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傑西卡女士和厄拉科斯的助力下,貝尼·傑瑟裏特姐妹會意欲通過護使團播下傳奇種子的計劃圓滿達成。我們在一個個世界播撒預言,目的是為了保護貝傑姐妹的安全,這個智慧之舉長久以來都為人讚賞,但我們從未見過比這一配對更理想、更極端的情況。這個預言傳說發生在厄拉科斯,甚至有一些稱號被采用(包括聖母、唱詩、夏麗雅預言中的多數內容)。此外,人們通常認為,我們大大低估了傑西卡女士的潛在能力。


    ——摘自伊勒琅公主的《分析篇:厄拉奇恩危機》


    (來自私人文獻,貝傑案卷號:ar-81088587)


    在厄拉奇恩城大堂的一個露天角落裏,堆著一箱箱的生活用品,傑西卡身處其中——盒子、衣箱、紙箱、木箱——有的已經半開了封。宇航公會的貨物搬運機正在入口處卸下另一批貨物,發出吵鬧的聲音。


    傑西卡站在大堂中央,緩緩轉動身子,上下左右打量著蒙在陰影中的雕刻、裂紋和深凹的窗戶。這間龐大的屋子給人一種巨大的時代落差,使她想起貝尼·傑瑟裏特學校的姐妹廳。但姐妹廳給人的感覺是溫暖的,而這兒,僅僅是冷冰冰的黑色石塊。


    某個建築學家曾深入探索過這些拱壁和黑色壁掛物的久遠曆史,她想。頭頂的穹形屋頂有兩層樓高,上麵架著巨大的橫梁。傑西卡想:這些木梁肯定是不遠萬裏從外太空運到厄拉科斯的,而且耗去了極大的代價。這個星係的星球,不可能長出可以製作木梁的樹木……除非它們是仿木。


    她覺得它們不是仿木。


    這裏是舊帝國時日的政府宅邸。在當時,耗資多少不像現在這樣舉足輕重。早在哈克南人來這兒之前,這地方就已存在,而後他們又建立了那座大城市——迦太格,一個廉價花哨的地方,位於殘地東北兩百公裏外。雷托選擇此地作為管理大營,是很明智的。厄拉奇恩這個名字叫起來很上口,具有濃鬱的地方傳統。而且這城市較小,容易淨化,易守難攻。


    這時又傳來一聲箱子在入口卸下的聲音,傑西卡歎了口氣。


    在傑西卡右手邊的箱子旁,有一幅公爵父親的畫像靠在那裏,包裝線如同破爛的裝飾物一般從上邊垂掛下來,傑西卡的左手還攥著一根線。在畫像旁邊,放著一塊鋥亮的裝飾板,上麵架著一隻黑色的公牛頭,在汪洋大海般的一卷卷公文中,那牛頭就像是一座黑色的島嶼。裝飾板平放在地上,公牛那閃亮的口鼻衝著天花板,這頭野獸仿佛隨時準備怒吼著衝進這間迴音繞梁的廳堂。


    傑西卡心裏納悶,到底是什麽原因,讓她首先拆開了這兩樣東西——牛頭和畫像。她明白,這其中應該蘊含著某種象征意義。自從公爵的買主把她從貝尼·傑瑟裏特學校買下來以後,傑西卡第一次感到恐懼,信心全失。


    牛頭與畫像。


    這兩樣東西更使她茫然無措。她抬起頭,瞟了一眼頭頂狹窄的窗口,不禁打了個寒戰。現在剛到晌午,緯度又不高,天空竟顯得又黑又冷——比起卡拉丹暖意融融的藍色天空來,這裏真是黑多了。傑西卡心中湧起一陣思鄉的愁緒。


    卡拉丹啊,你已經遠在天邊了。


    “到啦!”


