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言和預知——如果問題得不到迴答,那該怎樣檢驗它們的真偽?想一想:所有預言中,有多少是準確地預測未來的“波形”(穆阿迪布用這個詞指他看到的未來)?有多少是預言家打造未來,以使它與預言相符?預言這一行為會造成什麽影響?預言家看到的是未來,還是一處薄弱環節、一個故障或是一條裂紋,他可以用言語或決定將它攻破,就像一位鑽石加工者,利刃一揮,就能鑿開最堅固的寶石?


    ——摘自伊勒琅公主的《私人沉思錄:關於穆阿迪布》


    “取了他們的水。”夜幕下那人大叫道。保羅壓住內心的恐懼,朝母親看了一眼。他那訓練有素的眼睛看到,她已做好了戰鬥準備,渾身肌肉蓄勢待發。


    “很遺憾,我們不得不幹掉你們。”上方的那個聲音說。


    這是最開始和我們講話的那個人,傑西卡想,至少有兩人——一個在我們右邊,一個在左邊。


    “cignoro hrobosa sukares hin mange pchagavas doi me kamavas na bes lele pal hrobas!”


    這是右邊那人,他衝著盆地大喊。


    對保羅來說,這些話就是胡言亂語。但受過貝尼·傑瑟裏特訓練的傑西卡聽懂了這些話。這是恰科博薩語,古老的獵殺語之一。上方那人的意思是:也許這兩個就是我們在找的陌生人。


    喊聲之後,四周突然沉寂下來。箍輪似的二號月亮——微微帶點象牙藍的顏色——從盆地那一邊轉到了半空中,明亮耀眼,如眼睛般窺視著他們。


    山岩那裏傳來攀爬的聲音——上麵和兩邊都有……月色下無數黑影在移動,許多人影從陰影中湧出。


    整整一隊人馬!保羅突然感到一陣恐慌。


    一個穿著雜色鬥篷的高大男子走到傑西卡麵前。為了講話方便,他把嘴部遮擋物推到了一邊,月光下露出滿麵胡腮,但是臉和眼睛仍藏在兜帽之下。


    “看我們在這兒找到了什麽——神仙還是人?”他問。


    傑西卡從他的聲音中聽出一股戲謔的意味,於是心生一線希望。這聲音相當威嚴,正是一開始從黑夜中突然冒出,嚇了他們一跳的聲音。


    “我敢保證,是人。”那人說。


    傑西卡感到那人長袍的衣褶中藏著刀,雖然沒有親眼看到。她心生悔意,沒有讓自己和保羅穿上屏蔽場。


    “你會說話嗎?”那人問。


    傑西卡將她所掌握的皇族的傲慢全部融入她的舉止和語氣中。她必須馬上迴答,但這個人講的話還不夠多,不足以讓她弄清他的文化和弱點。


    “是誰在黑夜裏像匪徒般跟著我們?”她問道。


    戴著兜帽的腦袋突然抽動了一番,顯示出對方的緊張,接著他慢慢放鬆下來。這很說明問題:此人具有極強的自控力。


    保羅從他母親身邊移步走開,既分散敵人的目標,也給他倆一個更開闊的施展拳腳的空間。


    保羅的動作引起了男子的注意,他扭頭看著他,兜帽開了一條縫,月光照進狹長的縫隙中。傑西卡看到了一個尖尖的鼻子、一隻閃閃發亮的眼睛——黑漆漆的,沒有一絲眼白,還有上翹的深褐色胡須。


    “一個毛頭小子,”那人說,“如果你們是從哈克南人那裏逃出來的逃犯,也許會受到歡迎。怎麽說,孩子?”


    保羅腦中閃過各種可能性:陰謀?實情?不管怎樣,他需要立即作出決定。


    “你們為什麽歡迎逃犯?”保羅問道。


    “一個像大人一樣思考和講話的孩子,”高個男子說道,“好吧,現在我來迴答你的問題,年輕的瓦利。我這個人不向哈克南繳納法伊,也就是水貢。這就是我歡迎逃犯的原因。”


    他知道我們是誰,保羅想,從他的聲音中能聽出一絲隱瞞。


    “我叫斯第爾格,弗雷曼人,”高個男子說,“這名字能讓你快點迴答嗎,孩子?”


