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舟此時亦已結束了打鬥,斬下勿拓首級後迴過身來,隻看見一條身影自將士上方倏忽而去,於方才那駭人一幕卻錯過了不曾瞧見,待問過身旁一個小校,才知鐵兀達亦已死了,當即下令俘虜北燕殘兵收繳戰馬打掃戰場,自己搜尋一陣,向懷風所在之處打馬過去。最初的劇痛過後,懷風已然鎮定下來,正要指揮手下拔去箭杆,卻見文斌突施殺手,千軍萬馬之中取了敵方上將首級。他被賀雙城橫抱在身前,仰麵斜望過去,文斌所用招數看得一清二楚,正是厲冤閣劍法中最厲害的一式殺招九天奪月,輕功身法亦是厲冤閣的不傳之秘,隻有本門內堂弟子才會的鶴行雲,當即心口一緊,連帶著傷勢又是一疼,待文斌迴到身邊,便即忍痛吩咐:「快走,莫要讓鎮北軍截住了我們。」他口中說的是鎮北軍,實則怕的卻是懷舟。要知這幾名弟子均是鳴鏑堂精銳,其中說不得便有當日被派去安王府刺殺之人,身法武功早被懷舟記在心裏,隻不過一直未尋到人而已,眼下文斌報仇心切,竟於此處泄了身法出來,懷舟亦在那戰圈之中,這一幕怎會看不到,他這哥哥是何等樣人,看了那一式殺招怎能沒有半點疑心,若被他知曉自己與厲冤閣之間淵源,怕不再生出些事來,故此眼看那人便在跟前,非但不能上前團聚,還需快快離了此地方才妥當。他身受重傷,本不該再行顛簸,但眼下敵我不明,燕軍雖被打殘了,鎮北軍於他們這群身份不明之人是個什麽想法還未可知,一旦落入官府手裏,怕便不是那麽容易脫身。文斌與賀雙城對望一眼,雖於懷風傷勢甚是擔心,卻也不敢再行耽擱,一行人迅即向關內飛奔。此時鎮北軍兵士人人都在忙於點檢首級,哪裏顧得上他們,又見懷風、文斌等人方才奮勇殺敵,隻當他們是自己人,這一行人風一般往山下衝,竟無一人攔上一攔問上一問,待懷舟好容易穿過人叢尋到林邊,卻是懷風的影兒都不見,地上隻餘斑斑血跡,一驚之後心口驀地便是一陣疼痛。鳴鏑堂一行順順當當下了山,到了坡底,隻見天色黑黢黢地,也不知往哪裏走。懷風卻是熟知路徑,竭力抬起一隻手指了指東南,「往這兒走,二十裏外有片山林,咱們在那兒過夜。」喘了幾口,手又軟軟垂了下去。那片林子懷風少時常去打獵,又深又密,進去後便不易為人尋到,待到了林子裏,文斌當先探路,找著個山洞,估摸著在此點火已不會從林外看到,這才帶著眾人安營歇宿。經此一番顛簸,懷風傷處疼痛難耐,又流了許多血出來,被抱下馬時已然昏厥。文、賀兩人將他安置在洞裏,點起火堆查看傷勢,撕開衣襟時碰到傷處,疼得懷風醒了過來,見兩人手足無措望著自己不敢下手拔箭,忍痛輕輕一笑,「怕什麽,隻管動手就是。」賀雙城見他還有力氣說話,心下一安,衝文斌使了個眼色,待文斌按住懷風身子,手下一個使力,將箭拔了出來,瞬即又敷上一層傷藥,細細包紮了起來。拔箭之時,懷風死死咬住了牙關不吭一聲,待傷處纏好了布巾,身上已疼出一層冷汗,便似從水裏撈出來一般,不多久便又昏迷過去。兩人取出氈毯披風等物,將懷風嚴嚴實實裹了,這才有餘裕去看其他師兄弟。查看一圈,見眾人都隻是些皮肉小傷,不由暗自慶幸,互相幫著都上了藥,這才覺出精疲力竭,安排下人輪流守夜看護懷風,餘下幾人倒頭便睡。