,好嗎?」


    「好得很」


    隨波一邊說著,一邊有些不滿地嘟著嘴。


    「安緹還沒放棄」


    「還沒放棄」


    「她的事,我比誰都清楚。安緹是做力所能及的事罷了。不得不靠這樣,倒是有點讓我火大」


    「……待在〈協會〉的內部會知道得比較多,是這意思是吧?」


    這是,被穗波拖著的巫女,葛城香的提問。


    「嗯。——而且,我們時間很緊張」


    穗波的表情變得嚴肅。


    「要是接到了葛城家的當家·鈴香婆婆的命令就沒戲了,找人取代〈阿斯托拉爾〉社長一職的話,同樣就無法拒絕抓捕請求了」


    既然社長被認定為禁忌,〈協會〉就有權利找個新代表。


    那種孩子氣的狡辯,是行不通第二次的。


    雖然被穗波和香拒絕了,但圭還是那麽從容的樣子,也就是因為這個理由。說到底不過是緩兵之計,如今此刻光是把〈蓋提亞〉拉在身邊,就已經很夠了。


    原本,〈協會〉和他們自己就是實力懸殊。


    要是被認真地盯上了的話,即便是不得已,也隻能避開。


    「這麽說……也是啊」


    辰巳也有所同意地一臉為難。


    形勢,極為不利。


    明明光是〈螺旋之蛇〉就已經岌岌可危了,竟然還有〈協會〉從背後阻撓的可能性,前有狼後有虎。


    即便如此。


    深深地,穗波吸了一口氣。


    她已經下定了決心。


    作為出租魔法師。


    作為那個膽小老好人少年的青梅竹馬。


    「首先,要找到社長。香小姐和辰巳先生,也來幫幫忙吧?」


    「哦哦!」


    「當然」


    辰巳大大地點點頭,香則是微微點點頭,對〈阿斯托拉爾〉凱爾特魔法課正社員,穗波·高瀨·安布勒的話表示同意。


    *


    在穗波她們離開之後不久,留在甜品店的兩人麵麵相對。


    「那麽,請〈蓋提亞〉貴社也加入到搜查中來吧……話雖如此,現在就隻有安緹莉西亞小姐一人呢」


    聽到年輕人的話後,安緹莉西亞一下子抬起視線。


    「想投石問路啊?」


    「哎呀」


    圭疑惑不解。


    於是,金發少女的翠眼嚴厲地,盯著年輕人。


    「設下了和〈八葉〉的會談,又讓一些能調動的〈蓋提亞〉弟子在京都附近候命。衙門作風的〈協會〉就不說了,比誰都膽小且謹慎的你——石動圭不可能沒調查過吧?」


    「得您高抬,無比感謝」


    年輕人玩笑般地,彎下腰。


    「…………」


    安緹莉西亞咬著嘴唇。


    (……穗波)


    她在想著,已經訣別了的魔女。


    穗波,是知道自己的意圖的吧。


    既然情況如此錯綜複雜,就有需要有人能知曉〈協會〉一方的舉動。圍繞伊庭樹的戰鬥,僅靠個人的〈力量〉是無能為力的。


    不過。


    並不隻是這樣。


    安緹莉西亞的糾結心事,肯定連穗波也沒完全掌握。


    結果,安緹莉西亞,非守護不可。


    自己的結社,自己的血統延續至今的『魔法』,她都非守護不可。


    比起樹和〈阿斯托拉爾〉——這些自己真的很重視的東西,非得優先考慮繼承的東西不可。


    這是隻拿『魔法』當手段的出租魔法師,和以『魔法』本身為目的的真正魔法師的,關鍵性區別。


    (……我實在是,羨慕她啊)


    安緹莉西亞想到。


    十分地,羨慕。


    理所當然地守護著喜歡之人,這種理所當然,對安緹莉西亞而言是遙不可及的。想要守護的這種行為本身,就已經不被安緹莉西亞所原諒了。


    忽的,古老的記憶浮現出來。


    那是,第一次簽下契約的記憶吧。


    為了能降服所羅門七十二魔神,所簽下的最初的契約。


    當時,年幼的安緹莉西亞用於支付代價的東西。


    『和你簽下契約的代價……?』


    『我的“時間”如何?』


    自己的時間。


    也就是說發誓,即便是未來的一瞬間,也要全部獻給魔法。


    交出去的東西之沉重、貴重,事到如今才明白。


    (我……)


    她悄悄地,咬緊牙關。


    不是後悔。


    對自己獻出去的東西、事物,她沒有不甘心。


    但是,即便付出了這麽多,也不能戰勝〈螺旋之蛇〉的幹部。


    (我……要怎麽辦……才能救樹……?)


    她思考著。


    她想象著。


    能夠救下那個少年的『力量』。


    想要獲得那種『力量』的話——這次,必須交出什麽呢。


    不。


    “自己,已經知道了吧?”


