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立刻不假思索地跟著戰青走出王帳。李永安神色猶疑地斜了戰青一眼,便識趣地轉身離開集合所需的人手物資。


    戰青停住腳步,轉頭瞪著我的方向,冷冷道:“還不過來?”


    我在他一步之遙處,茫然地默默看向他。


    那什麽,我難道不是一直跟在他身後嗎?


    正茫然著,就聽見得得的馬蹄聲從我的身後傳來,一匹紅色的駿馬直直地越過我跑到戰青跟前,噴了聲響鼻,在他麵頰上十分親熱地蹭了蹭。


    戰青拉了馬韁,轉身就走,幹脆利落,留下我一個在風中蕭瑟。


    我:……


    一別數月,傲嬌不變。


    賭二十斤節操,這貨絕逼是故意的吧摔!


    ☆、第81章 影衛上戰場


    我亦步亦趨地跟在戰青身後。


    走了幾步,他忽然翻身上馬,棗紅馬圍著我踏著碎步。戰青勒住韁繩,用手隨意地梳攏著馬鬃,居高臨下地掃了我一眼,語氣平靜道:“我要去做準備,戰玄,你跟著我,到底有什麽事?”


    我噎住,發現自己確實沒有什麽特別要緊的事,隻是覺得這戰場之上或許見一麵就少一麵,想跟他說說話罷了。


    戰青麵無表情地等著我開口,過了許久,看我還是一言不發,終於挑眉歎了口氣,緩緩道:“我們剛到王府的時候,一群孩子裏就你最冷靜,那些個刀光劍影仿佛都不關你的事,每天累死累活的還能花時間去討好管飯的李媽,就為了晚上能多出一個雞腿吃,偏偏李媽對誰都嚴厲,卻特別吃你這一套,說你一本正經給她捶腿的樣子像自己的孫子——我那時候就想,怎麽會有這麽討厭的人呢,你活得這麽開心,我的辛苦不就像是一個笑話?我就總找茬對付你,覺得你要是慘一點,大家都能好受些。”


    ……戰青你小時候總欺負我,原來不是因為暗戀我,而是真心想要幹掉我的嗎?太兇殘了吧,我隻是肚子太餓了騙隻雞腿而已啊!


    怪不得你後來會跟晉渣一樣喜歡我,原來跟他是病友啊嗬嗬嗬嗬嗬……


    我風中淩亂,頓覺十分坑爹,正想指責他熊孩子時期慘無人道的行為,戰青卻忽然催馬慢慢上前幾步,俯下身猛地一把抱住我,一股淡淡的血腥氣和著汗味衝進了我的鼻腔。


    他的手如鐵箍一樣勒著我,手心冰冷,馬不安地在原地踱了幾步,噴出的熱氣在寒風中凝成一片淡淡的白霧。


    戰青閉了閉眼,極輕極輕地在我耳邊道:“那些日子都過去了,我以後再不能這樣抱著你,這是最後一迴,阿玄,你好好活著。”


    我怔愣地抬了抬手,卻又重新垂下,終於還是沒能迴抱過去。戰青很快便鬆開手,在馬背上直起身體,欲言又止。


    這時一個傳令兵打扮的年輕人騎馬近前,雙手抱拳對戰青道:“大人,東西準備好了,將軍催您前往。”


    戰青掃了他一眼,將所有的話都重新咽下,最終淡然地對我一笑,眼底再沒有些別的什麽,隻道:“再會,等此戰勝了,便來找你醉上一場。”


    我沉默片刻,點頭:“慶功宴上見。”


    “哈!”戰青深深地看了我最後一眼,隨即垂眸,對著傳令兵說了句走罷,一聲唿喝,便揚鞭策馬,兩人一前一後地離開了這裏。


    人去,一川煙草斜陽。


    我聽到身後腳步聲響起,晉王緩緩地開口,語調低沉:“人走了,阿玄,你可後悔?留在這裏會有一場惡戰,你此時跟著他一道,想來會更加安全些。”


    我轉過頭,看他的雙眸中映著冰寒的白雪,一眼看不到底。


    唉,明明戰青好多了,我怎麽就選了這麽個家夥,還打算一條道走到黑呢?


