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穗波她們停下腳步的地方,是座隻園偏東北方向些的小橋上。


    這是支從鴨川分流出來的,細小支流。


    水道既狹窄也不深,甚至可以清楚地看見石子端正地排列著。


    然後,在架設於其支流上的,紅色木製梁橋上,


    「——高瀨」


    辰巳對中途駐足感到焦急,豎起厚實的眉毛。


    「不是要去〈八葉〉嗎?」


    「不是」


    穗波搖搖頭,說道。


    「就算現在去〈八葉〉,我覺得也已經結束了。既然〈協會〉說〈八葉〉串通〈螺旋之蛇〉,那就應該是跟我們一樣,或者〈協會〉更早就對〈八葉〉動手了」


    少女,斷言得很肯定。


    實際上,如穗波所猜想的一樣,在她們遇到〈協會〉的魔法師們時,〈八葉〉的構成員就因詛咒而倒下了。


    「……而且,不論是美貫還是貓屋敷先生,手機和社章的線都連不通。可能是和〈協會的〉人一起中了〈螺旋之蛇〉的招了」


    「美貫她……什麽!」


    這是,香的一聲歎。


    潔白而年幼的臉扭曲著,她咬緊嘴唇。


    葛城美貫,對少女而言,是唯一的妹妹。


    兩人共擔痛苦,共有著密不可分的悲哀。即便各種原因導致,美貫離開葛城家在〈阿斯托拉爾〉生活——不,正因為如此,兩人的羈絆更難以取代。


    (……可惡……)


    她強忍住,憤怒。


    悔恨與絕望交織的強烈衝動,騷亂著十一歲的年幼身體。


    眼看就抑製不住那份感情了,小小的後腦勺,被大其數倍的柔軟之手所包裹。


    是巨漢的手。


    「辰巳」


    「幫忙即可,幫忙」


    話語雖輕,其包含的意義卻很沉重。


    最為重要的是,手掌傳來的溫暖,正支撐著少女。


    「……唔嘸」


    香將體重托於其溫暖,吐了一聲。


    之後,


    「穗波殿下……有何打算?」


    「首先,要推斷出社長被帶到哪去了」


    穗波從製服的內側,沙啷地取出個帶狀的什麽東西。


    在細銀鎖前端係著水晶的那個,是用於探測術(dowsing)的鎖鏈。


    「用這個,就能知道嗎?」


    「社章的線斷了,我想對方也做了準備應對一般探測術手法。不過,有提示」


    「提示?」


    對著皺眉的香,穗波這麽說道。


    「禦廚庚申說過的……『祭典』啊」


    「不過……既然串通〈螺旋之蛇〉的話,那個『祭典』就應該不是無的放矢的吧?」


    雖然這是辰巳所問,但穗波卻提示了別的看法。


    「我覺得全部,不會都是假的」


    她注視著探測術鎖鏈,說道。


    「如果隻是要綁社長的話,昨天就可以綁了」


    「昨天?和〈八葉〉見麵的時候啊」


    「嗯」


    少女點點頭。


    「特意在前天製造會麵的機會也就是說,禦廚庚申有必要親眼確認下,埋藏於社長體內術式的情況。雖然還不是很清楚是怎麽迴事,但我覺得〈螺旋之蛇〉在京都期間,想對存在於社長眼裏的術式動些手腳」


    穗波反複推測,轉向香。


    「香小姐,有什麽線索嗎?」


    「線索?」


    「香小姐也看到了吧?社長的妖精眼」


    「……唔,嘸」


    今年,年頭的事。


    葛城的,鬼的事件。


    在那起間接牽扯〈螺旋之蛇〉的事件裏,在進退維穀之時,伊庭樹取下了封印右眼的眼罩。


    那份驚人感,怎麽會忘。


    那不僅僅是單純地,看穿咒力或魔法本質什麽的,這種程度的東西。


    阻止了鬼的開始,融合了好幾個魔法係統,甚至創生了一條靈脈的奇跡——很符合魔法師不可說出的那個詞的現象——香,記憶猶新。


    然後,穗波說道。


    「對那個妖精眼……用這個都市能進行幹涉的儀式,有什麽線索嗎?」


    「說道陰陽道對靈脈……著名的就是泰山府君祭……考慮到今天的天道的話……」


    香專心思索,捂著嘴。


    的確,有縮小範圍的要點。


    不管是多高強的魔法師,要接觸那個級別的術式的話,都必須準備相應的儀式。雖然也可能會逃到安全的地方,但那樣就解決不了土地的問題了。


    要想施展強大的魔法,能承受其的土地就是不可或缺的。


    而且,世界強大的靈地都被〈協會〉與其關係者所控製。


    就算在這綁走樹,擺脫〈協會〉的追兵,也避免不了第二次,第三次地被〈協會〉嗅到行蹤的危險。這樣的話,在綁走伊庭樹的這個地方,直接進行儀式就是最為方便且有效的。


    更何況,再考慮到特意邀請〈阿斯托拉爾〉,來京都這片稀有靈地的理由和必然性的話——


    「…………」


    香的沉默,足足持續了好幾分鍾。


    她不顧會弄髒長袖而蹲下,其手指摸著橋,描繪著複雜而精致的圖形。其輪廓的一部分,幾乎正確地臨摹成京都土地的外形後,辰巳和穗波明白了。


    就像是測算了數次一般,少女潔白的手指圈了同一地方,之後她開口道。


    「限定不成一個地點。〈螺旋之蛇〉不一定是以陰陽道為主來進行儀式的。既然是用京都這片土地的話,能限製在七個地方」


    「告訴我地點」


    穗波,用力說道。


    沙啷一聲,探測術鎖鏈響了。


    「之後——最後由我來鎖定」


    *


    「……怎麽了?」


    聽到安緹莉西亞的聲音後,石動圭看似弱不禁風地聳聳肩。


    「沒有沒有,貌似有點小麻煩」


    一邊玩弄著胸口的墜飾,噶達嘎達地,敲擊著筆記本電腦鍵盤。


    這是在之前的,甜品店。


    那之後兩人就沒動,在甜品店裏等待。


    要說有什麽變化,也就是圭坐在附近的桌上,打開筆記本電腦而已。


    很有不嫌棄科學技術的〈協會〉風格,貌似對策本部的信息都是通過互聯網發布出去的。


    被馮所打倒的魔法師,也已經被轉移走了。


    說〈協會〉控製了店鋪貌似是真的,就沒新客人或店員出現。


    「果然,不行啊」


    圭敲了敲桌子,皺著眉。


    「什麽不行?」


    「看來〈螺旋之蛇〉,比想象中要來真格的。前往〈八葉〉宅邸的同誌,基本失去音訊了。……這樣看的話,有三個月前襲擊〈學院〉級別的家夥,出動了好幾個啊」


    最後的,是自言自語般的嘀咕。


    對著咋舌的圭,安緹莉西亞開口道。


    「是想得太天真了?還是戰力分配錯誤?又或者是兩者皆有?」


    「聽您這麽一說,很刺耳啊。……但是,越是天才的魔法師,就越固執,不聽別人言啊。安緹莉西亞小姐也知道的吧?」


    「是的。你不用說得我這麽不舒服」


    安緹莉西亞一邊移開目光,一邊表示同意。


    實際上,這是〈協會〉的軟肋。


    互助組織〈協會〉,雖然把持有財政界的的權力,但旗下直屬魔法師的數量卻不多。而且,那些直屬魔法師又良莠不齊,而出類拔萃的——也就是所謂的天


    才級別的魔法師,就鳳毛麟角了。


    這事無可奈何。


    因為〈協會〉統籌那麽多的結社,它就不能偏向一個魔法係統。


    盡管如此,魔法師這種生物,對魔法又很是執著。高位的魔法師稀裏糊塗地集結起來的話,〈協會〉的公平性和組織力會在一瞬間瓦解的吧。


    尤其是在,被科學這種價值觀所蹂躪的現代,〈協會〉會偏向政治力也可以說是當然的結果。雖說是惡性循環,但魔法師不再協助〈協會〉也是自然而然的。越是達到稱為天才的級別,對科學和俗世的厭惡感就越強。


