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瓏公子這番話看似大公無私,正氣淩然,若換成別人,怕早被他打動了。但他偏偏忘了,姬無雙是異族,異族被漢人和滿人欺淩,偏安一隅,心中隻有族群,不存家國,聞聽他這番話,姬無雙內裏嗤之以鼻。 雖然心中不屑,姬無雙麵上卻一點不顯,淡然開口道,“本尊不懂你們漢人和滿人的爭端,但是,既然已接了任務便不能失信,不過殺個人而已,本尊走一趟又何妨。” 玲瓏公子見他同意了,臉上露出欣喜的神色,拱手道,“那就多謝莊主了!這次任務重大,在下亦會隨莊主同往,還請莊主做好準備,咱們即刻就出發。” 話落,他辭別姬無雙,自顧迴去安排出行事宜。 待他走遠,姬無雙微眯雙眼,朝虛空中叫道,“出來。” 一名暗門的殺手全身裹挾著黑衣憑空出現在廳內,畢恭畢敬的向姬無雙行了個跪禮,道,“屬下見過莊主。” “嗯,”姬無雙揚起下顎,沉聲開口,“這單生意是誰委托的,查到了嗎?” 那殺手點頭,低聲迴道,“啟稟莊主,此單生意是台灣鄭氏委托的,由陳永華負責和金浩峰接洽。此外,金浩峰將山莊近年來的半數收益都供奉給了鄭氏,想來所圖甚巨。” “鄭成功,陳永華?”姬無雙垂頭沉吟,忽而嗤笑一聲,語帶不屑道,“反清複明天地會?玲瓏公子的野心未免用錯了地方!一個小小的山莊尚且吃不下,他還想要整個天下?如今滿人的鐵騎遍布中原,滿人皇帝安撫民心,減免賦稅,可謂是政通人和。想攪亂雲南繼而煽動民亂的話,鄭氏恐怕要失望了。亂世造英雄,李自成反,可成就闖王的不世功名,如今誰人再反就隻能遺臭萬年了。玲瓏公子連這點都看不通透,妄稱玲瓏二字!” 姬無雙措辭毫不客氣,對金浩峰極盡嘲諷,那殺手卻也隻是聽著,沒有任何反應。這些殺手早被訓練成了冷血無情的殺人機器,以強者為尊。姬無雙一插手暗門便用強橫的武力收服了所有人的心。且他們受聽濤山莊控製的毒藥在姬無雙眼裏簡直是小兒戲作,不值一提,隨手便給他們解開了。 這些殺手不是族人,姬無雙並沒有多麽看重,自願留下的就留下,自願離開的便尋些任務,讓他們假死遁走。即便如此,留下的人還是占多數,自此對姬無雙忠心耿耿,暗門也就成了姬無雙的一言堂,可笑玲瓏公子自詡智計過人,卻讓人在眼皮子底下挖了牆角。 姬無雙甘願在聽濤山莊坐鎮五年是因為他當初萬念俱灰,無處可去。金浩峰利用他,他樂於接受。但如今金浩峰拿他當槍使,就莫怪他不給金浩峰顏麵。殺了吳三桂是麽?可以!不過,殺了之後,聽濤山莊可要全權承擔這個責任,被滇軍鐵騎踏平莊門亦不能怪他。 他自動摒除了玲瓏公子交待的‘暗殺’二字,臉上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他早膩了聽濤山莊,是時候離開了。 想到這裏,他便不由對金浩峰整天紅衣加身的行為感到一陣厭惡。起初,金浩峰的一身紅衣確實能迷了他眼,讓他心情悸動,不忍對金浩峰動手,連語氣亦會溫柔起來,凡事都有求必應。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如此,然而金浩峰仿似認定這就是他的軟肋,從此便紅衣不離身,近年來在他麵前越發肆無忌憚,真當他是泥捏的了。 