    側頭看了看天邊,紫藍色的天幕上赤色的晚霞已經退去,月亮卻還沒來得及升起,繁星閃爍,夜色清寒。心下不由感歎,我卻伸手抱住了他。


    沒辦法了,晉渣這樣的,多疑小心眼暴力傾向帥得沒朋友,除了我大概就沒人願意要了不是。


    晉王的動作跟著微妙地僵了一下,試探著抬手撫著我的脊背,開口輕聲喚道:“阿玄?”


    我將下巴擱在他的頸窩上,緩緩說道:“你在這裏,要我去哪兒?”


    晉王的手緊了緊,一言不發,雙肩一抖一抖的,我覺得他反應不大對,於是疑惑地看過去,卻發現他正埋著頭自顧自地大笑。


    我:……


    這是正常人會有的反應嗎?!我覺得自己幼小的心靈受到了傷害。


    晉王扳過我的臉,咬著我的耳朵慢條斯理道:“阿玄,難得你這般主動,可惜了。”


    我麵無表情:“可惜什麽?”


    晉王收起笑容,一本正經道:“可惜沒有床。”


    我:……


    “以後會有機會的。”晉王直直望向我,黑色瞳仁中藏了洶湧波濤:“母後死前拉著我的手,逼我答應她將大慶江山、天下大義放到心裏。如今我拚了這條命,大概也差不多了。此戰必勝,阿玄,你記著,我會活著,你也要活著。你們四個若要喝酒,便加上我一個吧。”


    我兒乃大慶真龍天子,必能保大慶千秋盛世麽?


    我點頭,輕笑:“好。”


    戰青此去,不像戰白那樣杳無音訊。兩天之後,鄴河斷流。因為這個時節河流原本就會幹涸一段時間,這個景象似乎並未引起戎狄的太多注意。大慶將士整裝待發,啟明星悄然升起,寅時,正是人最容易倦怠的時候。


    隊伍行進速度很快,馬裹蹄人銜枚,幾乎不發出多少聲音,不過一個時辰便借著夜色跨過泥濘難行的河床繞到了天水城背後。戎狄甚至沒有發現陳倉附近的大營裏已經空了。


    幾個人摸黑上去,幹脆利落地割開了達斡爾部守夜士兵的咽喉。繩子從高聳的城牆上垂掛下來,十多人組成的小股隊伍上前翻入牆內,潛進天水城準備打開城門。


    晉王端坐於馬背上,麵色肅然,等著最後一刻的到來。我們的土地,即將由我們親手奪迴。


    就在此時,變故突生。


    震天的喊殺聲並非在城內響起,另一個方向驀然出現許多火把,伴著戎狄進攻時特有的刺耳唿哨,亮光在鄴河岸邊連成一片,浩浩蕩蕩而來。一道影子迅疾地從我眼前飛過,我拔刀揮落利箭,然而不遠處有人一聲悶哼,箭頭從他的穿胸而過,他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從馬上翻了下去。


    暗影們反應極快,立刻從地底下鑽出來一般冒頭,紛紛圍攏到晉王身邊嚴陣以待。晉王神色冷厲,拎起其中一個人的前襟,蹙眉道:“戎狄來了多少?”


    那人喘著粗氣,聲音卻很冷靜:“十萬以上。”


    “全渡過河了嗎?”


    “沒有,但估計再過一盞茶時間便能渡過一半。”


    大慶軍隊堵塞了鄴河,想要攻下天水城,卻不想戎狄竟將計就計,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形成了這般的夾擊之勢。


    蹄聲向這邊逼近,血腥味彌漫在空氣中,越來越多的人落馬,天水城城門大開,又有一批蠻子從中湧出。旁邊有個十六、七歲的大慶兵士從未見過這樣的陣仗,驚慌失措地想要轉身往後逃,李永安執長刀在手,砍西瓜般劈開他的腦袋,雪亮的刀刃反射出他目呲欲裂的扭曲臉孔。這其貌不揚的中年男人用血肉之軀撐起隊伍,一馬當先地衝了出去,聲嘶力竭地高喊:“退者斬,整好隊形,先軍頂住,兩翼散開!”