    ——正因為如此。


    一丁點的例外,都會引發恐懼。


    〈協會〉所抱有的刀刃。


    既是魔法師,又在魔法本身看不到價值之人。


    兼具對〈協會〉的極大忠誠,和甚至淩駕於aaa級別結社首領的咒力之人。


    他們,被這麽稱唿。


    (懲罰魔法師的魔法師……是吧)


    安緹莉西亞的表情中,晃過一絲陰影。


    對這位高傲的少女而言是罕見的,那像是被稱作膽怯的感情。


    但是,相對於〈協會〉的活動範圍遍及全世界,他們的人數實在是太少了。又因為要鎮住周圍,就幾乎就沒什麽人員為這點小事而動。


    規模上處於壓倒性劣勢的〈螺旋之蛇〉,就鑽了〈協會〉的這一點空子。


    (……雖然稍微感覺好些了……但樹他)


    她悄悄地,握住拳頭。


    被〈螺旋之蛇〉拐走的少年,仍是下落不明。


    從馮的口吻來看,還不至於會有性命之憂,但會被置身於什麽樣的環境之中,安緹莉西亞也想象不出。


    (…………)


    胸口,好痛。


    她想見他想得,胸口要裂開一般。


    但是,見到了又怎麽樣。


    像這樣已經變成敵人的自己,該以什麽表情出現在樹的麵前呢。


    更何況,輸給〈螺旋之蛇〉幹部的自己,事到如今還有什麽可做的。


    (……如果,有『力量』的話?)


    提問,侵染自己的心裏。


    若無其事地伸入製服懷中的指尖,感覺到堅硬的觸感。


    是個粗糙的青銅壺。


    安緹莉西亞知道其裏麵藏著的,無形之物的真身。


    至上四柱。


    不成熟的安緹莉西亞如今仍未能完全控製的魔神們,也沉睡於那壺裏。


    不,說不成熟苛刻了點吧。放眼〈蓋提亞〉的曆史,能達到直接控製至上四柱的人屈指可數。能喚起全部四柱的人,除了傳說中的所羅門王以外,就隻有安緹莉西亞的父親歐茲華德·雷·梅劄斯(oswaldlennmathers)一人而已。


    以安緹莉西亞的素質和勤奮,要想有一天能降服四柱也不無可能吧。


    (即便如此……)


    少女的手指,在青銅的表麵畫著圈。


    冰冷而堅硬的不快觸感,對現在的少女而言是支撐。


    正在此時。


    突然感覺到震動,安緹莉西亞從懷裏掏出手機。


    圭,豎起單邊眉毛。


    「哎呀」


    「喂喂」


    應答了聲接話器,對話了兩、三次後,少女馬上按下電源鍵。


    她收起手機,轉向圭。


    「達佛涅打來的」


    「原來如此。她說了些什麽嗎?」


    「按剛才石動先生說過的,讓在附近候命的〈蓋提亞〉弟子們,進行了探查儀式。雖然阻礙很嚴重,但剛才終於,捕捉到了一個反應」


    「是哪位呢?」


    「…………」


    少女有一些,猶豫。


    而且,猶豫不足一秒。


    「〈蓋提亞〉捕捉到了,伊庭樹的位置」


    她如此,放話道。


    「原來如此」


    圭也欽佩似的點點頭,說道。


    「那麽,身為〈蓋提亞〉的首領,勞駕安緹莉西亞小姐自己,也出馬抓捕伊庭樹吧?」


    「————」


    輕微地,少女屏住了唿吸。


    仿佛沒明白那似的,拚命忍耐。


    因為表麵上一如既往,石動圭的眼神卻像是要連這邊的身體內都滲入一般,隱藏著尖銳。


    想要評估她的眼神。


    所以,


    「當然了」


    少女給以肯定,說道。


    心髒,吱吱地鳴叫得痛。


    安緹莉西亞強烈地想著,即便此刻心髒停止也好。


    那樣的話,就不用說這種話了。


    「不管是〈阿斯托拉爾〉、葛城家,還是〈螺旋之蛇〉,都休想阻撓我,由我來對伊庭樹……不,是對〈協會〉認定為禁忌的怪物……進行抓捕」


    2


    時光,無情地飛逝。


    不管是發生在城鎮的悲劇還是憂愁,均平等地被刻上時光的印記。


    初秋的太陽也愈發西下,慢慢帶上了黃昏的緋色。


    粘稠的色調,宛如鮮血一般。


    在與古都不相符的光芒中,


    「哎呀哎呀……累死了啊」


    聽見一個感慨的聲音。


    馮·庫魯達。


    在其旁邊的泥濘地麵上,還走著樹和崔斯莉亞。


    這是在森林之中。


    是條低矮丘陵的,連獸道都沒有的坡道。


    地點,是京都中心部偏南方。


    幾小時前,在京都北方被綁架的樹,被馮和崔斯莉亞帶著,繞到了京都南方的丘陵。


    途中,也遇到了幾次盤查,但每一次馮隻是輕輕揮動手指,警官們就全都像是忘記了樹他們所乘的卡車一樣,慌亂四走了。


    這是妖精之迷惑,年輕人是那樣說的。


    「雖然這種騙小孩的暗示對魔法師不怎麽有效,但對一般人就綽綽有餘了。當然,〈協會〉那邊也料到這種事了吧,所以這也不過是緩兵之計罷了」


    「…………」


    樹一臉嚴肅地聽著,馮那聲音感覺有些疲勞似的說明著。


    之後,在這個丘陵的前麵下了卡車。


    「哎呀呀,好嚴啊」


    馮一邊登著丘陵,一邊歎了一口氣。


    「不僅是盤查,四處的魔法陷阱還真是夠多的啊。派了多少魔法師在全城啊。我手頭上的符咒,都要用光了」


    「拜這所賜,花了上倍的時間」


    崔斯莉亞也以焦急的聲音,亂撓著太陽穴附近。爪子還那麽鋒利,眼看皮膚都要破了。


    丘陵上,杉樹茂密列立。


    雖然雜亂,卻和之前的左大文字山不同,莫名地有著人工的氛圍。


    抬頭仰望,可見遠方壯麗城鎮。


    「地點,知道嗎?」


    馮對樹,耳語道。


    「現在,隱約可見的那是伏見城。正確地說,是僅僅重現了燒毀的伏見城天守閣的複製品」


    「導遊啊」


    對著盯著眼的樹,馮微笑著揮揮手。


    「好了好了。不管樹君怎麽想,還是弄清楚自己被綁架到的地點比較好吧?你想,逃跑可能也會比較方便」


    「明明就沒想過,讓我逃跑什麽的」


    「話是沒錯啦」


    年輕人加深了微笑。


    現在是夾著樹,崔斯莉亞走在前,馮走在後。形成前後包夾之勢。別說逃跑了,就連樹步行的速度都被兩人所控製。


    馮,仰望著丘陵的坡道。


    「這一帶,是皇陵來的」


    皇陵。


    古語,墓也。


    眾人,吊念繼承高貴血統之人——或者說是生前建好的巨大墓地。


    「一個是桓武天皇陵。還有一個是明治天皇陵。掌管這個國家的兩位王。那兩位的皇陵的,中間地點。剛才的城是戰國時代的霸者,豐臣秀吉建的城。有趣吧?要說的話,三個不同時代的王,都特意指定了這片土地。」


    即便參雜著疲勞感,但馮的話卻無停頓地繼續著。


    「…………」


    其特殊性,連樹也明白了。


    右眼的,疼痛。


    跟馮再會後就沒停止的疼痛,在來到這丘陵後就更劇烈了。


    【看吧】


    那隻眼,說道。


    【看吧。視吧。觀吧】


    眼睛,又說著。


    火辣辣地,電流似的什麽的東西,從右眼衝向腦髓。


    意識都要被那份疼痛所帶走了。剛才起,自己口吻的有些地方,有另一個自己在窺視,這也是因為那個原因吧。


    然後,由於那份疼痛,連土地的咒力也視見得一清二楚。


    (這個是……?)


    樹,皺緊眉頭。


    咒力本身沒什麽大不了的。


    實際上,就樹現在的狀態而言,如果是承受了以前飛鳥的土地一般濃密的咒力,會痛昏過去也不稀奇。


    但是,其『存在方式』,太特殊了。


    (空蕩蕩……?)