第107章鳴鏑堂眾人從未經曆過這樣惡戰,竟一覺睡到翌日晌午才紛紛恢複力氣,一張眼便覺肚子空空,爬起身來便去找吃的。因馱著幹糧的馬匹在野狼坡丟失大半,口糧未免不足,賀雙城帶人去打了幾隻兔子,又逮了隻鹿迴來,取山泉煮了一鍋鮮湯,送到懷風跟前。懷風失血過多,醒來後猶自有些昏沉,隻覺身上沉甸甸的,一絲力氣也無,喝了幾口湯才覺好些,臉色亦不複那般煞白。他內力深湛,所用傷藥又是自家精心調製出來的,靈驗無比,這一宿既沒發熱也沒惡寒,傷口順順當當地止了血開始愈合起來,隻是所失鮮血卻一時補不迴來,隻得慢慢將養,那卻是急不來的。一行人在這林中好生休息了一日,受了傷的弟子陸陸續續都歇過勁兒來,行動已然無礙,但因懷風仍舊虛弱,便誰也不提啟程一事。當日晚上,懷風將文斌和賀雙城叫到洞中,問道:「當日在京中刺殺安王的都有誰?」兩人著實猜不透懷風怎的知曉此事,麵麵相覷後都不敢開口,懷風曉得他們定然是畏懼堂兄,輕輕一歎,「眼下沒有外人,你們實話跟我說了,我心中有數就是,絕不叫大哥知道了去。」頓一頓,「自邊關往南數百裏都是鎮北軍的地界,你們刺殺鎮北軍主帥未果,前日沙場上又露了武功,若叫人看出了行跡,咱們便有三頭六臂也跑不掉,不若趁早說出來,也好有個對策。不然的話……」冷冷一笑,也不再往下說。文斌沉默半晌,偷眼去看賀雙城,見他也是拿不定主意,一臉猶豫之色,心下一橫,一口氣念了五六個名字出來,除了他與賀雙城外,餘下幾個也俱在這一行人裏。懷風眉心一擰,顯得甚是疲倦,過得半晌,道:「你們幾個需得盡快離了這裏。」想一想,吩咐下去,「你們明日一早便啟程迴去,除了這幾人,凡是受了傷的也都一起走,需早些趕迴閣中,將這些藥材交與藥房,叫他們照我留下的方子製出藥來給父親用。」賀雙城一怔,「少主不迴去嗎?」懷風瞥他一眼,「你看我這副樣子可騎得了馬嗎?」他箭傷頗重,莫說騎馬,便是躺在馬車裏也怕將傷口顛裂了去,饒是複原極快,至少也需七八天才敢移動。文、賀兩人當即搖頭,「屬下奉命將少主平安帶迴,豈能撇下少主先走。」自從厲冤閣出來,此際已兩月有餘,這哀牢關距厲冤閣所在遠逾千裏,便快馬加鞭也需近月方能趕到,若不能及時將藥材帶了迴去,怕父親那藥便要斷了,一想到此,懷風眸光便是一凝,怒道:「我不過在此將養兩天,要你們先行帶了藥材迴去罷了,怎麽叫做撇下我了。且我雖受傷,並不殃及性命,父親沒了這藥,卻於身子有損,孰輕孰重你們便沒個算計嗎?再者說,你們在野狼坡上行跡已露,依著安王性子,定然要派人在附近細細搜查咱們行蹤,這許多人在此,還妄想躲得開去,擎等著叫人一鍋兒端了罷。」他素來溫文爾雅,極少動怒,底下一幹人隻知這位少主好脾性,卻不料他發起火來自有一番威壓,此刻突地勃然作色,兩人都嚇了一跳,又見懷風怒極之下氣息急促,扯動傷口,疼得臉色泛白,哪兒敢再開口說半個不字。熬過疼痛,懷風已沒了氣力發火,又歇一陣兒,緩緩道:「這林子雖大,十幾個大活人在裏頭也遲早露出痕跡,我一時間又動彈不得,眼下唯有先走一批,你們這些惹眼的都不在了,剩下的才好躲藏,待我傷好了,再行上路不遲,比你們守在一旁還要穩妥得多。」