    是公爵的聲音。


    她馬上轉過身,看見他正從圓頂走廊大步走向餐廳。公爵穿著那身佩有紅色鷹飾的黑色製服,衣服看上去皺巴巴的,滿是塵土。


    “這地方真是糟,我還以為你迷路了。”他說。


    “這屋子冷冰冰的。”她望著公爵高高的身材,還有那黝黑的皮膚,讓她想起倒映在藍色湖水中的橄欖林和金黃的太陽。他那灰色的眼眸中混著木煙之色,但那張臉卻兇狠如虎:瘦削,棱角分明。


    傑西卡胸口一緊,突然覺得眼前這個人讓她感到恐懼。從他決定服從皇帝的命令起,他就變成了一個步步緊逼的兇狠之人。


    “整個城市都冷冰冰的。”她說。


    “這是一個肮髒的、塵土滿天的衛戍小鎮,”公爵表示同意,“但我們會改變這一切。”他環顧四周,“這些都是公共場所,專門用來進行國事活動。我剛剛視察了南翼的幾個家庭寓所,那地方要舒服得多。”他走到傑西卡身旁,抓住她的手臂,欣賞著她華貴的儀表。


    公爵又開始琢磨她那未知的血統——或許,是個變節者家族?抑或是暗中受到迫害的皇族?她的樣子看起來非常威嚴,甚至比當今的皇帝還要高貴幾分。


    傑西卡感受到公爵咄咄逼人的目光,她半轉了個身,側麵對著公爵。他意識到,傑西卡身上沒有一個確切的地方能集中體現她的美:青銅色的閃亮頭發下,是一張鵝蛋臉;一雙眼睛分得較開,碧綠清澈,仿佛卡拉丹清晨的天空;鼻子小巧,大嘴寬厚;身材雖好但略顯瘦削,高挑,曲線玲瓏。


    他記得學校裏的庶務修女說她瘦巴巴的,買主也是這麽告訴他的。但這個描述太過簡單。她將皇族的高雅重新帶到了厄崔迪家族中。保羅也很喜歡她,公爵為此感到高興。


    “保羅在哪兒?”他問。


    “跟嶽在屋子的某個地方上課呢。”


    “可能在南翼吧,”他說,“我好像聽見了嶽的聲音,可我沒時間去看。”他低頭看著傑西卡,猶豫著,“我到這兒來,隻是要把卡拉丹城堡的鑰匙掛在餐廳裏。”


    她屏住唿吸,壓著內心想衝上去抱他的衝動。掛鑰匙——這行為有著某種終結的意味。但這個時間、這個地點,都不適合進行安慰。“我進來時,看見屋頂上掛著我們的旗幟。”傑西卡說。


    公爵看了看父親的畫像。“你準備把畫像掛在哪兒?”


    “就在這裏的什麽地方。”


    “不行。”公爵語氣平淡,但言之鑿鑿,她覺得該用計說服他,但不能爭辯。然而,她還是想試試,即便公爵的動作在提醒她,不該用計耍他。


    “夫君大人,”她說,“假如您……”


    “我的迴答仍舊是不行。在很多事上麵,我都厚著臉皮遷就你,但這件事不行。我剛從餐廳來,那裏有……“


    “夫君大人,求您了。”


    “親愛的,這個選擇介乎你的食欲和我祖先的尊嚴之間,”公爵說,“它們必須掛在餐廳。”


    她歎了口氣。“是,大人。”


    “隻要可能,你可以保留在自己房中用餐的慣例。我隻希望你在正式場合出席到場。”


    “謝謝您,大人。”


    “別對我這麽彬彬有禮,聽上去冷冰冰的!你要感激的是我沒讓你嫁給我,不然的話,每一頓用餐你都得陪在我的身旁,那是你的職責。”


    她竭力穩住自己的情緒,點點頭。


    “哈瓦特已經在餐桌上裝好了防毒探測器,”他說,“你房裏也有個便攜式的。”


    “你早就料到……我不會同意。”她說。


    “親愛的,我還為了你的舒適著意考量了一番。我已雇了傭人,是本地人,不過哈瓦特已排查了一遍,確認他們都是安全的——都是弗雷曼人,將幹到我們的人忙完為止。”


    “這地方的人真的安全?”


    “任何仇恨哈克南人的人都安全。你甚至可能願意留用那位管家:夏道特·梅帕絲。”


    “夏道特,”傑西卡說,“一個弗雷曼稱唿?”


    “據說意思是汲水鬥,一種在這兒非常重要的東西。哈瓦特看了鄧肯的報告,對她評價很高,但你可能覺得她不是個做傭人的料。我聽說,她想要專門為你服務。”


    “我?”


    “弗雷曼人知道你是貝尼·傑瑟裏特,”他說,“這兒流傳著貝尼·傑瑟裏特的傳說。”


    都是護使團的功勞,傑西卡想,沒有地方能逃脫她們的影響。


    “是不是說鄧肯已經成功了?”她問,“弗雷曼人會成為我們的盟友嗎?”