    那種感覺,樹還記得。


    簡直,就像是空了的大壩一樣。


    感覺是明明過去承受了海量的咒力,卻突然消失了,僅有接受了咒力的『容器』殘留了下來。


    咒力所製造的,『容器』。


    (竟然把我,帶到了這種地方……?)


    思考著的同時,突然水苔臭傳入鼻孔。


    「水——?」


    立刻,一一片森林出現了。


    紅光閃閃,樹不禁按住眼皮。


    真相,一下大白。


    是水麵的反射。


    在森林中央,一個小運動場大小的池子水滿滿的。


    「……這裏,是?」


    「治部池,是這樣稱唿的」


    馮告訴樹。


    「還有剛才的皇陵,這本來是這個國家也隻有高貴血統的一族才能進入的土地」


    說著,年輕人嗖地攤開雙手。


    「這一片,很久以前,是更大得多的池子來的。說是池子,規模而言更應該稱之為湖吧。這大水源連通著鴨川、桂川、宇治川、木津川和澱川全部」


    「湖?」


    樹緊皺著眉。


    樹看修學旅行的小冊子知道,宇治川流淌於這一片,但卻不記得有這麽大一個池子。


    「巨椋池,它被這麽叫過。是個擔負京都之南——朱雀的地方」


    「那……為什麽?」


    「被填水開墾過了。美麗盡失」


    這是,身邊不遠處的崔斯莉亞得意地微笑著。


    「怎麽說,都當了〈阿斯托拉爾〉的社長一年多了。陰陽道的風水一說總有聽過吧?」


    風水。


    這是一種觀測一片土地的靈脈流動,占卜都市和住所的兇吉,視情況顛覆那些兇吉的思想。


    這個概念,被多數魔法和學問所吸取,尤其在陰陽道裏占據中樞位置。


    比如說,貓屋敷所飼養的四隻貓的名字也是這樣。


    玄武、白虎、青龍、朱雀。


    玄武——鎮守北方,吸引靈脈之力。


    白虎——鎮守西方,駕馭靈脈之力。


    青龍——鎮守東方,增幅靈脈之力。


    朱雀——鎮守南方,滯留靈脈之力。


    「在被填埋的巨椋池裏的是朱雀。池子為的是滯留京都的龍之力」


    崔斯莉亞說道。


    然後,她注視著眼前的小池子,冷笑著。


    「盡管頂多就一極東靈地,但這麽小的池子,也容納不了曾當過一次首都的靈脈。填湖工程表麵上,說是因為洪水什麽的冠冕堂皇的理由,但執政者也許會另有所圖吧?」


    崔斯莉亞向上舔了舔嘴唇。


    覺得背後的意義有多重大,這是因時代和人而異的吧。


    不一定,靈脈混亂了的都市就一定會衰弱。


    隻是單純地仿效削山填池之類的城市規劃,其結果就不會變成非現實性的東西。隻要不進行會引發咒波汙染一類的儀式,人體是不會直接發生異常的。


    風水所引起的,說到底也就是細微影響的累積。


    或者,是保證物流和水源,這種極為現實性因素的反麵。


    考慮到風水用於城市規劃的一方麵,這是理所當然的吧。


    ——但是。


    對原本就生活於非現實之中的,魔法師而言呢?


    「好了,曆史課就到此為止吧」


    崔斯莉亞重新轉過身,說道。


    那雙眼,閃耀著不祥的光芒。


    「重點是,這裏一直是空蕩蕩的……這靈脈搞得我,連吃都不想吃了」


    「…………」


    樹,沉默了。


    那跟少年,對京都的第一印象吻合了。


    內有豐富的咒力,混亂不堪而老化了的龍。


    少年所掌握的京都靈脈,就是這種狀態。


    「就因為這樣,才符合你」


    女吸血鬼的笑容,讓樹咬緊牙關。


    他意識移到壓抑不住疼痛的眼罩深處,以手捂住自己的半張臉。


    「符合我……是指存在於我眼裏的,生命果實,是嗎?」


    「馮就是多嘴啊」


    崔斯莉亞瞟了一眼旁邊的年輕人,咋舌了。


    「不過,就知道個詞,卻連內容也不清楚。這樣有什麽意義?」


    「也許沒有」


    「哈啊?」


    崔斯莉亞皺著眉。


    神似野獸,會按心情一點點啃食少年生命的,暴力裝置的表情。


    「不過……想弄清楚的行為本身,我覺得一定是有意義的」


    樹,抬起頭。


    他不是以連眼罩也能透過的右眼,而是以極為普通的左眼,盯著崔斯莉亞。


    自己,不敵女吸血鬼的一分一毫。


    不過。


    至少,那隻眼是絕不會移開視線的。


    「漂亮漂亮」


    女吸血鬼,幹脆地拍著手。


    「不過,想過對我大放厥詞的代價不?」


    嗖地,手指在少年的胸膛上畫著圈。


    製服的表麵,光被那爪子碰觸到就裂開了。


    在製服表麵遊走著要是想的話,少年的心髒估計也能輕易貫穿的爪子,崔斯莉亞以甜甜的聲音喃喃道。


    「比如說……奧爾德那娃,不想退貨嗎?」


    她說出了過去自己的,徒弟的名字。


    「反正,你那也厭煩他了吧?該隨便“管教”下歸還了吧」


    「奧爾德君他,不是給來給去的東西」


    「哈」


    女吸血鬼哼了下鼻子。


    「無聊啊。真是有夠無聊的啊!那娃是我的東西喔。從腳尖到頭頂,一絲不剩地都是我的所有物。就算膩了扔掉,也不想被別人撿去」


    她露出牙齒,潔白的齒尖滴著口水。


    仿佛眼看就要,把少年從頭蓋開始吃掉一樣。


    「對著我的這種東西……亂施恩惠的是誰啊?」


    她猛然地,抓住樹的頭。


    爪子埋入太陽穴處的皮膚,滲出血。


    明明女人還沒發出一半的力道,少年


    的頭蓋卻嘎吱嘎吱地響著。


    「啊……哢……」


    「怎麽了?要死了麽?要被握爆臉蛋擠出眼球不?隻要留下右眼就行了吧?沒用的頭裏就充些鋸屑進去好了」


    頭蓋嘎吱作響。


    發出不詳的聲音,少年的嘴角冒著泡。


    但是,即便如此樹他,仍從指縫裏盯著女吸血鬼。


    「無聊什麽的……才沒有……」


    「然後……」


    女人的目光,由暴虐轉變成殺氣之時,


    「能不能就此打住,別捉弄樹君了?」


    樹被突然放開,一屁股坐下。


    馮按住女吸血鬼的手腕,介入進來。這不僅是腕力,更是時機和技術導致的結果。馮在一瞬間就從崔斯莉亞的死角,抓住了她關節的要害。


    看馮那麽堅決,崔斯莉亞也讓步了。


    「哈嗯,怪物同類互相庇護啊?算了,我也沒資格說」


    她態度一變,聳聳肩。


    之後,隔著少年和年輕人,她注視著森林對麵。


    「傑克他們也來了」


    「————」


    聽到那話,樹迴過頭去。


    「嘿。那就是,那個〈阿斯托拉爾〉的首領啊?能得見一麵,不勝歡喜之至」


    新的氣息問道。


    是樹他們來的,斜坡森林。


    崔斯莉亞猛然地,抬起嘴角。


    「你們夠慢的啊」


    「那是因為,這邊靈脈被破壞了。〈協會〉老是有小動作,真是煩死了。啊啊,雖然這次的儀式和靈脈沒什麽直接關係,但應急措施還是蠻費時費力的」


    爬上斜坡而來的,有兩個人。


    藍色太陽鏡加身著純白夾克,戴著三重項鏈的白人,和被他背著的枯木般的老人。


    初次見麵的白人就不說了,樹對著老人的方向大感詫異。


    「您,是……」


    「這邊、有點、私事、未了、啊」


    斷斷續續的聲音,如此敘述著。


    禦廚庚申。


    他是把樹叫來的,〈八葉〉的首領。


    「我也希望你們關心下不得不背人的我的」


    白人發音怪怪的,揉著肩頭。


    從剛才的對話來看,這個叫傑克的白人,也是〈螺旋之蛇〉的幹部之一吧。


    不管怎樣,肯定是個樹無法表示歡迎的人。


    本來就是前門有虎,後門有狼的境地,現在上升到了四麵楚歌的級別了。


    「如何?心情上?」


    那個白人詢問道。


    「糟透了」


    「真可惜啊。果然,和崔斯在一起不舒服是吧!?所以,我就是反對這樣編排小隊的!」


    「別隨便,省略別人的名字」


    崔斯莉亞說完後,太陽鏡白人含著“oh,no”按著腦袋,誇張地搖著頭。


    「別太固執!明明你跟我是同誌!你也可以叫我,傑的喔!」


    「誰會叫啊,低能。還有,你就給我了隻手罷了」


    「咕!這話好冷淡!雖然我也蠻喜歡你這一點的,但就是因為這樣,所以大家才會說我們歐洲人就曆史久遠而性格陰險!雖然是衝著我說的!其他人,根本就不聽!可惡(shit)!就不能分點彬彬有禮日本人的優點給你!?」