姬無雙輕蔑的勾唇,朝那殺手看去,語帶懷念的開口,“最近可有魔教的消息?” 暗門早被他一手掌控,培養成自己的私有勢力,是以他並不隱瞞自己的來曆。那殺手清楚他想知道些什麽,卻隻能無奈的搖頭道,“沒有消息。魔教自五年前狼女叛教後便完全蟄伏了,將總壇設在毒瘴遍布的深穀中,輕易不在江湖上走動,屬下實在探查不出。” “那教主之位傳予誰也沒探出嗎?”姬無雙皺眉問道。 “江湖傳言說是由一個無名小輩繼承。然而魔教近年來越發神秘,這消息恐是故布迷障。教主之位如此重要,怎麽也輪不到一個小輩,應該是由十大長老中的一位接任了。”殺手垂頭,將聽來的消息結合自己的分析稟報給姬無雙。 水靖軒做人十分低調,擔任左護法時,見過他的外人就都被他給殺了,又由於他體質特殊,姬無雙恨不能將他護得滴水不漏,是以,江湖中人隻知道魔教有狼女,有姬無雙,卻不知道還有個深藏不露的左護法。待他接了教主之位,實行韜光養晦政策,完全宅居起來後,江湖人就更不知道他的存在了。 姬無雙聽了殺手的稟報後沉吟半晌,徐徐開口,“看來,此間事了,本尊該迴去一趟了。殺了吳三桂,本尊便會離開,你下去,通知暗門隨時做好準備。” 準備什麽?自然是準備離開後殺了金浩峰滅口,順便血洗了聽濤山莊,以掩蓋姬無雙的真實身份和行蹤。至於附屬於聽濤山莊的勢力,到時自然有吳三桂的舊部解決。 也怪玲瓏公子為人過於自負,明知姬無雙是頭冷血無情,擇人而噬的猛獸卻還妄想操控他。與獸為伴,就要做好被獸生吃入腹的準備。 殺手心領神會,點頭應諾後便消失在了廳裏。待他消失,姬無雙便往山莊大門走去,偕同玲瓏公子登上了前往魔宮的馬車。 與此同時,仿佛有心靈感應般,斜倚在馬車裏的水靖軒忽然睜眼,朝身邊伺候的一名仆役問道,“近來可有收到師父的消息?” 那仆役稽首,恭敬答道,“迴教主,集信堂依然沒探得原教主行蹤。” “嗯。”水靖軒恍惚的低應一聲,掩下心頭的失望。或許,這次出來,該好生探查一番師父的下落。他暗暗忖道。51. 狼女到底是姬無雙養大的,個性與他極為相似,隻擅長殺人,不懂得權謀。若是她一個人在江湖上闖蕩下去,雙拳難敵四手,早晚要被眾多仇敵聯合起來絞殺。但所幸她救下了萬念俱灰的陳圓圓。 陳圓圓此人能被亂世梟雄李自成和吳三桂同時愛上,自然有其過人之處。她本就頭腦靈活,再加上曾經跟隨在兩人身邊,自然也就耳濡目染,學會了圓滑的手段和高超的禦下技巧。 狼女負責擄人,她負責洗腦,不多時便聚集了大批婦女為自己所用,並在蜀地的映月湖建立了魔宮。有殺名遠揚的狼女坐鎮,魔宮很快就在江湖上站穩了腳跟。而映月湖方圓百裏則自動被劃歸魔宮地界,生人勿近。 水靖軒一行緊趕慢趕,十日後抵達了離魔宮最近的一處城鎮。五年未曾相見,水靖軒沒有貿然上門求助,而是在鎮子裏尋了間客棧安置下來。 春日融融池上暖。他們投宿的客棧臨河而建,靠河的窗戶俱都大敞著,讓燦爛的陽光和清新的河風毫無阻礙的鑽入廳堂,收錄著岸邊的桃紅綠柳,燕舞鶯飛,景色十分迷人。 水靖軒撿了個靠窗的位置落座,微眯著雙眼沐浴在陽光裏,一張玉顏經過歲月的精心雕琢,早已褪去了青澀,散發出引人眩目的光彩。