頓一頓,微微一歎,「更何況,我本就是背著父親出來的,若緊著趕迴去,傷勢一時不得好利索,叫他老人家看出來,我和大哥固然逃不過一頓責罵,你們也逃不脫一個護主不力之罪,大家都不得好過。何不如你們先撒個謊,隻說我在苗疆樂不思蜀,需過段日子再迴去,既免得他老人家擔心,你們也不必受罰,豈不兩全齊美。」懷風深知懷舟性情,在邊關見了自己,定然是不會輕易放過的,一旦當真搜查起來,撞見自己身邊這些人,那可真是百口莫辯。他雖待自己情深意重百依百順,可厲冤閣卻是在朝廷中都掛了名的邪魔外道,一旦知曉父兄竟都是厲冤閣主,那便是公仇私恨齊俱,會不會網開一麵可也難說,眼下自己又行動不得,當務之急便是趕緊打發了這些人走,剩一兩個無關緊要的陪著養傷,便是不小心被尋到了,也盡可蒙混得過去。他心中自有計較,但其中因由卻不便對這些屬下言明,隻得軟硬兼施,總算說動了文、賀兩人,出洞去安排迴程事宜。文、賀二人不敢違拗懷風之命,但要就此離去又覺不妥,偏偏懷風所慮無不在理,兩人私底下計較一陣兒,並無他法可想,隻得將其餘弟子召集到一起,安排下翌日啟程,剔出去刺殺過安王的那幾個不得不走,另從剩下的人裏挑了五個留下,陪著懷風在此養傷。海棠是女子,服侍起人來自是比別個心細,理所當然也在五人之中,一拍胸口向兩位師兄道:「有我們在這兒,管叫少主平平安安迴去,師兄隻管放心。」文斌於自家這幾個師兄弟的身手都是有數的,若說護著懷風在林子裏藏上幾天,本不覺有什麽難辦,所慮無非是「萬一」二字,因此一改素日的惜字如金,從養傷到飲食嘮嘮叨叨囑咐了足有一頓飯時候,末了又道:「若撞見鎮北軍前來搜檢,交手時萬不可泄露本門武功。」海棠不曾聽到洞中一番談話,見師兄如此叮囑,實是不明所以,但見文斌麵色凝肅,顯是十分要緊,一怔之下點一點頭,「我曉得了。」留下的另幾個弟子同樣莫名其妙,但眾人都是在鳴鏑堂中千錘百煉出來的,所會武功均不止一家一派,遮掩本門功夫倒也不是難事,便都齊齊應下。翌日天還未亮,懷風便醒了過來,催促一眾弟子上路,文斌、賀雙城不敢耽擱,隻得領著眾人押了藥材先走。待他們走得遠了,懷風輕輕吐出一口氣,這才又安安穩穩睡了個迴籠覺。在洞中清清靜靜躺了三四天,懷風傷勢見好,已能起來走動兩步,這日出了洞,眼見春風吹過樹梢,枝頭已帶了點綠意,估摸著該有獵戶前來尋摸野物了,因恐被人撞見,一聲令下,指揮著五名弟子另尋了個隱秘地方,一行人搬了過去。又住上五六天,懷風傷口處已然結了硬痂,海棠更換傷藥時看見,歡喜得叫道:「阿彌陀佛,總算好了,再養兩日咱們便能上路。」說著撇一撇嘴,「這林子冷清清的,山洞又陰又涼,我可是住夠了。」她是小姑娘家,生性愛潔,這些日子東躲西藏,連沐浴也是不能,早就難受不已,這時見懷風傷愈在即,一行人便可啟程,不由得雀躍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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