    就是這個聲音,保羅想。保羅記得上次會議期間與此人有過一麵之緣,當時他來索要被哈克南人殺死的一位朋友的屍體。


    “我認識你,斯第爾格,”保羅說,“你那次為了你的朋友的水前來,我正好出席了我父親的會議。你帶走了我父親的一名手下,鄧肯·艾達荷——彼此交換朋友。”


    “而艾達荷拋棄了我們,迴到他的公爵那裏去了。”斯第爾格說。


    傑西卡聽出他口氣中的憤恨,於是全身戒備,隨時準備攻擊。


    上方山岩上的聲音叫道:“斯第爾,我們在浪費時間。”


    “這是公爵之子,”斯第爾格吼道,“他肯定是列特要我們找的那個人。”


    “但是……是個孩子,斯第爾。”


    “公爵是一個男子漢,而這個小夥子知道怎麽使用沙槌,”斯第爾格說,“他穿過了夏胡魯的地盤,這絕對是勇敢之舉。”


    傑西卡聽出他已經在心裏把她排除在外了。他已經對她作出了判決?


    “我們沒時間來檢驗他的身份。”上麵那個聲音抗議道。


    “但他很可能是李桑·阿爾-蓋布。”斯第爾格說。


    他在尋找能證實保羅身份的征兆!傑西卡想。


    “可還有個女人。”上麵那聲音說。


    傑西卡重新做好準備,那聲音充滿了殺機。


    “是的,這個女人,”斯第爾格說,“還有她的水。”


    “你明白規矩,”岩石上的聲音說,“不能與沙漠共存的人……”


    “住口,”斯第爾格說,“今非昔比了。”


    “這是列特的命令嗎?”岩石上的聲音問。


    “碧水鳥的聲音你也聽到了,詹米,”斯第爾格說,“為什麽老是追問我?”


    傑西卡想:碧水鳥!這個詞的含義十分豐富,不同情況意義各有不同:這是禪遜尼的語言,指的是蝙蝠,一種小型飛行生物。碧水鳥的聲音:看來他們收到了一條密波信息,命令他們尋找保羅和自己。


    “我隻是提醒你別忘了你的職責,我的朋友斯第爾格。”上麵那聲音說道。


    “我的職責是維護部落的強盛,”斯第爾格說,“這是我唯一的職責,不需要別人來提醒我。我對這小男子漢很感興趣,他有綿軟的肉體,他靠許多水生活,現在又遠離了父愛的照耀,也沒有伊巴之眼,但他講起話、做起事來不像住在窪地裏的那些膿包,他父親也同樣不是。怎麽會這樣?”


    “我們不能待在這裏吵一晚上,”岩石上的聲音說,“如果有巡邏隊過來……”


    “我不和你爭了,詹米。住嘴吧!”斯第爾格說。


    上方那人沉默了,但傑西卡聽見他在移動。他躍過一條隘道,一路走到盆地底部,來到他們左邊。


    “根據碧水鳥帶來的信息,救你們兩個人對我們有益,”斯第爾格說,“我可以從這個堅強的小男子漢身上看出來。他很年輕,可以學。但你呢,女人?”他盯著傑西卡。


    我現在已經掌握了他的聲音和說話模式,傑西卡想,我可以用一句話就能控製住他。但他是一個強大的人……讓他保持清醒的頭腦,完全的行動自由,對我們更有價值。走著瞧吧。


    “我是這孩子的母親,”傑西卡說,“你欣賞他的力量,其中一部分是我調教出來的。”


    “一個女人的力量可以是無限的,”斯第爾格說,“對聖母來說,必然如此。你是聖母嗎?”