    “還不能確定,”他說,“鄧肯覺得他們打算觀察我們一段時間,不過,他們的確已經答應在休戰期間不去騷擾我的外圍村莊。事實上,這一進展遠比看起來要好。哈瓦特告訴我,對哈克南人來說,弗雷曼人就是他們的肉中刺,他們一直對這些沙漠人造成的破壞秘而不宣。讓皇帝知道哈克南軍隊的無能,是沒有任何好處的。”


    “一名弗雷曼管家,”傑西卡沉吟著,又把話題扯迴到夏道特·梅帕絲的身上,“她有一雙全藍的眼睛。”


    “別被這些人的外表所蒙騙,”公爵說,“他們內心有著深沉的力量和健康的活力。我想,他們將成為我們需要的一切。”


    “這是危險的賭博。”她說。


    “這個話題到此為止吧。”他說。


    她擠出一絲笑容。“毫無疑問,我們負有天職。”她運了運迅速平靜的功法——兩次深唿吸,一遍禱想。“安排房間的時候,需要為您預留什麽特別的地方嗎?”


    “以後你得教教我你的本事,”他說,“你轉眼就把煩惱擱在一邊,馬上轉到實際的問題上。這一定是貝尼·傑瑟裏特特有的本事。”


    “這是女人的本事。”她說。


    公爵笑起來。“好吧,分房間嘛,這樣說吧:保證我的臥室旁有一個大的辦公區,因為在這兒我要處理比卡拉丹多得多的文件。當然,還得有一間警衛室。這些就夠了。別為這幢房子的安全操心,哈瓦特的人已經對它進行了徹底的檢查和布置。”


    “我相信他們已這麽做了。”


    公爵看了看腕表。“還有一點要注意一下,我們得把鍾表都調到厄拉奇恩當地時間,我已經派了一名技師負責這件事,他馬上就到。”他抬手把傑西卡前額的一縷頭發撥到後邊,“我現在得迴機場去,運載我們後備成員的第二艘班機隨時都會到達。”


    “不能讓哈瓦特去接嗎,大人?你看起來好累。”


    “可憐的杜菲比我還要忙。瞧,這個星球遍布哈克南的陰謀詭計。此外,我還得親自上陣,勸勸一些有經驗的香料搜尋工不要離開。你看,領主變了,他們有權選擇走人。皇帝和蘭茲拉德安置的那位星球學家,他是此地的變時裁決官,沒人能賄賂他,他允許人們作出這種選擇。大約有八百名熟練工想要乘運香料的船隻離開,有一艘公會的運輸船隨時準備開飛。”


    “大人……”她猶豫著沒有說下去。


    “什麽事?”


    想讓他別為我們在這個星球的安全操心,那是不可能的,傑西卡想,我也沒法在他身上耍陰謀詭計。


    “您希望在什麽時間用餐?”她問。


    這並不是她真心想要說的話,他想,哦,我的傑西卡,真希望我倆是在別的什麽地方,離這個可怕的地方遠遠的,無憂無慮,就我們倆。


    “我在機場與軍官們一起吃,”他說,“我很晚才迴來,別等我。還有……嗯,我會派一輛警衛車來接保羅,我想讓他參加戰略會議。”


    他清清嗓子,似乎想說點別的,但最後他突然毫無征兆地轉過身,大步走向入口處,那兒卸箱子的聲音越來越大。他的聲音從那邊傳來,威風凜凜,驕矜倨傲。他在急急忙忙時,總是這樣跟仆人說話。“傑西卡夫人在大廳裏,馬上到她那兒去。”


    外門“砰”的一聲關上了。


    傑西卡轉過身,看著那幅雷托父親的畫像。這是著名畫家阿爾比的作品,當時老公爵正值中年。他穿著鬥牛士的裝束,一麵洋紅色的披風從左臂揚起,臉顯得很年輕,不比現在的雷托老,兩人都有著鷹一般的麵容,也都有灰色的雙眼。她兩手垂在兩側,握緊拳頭,瞪著畫像。


    “去死!去死!去死!”她低聲罵道。


    “尊貴的大人,您有什麽吩咐?”