    ——對安緹莉西亞·雷·梅劄斯而言,最為重要的東西,不是在老早之前就定好了嗎?


    「——」


    她搖搖頭。


    少女一邊像是要被恐怖和不安所擊潰一樣,一邊握緊製服的胸口。


    「怎麽了?安緹莉西亞小姐」


    對著那樣的安緹莉西亞,圭驚訝地皺著眉。


    「……什麽事,也沒有」


    她剛毅地,抬起頭。


    之後,


    「好了。〈協會〉,想要〈蓋提亞〉做什麽?」


    燦爛一笑。


    心事隻字不提,〈蓋提亞〉的首領,安緹莉西亞·雷·梅劄斯的微笑,粉飾著甜品店的一角。


    3


    鴨川。


    因為其流淌於都市之東,所以古時也稱之為東川,是關西附近的代表性河川。


    從風水之理來看,其相為青龍,有時是常引發暴雨後奔流的洪水的泛濫河川,有時是處刑罪人的河源刑場,有時又是片以歌舞伎為主的各種戲棚的土地,是條一直注視著京都的水脈。


    其上流,在下鴨神社附近有座宅邸。


    那是極為古舊,和景色融洽到不可思議地步的平房宅邸。


    牆壁是千鳥破風,屋頂是歇山式,受鴨川的水汽影響感覺濕濕的。


    ——然後,在其裏麵的房間。


    隔著破掉的竹簾,兩位陰陽師麵麵相對。


    如木乃伊般幹枯的老人,和穿著平安風格外褂的青年。


    父親,和兒子。


    禦廚庚申,和貓屋敷蓮。


    但是,兩人的對峙中不見一絲父子之情,隻有冷酷的殺氣緊密纏繞著兩人。


    「哢,哢哢哢」


    禦廚庚申,嗤笑著。


    「想、怎麽、樣,蓮」


    伴隨著喘鳴聲,老人說道。


    伴隨著嘶啞的聲音,老人嗤笑著。


    「老夫說過的。自己,是,〈螺旋之蛇〉,的〈法〉之,座」


    他攤牌了。


    仿佛吐露十多年起的秘密這事,本身很有快感似的,他伸出幹涸的長舌,皺著深深的眉頭。


    他又,嗤笑了。


    「汝想、把這樣的、老夫,怎麽辦」


    聽到禦廚庚申的問題,貓屋敷全身顫抖。


    「想要、殺死、老夫、嗎?」


    「…………」


    青年一邊把手伸入和服裏,一邊保持不動,


    他在觀察老人——自己的父親。


    父親參雜著喘鳴聲的聲音,卻蘊含著強烈到驚人的意識。


    與宅邸同調的咒力,步步緊逼地沿著全身傳播開來。


    即便肉體瀕臨腐朽,但其咒力強烈地述說著,身為魔法師的禦廚庚申正處於巔峰狀態。


    實際上,就是如此。


    剛才把貓屋放出的靈符,輕而易舉地無效化了的靈敏,的確不辱禦廚庚申之名。


    年輕貓屋敷一次都未與之為伍的陰陽師,其實力並未衰退。


    結果,如今的貓屋敷,是不是跨過了原來的『力量』差距了呢。


    「……我也是,還在尋找問題的答案」


    貓屋敷那麽說道。


    「社長被認定為禁忌的理由……〈螺旋之蛇〉的術式,都是什麽意思?」


    這些才是,最大的疑問。


    據說伊庭樹,被〈協會〉認定為禁忌了。


    同時,由於與〈螺旋之蛇〉為伍,〈八葉〉受到了〈協會〉的詛咒。大部分成員都因那個詛咒而倒下了,現在房間裏也充斥著濃密的詛咒,想要毒害禦廚庚申。


    〈協會〉會如此大刀闊斧的理由。


    然後,想到禦廚庚申不怕暴露自己真實身份的緣由。


    兩者的源頭,都是樹體內的術式。


    「……啊啊。那個、名叫、伊庭、樹、的小鬼、啊」


    「最初,說想借出租魔法師的『大祭』,也跟那個術式有關嗎?」


    貓屋敷跟著問道,禦廚庚申幹涸的嘴唇咕地豎起。


    原本就已經很纖瘦的身體,極度彎曲到要折斷似的。


    「那個、不,能、說」


    老人看似極為愉悅地,吐出幹涸的舌頭。


    跟年齡相反,他以感覺混雜了些稚氣的口吻,對著自己的兒子這麽說道。


    「要試著、用武力,逼問下嗎?」


    「您想如此的話」


    貓屋敷的手指嗖地選了一張靈符。


    兩人都同為陰陽道。


    同一流派。


    那麽,會有偶然性介入的可能性就很低了。


    純粹的實力差距,一定才是兩者命運的區別。


    「…………」


    貓屋敷的唿吸,變得輕


    細。


    伴隨著那,咒力在兩位陰陽師的周圍沸騰滾滾,像是要包圍全身一般描繪出複雜而奇怪的螺旋。即便是咒力的顯現,這也和穗波與安緹莉西亞的情況不同,不能說是單純的發散。


    陰陽道的魔法特性——精密咒力控製。


    此特性在控製咒力上,比其他任何魔法都要精妙,會升華為偉大的魔法。


    兩人所編織的咒力,會以什麽形式互相對攻呢。


    「疾!」


    「疾!」


    口訣,在一瞬間叫出。


    靈符,離開兩者的手指後,立刻化為驚天紫電互相對拚。


    這就是,九天應元雷聲符咒。


    在貓屋敷所知曉的靈符之中,這是最為迅速的術式。


    禦廚庚申和貓屋敷,兩人都選擇了最為迅速的靈符,不僅首先是想要奪取戰鬥主導權的結果,同時也顯示出了兩人思考的相似性。


    師傅,和弟子。


    這兩人作為魔法師到達了同一頂峰——因此,隻需待結果揭曉即可。


    「疾!」


    「疾!」


    就連放出新靈符的時機都是一樣的。


    但是,貓屋敷是邊橫向跑動邊放符,禦廚庚申則是座於原地放符。


    這次,放出符不一樣了。


    貓屋敷選擇的符,飛到半空中放出無數的針,襲向老人。


    這是,太白破軍金身符咒。


    相對的,老人的手指所投出的符,化為同樣數量的石子迎擊針。


    紫電和紫電。


    魔針和石子。


    在寬廣的日式房間裏幾個魔法互相碰撞,引發颶風。


    強力魔法之間互相幹涉之後,咒力之風狂亂唿嘯。同為陰陽道的話,咒波幹涉這個程度應該還是可以壓製住的,但竟然卷起了這個級別的咒風,也顯示出了兩人咒力之驚人。


    在老人坐著的膝下烈風一分為二,對麵的貓屋敷的四方上四隻貓擋住並造出結界。


    「……喵」


    「喵」


    「唔喵」


    「喵~~~~~~~~~」


    貓咪們,鳴叫著。


    玄武,白虎,青龍,朱雀。


    被賦予四神之名的貓咪們,就像在說此刻才該自己的出場一般,勇敢地互鳴著。


    「原來如此,貓咪,啊」


    老人舔了舔裂開的嘴唇,說道。


    「你的、式神、是吧」


    「是的」


    貓屋敷點點頭。


    兩位魔法師,都沒有退後一步。


    禦廚庚申,低語道。


    「小花招,是、沒用、的」


    那般強力的符咒,竟被說成是小花招。


    接著,從迅速背後取出的,是一個邋遢的陶瓷壺。


    imgsrc="img/rental_magica16__006.jpg"