    這一迴,傑西卡沒有理睬這個問題中暗藏的玄機,老老實實迴答道:“不是。”


    “你受過有關沙漠的訓練嗎?”


    “沒有。但很多人認為我受的訓練很有價值。”


    “關於價值,我們會自行判斷。”斯第爾格說。


    “每個人都有權作出自己的判斷。”她說。


    “很好,你是個明事理的人,”斯第爾格說,“我們不能在這裏耽擱時間,就為了考察你,女人。你明白嗎?我們不希望你的影子給我們造成麻煩,我會帶走這個小男子漢,你的兒子。在我的部落中,他將得到我的支持和庇護。至於你,女人——你明白嗎,這無關個人私事?這是規矩,是伊斯提拉,為了大眾的利益。這麽解釋夠清楚嗎?”


    保羅向前走了半步。“你在說什麽?”


    斯第爾格朝保羅瞥了一眼,但仍把注意力放在傑西卡身上。“如果不是從小接受在沙漠生活的最嚴格訓練,你可能會給整個部落帶來毀滅。這是規矩,我們不能違背,除非……”


    傑西卡動手了。她做了一個欺騙性的向地麵昏倒的動作,對於一個虛弱的外來者來說,這是再自然不過的動作,也必然會迷惑對手。當一樣熟識的事物被打扮成從未見過的東西時,常人總需要一些時間才能明白真相。突然間,她迅速移動,並看著斯第爾格沉下右肩,抽出長袍衣褶中的武器,指向她新的位置,而傑西卡一個轉身,手臂一揮,隻見兩人衣袍相接,一刹那間,她便已經背靠岩石,站到了愣怔的斯第爾格的身後。


    在母親開始行動時,保羅退後了兩步。她展開攻擊時,他衝進了黑暗中。一個長著絡腮胡的人擋住了他的去路,半彎下身子,手持武器向他撲來。保羅一記刺拳,打在那人的胸骨下,接著往旁邊一閃,在他的脖根上劈了一掌,並趁他倒地時奪走了他的武器。


    接著保羅又跑進黑暗之中,沿著山岩往上爬,武器插在腰帶裏。盡管對它的形狀不熟悉,但他還是認出這是一把投射武器。它透漏了這個地方的不少秘密,也證明這裏沒有人使用屏蔽場。


    他們的注意力將集中在我母親和那個叫斯第爾格的家夥身上,她對付得了他。我必須找到一個安全有利的位置,以便威脅他們,好讓她有時間逃跑。


    盆地裏傳來一陣刺耳的哢嗒聲,子彈嗖嗖地飛過他四周的岩石。其中一顆擦到了他的長袍。他擠過岩石叢的一角,發現自己進入了一條垂直的狹縫中,於是開始一點一點往上爬——背靠一麵岩壁,腳蹬著另一麵——慢慢往上爬,盡可能不弄出聲音。


    隻聽斯第爾格的吼聲迴蕩在盆地中。“迴去,你們這些長著沙蟲腦袋的笨蛋!要是你們再走近一步,她就會擰斷我的脖子了。”


    盆地裏傳來另一個聲音。“那男孩跑掉了,斯第爾。我們……”


    “他當然跑掉了,你這滿腦子沙的……哎喲!輕點,女人!”


    “叫他們停止追擊。”傑西卡說。


    “他們已經停下了,女人。他跑掉了,正如你希望的那樣。蒼天在上!你為什麽不早說你是一個有著天神之技的女人,還是一個戰士?”


