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阿迪布站在他們麵前,說:“雖然我們將被俘之人視為已死者,但我知道她還活著,因為她的種子就是我的種子,她的聲音就是我的聲音。她同樣能看到未來最遙遠的種種可能。是的,因為我的緣故,她能一直看到充滿未知的深穀。”


    ——摘自伊勒琅公主的《厄拉科斯的覺醒》


    帕迪沙皇帝臨時營房的橢圓形會客廳中,弗拉基米爾·哈克南男爵靜靜站著,眼睛瞅著地板。但男爵已經偷偷打量過這間金屬牆壁的房間,還有房中的人——禦前衛官、侍從、衛兵,以及沿牆而立的薩多卡軍人。這些薩多卡以稍息姿勢站著,身後的牆壁上,掛著一麵麵血跡斑斑的破爛軍旗,每一麵軍旗都是繳獲的戰利品,也是這間房間裏唯一的裝飾。


    “眾人迴避!皇帝駕到!”會客廳右邊傳來一個聲音,從高大的走廊一路迴響過來。


    帕迪沙皇帝沙達姆四世從走廊裏出來,走進會客廳,後麵跟著他的隨從。他站立著,等待著人們把他的皇帝寶座抬進來。皇帝對男爵視而不見,應該說,似乎對會客廳裏的所有人都視而不見。


    可男爵發現,自己卻不能對皇帝視而不見。他打量著皇帝,想從皇帝身上找出些許征兆,看能不能找出任何線索,以揭示這次皇帝召見他的真實目的。皇帝泰然自若地站在那裏,耐心地等著。他身材修長,儀態典雅,身穿灰色薩多卡軍服,軍服上掛著或金或銀的飾物。他那瘦削的臉龐和冷峻的雙眼讓男爵想起很久以前就已死去的雷托公爵。這兩個人都有著相似的鷹臉。隻不過,皇帝的頭發是紅色的,而不是黑色,大部分罩在波薩格將官的黑色頭盔下,頭盔頂上還飾有象征皇室的金色頂飾。


    侍從們抬來了皇帝的寶座。這是用一整塊哈葛爾石英石雕鑿而成的大椅子,呈半透明的藍綠色,中間貫穿著黃色的火焰條紋。侍從們把禦座放在會客廳的高台上,皇帝登上高台,在禦座裏坐下。


    一個老女人身穿黑色的長袍,兜帽整個拉下來蓋住了前額,她自行從皇帝的隨從隊列裏走出,在禦座後麵找了個位置站好,把一隻骨瘦如柴的手搭在禦座的石英石靠背上。她的臉從兜帽裏露出一小塊來,窺視著台下,那樣子活像一幅巫婆的漫畫:深陷的兩頰和眼睛,超長的鼻子,長滿斑點的皮膚,還有凸起的青筋脈絡。


    但男爵一見之下,就忍不住發起抖來。聖母蓋烏斯·海倫·莫希阿姆是皇帝的真言師,她的出席說明了這次召見的重要性。男爵把視線從她身上移開,仔細打量著皇帝的其他隨從,想從他們身上找到更多線索。他們中間有兩個宇航公會的代理人:一個又高又胖,一個又矮又胖,兩人都有一雙冷漠的灰眼睛。隨侍的人中還有皇帝的長女,伊勒琅公主。據說,她正在接受最高深的貝尼·傑瑟裏特訓練,是一個注定要當聖母的女人。她身材高挑,皮膚白皙,滿頭金發,長著一張輪廓分明的漂亮臉蛋,還有一雙能看透別人心思的綠眼睛。


    “我親愛的男爵。”


    皇帝垂眼看向他,一副男中音受到了精妙的控製。在打招唿的同時,也表露出了冷漠的態度。


    男爵低低地彎下腰,走到距離禦座十步遠的指定位置。“陛下,微臣奉旨前來覲見。”


    “奉旨!”那老巫婆咯咯地笑了起來。


    “行了,聖母。”皇帝斥責道,不過他還是對男爵的狼狽相感到好笑。他說道:“首先,你要告訴我,你把你的奴才杜菲·哈瓦特派到哪裏去了。”


    男爵左右四顧,後悔自己沒帶護衛過來,倒不是說他們對抗得了薩多卡,而是……


    “嗯?”皇帝說。


    “他去了五天了,陛下,”男爵瞥了眼公會代表,接著重新看向皇帝,“他本應在走私徒的基地著陸,並試圖混進那個弗雷曼狂人——那個穆阿迪布——的營地。”


    “不可能!”皇帝說道。


    那個女巫用爪子般的手拍了拍皇帝的肩膀,身體湊向前,附在皇帝耳邊嘀咕了幾句。


    皇帝點著頭,說道:“五天,男爵,告訴我,他這麽久沒迴來,你為何不擔心?”


