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非離不時痙攣。整個人似乎被拋入了一個名為痛楚的大染缸裏,一遍又一遍,不停地被刷洗、被淩虐。 怎麽這麽久?快點!快點! 言非離心裏模糊地叫囂著,卻完全發不出聲音。這一次生產比生離兒時不知艱苦多少倍。不說他現在的身體已經虛弱到不能負荷劇烈痛楚的地步,就是因為雙胎,痛楚也是加倍的。 秋葉原心知言非離的情況並不樂觀。孩子因為是早產,胎位靠上,下來的很慢。而且他體力不足,大半時間是在昏迷,根本用不上力。以他這樣的身體,如果沒有外力的幫助,絕對無法自己娩下孩子。 言非離已經痛了一天一夜。哀鳴之聲雖然斷斷續續,卻低沉巡迴,持續不絕。 北堂傲一直以真氣護著他的心脈。可是過了半夜,察覺出他已是出氣多,入氣少。北堂傲麵色蒼白,臉色比言非離好不到哪裏去。 秋葉原撬開言非離的嘴,給他喂下一粒大還丹,道:“北堂門主,必須要孩子早點下來,不然他撐不久了。” 北堂傲茫然地點點頭,聽著秋葉原的吩咐,將言非離半抱坐起。 “啊啊──” 言非離被突然的劇痛激醒,嘶喊一聲,大睜開眼,模糊地看見秋葉原跪在床沿上,雙手成拳,正在不斷擠壓他的腹部。 “啊呃──”言非離半張著嘴,幹啞的喉嚨發不出完整的聲音。臉孔已經扭曲,右手緊緊抓住北堂傲的臂膀,直嵌進他的肉裏。 北堂傲冷汗橫流,死死地看著秋葉原毫不留情地在言非離圓隆的腹上不停地向下按。每一次都那麽用力,直把高聳的腹部按下一個又一個深深的凹跡。 太痛了! 這種痛苦簡直無法形容,似乎體內的五髒六腑都要被強壓出來一樣。 言非離開始不由自主地掙紮。他的左肩左臂完全不能動,但是身體卻在不停地扭擺,猶如垂死的魚,在做最後的努力。 看著他如此痛苦,北堂傲深深的痛恨自己的無力,恨不得能把他的痛苦分一半到自己身上。 言非離生離兒時北堂傲也在場。可是當時除了憤怒之外,不過有些緊張,完全沒有現在這麽惶恐與絕望。 北堂傲緊緊抱著言非離,不斷把內力輸送進他的體內,看見他痛苦到極致的表情,心裏揪成一團。 不知道這一切是怎麽結束的。當微弱的嬰兒的啼哭聲終於在房間裏響起時,北堂傲卻根本沒有注意到。 兩個孩子幾乎是同時出來的,一先一後,似乎一眨眼的時間就結束了。 北堂傲一直看著言非離。 在孩子誕生的那一刹那,言非離仰起頭,圓睜的雙眼與他緊緊相連,漆黑的瞳孔裏映出自己蒼白的麵容。往事瞬間,一幕一幕,在腦海裏紛亂掠過。 第一次相遇,那個月夜下年輕俊秀的叛軍將領。 第一次相伴,那個江湖路上忠心沉默的屬下。 第一次結合,那個陰暗的林子裏痛楚狼狽的言非離。 歲月如梭。從陌路到熟悉,從熟悉到傷害,從傷害到相知,從相知到相愛…… 漫漫長路,竟讓他們走了整整十二年。 心中的痛楚在不斷膨脹。 原來,我們竟然錯過了這麽多時光。 北堂傲輕輕拂去言非離淩亂汗濕的發絲,凝視著他毫無生氣地蒼白的臉龐,微微顫抖。 非離,活下去,不要離開我。以後的路,我們可以一起走! 晨曦漸漸來臨。薄薄的光亮,透過窗格,慢慢映了進來。 搖曳的燭火,不知何時滅了一盞。隻剩床頭那一座,還在一閃一閃地晃動著。 “北堂門主,他累了,讓他好好休息吧。”秋葉原歎息的聲音,仿佛從最遙遠的世界傳來,過了好久好久,才慢慢透進北堂傲耳裏。 “是,他是應該好好休息了。”北堂傲的聲音很低,很淡。 秋葉原看見晶瑩的淚水順著他白皙的臉頰,緩緩地,一滴一滴,落在言非離麵上…… 第105章 尾聲 這一年的冬天好像來的特別晚。直到十二月中旬,冬季裏的第一場雪,才姍姍來遲的,溫柔細碎的飄落。 “非離,今晚的月亮很美,你想不想看?我知道你總是喜歡看月的。