    看到還粘著黑土的,極為普通的那個壺,貓屋敷臉色一變。


    「——還記、得否,蓮」


    禦廚庚申揭開那個壺,說道。


    「可是、特意、讓藤次、挖出來、的喔」


    老人提到了,在宅邸外麵倒著的,貓屋敷同父異母的兄長之名。


    把那個壺一斜,汙穢的沙子就從裏麵掉了出來……混在那些沙子裏的,雪白的什麽東西落到老人的膝下。


    是骨頭。


    是極為小型的,野獸的頭蓋骨。


    「葉惠很疼愛的貓咪。雖然沒名字卻如此叫它的。……叫做,蓮」


    「別叫!」


    接著,貓屋敷也加強語氣。


    「你……不準叫那個名字」


    「咕哢,哢」


    老人,嗤笑著。


    「你也會、不爽、的啊。不喜歡、老夫說、發瘋母親的、事情、啊」


    「…………」


    「還是、說,不喜歡、這隻貓的名字啊」


    他以混雜著喘鳴聲的聲音,捉弄著青年,還不產生一絲大意。


    他越說越起勁。


    「葉惠,不了解、你的情況、啊」


    他嗤笑道。


    「……她一直,都是把你、跟這隻貓,混淆了」


    「……是的,是那樣沒錯」


    貓屋敷,迴答道。


    「她一直把一隻貓,跟我搞混淆了。她開心地蓮,蓮的叫著。貓死了之後,她也一直抱著其屍骸。對站在旁邊的我,一次都沒理睬過」


    貓屋敷的聲音中,失去了一切感情色彩。


    不論是憤怒還是憎恨都沒看出來,他隻是平靜得嚇人地,注視著老人。


    注視著的,是過去,還是現在呢。


    「所、以,用那個、名字啊?諷刺、啊,還是、什麽啊?」


    「…………」


    貓屋敷再一次,沉默了。


    但是,老人發問了。


    「覺得、如何」


    他舉起膝下的頭蓋骨,說道。


    「你母親誤以為是你的那隻貓。作為、咒術的、觸媒,不覺得、是隻跟你、淵源頗深、的貓嗎?」


    「…………」


    「開心吧。這可是,隻為你,準備的,蠱毒」


    老人腐朽肌膚扭曲著笑臉的形狀。


    「這是、對汝、最為有效、的蠱毒、對吧?」


    「隨您的便」


    「哦」


    「即便如此,我也不會屈服的」


    貓屋敷的手指嗖地在空中畫出陣。


    那是將圓和三角形組合起來,複雜而精致的陣圖。


    圍成四方的貓咪們配合而動,在青年的周圍構築出相同的魔法圓。


    「一分二,二分四,四分八,八分十六——」


    「哦」


    聽到自己的兒子說出的言辭,老人第一次哼出聲。


    以青年為中心所駕馭,增幅,循環的咒力流動讓其加深了笑容。


    「石動的旁道所編織的四神相應融合為一啊。記得,是叫做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之陣吧」


    「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生六十四卦之大成卦。然則,吾拆其爻——」


    那個術式,即將完成之際。


    不等膨脹起來的術式完成,貓屋敷就猛然迴頭。


    「這真是,可惜。明明是看熱鬧的」


    在那,一個白人笑了。


    藍色太陽鏡,體格超過一百九十公分。


    看似很貴的純白夾克被厚實的胸膛撐得滿滿的,頂級大理石雕刻而成一般的脖子上掛著三重黃金和白金的項鏈。


    「你是……」


    「我是〈螺旋之蛇〉的〈尊嚴〉之座,傑克(jake)」


    「————!?」


    貓屋敷的身子硬直,就一瞬間。


    在那一瞬間,十多種想法閃過腦中。


    即便是這個時刻,還是可以說青年的判斷是很正確的吧。


    就對付禦廚庚申一人,雙方還是不分伯仲,而新的座——〈螺旋之蛇〉的幹部出現了的話,就隻能采取先發製人的手段了。貓屋敷在那一瞬間放棄了完成,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之陣,他的意識切換到能立刻發動的靈符。


    因此,男子自爆姓名之後,術的發動幾乎是在同時。


    「疾!」


    選擇的符,在半空中化為熾熱的奔流。


    被猛烈喚起的是地獄之炎。蘊含著連死者都能燒盡的淨罪之『力』,貓屋敷最為用慣的符,帶著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之陣的剩餘咒力,以數倍於平時的威力,從四麵八方湧向出現的男子。