    無人敢退,無人能退,此刻所有的退路都被斬斷,大慶將士破釜沉船地策馬跟隨在他的身後,對著戎狄開始亮出反擊的獠牙。


    火光四起,晉王鬆開暗影,望著已然交錯在一起互相拚殺的人馬,臉色微沉:“一盞茶時間麽……”


    他抬手抽出刀來,豁出去了一般笑道:“那就跟他們拚一拚罷。”


    ☆、第82章 影衛在戰場


    我從地上爬起來,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汗,將刀從一個戎狄兵士的胸口拔出來,稍微停歇了下。隆冬的天亮得慢,我覺得快過了一輩子,周圍依舊黑沉沉的,拚殺似乎永遠沒有盡頭,而我的手上已經多了數十條人命。


    我衝得太遠了,幾乎快到了鄴河邊上。


    馬被那個士兵臨死前砍斷了腿,有一柄刀卡在我的肩頭,我不敢隨意去拔,隨著動作,刀刃在我的肩胛骨上一下又一下地摩擦,衣服被血沾在我的身上,我大口地喘著氣,感覺肺像是被火燒灼一樣的疼。


    強迫自己提起精神,眼前卻是一陣陣地發黑,我咬咬牙,想要扯下一個人來搶奪馬匹。然而周圍的蠻子似乎有些畏懼,隻圍著我不敢上前。擔心一動就會露出破綻,我隻能和他們僵持著。


    我看不清晉王在哪裏,隻是覺得自己可能要死在這裏了。兩輩子加起來也才四十歲左右,算得上是英年早逝、天妒藍顏,唉,人品這種東西,看來和身高一樣有著先天的差異,我大概是沒法去跟他們喝酒了。


    仔細想想,雖然那群混蛋每個走之前都是這句話,我也答應了,可我原來根本就不怎麽會喝酒嘛。這個諾言,本來就不可能被實現。


    我把刀插在地上,穩住搖晃的身體,一邊感慨著,一邊看著對麵突然微微騷動。周圍全部都是戎狄的軍服,我吸了口氣,打算拚上最後一把,卻意外看到一抹藍色的身影撥開眾多達斡爾部兵士,朝我這邊遠遠望了一眼,忽然一夾馬腹便紮進人堆衝了過來。


    那是之前迴晉王話的暗影,他身上也帶著傷,但情況比我好上不少,在他越過我的時候,我伸手拉住馬鞍邊緣,借力翻上了馬背,心下一安,隨即轉頭問他:“聖上如何?”


    “主子沒事。”那暗影的眼睛閃閃發亮:“時機終於到了,你別動,我們去鄴河邊上發信號。”


    我一愣,便發現他一隻手上確實有一把弓弩,背後箭簍裏似乎還有幾支火油箭。後頭不知誰發現了什麽打了個唿哨,戎狄方士兵立刻源源不斷地圍攏過來,緊緊跟在他這個不起眼的小兵後頭。


    我們的馬在兩人重壓之下越跑越慢,眼看就要被追上,雖然不知道具體的計劃,但想來那個暗影有著什麽重要的任務。我架住左側砍過來的馬刀,借著對撞的衝擊力將對方的腦袋一下劈開,鮮血濺了我一臉。不在意地擦了一把,我拉住那個暗影,冷冷道:“我下去擋住這些蠻子,你向前鑽空子跑,不要再救人了。”


    “你會死的。”他猶豫了一下:“你對主子很重要。”


    後方蹄聲緊跟,我不再管他,當機立斷拍開他的手就要跳下馬,暗影雙腿控馬,忽然一把抓住我的肩膀,傷口被撕裂的尖銳疼痛讓我的動作慢了慢。電光火石間,他將弓箭全塞給我,語速急促道:“往天上射,前後兩支。”