    “叫你的人退後,”傑西卡說,“叫他們都出來,到盆地那兒去,站到我能看見他們的地方……我知道他們的人數,這一點你最好相信。”


    她想:這是一個微妙的時刻,但如果這個人的頭腦像我想的那樣聰明,我們就有機會。


    保羅一寸一寸地往上爬,發現了一條狹窄的岩石小道。他可以爬上去休息一下,還能俯瞰下麵的盆地。斯第爾格的聲音從下麵傳來。


    “如果我拒絕呢?你怎樣……哎喲!停下,女人!我們沒有傷害你的意思。我的天!你既然能像這樣打敗我們中最強的人,那你的價值就十倍於你的水。”


    現在,測試時間到了,傑西卡想。她說:“你剛才提到了李桑·阿爾-蓋布。”


    “你可能就是傳說中的人物,”他說,“但隻有驗證之後,我才會相信。我隻知道你和那個愚蠢的公爵一起來到這裏……哎喲喂!女人!殺了我也罷,但我說的是事實!他值得尊敬,也很勇敢,但他把自己置於哈克南的鐵拳之前,實在是太愚蠢了!”


    沉默!


    過了一會兒,傑西卡說:“他別無選擇,但我不想爭論這個問題。現在,告訴那個藏在灌木叢後的人,叫他別再端著武器瞄準我,否則我先要了你的命,再去收拾他。”


    “你,”斯第爾格吼道,“照她說的做!”


    “但是,斯第爾……”


    “照她說的做,你這長著沙蟲臉的混球,滿腦子沙的蠢貨!快點,不然我就幫她把你大卸八塊!你難道還看不出這女人的價值嗎?”


    灌木叢後的那人從半隱蔽的地方直起身,放下了武器。


    “他已經照你說的做了。”斯第爾格說。


    “現在,”傑西卡說,“向你的人解釋清楚,你對我有何打算。我可不想哪個兔崽子頭腦發熱,犯下愚蠢的錯誤。”


    “溜進村莊和城市時,我們必須掩蓋自己的身份,打扮成窪地人和穀地人的樣子,”斯第爾格說,“我們不帶武器,因為晶牙匕是神聖的。但是你,女人,你具有神一般的格鬥術。這種技巧我們隻是有所耳聞,許多人懷疑它的存在,但親眼所見,任誰也不能懷疑。你製服了一個全副武裝的弗雷曼人,你擁有的這件武器,即便搜身也不會暴露。”


    斯第爾格話音剛落,盆地中起了一陣騷動。


    “如果我答應教你……那神一般的格鬥術,你會怎樣?”


    “我會像支持你兒子一樣支持你。”


    “我怎樣才能相信你的承諾?”


    斯第爾格的口氣失去了些許理智,變得有點悲痛。“女人,我們沒人會隨身攜帶紙張書寫契約,但我們絕不會晚上許下承諾,天一亮便食言。對一個男人來說,說出的話便是契約。作為部落首領,我作出的承諾對他們都有約束力。請傳授我們這種神乎其神的格鬥術,隻要你願意,你可以永遠受到我們的庇護。你的水將和我們的水融為一體。”


    “你能代表所有弗雷曼人講話嗎?”傑西卡問。


    “過一段時間,也許可以。但現在隻有我兄弟列特才能代表所有的弗雷曼人。在這裏,我隻能保證嚴守秘密,我的人不會對其他穴地的人提起你們。哈克南人已經殺迴沙丘,你的公爵已經死了。據傳你們倆也在一次巨大的風暴中身亡。獵人不會追蹤死去的獵物。”


    那就安全了,傑西卡想,但這些人有良好的通訊設備,能夠送出任何消息。


    “我猜哈克南人一定在懸賞捉拿我們。”她說。


    斯第爾格沒迴答。她幾乎能看到他腦子裏正轉著各種念頭,同時感到他的肌肉在自己手下扭動。


    過了一會兒,他說:“我再說一遍,我已代表我的部落向你做出了承諾,我的人現在已經知道了你的價值。哈克南人能給我們什麽?自由?哈!不,你是塔克瓦,你的價值勝過哈克南人寶庫中所有香料。”


    “那我便把我的格鬥術傳授給你。”傑西卡說,感到這話無意識中帶上了強烈的宗教儀式的色彩。


    “現在,你可以放開我了嗎?”