    這是,泰山府君


    炎羅符咒。


    ——但是。


    即使是貓屋敷。也沒料想到其結果。


    燃燒著的,不是白人。


    由於是咒術,所以火勢沒蔓延,正確來說應該是隻會吞噬人影的火焰……竟然隻是在白人的腳邊,燒掉了些極為細小的物品罷了。


    「啊啊,真是過分啊。這東西可是很貴的」


    那個,物品——


    「人偶……!?」


    「這就是我的魔法」


    瞠目結舌的貓屋敷,注視著站立於同一位置的白人。


    自稱傑克的白人,在揮動了下帶著好幾重戒指的手指後,用手指嗖地抵住厚實的嘴唇。


    「老底就不揭了。不論是戲法還是遊戲,都是嚴禁胡亂解說的。——而且,現在不是在意那種事的時候吧?」


    不用說,最後的提醒所指為何。


    當然,貓屋敷也沒放鬆警惕。


    他一邊對名為傑克的新〈螺旋之蛇〉施加攻擊,也沒讓那個集中力鬆懈。


    即便如此。


    「——看、招」


    老人的手指,摸向膝下的頭蓋骨。


    瞬間,吹飛一起從壺中掉落的沙子,頭蓋骨飛翔於空中。


    應該是,可以避開的。


    然而,貓屋敷卻一動不動。


    別說構築魔法了,他連微動一下都不能。


    這正是,禦廚庚申說的『專為貓屋敷準備的蠱毒』的意思吧。


    小小的頭蓋骨咬向,石像般僵硬著的青年的肩頭。


    「…………!」


    輕微的,呻吟。


    眼看要碎裂似的小牙齒殘骸,向青年陰陽師注入了某種毒吧。


    貓屋敷極其緩慢地,看了眼自己的父親。


    「您……」


    「不會死的」


    老人嗤笑道。


    「但是,會、假死、一個月。就、這樣,沉睡、吧。蓮」


    不知道那聲音傳進了貓屋敷的耳中沒。


    描繪出一道淒慘的弧線,貓屋敷的身子前傾倒向,日式房間的榻榻米。


    「喵~~~~~~~啊啊啊」


    朱雀的叫聲,宛如悲鳴般響徹宅邸。


    *


    「啊……」


    葛城竭力壓製住,從自己嘴裏發出的叫聲。


    這是在宅邸的外麵,不遠處的圍牆。


    美貫一邊照顧著緊貼著圍牆,中了〈協會〉詛咒的〈八葉〉下任當家——禦廚藤次,一邊注視著裏麵的情況。


    實際上,不是用自己的眼睛看到的。


    是白虎。


    美貫是通過在四隻貓咪之中,尤其擅長咒力同調的白虎,來知覺宅邸中的交手情況的。


    貓屋敷在托她照顧藤次之前,就設置好了這個術。


    但是。


    少女所看到的情形,比預想的還要慘烈。


    傑克,和禦廚庚申。


    她看到了,在兩位〈螺旋之蛇〉的幹部麵前,俯麵倒地的貓屋敷的身姿。


    「怎麽辦,怎麽辦……」


    她保持隱藏,憋住顫抖的聲音。


    牙根都沒對齊,無力地蹲在地麵。


    「哥哥社長他……貓屋敷先生他……」


    美貫咕噥著,想要捂住臉。


    手卻,碰到了什麽的東西。


    imgsrc="img/rental_magica16__007.jpg"