    白人甚至身體動作、手勢齊用,滔滔不絕。


    對看呆了那情形的樹,他笑嗬嗬地,把臉湊過來。


    「——我忘記自己介紹了。我叫傑克。也是〈螺旋之蛇〉的〈尊嚴〉之座」


    「哈,哈啊」


    強行拿著樹的手,白人——傑克進行握手(shakehand)。


    「比起被〈協會〉抓住要好得多吧。來,站起來站起來」


    屁股倒地的樹被拉了起來,睜大著眼睛。


    (這個人……是座?)


    他悄悄地,抱有這個疑問。


    從自稱傑克的白人身上,幾乎沒有感受到一點魔法師風味的咒力。


    當然盡管沒感受到咒力,但他也不是像山田一樣的一般人,從他身上帶著的東西就能識別出許多的『力量』。但是,就算是〈螺旋之蛇〉旗下,這咒力就與崔斯莉亞同級別的幹部而言還是弱了點。


    困惑,僅有數秒。


    因為另一個老人,映入樹的視野中。


    「禦廚……庚申先生」


    「看、起來,是平安、抓到、了啊」


    老人,發出隻會覺得是喘鳴的聲音。


    明明從那聲音來看,他就算當場死亡也沒什麽好奇怪的,但深陷皺紋裏的眼睛,卻極為冷靜地觀察著這邊。


    「連您……也真的……是〈螺旋之蛇〉……」


    「本來、就是。原本就是、〈螺旋之蛇〉的〈法〉之、座。哢哢,你想問、跟我兒、一樣的、問題啊」


    我兒,老人是這樣說的。


    少年的臉上,充滿緊張感。


    「您把貓屋敷先生……怎麽了?」


    樹問後,老人原本就很深的皺紋就更深了。


    「“那個”的話,已經、搞定、了」


    「……搞定?」


    「“那個”,已經、不會、再跟你、見麵了」


    「————」


    那意思,樹沒能立刻明白。


    雖然沒能明白,但腦子卻一下涼了。


    「怎麽、了?」


    咕咕地,老人含糊著笑聲。


    「與其、替別人、著想,不如、先想下、自己的、處境吧……?」


    作弄人般的聲音,卻在途中停止了。


    「……您把貓屋敷先生,怎麽了?」


    樹再一次,問了同樣的問題。


    同樣的聲音。


    同樣的音調起伏。


    但是,卻有什麽地方不一樣。


    根本性的……本質上的什麽東西,想要改變。


    老人知道“那個”。禦廚庚申才是,不論是妖精眼的傳說,還是其內部的術式都調查過無數次的人。


    倒不如說,“這”才是老人所希望的。


    然而。


    「哦……」


    即便如此,他後退一步。


    透過眼罩,少年的眼睛紅光閃閃。


    那異樣的光芒已經不能完全被眼罩所遮掩了。


    仿佛要盡染世界的晚霞,其色調宛如熊熊燃燒少年半邊臉的火焰一般展開而來——


    ——煞那間。


    少年的膝蓋,咕嗤地晃了下。


    對著半轉身而僵硬的背部,一條槲寄生長了出來。


    「千鈞一發啊。差點就浪費了」


    馮不藏冷汗,抱起前傾倒下的樹。


    崔斯莉亞,切地咋舌一下。


    「怎麽啊。我還想,和那娃全力幹一架的?」


    「我知道。所以,一直在挑釁他是吧。……不過啊,我說定了要保護好樹君的」


    「……馮……先生……」


    樹的眼睛,和嘴唇微微動了下。


    意識還沒中斷。


    但是,全身使不出力氣。簡直就像是槲寄生,從脖子開始上上下下把神經全都割斷了似的。這也算是凱爾特魔法吧,對著剛發動妖精眼的樹,馮不讓他發動而釋放出槲寄生,這能力正顯示出了這個年輕人的無限強大。


    「請再,稍等片刻。不然,你是無法獲救的」


    「馮先生……救我……什麽的」


    「不想是吧」


    馮靜靜地說道。


    「姑且,治好你的眼睛,也是穗波希望的」


    「穗波……也……」


    「是的,她已經拒絕了。所以,這不是在按她的願望行事」


    年輕人苦笑了一下。


    「嗯。真是不知道為什麽。唯獨這件事,我是絕不會收手的」


    馮看似不可思議般地,轉著頭左思右想著。


    雖然那番話很像是在辯解不清楚自己的所作所為,但放在這個年輕人身上再合適不過了。


    「…………」


    樹,迴答不了。


    脖子以下的感覺,全部失去了。


    多半,自己應該是跪在地麵上的,但已經感覺不到了。就連被馮抱著的胳膊也不清楚。少年光是維持意識就已經竭盡全力了。


    「——馮」


    禦廚庚申叫道。


    「準備、好了、嗎?要趕在、〈協會〉的、雜兵們嗅到前,搞完的喔?」


    「當然」


    年輕人,輕輕地點點頭。


    「好了」


    「行了」


    傑克,和崔斯莉亞也表示同意。


    跟已經分離開的老人一樣,崔斯莉亞和傑克也分開了。


    以馮為中心,〈螺旋之蛇〉的三個座,準確地散到三方。


    三角,本來就是個少數人即可做成的陣。


    同時,從風水上也是個表示毒或刀刃的形狀。


    「這、個……」


    樹迷惑了。


    四個人,各自的魔法係統均不同。


    不論是咒力的波長,還是各自的強度,都大相徑庭,竟然想就這樣開始一個儀式。


    那是,不可能的。


    本應是不可能的。


    【——看吧】


    他又,聽見了聲音。


    右眼的聲音。


    但是,樹不知道,會如此之快地再次發作。


    樹不知道,這種簡直就像是,從身體裏麵強行撕開般的發動情況。


    「…………」


    宛如被透明的手,直接抓住了眼球一般,少年的身子顫抖不已。


    【視吧】


    “視見了”