    “我的確有些擔心,陛下!”


    皇帝盯著他,等著進一步的迴答。這時,聖母又咯咯地笑了起來。


    “我的意思是,陛下,”男爵說,“哈瓦特反正也活不過幾個小時。”他向皇帝解釋了哈瓦特服用的潛伏性毒藥,以及需要解毒藥的情況。


    “你真聰明,男爵,”皇帝說,“你的侄兒拉班和小菲德-羅薩又到哪裏去了?”


    “風暴要來了,陛下。我派他們去檢查我們的周邊防禦工事,以免弗雷曼人在風沙的掩護下發起進攻。”


    “周邊防禦工事。”皇帝噘起嘴,從他嘴裏蹦出這幾個字,“盆地這裏不會有多大的沙暴。我在這兒有五個軍團的薩多卡軍,那群弗雷曼烏合之眾是不會主動進攻的。”


    “肯定不會,陛下,”男爵說,“但小心謹慎總沒錯。謹慎過了,就算犯下錯誤也是無可厚非的。”


    “啊——”皇帝說,“無可厚非。那麽,我就不能說說厄拉科斯這件荒唐事花了我多少時間嗎?也不能提宇聯公司的利潤是如何被白白傾倒在這個老鼠洞裏?也不該抱怨為了這件愚蠢的事,我不得不延期甚至取消宮廷活動,就連國家大事也受了影響?”


    男爵垂下眼簾,被皇帝的震怒嚇壞了。此時此刻的處境使男爵感到萬分惶恐,如今他孤身一人,在安全保障方麵完全依賴於聯合協定和大家族反變節宣言的一紙聲明。他是要殺我嗎?男爵暗自發問,不會的!其他大家族都在上麵等著呢,他不可能當著他們的麵,找借口因為厄拉科斯的動蕩局勢殺死我!


    “你抓過人質嗎?”皇帝問。


    “沒有用,陛下,”男爵說,“這群弗雷曼瘋子為每一個被俘的人舉行葬禮,當他們已經死了。”


    “是嗎?”


    男爵等待著,目光逡巡,顧望著這間會客廳的金屬牆壁。他想著這個巨大無比的由扇金製成的軍營,它所代表的無限財富就連男爵本人也敬畏不已。他帶著侍從,男爵想,還有無用的宮奴、他的妃子,以及她們的隨行者:發型師、服裝設計師,等等……所有那些依靠宮廷過日子的寄生蟲,全都在這兒了。一邊阿諛奉承,一邊暗地裏搞陰謀詭計,和皇帝一起,過著“簡樸的軍營生活”,等著看皇帝了結這樁厄拉科斯的亂子,然後寫幾首有關戰鬥的短詩,把死傷者塑造成供大眾膜拜的英雄人物。


    “也許你沒抓到合適的人質。”皇帝說。


    他知道些什麽,男爵想。恐懼像石頭般壓在他的肚子上,讓他都不忍有吃東西的念頭。可這種感覺偏偏很像饑餓,他好幾次在浮空器中扭動身子,恨不得命人給他拿點吃的來。然而,這裏沒人聽他的吩咐。


    “你知道這個穆阿迪布是誰嗎?”皇帝問。


    “肯定是個烏瑪,”男爵說,“一個弗雷曼狂人,宗教冒險家。這種人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在文明社會的邊緣地帶冒出一批。陛下,這您是知道的。”


    皇帝看了看他的真言師,又迴過頭來,沉著臉望向男爵。“你對這個穆阿迪布就知道這些?”


    “一個瘋子,”男爵說,“不過所有的弗雷曼人都是瘋子。”


    “瘋子?”


    “他的子民高唿他的名字投入戰鬥。女人們把她們的孩子扔向我們,然後自己撲到我們的刀上,好撕開我們的防線,讓她們的男人向我們進攻。他們一點都不……不……體麵!”