    「誒?」


    那是,禦廚庚申。


    男人的臉因詛咒而染得漆黑,短促地喘著氣。


    雖然這種詛咒不會直接致死,但長久下去,會有生命危險的吧。


    總之……隻要這起事件不終結,就不能增加死者。


    「…………」


    自然地,思考停住了。


    大腦一片空白,少女猛地咬緊牙關。


    ——不可以。


    驚慌失措,也是無濟於事的。


    一定要,做力所能及的事。


    這一年半,葛城美貫從〈阿斯托拉爾〉學到的東西。


    「……我……要……」


    少女以手指甲拂去眼角說道。


    「我要……好好振作……」


    為了不被別人看見一般,她握緊拳頭。


    如今弱小,卻絕不會被扭曲的意念,蘊含於那個幼小的拳頭裏。


    〈阿斯托拉爾〉神道課契約社員,葛城美貫,決定要製止這起事件。


    4


    “那個”,是一直在腦子角落迴響的聲音。


    不管伊庭樹有多渴望,也絕不會停止的聲音。


    【看吧】


    “那個”說道。


    【視吧】


    “那個”說道。


    【觀吧】


    “那個”說道。


    聲音在唿喚。


    聲音在召喚。


    在樹體中迴響,增幅,碾壓。


    轟鳴雷徹得想要乘此機會破壞掉,伊庭樹這種弱小的『容器』一般。


    簡直。


    簡直,就像是說伊庭樹僅僅就是為了在此被破壞而存在一般。


    「…………」


    意識,蘇醒了。


    從窗戶斜射落下的陽光,灼燒著視網膜。


    這是在箱型有蓋卡車的裏麵。


    在疾馳於鴉雀無聲的車道上的後位座上,樹被一直放著睡到現在。


    「好痛……」


    他剛按住眼罩,就感覺旁邊有人在窺視。


    那人一臉看似平易近人的樣子。


    有些暗的金發,再加上棕褐色的眼睛。苗條的身子穿著的是高級西裝。比樹年長一些,身材有些高,感覺有點像小孩似的。


    「樹君,沒事吧?」


    那個年輕人說道。


    馮·庫魯達。


    他也有妖精眼,是〈螺旋之蛇〉的幹部。


    是把樹——綁走的人。


    「……什麽沒事,不沒事的……還不是馮先生弄的?」


    「哎呀」


    馮看似為難地,撓撓頭。


    「姑且,我是想要保護樹君的。你現在是被〈協會〉追捕的身份,你是知道的吧?」


    「我又沒求你保護我,我也不覺得你是為我好」


    「這就不好辦了」


    年輕人皺起整潔的臉龐。


    他好像極其認真地,以為自己會更加受歡迎些的。


    接著,


    「也是啊」


    清嗓子的聲音響起。


    這邊是司機座,一人舔了下吐著黑色口紅的嘴唇,迴看著少年。


    這是位妖豔十足,二十多將近三十歲那樣的女性。


    實際年齡,不清楚。


    一頭芳香四溢的黑發。潔白如雪的肌膚。不亞於身著毛皮的,耀眼身子。雖然這些都是水靈靈而鮮嫩的,卻並不能保證女人本來的年齡。


    崔斯莉亞(cecilie)。


    或者是被稱為吸血鬼的,符文魔法師。


    她正是,奧爾德賓的師傅,殘忍無比的〈螺旋之蛇〉的〈王國〉之座。


    「不管怎樣,都是專門打昏了他才搬運的啊」


    崔斯莉亞都不好好看前麵,嗬嗬地笑著。


    「不管怎麽能言巧辯,這都是綁票啦,這輛卡車也是,為了我們不被正確認知而施加了機關是吧」


    「機關……啊」


    「那時也是。〈協會〉在表麵的世界也握有權力。啊啊不,表麵世界如今才是主要的吧。作為魔法師是墮落了,但以集團來行動是何等的鬱悶。剛才起就為了不被盤問,而一直


    到處玩小花招」


    把拇指上載著的硬幣,猛然拋起。


    樹的右眼伴隨著痛楚捕捉到了,刻在上麵的如尼文——寫著『馬』的意思的文字。


    少年環視了一下車內,說道。


    「是用這輛車……把我搬來的啊」


    「沒錯」


    崔斯莉亞點點頭,說道。


    不錯。