    咒力從三角形的各個頂點,慢慢延伸了出來。


    顏色和波長均不相同的咒力漩渦,以馮·庫魯達為中心而開始旋轉。


    「難道……說……」


    舌頭,結巴了。


    「是的,你應該視見了」


    馮,笑了。


    然後第三次,右眼說道。


    【觀吧】


    對了。


    禦廚庚申,一開始沒說是吧。


    他沒說想借出租魔法師的委托內容,就是把過去的鬼那起事件的再現是吧。


    「和你創生靈脈時,是一樣的」


    馮說著。


    年輕人的眼中,也閃爍著深紅的光芒。


    樹知道那是什麽意思,不禁愕然地開口道。


    「那種事……怎麽……辦得到」


    「是的,光有我的妖精眼是辦不到的」


    馮承認這點,摸著少年的眼罩。


    還殘留著脖子以上的知覺,樹戰栗地感受到了,從鞣製革上被舔著的感覺。


    「不過,有你在這」


    馮的妖精眼,擴展著深紅的區域。


    樹的妖精眼,脈動著。


    兩隻妖精眼,就像是第一次共鳴似的,把那緋紅的光芒融為一體。


    「……啊……啊……」


    右眼脫離樹的意識,動了。


    動了。


    蠕動了。


    「你的體內有術式」


    馮,說道。


    那是,希望的顛覆。


    過去,伊庭樹自己促成的奇跡的,最糟糕的反轉。


    「——急急如律令」


    禦廚庚申,和枯瘦的手指一同立起靈符,


    「——nither.her」


    傑克的手指,在虛空中刻畫著複雜的圖案。


    「響應吧,ansuz(注:這是一個預言和有揭示性的字母,象征著智慧和理性。原始意義是嘴;宇宙的創造,宇宙的靈魂)」


    從崔斯莉亞的手上,滾落一個刻有#(注:符文圖)如尼文的硬幣,


    「我命令」


    那一切,由馮來掌管。


    ——也就是說。


    不同魔法之間的,“融合”。


    森林的樹梢作響著。


    治部池表麵泛起水波,卷起強風。


    樹視見了在其內部,本應枯竭了的靈脈又發生了脈動。


    「我以〈螺旋之蛇〉的名義請你把那個術式……把生命果實取出來,樹君」


    馮,說道。


    【看吧!視吧!觀吧——!汝看魔法!看結果吧!】


    右眼,在咆哮。


    和馮的妖精眼一起,樹的眼窩開始暴動。


    「嘎……啊,嘎……!」


    少年痙攣著身體,翻著白眼。


    共振引發更多共振,咒力卷起更多咒力,慢慢地朦朦朧朧地化為一個形狀。


    簡直就是——化成了龍的形狀。


    這時。


    從天空的一頭,一群黑壓壓的什麽飛舞而下。


    「……什!」


    馮,屏住了唿吸。


    那是,一群大量的黑鴿。


    奇怪的並不隻是羽毛的顏色。而是一般鴿子明顯不可能有的,一片片羽毛包裹全身的,不祥咒力。


    (…………!)


    樹,有印象。


    轉眼間儀式被打亂,被解放出來的樹,一邊橫躺在地麵一邊把頭轉向那群物體。


    他又絲一般脆弱地,唿吸了下。


    之後才好不容易,以嘶啞的喉嚨叫出黑鴿的名字。


    「沙……克斯……(sha)」


    七十二魔神的一柱。


    它侍奉於美麗金發的魔女,是有著黑色鴿子樣子的魔神。


    3


    「〈蓋提亞〉的,魔神啊」


    對著遮天的黑鴿群,馮喃喃道。


    這全部,才僅僅是一柱的魔神,誰都難以置信吧。


    一年前,安緹莉西亞采取過同樣的手段。


    自己的父親,歐茲華德·雷·梅劄斯踏入邪道,帶著眾多魔神而去之時。那時,安緹莉西亞分割了魔神的源靈,讓弟子進行集團召喚,以補充數量不足。


    當然,這不是本來的用法。


    分割源靈這種行為本身,就不是普通的術式。


    變則儀式所帶來的疲勞和代價很大——但是,幾個術者可以在一個儀式中把咒力合為一體的優點也很明顯。


    這也說明了,他們重視這次的事件到了這個程度。


    實際上,馮廣布了他所能想得到的隱秘術式,卻在如此短時間內暴露行蹤,是由於安緹莉西亞的堅決吧。


    現在,魔神,以安緹莉西亞的聲音說道。


    「放開,那禁忌」


    「哎呀」


    馮看似愉快地豎起單邊眉頭,說道。


    「稱唿禁忌啊?也就是說,你不來救伊庭樹的是吧?」


    「……與你無關」


    「原來如此」


    馮看似愈發地開心,微微張開嘴唇。


    「這樣的話,我就隻有一個迴答」


    他拍了拍胸脯,說道。


    「——我,要保護樹君」


    「…………」


    僅一瞬間,感覺黑鴿驚訝不已一般。


    實際上,這是何等諷刺的立場轉換啊。


    安緹莉西亞·雷·梅劄斯窮追伊庭樹,馮·庫魯達要保護樹。


    這話要是放在半天前,大家都會一笑而過的吧。


    然而,現在是。


    (…………)