    這是一個女人尖細的聲音。


    傑西卡迅速轉身,看見一個圓圓胖胖的白發女子,她穿著一件奇形怪狀的粗布衣服,顏色是奴隸服的那種褐色。這女人跟早上在飛機場沿路迎接他們的那些女人一樣,皺巴巴,幹癟癟。她在這個星球上看到的每一個土著,傑西卡想,都是這樣幹癟而營養不良。然而雷托卻說他們很強壯,很有活力。當然,還有他們的眼睛,碧藍碧藍,沒有一點眼白,顯得神秘莫測。傑西卡極力讓自己別盯著它們看。


    那女人僵著脖子點點頭。“我叫夏道特·梅帕絲,尊貴的大人。您有什麽吩咐?”


    “你可以稱我‘夫人’,”傑西卡說,“我不是貴族出身。我是雷托公爵的姬妾。”


    又是那奇怪的點頭動作,接著,女人悄悄抬眼看了眼傑西卡,帶著一絲詭秘的疑惑表情。“那麽,他還有一位妻子?”


    “沒有,從來就沒有過。我是公爵唯一的……伴侶,也是他繼承人的母親。”


    就在她開口時,傑西卡的內心衝著這番話背後的那股子自尊哈哈大笑。聖·奧古斯丁是怎麽說的?她暗自發問。“意識控製身體,它唯命是從。意識命令自身,卻遭遇反抗。”是的——我最近遭遇的反抗越來越多。其實我可以靜靜迴避。


    從屋外的路邊傳來一陣奇怪的叫聲,不斷重複“簌簌簌哢!簌簌簌哢!”,然後是“伊庫特哎!伊庫特哎!”,接著又是“簌簌簌哢!”。


    “什麽聲音?”傑西卡問,“今天早上開車經過時,我聽到好幾聲這種聲音。”


    “就是個賣水商,夫人。您沒必要在意這些人。這裏的蓄水箱裝著五萬升的水,而且水總是滿的。”她低頭看看自己的衣服,“哦,夫人,您知道嗎,我在這兒都不用穿蒸餾服?”她吃吃地笑了起來,“我甚至不會死!”


    傑西卡躊躇了半晌,她想問女人幾個問題,獲得一點有用的信息。但當務之急是恢複城堡的秩序。不過,她的心裏隱隱有些不安:水在這兒竟是財富的主要象征。


    “夏道特,我的夫君給我講過你的名字的意思,”傑西卡說,“我認出了這個詞,它非常古老。”


    “那麽您懂古語?”梅帕絲說,她等著傑西卡的迴答,兩眼放光,感覺很是奇怪。


    “語言是貝尼·傑瑟裏特的基礎課,”傑西卡說,“我懂所有的獵殺語,包括博塔尼·吉布,即恰科博薩語。”


    梅帕絲點點頭。“和傳說絲毫不差。”


    傑西卡心想:為什麽我要玩這騙人的花招?雖說貝尼·傑瑟裏特的行事方式並不光明正大,而且還咄咄逼人。


    “我懂黑暗之物,也懂偉大聖母的手段。”傑西卡說。她注意到,梅帕絲動作和表情中透露出的東西愈發明顯。“米塞切斯普雷迦,”傑西卡用恰科博薩語說道,“安得拉爾崔佩拉!特拉達希克,布斯卡克裏,米塞切斯佩拉克裏……”


    梅帕絲向後退了一步,似乎隨時打算逃之夭夭。


    “我知道很多事,”傑西卡說,“比如你生過孩子,失去了心愛的人,一度擔驚受怕地躲藏,使用過暴力,而且沒有放下屠刀的打算。我知道很多事。”


    梅帕絲低聲說道:“夫人,我無意冒犯。”


    “你提到了傳說,想要尋找答案,”傑西卡說,“你對可能找到的答案留了心眼。我知道你有備而來,身上藏著武器,隨時準備付諸武力。”


    “夫人,我……”


    “也許你能刺出我的生命之血,但這種可能微乎其微,”傑西卡說,“而你這麽做所帶來的災難,任你瘋狂想象也想象不出。其後果甚至比死還慘,你明白,尤其是對一個民族來說。”


    “夫人!”梅帕絲哀求道,她似乎要跪倒在地,“您冤枉我了,這武器是一份禮物,要是您能證明自己是救世主,我會把它送給您。”