    被馮強製瞬間移動到左大文字山的樹,這次是被強行載上了崔斯莉亞的卡車。


    雖然一開始就直接瞬移到目的地是很好啦,但原本瞬間移動這種魔法本身就是極為細致的東西。能辦到的魔法師本身就是屈指可數,而盡管是這些魔法師,能使用的地點和時間也很有限製。會這樣準備卡車,對他們而言是必然的吧。


    但是,還有個疑問。


    這之後……要把樹怎麽辦,這一個疑問。


    少年揮去害怕,詢問道。


    「想要把我,帶到哪去?」


    「哎呀哎呀,還真是相當樂觀的人質啊。麵對如此兇殘的綁匪,你以為想問什麽我們就會迴答什麽啊?別那麽天真行不?」


    「…………」


    「不過,也不要因為這樣就想要逃跑喔?」


    麵對露出牙齒的崔斯莉亞,樹咬緊牙關。


    意識,轉到右眼。


    意識,轉到了在眼罩內濕潤地擴散開去的疼痛一般的感覺。


    ——或者。


    如果隻有馮,或是隻有崔斯莉亞的話,取下眼罩也許能對付下。盡管不能打倒對方,但逃跑應該還是能辦到的吧。


    但是,對付兩人就不可行了。


    每一人都是登峰造極的魔法師,像這樣兩人聚首一起的話,樹這點本事就沒轍了。即便是眼罩內的——妖精眼,也無例外。


    「…………」


    手,離開眼罩。


    可能是從那情形,把握住了少年的心情,


    「哈嗯,幸好你還沒有笨到家啊」


    崔斯莉亞歪著嘴,說道。


    那個,時間點。


    「——你的眼睛啊」


    馮說道。


    「喂,馮?」


    年輕人沒有理會皺眉的崔斯莉亞,告知道。


    「會治好,樹君的眼睛的」


    「……這話,對一年多的穗波,也說過同樣的話吧?」


    所以,那時的穗波叛離了〈阿斯托拉爾〉。


    她即便是拿布留部市的龍當祭品,也想要治愈樹的眼睛。


    那是,凱爾特魔法本來的魔法特性。她和馮一起確立的魔法,據說作為代價的祭品的價值越高,就越能發揮強大的力量。


    馮作為穗波的學長,慫恿穗波去做了那儀式。


    「是的」


    馮承認道。


    「我的眼睛……」


    話說到一半,樹猛然咬緊臼齒。


    右眼,撕心裂肺般疼痛。雖然疼痛以前也會發生,但卻變得很是頻繁了。


    「馮先生,對我的眼罩……做了什麽嗎?」


    「沒有」


    馮搖搖頭,說道。


    「因為已經,沒那種必要了」


    「沒必要……?」


    「剛才,在那個甜品店視見了我的妖精眼了吧」


    年輕人指著自己的眼睛,說道。


    現在是覺得那隻是普通的,棕褐色的眼睛。


    年輕人所使用的隱形眼鏡,是如樹的眼罩一樣的咒物,還是他用於能完全控製妖精眼,其理由尚不明確。


    「你的妖精眼對我的妖精眼起反應了——僅此而已,你的眼罩已經脆弱到,再也經受不住的地步了」


    「那還不是……」


    樹反駁道。


    「很久以前……馮先生,弄壞導致的」


    「這話不假」


    年輕人看似為難地,撓撓臉。


    之後,他突然變得一臉認真,摸向少年的臉頰。


    「…………!」


    「應該已經知道了吧。即便不知道也應該感覺到了。你的眼睛裏有什麽東西。十年前——不,是在十一年前,你所視見的術式“發育”成了什麽樣」


    即便想揪開,年輕人的手也就是不離開。


    目光,無法從馮認真的眼睛移開。


    「〈螺旋之蛇〉所需要的,就是那個術式」


    「——你這家夥」


    這一次,崔斯莉亞對這野獸般的聲音殺氣騰騰。


    但是,就算這樣,馮也沒有介意。


    而且,他還繼續這麽說道。


    「你的眼睛所培育的……『生命果實』的術式,〈螺旋之蛇〉很想要」


    「生命……果實?」


    樹的手,移向自己的眼罩。


    輕微顫抖的手指焦急地擦著眼罩表麵的時候,右眼裏疼痛無比。


    從駕駛座,猛然卷起熱風。


    樹視見了,以那為中心,釋放咒力的文字。


    卜(注:這是符文圖)