    樹以動彈不得的身子,注視著黑鴿群。


    他也不是沒想過,會有這種情況。


    馮跟他說,他被〈協會〉認定為禁忌的時候,就已經料想到了。


    〈協會〉打著禁忌的大義旗號,請求安緹莉西亞的話,她為了守護〈蓋提亞〉,就隻能領受對樹的追討命令吧。


    少女比誰都要知道,立於人上的意義。


    不論是那份覺悟,還是那份責任,少女都天經地義般地肩負著。


    正因為如此,少年才憧憬她。


    「……」


    心,好痛。


    他一點都不想,去責怪安緹莉西亞。


    隻是,想對少女道歉。


    如今少女的苦惱,絕不是因為少女的錯——他好想說這句話。


    但是。


    馮,笑了。


    「原來如此。這樣子啊。安緹莉西亞·雷·梅劄斯對伊庭樹見死不救了啊。這倒讓我有些開心」


    「閉嘴!」


    黑鴿,喊道。


    不祥之聲。


    聲音中包含著的驚人咒力,普通魔法師中了的話,會輕易變為廢人。


    「——我命令」


    在那之前,馮扔出小石子。


    圓石(circlestone)。


    接觸到凱爾特魔法引以為傲的護符(talisman)之時,不祥之聲就如微風般變質,隻搖晃了下年輕人的金發。


    以此一來一迴為契機,年輕人和魔神的身體裏咒力高漲。


    但是,異變不止是黑鴿。


    另一股咒力,包圍了馮一行〈螺旋之蛇〉的幹部。


    「——喂,馮!?」


    就像是響應崔斯莉亞的叫聲一般,怪異接踵而至。


    虛空中,猛燃火焰。


    火焰立刻掩蓋空間,化為結實的胳膊,構築出熊熊燃燒的臉部,在池子邊製造出近四米高業火的巨人。


    「魔神……不像?」


    馮,輕輕地倒吸一口涼氣。


    而且,巨人不止一個。


    ——咕嚕嚕地,土地翻了上來。


    ——從池子裏,卷起大量的水。


    ——旋風交集,凝集到物質化。


    全部,都化為巨人的形狀,擋在〈螺旋之蛇〉的幹部們麵前。


    「三方麵、再加上、四大、啊」


    哢哢地,老人——禦廚庚申嗤笑著。


    「這是〈協會〉的魔法啊」


    傑克判斷道。


    名為天使召喚術。


    在地水火風——構成世界的四大元素裏,喚出並控製核心『天使』的魔法。在西洋是眾多魔法的基礎,〈協會〉的大多魔法師抑製咒波幹涉於最低限而能用的,為數不多的術式。


    也就是說,不論是〈蓋提亞〉,還是〈協會〉,都對〈螺旋之蛇〉下了狠功夫。


    那是,〈螺旋之蛇〉唯一提前準備的東西吧。


    「……規勸你們」


    巨人開口道。


    大張開啟的嘴無牙無舌,卻發出一個嘶啞男人的聲音。


    「……會讓你們屈從,放開那個禁忌的」


    「夠客氣的啊」


    淡淡的微笑,染上馮的嘴唇。


    「但是,敬謝不敏」


    「收到」


    巨人沒點頭。


    它咚地一聲,跳向馮。


    四米的巨體,一點都不笨重。


    堪比大樹的粗腕,如戰車的炮彈一般衝向年輕人的瘦弱身軀。


    向著那道弧線之外,馮優美地踏著步伐。


    刹那間。


    「…………!」


    年輕人的眉宇間,充滿著緊張感。


    明明沒接觸到拳頭,發尖卻一陣焦臭味。


    馮沒有對防禦疏忽大意。


    反倒,踏向拳頭攻擊範圍外的步伐,正是年輕人擅長的妖精之步伐(fairy·step)。就是有那個隔絕自身和世界的步伐,任何魔法都應該是傷不到年輕人的。


    然而,這個巨人的拳頭卻打在年輕人的上方。


    「人數、的、問題、吧」


    看到馮的動搖,老人開口道。


    〈協會〉把集結於京都的大量魔法師,用於這個遠途儀式了吧。


    就算既不與眾不同,也不天賦異稟,但也稱得上一流的魔法師,有將近百人。


    光論咒力的總量的話,就算是〈螺旋之蛇〉的座,也不可能勝過這些巨人。


    「關鍵、點、和托馬的、幽精、是一樣的啊」


    禦廚庚申,眯著眼細到要埋入皺紋裏了。


    給咒力以形體的思念體。不論是所羅門王的魔法,幽精術,還是天使召喚術,追根溯源的話區別不大。


    其他的巨人,也奔向老人。


    水之巨人。


    「看、招」


    老人枯瘦的手指刻畫九字(注:五橫四豎的九字真言格子圖),放出靈符。


    那是在漆黑的紙上,以提取自水銀的朱砂,寫著急急如律令的符。


    那靈符飛到半空中,化為無數飛石,貫穿巨人全身。每一顆都有著彗星般的威力,顯示出了老人強大的咒力。


    這就是,玄天上帝石星符咒。


    基於土克水的原理,打倒水屬性巨人的,陰陽道的秘術。


    但是,吃了靈符後,巨人就搖晃了一瞬間。


    就輪廓動彈了一瞬間,而馬上恢複正常的巨人,以倍於之前的勢頭逼向老人。


    「——疾!」


    老人,將另一張靈符擊向大地。


    新施展開來的靈符立刻化為土壁,阻擋了巨人的一擊,但老人卻顫抖著身子。


    「蜥蜴、斷尾、啊」(注:蜥蜴通過斷尾的方式擺脫險境,丟車保帥)