    “行。”傑西卡說。她放開了他,往旁邊走了一步,同時注視著盆地的邊緣。這次測試很徹底,她想,但保羅還要深入了解他們,為此我可以犧牲自己的生命。


    在悄無聲息的等待期間,保羅一點一點向前爬,以便更好地觀察母親所站的位置。在移動時,他突然聽見一聲沉重的唿吸,然後突然中斷,聲音就來自他藏身的這條垂直岩縫的上方,他朝上望去,感到星光下有一個模糊的影子。


    斯第爾格的聲音從盆地裏傳來:“你,上邊那個!別再追那個孩子了,他馬上就會下來了。”


    從保羅上方的黑暗中響起一個聲音,像是一個男孩,又像是女孩:“但是,斯第爾,他就在我……”


    “我說,別再盯著他了,契尼!你這蛇崽子!”


    保羅頭上傳來一聲咒罵,聲音很輕:“竟然叫我蛇崽子!”但黑影還是退迴不見了。


    保羅的注意力迴到盆地,辨認出他母親身旁移動的黑影,正是斯第爾格。


    “你們都過來。”斯第爾格叫道。他轉向傑西卡。“現在輪到我問你了,我們怎麽確保你履行你的那一半契約?你才是生活在紙張和空洞契約裏的人,就好比……”


    “我們貝尼·傑瑟裏特同你們一樣,絕不食言。”傑西卡說。


    四下裏頓時鴉雀無聲,長久的沉默過後,響起了幾聲竊竊私語:“一個貝尼·傑瑟裏特女巫!”


    保羅從腰帶上抽出繳獲的武器,瞄準斯第爾格的黑色身影,但那人和他的同伴仍然一動不動,盯著傑西卡。


    “是傳說中的那個人!”有人說。


    “我聽說夏道特·梅帕絲就是這麽報告的,”斯第爾格說,“但這麽重要的事必須檢驗清楚。如果你就是傳說中的那位貝尼·傑瑟裏特,而你兒子將引領我們前往天堂……”他聳了聳肩。


    傑西卡歎了口氣,心想:這麽說,我們的護使團就連在這個鬼洞裏都撒滿了宗教故事。啊,也好……對我們有好處,這正是它的目的所在。


    她說:“給你們帶來傳說的女預言家,她的話結合了因緣和伊迦:也就是奇跡和明確的預言。你們希望看到某種預兆嗎?”


    他的鼻孔在月光下一張一合。“我們急不可待,等不及進行儀式了。”


    傑西卡迴想起凱恩斯給她看過的一張圖,當時他正為她安排緊急逃亡路線。剛剛過去,感覺像是過了很長時間。圖上有一個叫“泰布穴地”的地方,旁邊有一個注釋:“斯第爾格”。


    “也許可以等到我們迴泰布穴地時。”她說。


    這句話讓斯第爾格怔住了,傑西卡想:但願他知道我們用的那套手法!護使團的那位貝尼·傑瑟裏特姐妹,她一定幹得相當不錯。這些弗雷曼人已被安排得妥妥帖帖的,完全相信我們了。


    斯第爾格不自在地動了動。“我們現在應該走了。”


    她點點頭,讓他明白,是她允許他們走的。


    他抬起頭,望向保羅潛伏的山岩小道處。“喂,小家夥,你現在可以下來了。”他又把注意力轉向傑西卡,用致歉的口氣說道:“你兒子往上爬的時候弄出了很大的聲響,他還有很多東西要學,不然會給我們大家帶來危險。不過,他還年輕。”


    “毫無疑問,我們還有很多東西要互相學習,”傑西卡說,“至於現在,你最好去看看你的同伴,我那吵人的兒子在解除他的武裝時有點粗暴。”


    斯第爾格一個急轉身,兜帽擺動著。“哪兒?”