雖然外麵下雪了,不過沒關係,總不會凍著你。” 北堂傲笑著,拿過一件大裘,仔細為言非離穿好,輕輕抱起他,來到院子裏,在暖閣裏坐下。 此時正是最圓滿的時候。淡淡的銀輝,皎潔而柔和,散發出迷人的魅力。 北堂傲突然輕道:“我第一次看見你,也是在這樣一個夜晚。那晚月亮很圓,很亮,天氣也是一樣的冷。你騎著馬從山腰後急奔上來,手裏提著長劍,一身黑色戎裝,英姿颯爽,挺拔俊秀。當時我本以為不知又是從哪裏跑來,打算追殺簡帝分一杯羹的蠢貨。但是看見你,卻覺得有些意外。然後你下了馬,走到我麵前,直直地望著我……” 北堂傲幫他裹緊厚軟的裘衣,斜靠在暖榻上,摟得更緊。 “我從來沒有見別人用這樣的眼神看過我。很幹淨,很清澈。而且那麽坦率,那麽直接,好像有一種火焰在跳躍。當時我就想,一個會用這樣的眼神望著我的家夥,一定要留在身邊。” 北堂傲輕笑了一下。 “我把簡帝讓給你,你居然一句話也沒說就一劍把他殺了。好像你來根本不是為了給潘嶽抱仇,也不是為了爭權奪利,隻是為了殺他而已……然後你茫茫然地站在那裏,竟然在發呆,心魂都不知道飛到哪裏去了,一點防備都沒有。我看著你的側影,心想,這個家夥真是有意思,不過警覺性也未免太差了,在江湖上是怎麽混的?” “那時我手裏的劍,隻要輕輕一揮,你在這世上便不會再留下任何痕跡。” “不過真奇怪。當時我連一絲,都沒有轉過這個念頭。然後,你突然迴過頭來,那樣望著我。你的眼神……我永遠不會忘記。” 暖閣外,雪花飛舞,月光映照,遍地銀光一片。 北堂傲神色迷離,陷入遙遠的迴憶。 “我問你願不願意跟我走,你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你是潘軍的首領,帶著那麽多兄弟,在亂世之中隨意找個地方立足,都比屈人之下好。可是你居然那麽痛快就答應了,以致於我有一段時間,不得不懷疑你的居心。” “我讓你發誓,終身以我為主,終身不會背叛我。你也毫不猶豫的照做了。” “我將你帶迴天門,打破了門中的規矩,許多人不服,暗中找你的茬。這些我明明都知道,可是卻不聞不問,想看你怎麽解決” “沒想到這些都難不倒你,不過半年時間,你就讓他們心服口服。你性子溫和,人緣又好,本來很容易和別人打成一片。可是你為了避嫌,不得不慢慢疏遠了原來的兄弟……這麽多年來,你和誰也不曾深交,小心翼翼地和大家保持距離,隻是一心一意跟著我。 “初時我還會奇怪你為何願意付出這麽多,可是後來卻漸漸習慣了,視為理所當然一般。現在想來,真是遲鈍的緊。” 寒風卷起落雪,撲簌過來,擊在暖閣的帳子上,掀起一陣微動。 閣裏的溫暖絲毫不受影響,氣息浮動,幽幽渺渺,好似人兒的歎息。 北堂傲伸手撫摸言非離的眉眼,眼神流露出溫柔之意,低下頭溫存地吻了吻他的鬢發。 “非離,為何你會愛上我?你知道,我這個人冷漠無情,收心束情,對誰都不在意。我不好漁色,不喜歡女人,自然更不喜歡男人。這世上許多事,都無法讓我在意。” “但是這樣的我,竟然愛上了你。想來,都是命中注定……” “那天在鬼林,魑魅魍魎無論使用什麽毒藥我都不怕,可是他們卻偏偏用了媚藥。我那時神誌不清,不知道讓你受了多大的傷。我還記得當時草地上那灘血跡,觸目驚心。可是你竟然沒有絲毫抱怨……” “我知道你受了委屈。發生了這樣的事,我想你雖然不說,但心裏一定是介意的。我去了明國,把你留在浮遊居,我知道你不願意,可還是沒有帶你去。當時我對你那麽冷淡,你有沒有怪過我?有沒有怨過我?” 懷中人神態安詳,睫毛輕顫,似是好夢正濃,不攬濁世。 北堂傲歎息一聲,輕道:“好似我做了什麽事,你都不會怪我。我把離兒帶走,你也不怨。我娶了林嫣嫣,你也不恨。你怎能對我如此包容?” “唉!