    “要是我沒能證明,那你就會拿它結束我的性命。”傑西卡說。她等待著,外表看上去相當放鬆——訓練有素的貝尼·傑瑟裏特姐妹擁有這種特殊的能力,因此在戰鬥中讓人膽寒。


    現在我已清楚她會作出什麽抉擇,她想。


    梅帕絲慢慢將手摸進領口,取出一柄裹在黑色刀鞘中的刀。黑色的刀柄上有深深的指槽。她一手拿鞘,一手握柄,拔出奶白色的刀鋒,高高舉起。那刀璨璨生輝,似乎自己發著亮光。它像一把雙刃刀一樣兩麵開刃,長約二十厘米。


    “夫人認識這東西嗎?”梅帕絲問。


    這隻可能是一樣東西,傑西卡很清楚,傳說中的厄拉科斯晶牙匕,在別的星球上從未見過,隻在荒誕的謠傳中有所耳聞。


    “這是把晶牙匕。”她說。


    “別說得不像迴事,”梅帕絲說,“您知道它的含義嗎?”


    傑西卡想,這問題暗藏殺機,這就是這個弗雷曼女人做我傭人的原因——她要問我這個問題。我的迴答如果令她不爽,便會促發暴行……或是別的什麽行為?她想從我這兒聽到答案:一把匕首的含義。在恰科博薩語中,她的名字是夏道特。匕首,恰科博薩語中就是“死亡造物主”的意思。她有點煩躁了,我得馬上迴答,猶豫不決跟迴答錯誤一樣危險。


    傑西卡說:“它是造物主……”


    “哎呀呀!”梅帕絲哀號起來,那聲音顯得又是悲痛又是歡欣。她渾身顫抖得厲害,以至於刀刃的光芒在屋子裏亂舞起來。


    傑西卡泰然自若地等著。她本想說這把匕首是“造物主,死亡造物主”,再說出那古老的詞,可現在所有的感覺都在警告她,所有在警覺方麵的深層次訓練都讓她明白,這女人身上最隨意的肌肉抽動都蘊含著某種含義。


    關鍵詞是……造物主。


    造物主?造物主。


    但梅帕絲仍舊舉著刀,似乎隨時準備一刀刺出。


    傑西卡說:“你以為,我,一個知道偉大教母秘密的人,會不知道造物主?”


    梅帕絲放下刀。“夫人,如果一個人與預言相伴太久,當真相揭露之時,就會震驚異常。”


    傑西卡想著所謂的預言——這些夏麗雅預言,是幾百年前護使團的一位貝尼·傑瑟裏特在這兒播下的——毫無疑問,她已經死了,但目的卻達到了:為了貝尼·傑瑟裏特在未來某一天的某種需要,她將傳說深深地植入了這些人的腦中。


    現在,這一天到來了。


    梅帕絲將刀插迴刀鞘,說道:“夫人,這是把未定之刀。請放在身上,如果讓它遠離肉身一周時間,它馬上會自行消解。它是您的啦,夏胡魯之牙,它將伴您終身。”


    傑西卡決定冒險一賭,她伸出右手。“梅帕絲,你把刀插迴刀鞘,卻未讓它見血。”


    梅帕絲倒吸一口冷氣,她將刀放進傑西卡手裏,隨即扯開褐色的上衣,哀嚎道:“取走我的生命之水吧!”


    傑西卡將刀從刀鞘中拔出。它是多麽亮啊!她把刀尖對準梅帕絲,看到這女人流露出的恐懼遠遠超出對死的懼怕。刀尖有毒?傑西卡想。她挑起刀尖,用刀刃在梅帕絲的左胸輕輕劃了一下。那裏馬上滲出濃濃的鮮血,但血幾乎立即止住了。超速凝結,傑西卡想,一種水分保持的變異?


    她將刀插迴刀鞘。“扣上衣服吧,梅帕絲。”


    梅帕絲按命行事,身體瑟瑟發抖。那雙沒有一絲眼白的眼睛看著傑西卡。“您是我們的人,”她喃喃道,“您就是救世主。”


    入口處又傳來一聲卸貨的聲音,梅帕絲迅速抓起刀,將它藏進傑西卡的上衣。“看見這把刀的人,要麽被淨化,要麽格殺勿論!”她吼道,“夫人,您知道的!”