    幹渴的嘴唇念道著。


    本來的話,剛才那一擊就應該能讓巨人不能動彈好一會了的。


    老人放出的靈符,比起咒力化成的巨人本身,本打算是以反饋之風(feedback)對使用者施加打擊的。


    但是,〈協會〉施展的儀式,把那反饋(feedback)限定為一人。


    隔絕吃了痛擊的術者,讓這一人離隊,然後繼續術式。


    當然,把本應所有人共通承擔的衝擊讓一個承受的話,那重擊可是人數的倍數。本應頭暈目眩一會兒就沒事了的魔法,能讓其至少站不起來,嚴重的話也會致死。


    「也、就是、說,如此、認真啊」


    禦廚庚申咋舌了下,盯著巨人們。


    這十多年都未曾感受過的冷汗,爬上背皮。


    雖說是抑製在最低限,卻還是引發了咒波幹涉。


    在儀式的背後,不知道有多少魔法師在忍受痛苦。


    組成了這個規模的陣型,有這麽多帶著覺悟而戰的人才,〈協會〉也不簡單啊。再考慮到原本〈協會〉就對極東地域不熟悉的情況,對此就隻能欽佩不已了。


    「……崔斯莉亞」


    叫道她的名。


    「我知道!」


    大喊之後,一個笨重的聲音響起。


    麵向這個女吸血鬼的,是一個土之巨人。


    女吸血鬼從正麵接下了巨大的土拳,不禁咬緊牙關。


    一顆臼齒,碎裂了。


    身高就有四米,胳膊再向上一揮就超過五米了,還有將近上百公斤的拳頭,灌注全身力氣地猛烈一擊。就算崔斯莉亞再怎麽超乎常人,她不被擊潰就有點不合常理了。


    如此強勁的肉體,擋下了巨人的鐵錘,不祥的聲音吱吱作


    響。


    「開什麽玩笑!」


    女吸血鬼露出牙齒。


    咆哮了。


    撲哧撲哧地,響起肌肉斷裂的聲音。


    被擋下的巨人拳頭,被慢慢地抬起。


    而且,被抬起到一定高度後,土塊胳膊被一個返扭,總重量輕鬆超過一噸的巨人,當場倒地。


    揚起大量土灰,刹那間轟鳴聲響徹治部池一帶。


    但是,代價也不輕。


    緩緩站起身來的土之巨人毫發無損,崔斯莉亞卻唿吸急促,按著右肩。


    「不是裝假肢的話,就又要被撕裂了,真是可惡」


    她舔了下嘴唇。


    明明她是在發泄不滿,聲音卻聽似愉快。


    「希望你能道聲謝的」


    第四個人的聲音,響起。


    這人是,傑克。


    不知道是用了什麽魔法,戴著藍色太陽鏡的白人,貌似以一紙之隔閃避了風之巨人的攻擊。


    但是,沒看出來他有多少從容。


    不管小把戲有多少,畢竟那也不是無限的。越是強大的術,就越是必須些什麽代價,這是魔法的大前提。


    實際上,白人的側臉上,有著濃厚的焦急感。


    因為他知道,戰鬥拖久的話,會有〈協會〉打後陣的來這。


    〈協會〉召喚出來的四個巨人,把〈螺旋之蛇〉的幹部們,的確是逼得走投無路了。


    因此。


    對另一個人的行為,他們無法出手。


    他們不僅沒有注意到之前的黑鴿群聚起來,覆蓋隱藏住伊庭樹的身子,也無法出手阻止。


    4


    樹,被移走了。


    〈螺旋之蛇〉四人被四個巨人拖住,稍微中斷了下對少年的監視不久後。


    身體,被黑鴿拖著。


    他從化為主戰場的池邊被帶走,被帶迴到森林的入口處。


    「……啊」


    輕微地,發出一聲呻吟。


    少年,還無法正常出聲。


    之前馮的儀式,並沒有被中斷。


    充足的術式和咒力被打入少年體內,如今仍在繼續侵蝕少年的身子。名為咒術的蜈蚣,撕開骨頭和肉,盡情地蹂躪著著嬌小的身子。


    右眼,燃了。


    一點都不熱。


    宛如塞了熔岩進去一樣。


    眼窩從一端開始慢慢崩潰。視覺神經溶化開來。


    熱得從喉嚨到氣管都在被灼燒一般,都不能順暢唿吸了。


    「……安緹莉西亞……小姐」


    好不容易,他才發出聲音。


    視野在晃動。


    在鬱鬱蒼蒼的森林裏,有一個物體。


    不是黑鴿。


    安緹莉西亞·雷·梅劄斯本人,站立於那。


    不知何時,包裹全身的衣服從製服變迴了漆黑的女禮服。


    仿佛言外之意是在說,可謂短暫十足——體驗的修學旅行,至少對安緹莉西亞而言是已經結束了。


    在她身邊,白銀騎士守護著主人。


    艾力歐格(eligor)。


    在金發魔女平時召喚的魔神中,是最為強大的。


    「伊庭樹……」


    少女唿之其名。


    就像是第一次見麵的陌生人一樣。


    樹還沒有愚蠢到,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


    「右眼,痛嗎?」


    少女,平靜地問道。


    「……嗯」


    「已經被施加了〈螺旋之蛇〉的術了呢」


    翠眼,澄清無比。


    俯視倒著的少年的表情無比冷淡。在身子前合並著的潔白手指抖都不抖一下。


    將要審判少年的少女,完美無缺——


    “所以”。


    所以,那就像一張眼看要裂開,哭出來的假麵一樣。


    「不逃跑嗎?」


    「我覺得……跑不掉」


    「知道的吧?我……不是你這邊的」


    安緹莉西亞告知他。


    「被〈協會〉拘禁的話,你就被當做禁忌的樣本對待。首先是享受不到作為人類的待遇了。原本魔法師就沒什麽人道主義可言。或者〈螺旋之蛇〉那邊,也許會好得多吧」


    「…………」


    少年,無法作答。


    說實話,出聲太痛苦了。


    馮的術式,在這一瞬間也在進行著。盡管〈螺旋之蛇〉沒立刻追上來可能是因為他們在和〈協會〉的巨人苦戰,但也有可能是他們判斷其他人也沒辦法解除這個術式。


    樹,也知道。


    雖然不完全,但少年的右眼還是對馮的術式起反應了。


    所剩時間無幾。


    馮的術式會導致什麽結果尚未明了,但自己體內的什麽東西,會誕生個毀滅性的結果倒是千真萬確的。不管結果如何,對擁護〈協會〉的安緹莉西亞而言,她是肯定不會首肯的吧。


    樹一直按住眼罩,笑了。


    「安緹莉西亞小姐……真是溫柔……啊」


    「說什麽……」


    安緹莉西亞,小聲一句。


    微微地,眼神動搖了下。


    「別不要胡說」


    順從少女的意識,艾力歐格舉起槍。


    那槍仿佛刺穿少年的身體,比刺穿一張紙還簡單。


    「如果控製不了你的禁忌的話,發了許可能下殺手。你覺得我會猶豫嗎?」


    「不覺得……」


    樹,搖搖頭。


    他本想好好搖搖頭的,卻因為力道不足,就視線浮遊了一下。


    即便如此,他覺得意思已經傳達給少女了。


    「不過……果然……還是很溫柔啊」


    樹的聲音,又嘶,又啞,一點都不像是少年的聲音。


    「因為……安緹莉西亞小姐是在說……希望……我別在意你……逃去天涯海角是吧……」


    「…………」


    安緹莉西亞沒有肯定之。


    對著這樣的少女,少年繼續說道。


    「說是……生命……果實」


    「誒?」


    「就是……我體內的……術式。馮先生……是那樣叫的」


    他握緊了,眼罩。


    「安緹莉西亞小姐……知道嗎?」


    「那個……是……」


    少女,聲音嘶啞了。


    到底,她發現了少年告知的名字裏的某種意義了嗎。


    那隻眼,閃爍著堅決的光芒。


    「——艾力歐格!」


    刹那間,騎士的槍迸出向前。


    不是少年的胸膛,反轉的魔槍橫砍的是虛空。


    把想穿透自己的槲寄生之箭,掃開了。


    「安緹」


    放出那支箭的人影,從斜坡下說道。


    是穗波。


    巨漢和另一個少女——辰巳和香,跟在她身後。


    穗波在製服上套著鬥篷並戴著帽子,辰巳穿著正式的神樂衣裝,香也在身上裹著和美貫一樣的巫女裝。


    就魔法師而言,那些並非普通的服裝。


    那些肯定是在重要的儀式裏,為了控製咒力而必需的咒物。


    「穗波……」


    安緹莉西亞喃喃道。


    感覺,安緹莉西亞看上去像是鬆了一口氣似的,是心理作用吧。


    「還真是,夠快的啊」


    「多虧了香小姐,她縮小了範圍。之後,就是探測術和商業機密了」


    「雖說縮小了範圍,明明施展的幹擾魔法是一點都不少的啊。〈蓋提亞〉可是動用了幾十人的呢」


    她輕輕地,嘟著嘴。


    明明是在抱怨,卻看似有些欣喜。


    而且,也看似很悲傷。


    「所以,我才討厭你」


    安緹莉西亞微微苦笑,介入樹和穗波之間。


    穗波,抬起魔女的帽子,盯著自己這位十年來的勁敵。


    「休想對社長……出手」(吐槽:哦,多重意義上的出手)


    「我就知道會這樣」


    輕輕地,金發少女歎了口氣。


    之後,麵麵相對。


    穗波,和安緹莉西亞。


    總是對立的兩位魔女,從未抱著這般羞愧的想法對峙過吧。


    「…………」


    「…………」


    兩人,都無言了。


    兩人,都互相理解對方的意思。


    都知道,對方不想打開。


    即便如此。


    現實,卻在渴望其結果。


    沒有多餘的裝飾或預兆,隻是淡淡地刻畫著悲劇。


    「……等一下」


    一個粗實的聲音響起。


    是辰巳。


    巨漢沒有看向兩人任何一位,而是注視著倒在身後的少年,莽撞地登著斜坡而來。


    「嗯呐,現在不是做這種無聊事的時候吧」


    「請不要靠過來。膽敢再近一步,絕不手軟」


    安緹莉西亞的話裏,沒有一絲的感情。


    而且,騎士擋在巨漢的麵前。


    即使主人不夠果決,魔槍也不會反映出那種人類感情,一定會冷酷地刺穿心髒的。


    「…………」


    他僅有一瞬間,瞟了一眼那個騎士。


    辰巳毫不猶豫,前進著。


    槍也前進了。


    白銀的光芒,在晚霞的森林中劃出一道美麗的直線。


    ——鮮紅的,血液濺射而出。


    「……」


    難道說,安緹莉西亞也沒有料想到那個結果嗎。


    辰巳,空手接住了魔槍。


    注入了咒力的手掌,避開了搶的尖端,抓住了搶杆。


    無法全部消去威力,手掌上滴著血,但巨人仍然把厚實的嘴唇掰成へ字,紋絲不動。


    當然,通常來說,人類的反射神經是不可能比得上魔神的速度的。不是比速度的話,填補了這段差距的是純粹的技巧。遠超樹昨天見識到的體術,真正的高手才能使出來的技術所導致的結果。


    這正是,巨漢專研的魔法且武術體係——神樂的秘技。


    「你……」


    安緹莉西亞,倒吸一口涼氣。


    如今,槍在陣陣抖動。


    艾力歐格和辰巳之間在較量。


    要是魔神占了上風,辰巳的身體會被毫不手軟地撕成八大塊吧。


    就像葛城家的守護人那般優秀一樣,所羅門的魔神之名也不是蓋的。雙方平分秋色,不分伯仲。


    但是,


    「少廢話!」


    巨漢大吼一聲。


    咆哮石破天驚,連空氣都為之一震。


    「我才不管!管你什麽立場,什麽〈協會〉和〈螺旋之蛇〉明爭暗鬥,我通通不管!我也不是像你們這樣的首領或繼承人,我還被驅逐過一次!要是犯了什麽錯誤,頂多就再被驅逐一次罷了!」


    他很是用力地,咬緊臼齒。


    巨漢一邊壓製住魔神的槍,一邊火焰般地熱血沸騰。


    「不過!這樣一點都不好吧!」


    巨漢以滾燙沸騰的眼神、聲音,大吼道。


    「比起在這無聊地內訌,還有更多應該去做的事吧!」


    「…………」


    安緹莉西亞沒能迴答。


    相對的,


    「……話的內容暫且不論,怎麽老想著開除啊」


    香哼了一聲,閉起一隻眼。


    之後,少女把目光移向安緹莉西亞。


    「妾身,有一個提議」


    「什麽提議?」


    「妾身知汝欲捕禁忌。然則,須知〈螺旋之蛇〉的術式吧。看此情形,〈協會〉的魔法師,對〈螺旋之蛇〉的牽製也要到極限了吧?」


    「那是……狡辯」


    「啊啊,即便是狡辯」


    香老實地承認道。


    「然則,是個對汝而言不錯的狡辯是吧?」


    這傲慢而狡猾的交涉,難以置信是出自頂多才十一歲的少女。


    那是她看著祖母,現葛城家當家葛城鈴香所學會的東西吧。


    「…………」


    思考了,幾秒鍾。


    安緹莉西亞一低下眼,艾力歐格就退了下去。


    「但是,不能認可穗波。要是連〈阿斯托拉爾〉的人都認可了,就算不上狡辯了」


    「我知道」


    看似不甘地,棕色頭發的少女咬著嘴唇。


    「有勞了,辰巳先生」


    先於首肯那話,辰巳就跑向少年那。


    他沒搖晃少年,而是在耳邊叫喚他。


    「喂,樹!」


    有一點點,反應。


    樹一直以右手按住眼罩,緩緩睜開左眼。


    「辰巳……先生……」


    「別說話。我馬上,救治你」


    辰巳,把粗糙的手托於少年的胸口。


    這是應急措施,也就是俗稱的應急處理。


    這個情況下,這是跟其語源一樣,把手放在身上以激活生命力的咒術吧。(注:日語應急處理“手當て”的本意是由家人、僧侶、巫女等把手放在傷口上,來治療)辰巳還並用了吹出氣息的『吹息』,把自己的精氣供給少年。


    那是作為守護人,用於保護主人的術。


    可能是辰巳非同小可的精氣起作用了吧,少年的顏色慢慢好轉。


    之後,


    「不可以……的」


    一個嘀咕。


    「什麽?」


    「線……在……」


    樹呻吟著。


    那目光延伸向虛空。


    絕望的叫聲,從細小的喉嚨裏竭盡全力般地發出。


    「我的……右眼……和馮先生……。拜托……。趕快……離開……!」


    *


    在治部池的池邊,戰鬥迎來新的局麵。


    防守一方〈螺旋之蛇〉,改變了戰術。


    最初改變的,是馮。


    相對於不知疲倦地揮舞拳頭的炎之巨人,年輕人不過是個人類罷了。妖精之步伐還不能完全發揮出效果,這脆弱的人類遲早會被打爆的吧。


    就算,他是替換兒,也是個人類。


    「……唿」


    年輕人的嘴角,露出些許笑容。


    蹊蹺。


    這種情況下,他是深知自己是個人類的。


    突然間,想起了某些話。


    ——『正因為如此——唯有這顆心,是毫無瑕疵,屬於那個人的。不論是身體還是靈魂,我都不能奉獻給那個人。所以,唯有這內心深處的東西,是不會讓給別人的。這就是,我唯一的真實』


    這是金發魔女的話。


    正好是一年前,她被擊敗時說的話。


    (……這,樣子啊)


    馮,沒有忘記。


    比起龍的事件本身,這個衝擊對年輕人來說更大。


    既最有魔法師風範,還以身為魔法師為傲,卻不想曲改心靈的少女,年輕人難以置信。


    所以。


    所以,馮·庫魯達,也許很愉快。


    踐踏那種蠢想法一般的這個結果,也許碰觸到了年輕人的琴線。


    「…………?」


    他皺起,眉頭。


    愉快?