    看到了其『意思』為『炎』。


    不止是樹,連馮也一同卷入的爆燃燒盡的業火,突然膨脹向後位座。


    「——我命令」


    之後,那火焰,被吸入年輕人立起的手指尖端。


    樹的右眼伴隨著些許疼痛視見了,如尼文字想生成的魔法,被連同咒力一起無效化了。


    崔斯莉亞哼了一聲,露出牙齒。


    「我又不會下殺手?」


    「明明殺氣騰騰的」


    馮微笑了下,輕輕咳了下。


    其側臉,看上去比平時要青些,是樹多心了嗎。


    「記清楚比較好。樹君」


    年輕人的聲音很是輕柔。


    目光仍是一直盯著樹的眼罩,溫柔到嚇人,專注十足。


    「你的眼睛,是希望」


    他率直,相告。


    「這便是我們的願望……也就是,所以魔法師的願望」


    5


    ——之後,另一幕。


    另外有兩個,〈阿斯托拉爾〉的社員。


    京都·北部。


    船岡山。


    作為都市靈脈的根基,曆史悠久的靈山。


    在半山上,三位魔法師麵麵相覷。


    一邊兩人是,穿著輕薄套頭衫的半透明少女,和身著深紅大衣的男孩子。


    黑羽真奈美,和奧爾德賓·葛勞茲。


    黑羽,先開口道。


    「那麽……您是說不論如何,都要抓捕樹君嗎?」


    「是的。因為他現在被認定為禁忌了嘛」


    對麵的男子點點頭,說道。


    除了從嘴裏緩慢冒著紫煙的雪茄,從年齡到表情,這男子不具任何特征。可以說是取一個個零部件拚湊而成的,但看到全身時,卻沒留意任何印象。


    影崎。


    或者,懲罰魔法師的魔法師,這男子被如此稱唿。


    他們剛從那個男人那得知了,伊庭樹被認定為禁忌的事實。


    「話雖如此……〈阿斯托拉爾〉本身並無罪。提醒你們請不要做無謂之舉。……再見」


    告知完該告知的事後,影崎轉身而去。


    那背影,拒人搭話。


    雖然如此,卻和冷酷不同。宛如岩石與水一般,仿佛在說,一開始就對兩位沒興趣。


    「等一下」


    奧爾德賓對那背影挽留道。


    這聲音,雖然外在強力——卻像是鼓起勇氣硬擠出來似的。


    「抓到那個笨蛋(dummkopf)之後……你們會怎樣」


    「和你想的一樣吧」


    影崎身


    子都不轉,就迴答道。


    他繼續向前走著,幾步後停下。


    「哎呀」


    一聲後,僅把無機質的目光,投下這邊。


    因為他注意到了,從那方向溢出的殺氣。


    他極為平靜地,問道。


    「看來你所想很不好啊。……想咬我嗎?吸血鬼的徒弟」


    「……不錯」


    奧爾德賓迴答道。


    少年隱藏住,背皮的顫抖。


    從懷裏取出的手指裏,夾著幾顆小石子。每一顆小石子上都刻有精密的如尼文。


    現在,那些如尼文被奧爾德賓的咒力流過,慢慢地染紅。


    被稱作,符文之染色。


    符文魔法師通過用自己的血或咒力將文字染色,顯現其『力量』和『意義』。


    「——染色的速度,很不錯嘛」


    影崎嘀咕了一句。


    罕見之至。


    這個男人,會對別人的本領加以稱讚什麽的,聞所未聞。


    也就是說奧爾德賓·葛勞茲的魔法,年紀輕輕就已經到達一定境界了。那個吸血鬼施加其身的魔法,即便是被詛咒的魔技,也化為少年的強大而萌芽了。


    對應懲罰魔法師的魔法師,奧爾德賓到底選擇了什麽符文呢。


    ——但是。


    「等下,奧爾德君」


    快於少年釋放那文字,半透明少女介入其間。


    「黑羽!?」


    「再等一下,奧爾德君」


    「閉嘴!你什麽都不懂!既然〈協會〉認定了禁忌,就定死了。不容翻改。所以,至少趁現在除掉這家夥——必須爭取時間,不然那個笨蛋(dummkopf)就……」


    「在〈阿斯托拉爾〉您是前輩」


    少女清晰地,斬釘截鐵道。


    那份,一瞬間,連奧爾德賓都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影崎,把視線移向少女。


    「什麽意思?」


    「沒什麽」


    少女搖搖頭,說道。


    「不過,有一個問題,我想問一下」


    「哦」


    影崎看似無趣地,隨聲附和道。


    「…………」


    黑羽,停話了。


    她由於是靈體,不會有唿吸什麽的,卻像是想起了唿吸一般按住胸口。


    簡直就像是要擠出久違了十年左右的唿吸一般,少女詢問道。