    我現在知道了,傑西卡想。


    搬運機沒進大廳就離開了。


    梅帕絲鎮定下來。“見過晶牙匕的邪惡之人,不能活著離開厄拉科斯。請牢記這一點,夫人。您已經擁有了一把晶牙匕。”她深吸了一口氣:“現在,它必須順其自然,別操之過急。”她朝周圍成堆的箱子和貨物看了一眼,“我們在這裏還有很多工作要做。”


    傑西卡遲疑了片刻。“它必須順其自然。”這是護使團各種咒語中的一句警句——聖母駕臨,將你解放。


    可我不是聖母,傑西卡想。接著她心思一動:偉大的教母!她們在這裏安插了這樣一個人!這一定是個駭人聽聞的地方!


    梅帕絲用就事論事的語氣說道:“夫人,您想讓我先做什麽事?”


    直覺在向傑西卡發出提醒,最好跟著她一起使用隨意的語氣。“那邊有一幅老公爵的畫像,把它掛到餐廳的牆上。再把牛頭掛到它對麵的牆上。”


    梅帕絲大步走到牛頭邊。“好大一顆牛頭,這頭牛肯定是個龐然大物。”她彎下腰,“夫人,我得先把它擦擦幹淨,是嗎?”


    “不用擦。”


    “可它的角上有灰。”


    “那不是灰,梅帕絲,那是咱們老公爵的血。這頭野獸要了他的命,這件可怕的事情發生後沒過幾個小時,他們就在牛角上噴了一層透明的固定劑。”


    梅帕絲站起來。“哦,天哪!”她說。


    “隻是血而已,”傑西卡說,“陳年舊血。現在,去找幾個幫手幫你把它們掛起來,那牛頭很沉。”


    “你覺得那血跡使我不安啦?”梅帕絲問,“我從沙漠來,對血可是司空見慣了。”


    “我……知道。”傑西卡說。


    “甚至還有我自己的,”梅帕絲說,“比您剛才在我胸口劃小口時流的血多得多。”


    “你覺得我劃得太淺?”


    “哦,不!身體之水非常稀少,不能任其在空氣中浪費。您做得恰到好處。”


    傑西卡注意到那口氣和姿態,領會到“身體之水”這個詞蘊含的深層次意義。水在厄拉科斯無比重要,她再一次感到一股壓抑感。


    “夫人,您要我把這兩樣漂亮的小東西掛在餐廳的哪麵牆上?”梅帕絲問。


    真是個現實的人,傑西卡想。她說:“你自己決定吧,梅帕絲。這實際上無關緊要。”


    “悉聽尊便,夫人。”梅帕絲彎下腰,開始拆解牛頭的包裝和繩子。“你殺了老公爵,是吧?”她輕聲哼哼道。


    “要我幫你叫輛搬運機嗎?”傑西卡問。


    “我能行,夫人。”


    是的,她能行,傑西卡想。這個弗雷曼人天生如此,願意自行行事。


    傑西卡感覺到這把刀在衣服下發出陣陣涼意,她想起貝尼·傑瑟裏特長長鏈條般的謀劃,在這裏鑄造了另外一個鏈環。因為那個謀劃,她得以在這次致命的危機中化險為夷。“別操之過急。”梅帕絲是這麽說的。然而,這地方急匆匆的莽撞節奏,讓傑西卡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就連護使團的完美準備,加上哈瓦特對這座岩石城堡的嚴密視察,都不能驅散她心中的陰霾。


    “東西掛好後,就過來拆這些箱子,”傑西卡說,“鑰匙在門口的搬運工身上,他知道東西該放哪兒。去他那兒拿鑰匙和貨單,如果有什麽不明白的地方,去南翼找我。”


    “謹聽夫人的吩咐。”梅帕絲說。


    傑西卡轉身離開,心中暗想:即便哈瓦特已經宣布這座宅邸非常安全,但這裏還是有什麽不對勁。我感覺得到。


    她心中突然湧出一陣急切想見兒子的衝動。她急速走向穹形走廊,從那兒就可以進入通向餐廳和家庭翼樓的走道。快點,再快點!最後她幾乎跑了起來。


    在傑西卡身後,梅帕絲正在清理牛頭上的線繩,她望著傑西卡漸漸遠去的身影。“沒錯,她就是救世主。”她喃喃道,“哦,真是個可憐的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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