    琴線?


    剛才,自己在想些,什麽啊。


    自己的想法,自己都理解不了。


    感覺最近頻頻,雜音般的什麽混入思考。


    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樹君,他)


    熱度猛地撞樹臉部。


    思考,被迫中斷了。


    圓石好不容易防下了餘波,巨人的拳頭卻緩緩捕捉到年輕人。正中一擊的話,恐怕圓石也不能完全護住吧。以巨人的熱量而言,馮的骨頭也能化成灰燼的吧。


    「……那」


    嘀咕著。


    他向背後的三人,問道。


    「禦廚先生,崔斯莉亞小姐,傑克先生——可以嗎?」


    「唔,嘸」


    「隨便」


    「當然」


    聽到三人三個迴答,馮輕輕點頭。


    「……那就」


    年輕人的手指嗖地遮住臉。


    他維持這樣,咚地一聲,踏出步子。


    巨人注意到了,這次的步伐,和之前的大相徑庭吧。勉勉強強逼死年輕人的拳頭,完全丟失目標,在虛空中迴旋,它對此感到不可思議吧。


    下一瞬間。


    年輕人,站在巨人的身後。


    不是靠速度。


    也不是靠技術。


    更不是靠魔法。


    僅像理所當然一樣,年輕人穿透了巨人的認知,繞到了身後。


    然後,他緩緩地落下手。


    泄露出的光芒顏色,無疑是深紅。


    那兩隻眼——釋放出深紅的光芒。


    「右七十五度,跳向上方二十七度。符文魔法選公牛的文字打擊下方十八度」


    低語聲細如輕風,但是,卻清晰地傳入了耳中。


    此刻。


    脫離崔斯莉亞的控製,女吸血鬼的身體自己動了。


    咒力倍增通常,以一紙之隔避開石之巨人的剛硬胳膊。宛如一開始就知道軌道和動作一般,女吸血鬼跳向其頭上。


    「哈!」


    女人笑了。


    崔斯莉亞大笑不止,喊道。


    「汝乃野牛,汝乃勇猛,汝乃突降之雨——咆哮吧,wunjo」


    #(注:符文圖)


    女吸血鬼握緊刻著那符文的硬幣,打出拳頭。


    咚地一聲,拳頭輕易貫穿堅固的土之外皮,之後,感覺有塑料片彎曲般的手感。


    這就是,構成巨人的『核心』。


    別說居無定所了,抓住通常在體內高速移動著的那個『核心』這種事,就算是魔法師也很難辦到。


    但是,一旦成功了的話——


    看著響起咕的聲音而迴歸沙土的巨人,女吸血鬼歪著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了。


    她按住自己的麵部,嗤笑著。


    「這就是妖精眼啊!這就是曾一度打垮我的『力量』啊!真開心!爽死了!雖然聽別人命令是點不舒服!」


    女吸血鬼的笑聲,說是歡喜,更接近瘋狂。


    此外,指令繼續著。


    「左十三度,上方六度,射出土行符後四裂。會聚同時演算土克水的原理」


    響應下一個命令的,是禦廚庚申的靈符。


    「——疾!」


    靈符,在命中前一刻分裂為四塊。


    被引誘的水之巨人的姿勢,完全崩潰。


    以描繪著弧線迴來的靈符為中心,巨人被吸入一般一個踏空。


    深深埋入巨人裏麵的靈符,生出好幾個明顯的土柱。巨人俯視著從內髒伸出來一般的柱子,停止了行動。


    那裏是,『核心』吧。


    巨人在腹部開了個大口子,化為等量的水而崩塌了。


    「右三十四度,下方三度。自混沌繼續。解放咒力後進行曼怛羅的刻印」


    第三次命令對象是——被風之巨人所抓住,奄奄一息的傑克。


    「……哦哦」


    被半透明的手抓在空中的傑克,聽到那話後,輕輕地呻吟了下。


    從夾克裏麵,有什麽掉了下來。


    猛然,光芒一閃。


    途中,半透明的風之巨人昏昏沉沉地搖晃了下,解放了好不容易才抓住的白人。


    「……哈!」


    落下來的傑克,向上舔了下嘴唇。


    舌頭上有好幾顆寶石,被穿在華麗的舌環上。


    粗大的手指,刻畫出複雜的圖案。


    「——her.her」


    隻有這個魔法,還是不知道真麵目。


    圖案接近東洋的魔法,但是咒語卻和英語所差無幾。


    剛才那出逃脫戲也是,估計應該是以咒物搞的什麽機關,但構成其基礎的體係還是雲裏霧裏的,形成圖案的手指在巨人的身體上刻畫著文字。


    寫的是,afoom。


    那是,什麽意思呢。


    風之巨人,就顫抖了一下。


    就那樣,如破掉的氣球般四散而去。


    仿佛之前的強大咒力都是假的一般,煙消雲散得無影無蹤。


    「……不愧是妖精眼啊」


    傑克注視著自己的行為,就像是別人的一樣,迴過身來。


    熟悉魔法的話,才能看出剛才那現象的價值。


    妖精眼的指揮。


    樹和〈阿斯托拉爾〉才能辦到的奇跡的,相反。


    或者,也可以說是噩夢吧。


    〈協會〉的魔法師們看家本事的儀式所製造的,四個巨人們連反抗都不能的噩夢。


    「接下來,之後就剩你了」


    馮小聲道。


    炎之巨人,看上去像是因那番話而顫抖了一下。


    它加倍增強全身火焰,化為一個城堡屹立著。剩餘的魔法師拿出吃奶功夫增加的熱浪,都要把〈螺旋之蛇〉的幹部們烤焦了。


    為了守護巨人,發生了好幾個火焰風暴。


    「…………」


    年輕人,微微眯起眼。


    僅此而已。


    妖精眼的深紅色,描繪出更紅的曲線。


    年輕人穿過火焰風暴,站在巨人的眼前。


    那時,已經結束了。


    年輕人優美的手指和巨人額頭,連著條綠色的直線。


    槲寄生銳利地延伸數米,一點都沒被業火燒到,擊穿巨人的額頭。


    這就是,米斯特汀(mistilteinn)之槍。(注:在古北歐語中,mistilteinn是單指“槲寄生”此植物的意思)


    被如此稱唿的,年輕人的術式。


    火焰表麵波浪滾滾,宛如奇怪的煙火般散去。掉落池裏的火花發出啾的一聲,這是巨人的留念吧。


    ——聽著那聲音。


    馮也無力地,跪下。


    「喂,沒體力了啊」


    崔斯莉亞看似不滿地,說道。


    相對的,馮則淡淡苦笑著。


    「樹君的儀式,也是用了這」


    再要說的話,在甜品店為了阻斷〈協會〉的詛咒也使用過。


    雖然沒到樹的那個程度,但馮的妖精眼也不是能毫無任何代價地輕易使用的東西。


    更何況,雖說是阻斷了,卻也是中過一次詛咒的身子。


    穗波她們打的傷,也沒痊愈。


    他光是能像這樣對話,就該感慨了。


    即便如此。


    立馬,年輕人站了起來。


    「接下來……趁現在沒新的搗亂的,趕快結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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