    「——影崎先生,明明是〈阿斯托拉爾〉的社員,為什麽卻想與〈阿斯托拉爾〉為敵呢?」


    「什……!」


    奧爾德賓,伴隨著驚愕而眼睛鼓出。


    影崎,隻是平靜的。


    嗵地……敲了下雪茄,煙灰掉落地麵。影崎輕輕踩了踩煙灰,目光慢慢變了迴來。


    老樣子,漆黑眼睛沒映照出任何感情,他問道。


    「是聽貓屋敷,或戴克斯說的嗎?」


    「不是」


    黑羽搖搖頭。


    「但是,我聽了大家的話後,就莫名地想到。〈阿斯托拉爾〉的最後的社員——柏原先生,會不會就是影崎先生呢什麽的」


    「…………」


    影崎沉默了。


    奧爾德賓,隻是茫然地思考著少女的看法。


    柏原代介。


    他的事,倒是聽過一些。


    以前尤戴克斯說過的,十二年前的故事裏出現過的人物。


    自上一代〈阿斯托拉爾〉社長·伊庭司創社以來,就一直在公司的,道術的魔法師。連那個〈螺旋之蛇〉的幹部都打跑了的魔法之強力,倒是很符合懲罰魔法師的魔法師這一點。


    就能力而言,倒是可以同意黑羽的話,這兩人是同一人。


    但是。


    「……你是在想現在的我,和柏原代介,給的感覺十萬八千裏是吧」


    影崎說出了,和奧爾德賓的疑問相同的內容。


    「是的。完全不同」


    黑羽也微微苦笑。


    的確如此。


    在上一代〈阿斯托拉爾〉的柏原社員,總是哆哆嗦嗦的,老好人,和現在的影崎一丁點相似之處都沒。


    怎麽說呢,那個老好人的感覺,想人想起樹那樣的普通人。


    「不過,果然還是相似」


    黑羽告知道。


    「哪裏相似」


    「我也不清楚」


    「哈?」


    影崎驚訝地叫出聲。


    這不止是聞所未聞或罕見之極了,都可以認定是奇跡了。


    「啊哈」


    黑羽把手抵住嘴唇,繼續說道。


    「可是,沒什麽理由。真的沒有。——硬要說的話」


    「硬要說的話?」


    「女人的直覺,吧」


    她笑眯眯的。


    明明是個幽靈,那太陽般笑臉,給人印象卻和幽靈截然相反。


    影崎聽到後,露出了笑容一小會。


    之後,


    「那樣的話就沒法了」


    男人小聲道。


    「…………」


    結果,也就那張無表情的臉動搖了下而已,奧爾德賓愕然了。


    他一直看著兩人,眼睛睜得圓圓的。


    因為在最後影崎的聲音中,他感覺到了包含著些許的感情。


    (難道說——)


    考慮到其真實身份,奧爾德賓搖搖頭。


    因為他覺得那實在是,和影崎這人差別太大了。


    因為那極為理所當然的感情,很難聯想到他懲罰魔法師的魔法師,這一在〈協會〉中也算特別的立場。


    (就因為如此……才會那樣)


    奧爾德賓拚命打消,自己的想法。


    難道說……那種感情是微笑也說不定……這種想法。


    「那麽,我是柏原的話,你想怎麽樣」


    影崎冷淡地,問道。


    那表情裏,已經毫無任何感情的殘渣了。


    據說是〈協會〉副代表達留斯·利維最為親信的魔法師,僅僅數秒就變迴了原本的異常表情。


    「請告訴我」


    黑羽毫不膽怯地,說道。


    「告訴你?」


    「我不想問〈協會的〉影崎先生,而是想問上一代〈阿斯托拉爾〉的社員柏原先生。樹君是禁忌這事,是什麽意思?我們能為〈阿斯托拉爾〉力所能及的事,有哪些?」


    「你覺得你問,我就會迴答你?剛才,我也應該說過了我們的利益是敵對的。但是,你卻想用不熟的前後輩關係來獲取信息,有點厚臉皮吧?」


    「我,一事無成」


    少女承受著無情的目光,更加有力地,說道。


    「我不像其他各位一樣是魔法師。也不像樹君一樣有特殊才能。所以,不管有多厚臉皮,手段多難堪,我也會揪住不放的」


    她以不屈的決心,盯著影崎。


    〈阿斯托拉爾〉幽靈課正社員,黑羽真奈美,把自己的所思所想甩向曾今的大前輩。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魔法人力派遣公司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三田誠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三田誠並收藏魔法人力派遣公司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