    “那堆灌木叢後麵。”她指了指。


    斯第爾格拍拍手下兩個人:“去看看。”他掃視著自己的同伴,點著人頭。“詹米不見了。”他轉向傑西卡,“連你的小家夥都會那神乎其神的格鬥術。”


    “你肯定也注意到了,你發布命令到現在,我的兒子還藏在上麵沒有動過。”傑西卡說。


    斯第爾格派去的兩個人迴來了,他們扶著一個人,後者在他們的攙扶下踉踉蹌蹌走著,喘著粗氣。斯第爾格朝他們掃了一眼,接著重新看向傑西卡。“你的兒子隻聽你的命令,是嗎?好,真是紀律嚴明。”


    “保羅,你可以下來了。”傑西卡說。


    保羅站起身,從隱藏的裂縫中現身,走進月光下,他把繳獲的武器重新插迴腰帶裏。他正要轉身,從岩縫中又出現一個人,攔在他對麵。


    在月光和岩石的灰影中,保羅看見一個穿著弗雷曼長袍的小小身影,一張小臉罩在兜帽的陰影中,窺視著他,一把槍的槍口從長袍的褶縫裏伸出,瞄準了他。


    “我叫契尼,列特之女。”


    聲音輕快,半帶笑意。


    “我決不允許你傷害我的同伴。”她說。


    保羅咽了口口水,麵前的人轉入一條月光小道,於是他看見了一張淘氣的臉、一雙幽深的黑眼。他熟悉這張臉,在他最早的預知之夢中,他在無數個場景中都曾見過。保羅驚呆了。他記得這佯裝憤怒的虛張聲勢,並曾經向聖母蓋烏斯·海倫·莫希阿姆描述過這張夢中的臉,還告訴她:“我會認識她。”


    這就是那張臉,但他從沒夢見在這種境地下與她相遇。


    “你弄出來的聲音真夠大的,就像發脾氣的夏胡魯,”她說,“而且爬上來時選了一條最難走的路。跟我來,我帶你走一條好走的路下去。”


    他爬出裂縫,跟著她飄動的長袍,穿過起伏的路麵。她跑起來像一頭羚羊,在岩石上飛舞。保羅感到熱血上衝,整張臉都紅了,還好是在夜裏,黑暗遮蔽了這一切。


    這個女孩!通過她,命運的指尖實實在在地碰觸到了他。保羅感覺自己仿佛衝上了浪尖,精神為之一振。


    不一會兒,他們就下到了盆地中,站在了那群弗雷曼人中間。


    傑西卡轉身衝著保羅狡黠一笑,接著對斯第爾格說道:“這將是一次不錯的交易,我們可以互相學習。希望你和你的人不要介意我們剛才付諸武力的行為。在當時,那似乎……是有必要的,因為你正要……犯下一個錯誤。”


    “使人免於犯錯,這是一份來自天堂的禮物。”斯第爾格說。他用左手摸了摸嘴唇,右手從保羅腰間抽出武器,扔給他的一個同伴。“你會得到你的毛拉槍,小夥子,但要靠你自己去掙。”


    保羅正要開口,又猶豫了。他記起了母親的教導:“凡事起始之時,必細斟細酌。”


    “我兒子已經得到了他的武器。”傑西卡說。她盯著斯第爾格,讓他想想保羅是怎麽得到那把槍的。


    斯第爾格看了看那個被保羅製服的人——詹米。那人站在一旁,耷拉著腦袋,唿吸沉重。“你真是個難對付的女人。”斯第爾格說。他朝一個同伴伸出左手,打了個響指:“kushti bakka te.”


    又是恰科博薩語,傑西卡想。


    那個同伴把兩塊方形薄紗放到斯第爾格手中。斯第爾格用手指捏著它們,把一塊薄紗係在傑西卡兜帽下的脖子上,又以同樣的方式把另一塊薄紗係在保羅的脖子上。


    “現在你係上了巴卡的手巾,”他說,“如果我們走散,別人會知道你們是斯第爾格營地的人。至於武器,下次再說。”


    接著他走進手下那群人中,檢視著,把保羅那個弗雷曼應急包交給其中一人背上。


    巴卡,傑西卡想,她終於記起這是一個宗教術語:巴卡——哭泣者。正是這塊方巾的象征意義將這群人凝聚在一起,她感覺到了這一點。為什麽“哭泣”能凝聚起他們呢?她暗自發問。