    “那麽糟啊。”皇帝喃喃道。可那種嘲笑的語調並沒有逃過男爵的耳朵。“告訴我,我親愛的男爵,你調查過厄拉科斯的南極地區嗎?”


    男爵抬頭看著皇帝,他很吃驚,因為皇帝突然改變了話題。“但是……嗯,您知道的,陛下,那片地區是無人居住的,是沙暴和沙蟲的天下。那個緯度範圍甚至連香料也沒有。”


    “難道你沒獲取過香料運輸機發來的報告,不知道那裏出現了成片的綠地?”


    “時常有這樣的報告。很久以前,我們也調查過其中一些,看到過幾棵植物,但卻讓我們損失了不少撲翼機。代價太大了,陛下。那是一個人類無法長期生活的地方。”


    “原來如此。”皇帝說。他打了個響指,於是禦座左後邊的一道門打開了,從門裏走出來兩個薩多卡人,押著一個四歲左右的小女孩。她穿著一件黑色長袍,兜帽甩在背後,露出咽喉旁邊掛著的蒸餾服附件。一張溫和的圓臉上,長著一雙弗雷曼人特有的藍眼,看上去全無懼意。但她的目光竟讓男爵感到莫名的不安。


    就連那個貝尼·傑瑟裏特真言師老太婆,也在小女孩經過時後退了一步,還朝她那個方向做了一個屏擋的手勢。老巫婆明顯對這個孩子的出現大感震驚。


    皇帝清了清嗓子,準備說話,但那小女孩卻搶先開口。聲音尖細,稍有含混,但還是能聽清。“原來他在這兒,”她一麵說,一麵向前走到高台邊,“模樣不怎麽樣嘛。就是個嚇壞了的胖老頭兒,身子骨這麽弱,要是沒有浮空器,就連自己的身體都支撐不起來。”


    從一個孩子口中竟說出如此出人意料的話。男爵氣急敗壞,卻隻能幹瞪著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難道是個侏儒?他暗想。


    “我親愛的男爵,”皇帝說,“來認識一下穆阿迪布的妹妹。”


    “妹……”男爵把注意力轉移到皇帝身上,“我不明白。”


    “有時候,我也會犯小心謹慎的錯誤,”皇帝說,“一直有人向我報告,你所謂的那個南極無人區顯示出有人類活動的跡象。”


    “但那是不可能的!”男爵辯解道,“沙蟲……那兒隻有一望無際的沙……”


    “這些人似乎有辦法避開沙蟲。”皇帝說。


    那小女孩在高台上靠近禦座的地方坐下來,雙腳垂在台邊晃蕩著。她神情自若地欣賞著這個房間。


    男爵盯著那踢來踢去的雙腿,看著小腳帶動黑色的長袍,露出衣衫下的一雙便鞋。


    “不幸的是,”皇帝說,“我隻派了五艘運兵艦,隻運了少量的攻擊部隊。我原本是想抓些俘虜迴來審問,可隻有一艘飛船逃了迴來,帶迴來三個俘虜。記住,男爵,我的薩多卡幾乎全軍覆沒,而敵人隻是一些婦女、兒童和老人。這個孩子就指揮著其中一個戰鬥小隊。”


    “您瞧見了,陛下!”男爵說,“他們都是一群什麽樣的人!”


    “我是自願讓你們抓來的,”那小女孩說,“我沒臉見我哥哥,沒法告訴他,他的兒子遇難了。”


    “我們隻有幾個人逃脫,”皇帝說,“逃脫!你聽見了嗎?”


    “要不是那些火,”小女孩說,“他們也逃不了。”


    “我的薩多卡把他們運兵艦上調整飛行姿態的噴氣發動機當成火焰噴射器來用。”皇帝說,“萬般無奈的絕望之舉。就靠了這個,他們才帶著三個俘虜逃了迴來。請注意,親愛的男爵大人:我的薩多卡在與老弱婦孺的混戰中被迫撤退。”


    “我們應該派大部隊清剿,”男爵憤憤道,“必須消滅每一個殘餘……”


    “住口!”皇帝一聲怒喝,他在禦座上推起身,湊向前,“別再侮辱我的智商。你站在這裏,裝出一副愚蠢的無辜樣子……”


    “陛下。”真言師老太婆插嘴道。


    他揮手命她安靜。“你說你不知道我們所發現的那些人類活動跡象,也不知道這些卓越人物的戰鬥力!”皇帝從禦座上抬起半個身子,“你把我當什麽了,男爵?”