他隻靜靜的坐著,便吸引了客棧廳堂裏大多數人的目光。 他刻意收斂了身上的氣勢,一身精致華貴的紅袍襯得他唇紅齒白,眉目如畫,雙手肌膚十分細滑,不長半個老繭,一看便是個養尊處優,不諳武功的富家公子。而他身邊跟隨的阿壯和黑虎則做護衛裝扮,低眉順眼的侍立一旁,再加上那長相明豔,扮作婢子的少女,一行人完全看不出江湖氣息。 這間客棧離魔宮最近,敢於來這裏投宿的,大多都是身懷武藝的江湖人,乍然來了一位格格不入的富家公子,自然吸引人的視線。然而,看過之後,便也沒人再去注意這主仆四人,轉頭又議論起狼女近來的所作所為,憤慨者有之,崇拜者有之,聲討者有之,氣氛十分熱烈。 人多嘴雜,大家你一句,我一句,讓水靖軒聽了個大概,這才知道狼女上個月竟然又滅了武當一次門,不但毀了武當新任少掌門封俊傑的婚禮,擄走了他的新娘於琴,還把武當這些年好不容易招收的新弟子再次殺了個片甲不留。武當連遭重創,人才凋零,怕是百年內都無法重振門風了。 封俊傑,於琴,這兩人的名字早已存在於水靖軒的記憶庫裏,他隻垂眸略略一想,便憶起兩人正是《白發魔女傳》第二部裏的男女主角,魔宮也是因為兩人才會被覆滅。沒想到第二部的劇情竟然提早了五年發生,水靖軒心底詫異,但聯想到蝴蝶效應,便也拋開不提。 魔宮覆不覆滅,與他又有什麽關係?他隻需利用陳圓圓引來吳三桂就好,其它一概不管。 這樣想著,他微微勾唇,拿起茶杯,就著窗外的美景緩緩啜飲。 狼女早就被魔教驅逐,與族人再無一絲一毫的關係,阿壯和黑虎等人自然也不會關心她的事,俱都麵色不變的聽著這些人的議論。 正當廳堂裏氣氛越來越熱烈時,一道略帶磁性的女聲憤然開口,“狼女作惡多端,殺人如麻,武當,昆侖,點蒼等派的掌門都命喪她的手裏,武當好不容易重建起來,卻又被她再滅。長此下去,江湖上哪裏還有我們名門正派的立足之地?大家與其在這裏聲討妖女,不如聯合起來殺上魔宮,與那妖女決一死戰!” 眾人循著聲音望去,卻見一名男裝打扮,相貌極為英氣的少女拍案而起,大聲倡議。 隨著她的倡議,本還沸沸揚揚的廳堂安靜的落針可聞,大家俱都不再開口,隻專注於桌上的吃食,喝酒的喝酒,夾菜的夾菜,仿佛前一刻的義憤填膺都是場幻覺。狼女的兇名江湖人耳聞親見得多了,隻敢口頭上議論一二,誰又肯以身殉道,白白去送死? 那少女見了眾人冷淡的反應,激昂的表情定格在臉上,雙手還撐著桌麵,身體十分僵硬。與她同桌的另外八人神色黯淡,麵露尷尬。 八人裏,有一白發老嫗最是氣度不凡,淡淡一笑後拉著男裝少女坐下,溫聲道,“月兒你還小,不懂這些江湖紛爭。以後大人說話你少插嘴。” 話落,見少女還想要張口反駁,她暗中掐了掐少女的腰,示意她閉嘴。 那少女圓溜溜的大眼裏露出幾絲倔強和憤恨,卻終是閉了嘴,手一伸,竟從懷裏掏出一支做工精致的卷煙,用火折子點上,抽煙消愁起來。那盤起的二郎腿,吞雲吐霧的熟練架勢,若是放在現代的酒吧裏,活脫脫一個禦姐形象。 瞥見少女掏煙的舉動時,水靖軒就已眼前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