    斯第爾格走到那個讓保羅非常窘迫的小女孩麵前,說道:“契尼,這個小男子漢就交給你照顧了。別讓他惹麻煩。”


    契尼拍了拍保羅的胳膊。“跟我來,小男子漢。”


    保羅克製著怒氣,說道:“我的名字叫保羅,你最好……”


    “我們會給你取個名字,男子漢,”斯第爾格說,“在進行阿科爾試煉之時。”


    思辨測試,傑西卡將那詞翻譯了過來。保羅需要確立自己的地位,這是壓倒一切的緊迫問題,於是她厲聲道:“我兒子已經通過了戈姆刺的試煉!”


    四下裏頓時一片沉寂,她知道她的話已經鎮住了在場的所有人。


    “我們彼此還有許多東西不了解,”斯第爾格說,“但我們耽擱得太久了。絕不能讓白日發現我們暴露在開闊地裏。”他走到被保羅擊敗的那人身邊,說道:“詹米,還能走嗎?”


    詹米哼了一聲。“突襲我,那小子。完全是意外。我能走。”


    “沒有意外,”斯第爾格說,“我讓你和契尼負責那小夥子的安全,詹米。這些人需要我的庇護。”


    傑西卡盯著那個叫詹米的人,聽聲音,他就是當初在山岩上與斯第爾格發生爭執的人。就是那個滿口殺氣的人。斯第爾格抓住了這次時機,意圖加強自己對這個詹米的領導力。


    斯第爾格用審視的目光掃視了一下他的隊伍,打了個手勢,將兩人喚出。“拉魯斯,法魯克,你倆負責隱藏我們的足跡,務必做到不留任何痕跡。一定要多加小心——我們帶著兩個未經訓練的人。”他轉過身,舉起手,指著盆地那一邊,“排成小隊隊形,保護好側翼——出發。必須在天亮前抵達山嶺洞穴。”


    傑西卡走在斯第爾格身旁,數了數,一共有四十個弗雷曼人,加上她和保羅,就是四十二人。她想:他們行進時就像一個軍事連隊——就連那小女孩契尼也是。


    保羅走入隊列,跟在契尼身後。剛才他被這小女孩追上,心中有點不快,不過現在他已經克製住了。此刻,他腦中隻迴蕩著母親那句怒吼的提醒:“我兒子已經通過了戈姆刺的試煉!”他感覺那隻手因記憶中的痛苦而隱隱作痛。


    “看著路,”契尼低聲道,“別碰到灌木叢,以免留下痕跡,暴露我們的行蹤。”


    保羅咽了口口水,點點頭。


    傑西卡仔細聆聽隊伍前進發出的聲音,卻隻聽見自己和保羅的腳步聲,不由得對弗雷曼人的行進方式大感驚訝。他們四十個人一起走過盆地,發出的聲音竟同大自然的聲音毫無二致——就如幽靈船一般,隻見他們的長袍在黑影中飛速遊移。他們的目的地是泰布穴地——斯第爾格的穴地。


    她在心裏反複掂量這個詞——穴地。這是恰科博薩語,古老的獵殺語,無數個世紀以來,它的含義從未改變。穴地——遇到危險時的集合地。最初交鋒的緊張情緒過後,她開始尋思這個詞和這門語言的深遠含義。


    “我們走得很快,”斯第爾格說,“要是夏胡魯給麵子,我們天亮前就可以抵達山嶺洞穴。”


    傑西卡點點頭,盡量保存體力。她感到累極了,但仍能忍耐,那全靠意誌的力量……當然,她承認興奮也給了她力量。她集中精神思考著這支隊伍的價值,看到其中透露出來的弗雷曼文化。


    他們所有人,她想,整個民族,都被訓練得軍紀嚴明。對流亡中的公爵來說,這是多麽無價的珍寶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沙丘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蘭克·赫伯特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蘭克·赫伯特並收藏沙丘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