    男爵向後退了兩步,心想:是拉班。他給我來了這一手,拉班……


    “還有你與雷托公爵的虛假爭端。”皇帝哼哼道,重新靠迴到禦座上,“這事兒你幹得真夠漂亮啊!”


    “陛下,”男爵懇求道,“您……”


    “住口!”


    貝尼·傑瑟裏特老太婆把一隻手放到皇帝的肩上,湊到他耳旁,小聲嘀咕著。


    那小女孩坐在高台上,不再踢腿了。她說:“讓他更害怕些,沙達姆。我本不應該高興的,但我實在忍不住。”


    “安靜,孩子。”皇帝說。他身體前傾,把一隻手放在她頭上,眼睛卻盯著男爵,“這可能嗎,男爵?你真像我這個真言師說的那樣頭腦簡單嗎?難道你沒認出,這個孩子是你的朋友雷托公爵的女兒嗎?”


    “我父親從不是他的朋友,”小女孩說,“我父親死了。這個哈克南老畜生從沒見過我。”


    男爵驚得腦子裏一片空白,隻能呆呆地望著她。他好不容易才重新發出了聲音,聲音嘶啞:“你是誰?”


    “我叫厄莉婭,是雷托公爵和傑西卡夫人的女兒,保羅·穆阿迪布公爵的妹妹。”小女孩說著,從高台上跳下,來到會客廳的地板上,“我哥哥發誓要把你的人頭掛在他的戰旗上。我認為他一定能做到。”


    “安靜,孩子。”皇帝說。他坐迴禦座上,一隻手摸著下巴,細細打量著男爵。


    “我才不聽皇帝的命令呢。”厄莉婭說。她轉過身,抬頭看著高台上的老聖母,“她知道。”


    皇帝抬頭望了望真言師。“她這話是什麽意思?”


    “這小孩是個異種!”老太婆說,“她母親應該受到有史以來最重的懲罰。應該被處死!而且不能讓她們死得痛快,無論是這個孩子,還是生她的那個女人!”老婦人一根手指指著厄莉婭,“從我腦子裏滾出去!”


    “心靈感應?”皇帝低聲問。他的注意力轉到厄莉婭身上,“聖母在上!”


    “你不明白,陛下,”老太婆說,“這不是心靈感應。她就在我腦子裏,和我以前的那些聖母一樣,那些把記憶傳給我的人。她就在我的腦子裏!不應該出現這樣的事,可她確實在!”


    “什麽?”皇帝厲聲問道,“你在胡說些什麽?”


    老太婆直起身,垂下手。“我說多了。但事實還是事實,她看上去像是個孩子,但其實不是,必須除掉她。很久以前,我們就受過警告,要防止此類事情發生;而且,我們也曾被告知防止生出這種怪胎的方法。然而,有一個人背叛了我們。”


    “胡說八道,老太婆,”厄莉婭說,“你完全不知道這是怎麽迴事,卻還像個傻子一樣喋喋不休。”厄莉婭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氣,然後屏住了唿吸。


    老聖母呻吟著搖晃起來。


    厄莉婭睜開眼睛。“就是這麽迴事。”她說,“一起宇宙性的意外……這裏麵也有你的功勞。”


    老聖母伸出雙手,掌心向著厄莉婭,推擋著。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皇帝問,“孩子,你能把你的思想灌輸進另一個人的大腦?”


    “根本不是那麽一迴事,”厄莉婭說,“除非我生來就是你本人,否則怎麽可能像你那樣思考。”


    “殺了她,”老聖母喃喃道,緊緊抓住禦座的椅背,支撐著自己的身子,“殺死她!”那雙深陷的老眼惡狠狠地盯著厄莉婭。


    “安靜!”皇帝說,他打量著厄莉婭,“孩子,你能聯係上你哥哥嗎?”


    “我哥哥知道我在這兒。”厄莉婭說。


    “你能告訴他,要他投降來換你的命嗎?”