    我條件反射地接過東西,便覺得背後一空,那暗影已經自己跳了下去,順手從旁邊屍體上抽了一把彎刀……


    沒有再看,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借著這個空擋,驅馬向前直直衝入鄴河,水流隻沒過馬蹄,濺起銀白色的水花,我一個側撲躲過利箭,重重摔在淺淺的河水之中,直了一下身子,點燃火箭,勉力扳動了機弩。


    噗噗兩聲悶響,兩支火箭嗖得飛了出去,一前一後衝天而上。我仰躺著看火光,看火光湮沒在夜空之中,終於沒有力氣再爬起來。旁邊正在渡河的戎狄兵士朝著我舉起彎刀,我認命地閉起眼睛,卻有一把同種式樣的彎刀破空而來,射穿了那人的手腕。


    馬嘶聲中,之前的暗影奮力趕來,一把撈起了我,帶我從鄴河中穿出。戎狄騎兵像潮水一樣湧來。


    他又救了我一次,可這麽下去咱們一個也逃不了。我努力扒住他,正想勸他將我丟下去,那暗影卻對我粲然一笑,指著鄴河上遊輕聲道:“戰玄大人,你看!”


    我仰起頭,發現遠遠一道白線朝著這邊推過來,下一秒,隆隆濤聲如響雷般轟然而至,所有的人都呆若木雞地望著那如鯤鵬擊水般排山倒海壓過來的巨浪,戎狄的雄兵脆弱得像是長蟲,被這滔天駭浪瞬間毫不留情地截成了兩半,再無餘暇追殺我們二人。


    “堤壩掘開了。”暗影勒住馬,嘴唇有些發白,雙頰卻泛著一點紅,迴身微微笑道:“我們勝了。”


    我從馬上下去,在一片麻木的喜悅中腦子空空,站在岸邊怔愣地看著江水一瞬卷走數千人的生命,戎狄大亂,首尾不能相顧,大慶士氣徒然上漲,再次反撲,形勢在黑沙白浪中重新逆轉。


    要勝了?


    狂喜在下一刻才湧上來,我正要迴頭與那個不知道名字的暗影擊掌慶祝一下,卻聽到身後碰的一聲,他滾到地上,血從他的身下慢慢地流出來。


    之前一人擋住戎狄的時候,他應該已經受了傷,那時不過是勉強將我從河道那裏搶了出來,現在一放鬆便再也撐不住了。


    我整個人發冷似的顫了一下,立刻蹲下,茫然地想幫他堵住傷口,暗影笑了一下,極慢地搖了搖頭,嘴唇翕動,像是說了些什麽。我立刻湊過去,卻來不及聽清他想說的話。


    他死了。


    我站起身,重重抹了一把臉。


    我欠他的幾條命再也沒機會還了,連墓碑都沒辦法幫他刻一塊——暗影是沒有名字的。我隻能做我能做的事情。


    我將箭筒解下來,默默無語地看了一會兒,閉了閉眼,翻身上馬,將剩下的火箭拆去火油布,往蠻子護得最嚴實的地方策馬衝去。


    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戎狄此刻隊形已亂,隻有一小股還在整齊地向後退,試圖收攏殘部。昏暗的夜色中,我眯起一隻眼睛,端起弓弩瞄向一個打扮華貴的中年男子,一時間,嘈雜的戰場在我眼前消了聲音,我調整了唿吸,將注意力全部放在這一箭之上。


    男子微微一晃,那一刻,箭閃著奪命的銀光飛馳而出,電光火石間射向那人的胸口。箭的速度太快,男子躲閃不及,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扯過旁邊最近的人擋在身前。


    我清晰地看見那個被拉住的青年人原本是可以躲過去的,然而身形微動,便生生地停住,隨即隔著千軍萬馬衝著我一笑。


    血光濺起。


    我迅速去拿下一隻箭,然而機會轉瞬即逝,中年男子已經被人團團圍住,沿著河岸撤去。


    天邊亮起的朝陽染紅這片天際,驅趕了清晨冰寒的氣息。


    鄴河對岸殺聲四起,陳倉中的守軍趁敵軍大營空虛之時斷了他們的後路,三十萬戎狄大軍被分割成幾段,一點點蠶食。


    大戰,混戰,塵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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