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拂鐵衣如雪色(1)


    初雪過後,一陣寒過一陣,冬日的氣息是越發凝重起來,每每黃昏至夜間,風聲霍霍,似唿嘯的巨獸在紫奧城內奔突嘶鳴,其聲甚為可怖,又兼之連著幾日的鵝毛大雪,整個紫奧城是粉妝玉砌不錯,但因了積雪未清、路滑難行,朱成璧便免去了六宮妃嬪每日的晨昏定省。


    關雎宮,偏殿比翼堂,臨窗下鋪了兩架連理攀枝的梅花檀木香妃長榻,中間設了一對小巧的梅花式光素漆案幾,放了熱酒小吃,三隻青花玲瓏瓷的酒杯斟滿了甜香的酒液,色澤金黃誘人。牆下一溜鎏金暖窖裏烘出來數本天香山茶,紅胭胭的花瓣豐滿若絲絨,被暖氣一熏更透出絲絲縷縷若有若無的清幽香氣,朱成璧執了羽扇緩緩撲著那縷縷香霧,隻覺得數日間疲倦的一顆心都是舒暢了許多。


    舒貴妃懶懶倚著金絲勾玉棉的軟墊,著一襲雪青色宮裝,隻以銀線疏疏繡了幾朵桐花,倒是格外的清雅宜人,她笑著剝了指間的一枚金橘遞給弈澹道:“這樣也好,琳妃姐姐倒得了空帶了淩兒與真寧來關雎宮,圍著小火爐說說話倒有點像桐花台的日子了。”


    朱成璧笑著覷一眼弈澹,舉起酒杯,輕輕一嗅那柑橘蜜露的清怡甜香,盈盈笑道:“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真當是應景不過的了,隻是,桐花台又哪裏來的嬪妾?貴妃娘娘怕是嫌嬪妾多餘吧。”


    舒貴妃聞言忙道:“哪有呢,琳姐姐這張嘴真真是說不過的。”


    弈澹亦是失笑,握一握朱成璧的手,搖搖頭道:“也是朕素日裏太寵著你了,看這油嘴滑舌的,怕是真寧那脾性都是學了你罷?”


    朱成璧不依不饒道:“原來皇上如此厭煩嬪妾,嬪妾知罪,這就迴含章宮思過去。”


    正在打趣,竹語卻引了涴汐進來,笑著道:“皇上,舒貴妃娘娘,琳妃娘娘,長楊宮的蘇貴嬪娘娘特意吩咐了涴汐送了三盅水晶油皮過來。”


    弈澹轉一轉玉扳指,笑道:“蘇貴嬪倒是應景,這樣的雪天,喝一盅水晶油皮是最好不過的了。”


    朱成璧亦是含笑:“水晶油皮是輕易做不出來的,單說這油皮吧,要取了那水晶豆腐的原汁豆漿煮沸,待到冷卻,取了漂浮在鍋麵上的一層皮來,挑起晾幹,才能得到一張,其狀雪白剔透、瑩潤晶澤,真真是如水晶一般呢。”


    竹語笑著取過三盅水晶油皮擱在案上:“蘇貴嬪娘娘的水晶油皮是兌了冬蟲夏草一起燉著的,最能養胃止咳,不過奇的是,這水晶油皮的湯色雪白晶瑩,是極為難得的。”


    弈澹撫掌一笑:“蘇貴嬪的手藝確是絕佳,怕是禦膳房都望塵莫及了。”


    朱成璧輕輕頷首,從竹息手中取過龍紋描金的調羹遞到弈澹手中:“蘇貴嬪確實是有心,隻是身子卻總是不好,也是可憐見兒的。”


    弈澹微一沉吟,忖度著道:“她的父親蘇遂信一向是極妥帖的,朕也頗為賞識。蘇貴嬪麽……”弈澹輕輕敲一敲桌子,道,“前頭病了兩年,朕也甚少去瞧過她,既然她性子又好,便於正月初一冊為昭儀吧。”


    朱成璧揚起嘴角,接口道:“是呢,之前宜妃姐姐也說過,六宮妃嬪之位多懸,旁的倒也罷了,九嬪之首也總該是要立一位的,不過臣妾私心裏想著,杜容華與蘇妹妹都是八年前入宮的,蘇妹妹大喜,是否也讓杜容華沾沾喜氣?”


    弈澹嗯了一聲,隨口道:“既如此,便晉一級為婕妤吧,也是讓她父親放心做事。”


    朱成璧聞言是笑容滿麵,轉首吩咐了涴汐道:“愣愣的可是做什麽,還不趕緊先替你家主子謝過皇上的恩典?”


    涴汐大喜過望,忙跪了叩首道:“謝皇上恩典!謝娘娘恩典!”