    厄莉婭天真無邪地對他笑笑。“我不會那麽做。”


    男爵步履蹣跚地朝前走了幾步,站在厄莉婭身旁。“陛下,”他懇求道,“我一點也不知道……”


    “再插嘴打斷我,男爵。”皇帝說,“你就會喪失插嘴的能力……永遠。”他仍然把注意力放在厄莉婭身上,眯起眼睛審視她,“你不會那麽做,啊?你能看穿我的念頭嗎?你知不知道,如果你不服從我的命令,我會怎麽對付你?”


    “我說過,我不會讀心術,”她說,“但要讀懂你的意圖並不需要心靈感應術。”


    皇帝沉下臉。“孩子,你簡直不可救藥了。那我隻好集結軍隊,把這顆星球變成……”


    “沒那麽簡單。”厄莉婭說。她朝兩個公會的人望去,“問問他們。”


    “違背我的意願並不明智,”皇帝說,“你不該拒絕我的這個小小的要求。”


    “現在,我哥哥來了。”厄莉婭說,“在穆阿迪布麵前,就連皇帝也會發抖,因為他擁有正義的力量,上天當然會眷顧他。”


    皇帝猛地站起身。“這出戲到此為止。我要把你哥哥和這顆星球捏在手心裏,把他們碾成……”


    房間發出隆隆巨響,周圍的一切搖晃起來。禦座後麵原本是連接金屬兵營和皇帝旗艦的通道,一道沙瀑卻突然從那邊傾瀉而下。眾人立即感覺到皮膚上傳來一陣一陣的壓力,忽鬆忽緊,表明區域屏蔽場正在啟動。


    “我跟你說過,”厄莉婭說,“我哥哥來了。”


    皇帝站在禦座前,右手按著耳朵,裏麵的無線耳機不斷傳出報告戰況的聲音。男爵移了兩步,走到厄莉婭身後。薩多卡正快步走到門口,做好戰鬥準備。


    “我們退迴太空去,重新組織進攻。”皇帝說,“男爵,我很抱歉。這群瘋子在沙暴的掩護下發起了進攻。既然如此,我們就向他們展示一下皇帝的怒火吧。”他指著厄莉婭說,“把她丟進沙暴吧。”


    就在他說話時,厄莉婭迅速後退,裝出害怕的樣子。“讓沙暴帶走所有能帶走的東西吧!”她尖叫著,往後跌入男爵懷中。


    “我抓住她了,陛下!”男爵高聲叫道,“要不要我現在就把她處決……哎呀!”他把她狠狠甩到地上,一隻手緊緊抓住自己的左臂。


    “對不起,外公,”厄莉婭說,“你已經中了厄崔迪的戈姆刺。”她站起身,一根黑色的針從她手裏掉落。


    男爵一頭栽倒在地,雙眼鼓起,瞪著左掌心一條紅色的傷痕。“你……你……”他在浮空器中翻了個身,滾到懸浮場的一側,那一大堆鬆弛的肥肉在懸浮場的支撐下離開地麵約寸許,垂著頭,張大了嘴。


    “這些人都是瘋子,”皇帝怒叫道,“快!進飛船,我們要徹底肅清這顆星球的每一個……”


    在他左邊有什麽東西突然閃起火花。一團球形閃電撞到那邊的牆上又彈了迴來,一接觸到金屬地麵,就立即炸開了。會客廳裏頓時彌漫起一股絕緣材料燒焦的臭味。


    “屏蔽場!”一名薩多卡軍官叫了起來,“外部屏蔽場被瓦解了!他們……”


    他的話音淹沒在一片金屬撞擊的巨響聲中。皇帝身後的飛船艙壁劇烈地抖動起來,搖晃起來。


    “他們轟掉了我們飛船的機頭!”有人叫道。


    滾滾沙塵在房間裏翻騰起來。厄莉婭在沙塵的掩護下一躍而起,飛也似朝門外跑去。


    皇帝急忙轉身,示意他的人趕緊往禦座後麵撤,那邊的艙壁上有一道安全門,正在來迴擺動。一名薩多卡軍官從一片沙霧中跳了出來,皇帝飛快地衝他打了個手勢。“我們就在這兒組織防禦!”他命令道。


    又一聲猛烈的爆炸,整座金屬兵營搖晃著。會客廳另一頭的雙重門砰的一聲打開,風卷狂沙,帶來外麵的陣陣唿叫。隻見一個身穿黑色長袍的小小身影背光而立,在沙霧中若隱若現——是厄莉婭,她飛快地衝了出去,找到一把刀,然後按照她所受到的弗雷曼訓練,將那些哈克南和薩多卡傷員一一殺死。薩多卡軍人穿過一陣黃綠色的煙霧衝向門口,手持武器組成一道弧形防衛圈,保護皇帝撤退。


    “陛下,請保重身體!”一名薩多卡軍官大喊,“快進飛船!”