我也不知道從何時開始,你竟變得如此重要。當我發現時,我已丟下門中事務,快馬加鞭的趕去了簡境戰場。其實當時我已模糊地明了自己的心意,不過總覺得十分的不可思議。” 北堂傲撫摸了一下他的薄唇,忍不住在上麵落下輕吻。 “我愛上你!愛上一個男人!真是造化弄人。” “不過感謝上天,那個人是你!非離,非離……” 北堂傲呢喃著,清淡的聲音,猶如悠長的歎息。 “我不會放你走,我們在一起,永不分離……” 一滴清淚,似是喜悅,似是惆悵,幽幽地,自那蒼白的麵容上落下。 北堂傲低下頭,舌尖輕挑,將這滴珍貴的淚,卷入彼此的唇齒之間…… ──完── 第106章 聖誕賀禮,he版番外 年底將近,匆匆迴鄉過年的人也異常多。北方官道上,時時出現一些趕路的馬匹或車輛,暫時興隆了這家客棧的生意。不過這日已是二十九,明天便是大年三十,熱鬧了一陣的官道終於又沉寂了下來。 店小二正在打掃廳堂,按照往年的經驗,到了今日傍晚,應該不會有什麽客人了。正想著,已聽見遠處的馬蹄聲傳來。早已練得爐火純青的耳朵動了動,連忙放下手裏的笤帚迎了出去。 果見前方漸漸馳來的兩匹駿馬,如願地停在客棧門口。 店小二還從沒見過這麽俊的馬。 為首這匹高大健碩,通體全黑,如墨一般,四隻蹄子卻是雪白如銀。在馬首前額處,還有著一道白色的道痕。 憑著多年牽馬的經驗,店小二再白癡也知道這是匹難得的千裏寶馬。再憑著多年牽這種寶馬的經驗,店小二又確定能騎它們的主人也是不可小覷的人物。 想到此處,店小二連忙揚起他最職業、最討好、最‘真誠’的笑容,說道:“客官是要住宿還是……” 熟練流利的話嘎然而止,店小二生平第一次差點砸掉了自己最佳模範店小二的招牌。隻因從馬上跨下的那個人,實在讓他震撼。 那人一身白色錦袍,外麵罩著華貴罕有的白裘。麵容大半被掩在柔軟華麗的裘毛中,隻露出一雙修長明的雙眸。 店小二做店小二這麽多年,什麽樣的人沒見過。此時讓他愣住的不是眼前這個人冷的容貌,而是他凜冽的氣質。明明是雙秋水明眸,卻在向他瞥來之際,射出冰一般的寒氣,讓他出口的話霎時凍住一半。 乖乖地隆地冬!這絕對不是個好惹的主兒! 店小二愣了瞬間,心下立刻做出判斷。 “小二,我們要住宿。” 一個溫和低沉的聲音響起,頓時將剛才的寒氣化的無影無蹤。 店小二連忙迴過頭去,見是騎那匹棗紅色駿馬的客人。這位客人大概四十來歲年紀,披著一襲黑色大裘,麵目英俊,溫文而笑,讓人一見便生好感。兩鬢的淡淡霜白和眼角的皺紋,也讓他憑添一股令人信任的感覺。 “是,是,客官裏麵請。”店小二立刻拿出專業素質,再次堆上剛才被凍結了的笑容。 將兩匹馬牽到後院,交給專人打理,小二又迴到前堂招唿客人。剛才不知鑽到哪裏去數錢的掌櫃,也突然冒了出來,正在殷勤地招唿。 兩位客人都已脫下了皮裘,那位冷的客人更是隨手將之扔在一旁的凳子上,長長的白色袍擺垂到了地麵。 店小二偷偷窺了一眼,這才看清了他的麵貌。果然是個清冷麗的美人,不過好似上了點年紀,但卻看不大出來。因為他皮膚光潔柔亮,臉上沒有一絲皺紋,但是眼底卻氤氳著一股經過時間錘煉的滄桑,讓人感覺他的年紀已經不輕了。 “不用報菜了,把你們這裏最上等的好菜上幾個來,快一點!”那人冷冷地打斷掌櫃的,吩咐道。 “是。是。”掌櫃的咧開嘴,點頭哈腰地應道,知道在這年底時候遇到了貴客。不說這白衣人往那一坐,一舉手,一抬足,就知是個人上人;就是那青衣錦袍的中年男子,氣度溫文,舉止沈穩,也知是個常居高處的人。 “謙之,點那麽多菜,我們二人也吃不了。”青衣男人皺了皺眉,對白衣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