    弈澹見她喜不自勝的模樣,也不由含了好笑的意味:“趕緊迴去知會你家主子一聲,也叫她好生準備著,到時候冊封大典可別失了禮數。”


    涴汐會意,起身又福了一福,才滿麵春風地迴去了。


    朱成璧徐徐轉首,卻見舒貴妃低頭撥弄著暖爐上的金紐子,忙握一握她柔軟的雙手,淺淺笑道:“貴妃娘娘不必煩心,即便她們再如何得寵晉位,也終究越不過您去。”


    舒貴妃一怔,忙分辨道:“琳姐姐可是會錯意了,我倒不是煩心這個,隻是……”舒貴妃眉心微蹙,略一遲疑,終究是低低道,“聽聞前幾日,承光宮的祝修儀是大病一場,差點沒能熬過去,我總覺得是過意不去。”


    弈澹冷冷看一眼窗外紛紛揚揚的雪花,淡淡道:“當年她領著洛芳儀與潘才人在儀元殿外哭諫,鬧得整個紫奧城都不得安寧,怎麽沒想到會有這一日。”


    舒貴妃沉沉歎氣,攥緊了帕子懇切道:“她們終究是因為臣妾才被封宮至今,當年雖是為了臣妾能夠順產,不至於受她們的冷言冷語,但是如今,清兒也有四歲了,不如,皇上也賞下一份恩典來,解了封宮吧。”


    弈澹微微一震,忙握住舒貴妃的手:“你怎麽肯?若是她們出來後仍然處處與你做對呢?”


    舒貴妃溫然一笑,如澄澈的月華一般柔和:“有琳姐姐在,想必她們不會對臣妾怎樣的。”世間,剛雖強硬,但柔能克剛,眼下舒貴妃的款款柔情正如那蜜糖的汁液一般慢慢浸潤了弈澹的心,直到那一份剛硬漸漸軟和下去。


    朱成璧靜靜捧著手中的紋銀蓮花盅,嘴角浮現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令聞真正是伶俐的,當初夏夢嫻在關雎宮安插的細作被自己誣陷了在玄清的鞋底塗了一層蠟、意圖造成玄清從假山上摔落,如此,後來才能借著名頭撤換關雎宮的侍衛跟宮女,也能趁了那次機會,將令聞悄悄安入,如今看來,她果然是得了舒貴妃的信任了。


    弈澹沉默片刻,終究是低低一歎:“也罷,那麽,就於三日後解了封宮吧。”弈澹轉眸看著朱成璧道,“這件事,還是得由你負責,你也幫朕好好看著她們,不要再鬧出什麽風波來。”


    朱成璧起身盈盈屈膝,端容道:“皇上放心便是。”


    弈澹點一點頭,伸手扶了朱成璧起來,轉眸卻見小鄧子慌慌張張進來,不由皺了眉頭斥道:“怎麽這樣的慌張!”


    小鄧子麵色煞白,結巴道:“皇上,不好了,兀良大軍進犯,吉州統領陳恪帥率大軍迎戰失利,陳恪父子具是不知所蹤,現在,兀良十萬大軍兵困吉州!”


    弈澹聞言大驚失色,狠狠一拍桌子,震得紋銀蓮花盅一跳,怒道:“怎麽迴事!”


    朱成璧還沒迴過神來,卻聽得殿外一陣驚唿,心裏瞬間明白過來,轉眸卻見高千英正要出去查看,忙吩咐了竹息道:“竹息,去外麵看看何人喧嘩!”


    竹息會意,忙出殿查看,高千英見狀隻好又退了迴來。


    小鄧子被弈澹一嚇,忙深深叩首,帶著哭腔道:“皇上息怒啊!這幾日連著是大雪不止,故而吉州那邊的消息被延誤了,梁王剛剛得知消息,先遣了朱祈禎朱大人進宮來稟報,梁王正在召集群臣去儀元殿議事,正等著皇上呢!”


    弈澹麵色又青又白,陳恪父子具已失蹤,吉州目前是群龍無首,一旦吉州失守,不啻於在北疆邊線撕開了一道口子,連帶著雁鳴關都難以守住,若隻是兀良大軍便也罷了,倘若赫赫與鬲昆也摻合進來……漠北三國向來是鐵蹄驍勇,若是長驅直入,可是如何了得?


    這些年來,大周邊境一向頗為平靜,除了赫赫,也隻有兀良、鬲昆兩個小國頗有些實力,隻是這幾年以來,大周將主要兵力置於西南戰場,而在北方,兀良和鬲昆並不敢進犯大周,隻與赫赫有些摩擦罷了。


    其實,自赫赫英格大汗與大周“河池會盟”之後,太祖又遣嫁宗室女茂成宗姬封為“金山公主”嫁於英格大汗為正室大妃。赫赫與大周邊境久無戰事,一向多“互市”買賣,以牛馬換取大周茶葉、絲綢、米糧,多少年來,一直是相安無事。偶爾小占,亦不過是赫赫搶些銀錢就離開。


    而幾年前,英格大汗遲暮,如今已不再握有實權,其子摩格王子形同大汗,雖然名義上是為英格大汗處理國事,但已是大權在握,如今赫赫逐漸壯大,正對兀良用兵,兀良幾次向大周求援都被擋了迴去,如今看來,恐怕兀良驟然入侵,既是為報複大周,也是為了搶奪錢財糧草以期與赫赫對抗吧?


    朱成璧暗暗揣度,不由更為憂心,寒雪蓋途,吉州被困,即便大周的援軍能及時趕到,又如何能夠適應呢?


    弈澹定了定心神,倏地站起,一把推開高千英欲來相扶的手臂,冷冷道:“兀良既然來犯,朕便要他們喪命於此,有來無迴!備轎,去儀元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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