    但獨自站在高台上的皇帝伸手指著門口,什麽話也說不出來。遠處,一段四十米長的臨時兵營被炸飛了,會客廳的大門現在麵對的是滾滾沙流。外麵低懸著遠方吹來的沙塵雲。透過沙霧可以看到,沙塵雲中不時劃過因靜電而生的閃電,風暴的電荷使屏蔽場短路了,電火花四麵迸射。平原上到處是戰鬥的身影——薩多卡,還有那些仿佛乘著沙暴從天而降的沙漠人。


    皇帝的手指正指著這樣一幅畫麵。


    突然,從沙霧中鑽出一群排列整齊的發光體——拔地而起的巨大弧線發出水晶般的光芒,突然變成了沙蟲的血盆大口。它們組成了一堵高牆,每條沙蟲背上都載滿了弗雷曼人,一路勢如破竹般突襲過來。一片噝噝聲中,弗雷曼長袍在風中飛舞,楔形隊列直插平原上的戰場。


    他們朝皇帝的臨時兵營直殺而來。薩多卡人從未見過這種場麵,有史以來第一次,他們被這種人類理智難以接受的攻擊嚇呆了,不知所措地傻站在那兒。


    然而,從沙蟲背上跳下來的是人,刀鋒閃動著充滿威脅的黃色光芒,這正是薩多卡受訓要麵對的東西。他們立即投入戰鬥。厄拉奇恩平原上展開了一場人與人的激戰。這時,一名精選出來的薩多卡保鏢把皇帝推迴飛船裏,迅速封好艙門,準備把那道門當作屏蔽場的一部分進行殊死抵抗。


    飛船內相對安靜了許多,深感震驚的皇帝瞪著周圍的扈從,隻見他們一個個睜大雙眼,滿麵驚恐。他看見自己的長女因激動而麵帶紅暈;真言師老太婆把兜帽拉下來遮住臉,像個黑色的幽靈般站在那裏;最後,他終於發現了自己正在搜尋的臉孔——那兩個宇航公會的人。他們穿著公會的灰色製服,製服上毫無裝飾,他們的臉上也毫無表情,和身上所穿的製服如出一轍。盡管周圍的氣氛極度緊張,他們卻仍然保持著與那套灰色製服相配的冷靜。


    兩人中的高個子舉起一隻手蒙住左眼。皇帝望向他的時候,有人推了推他的手臂,撞開了他的手,露出那隻眼睛。混亂之中,那人弄丟了原本用於偽裝的隱形眼鏡,這隻暴露在外的眼睛竟完全是藍色的,暗得幾乎變成了黑色。


    那個矮個子用肘尖擠開人群,朝皇帝踏近一步,說道:“我們無法預測事態如何發展。”高個子重新用手蒙住眼睛,冷冷地加上一句,“可這個就連穆阿迪布也不會知道。”


    這些話將皇帝從迷茫中震醒。高個子話中明顯帶著輕蔑的口氣,但皇帝仍舊費了好大勁兒才分辨出來。硝煙散盡後這個平原會是什麽樣子,不需要宇航公會領航員那種高度強化集中的思維能力也能看得清清楚楚。皇帝心想,這兩個人是否過於習慣運用他們的預知能力,以至於忘了用眼睛瞧瞧、用常識判斷?


    “聖母,”他說,“我們需要製定一個計劃。”


    聖母把蒙頭兜帽拉下,兩眼死死盯著皇帝。兩人視線相交,交換了一個眼神,彼此心領神會。他們剩下的隻有一種武器,一種他們倆都十分了解的武器:背叛。


    “去芬倫伯爵的房間,召他前來覲見。”聖母說。


    帕迪沙皇帝點點頭,揮手示意他的一名助手去執行這個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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