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林槐迴過頭去。


    隔著漆黑的玻璃與門,林槐看不見房屋裏的內容,隻能聽見輕微而詭異的響動,像是有什麽東西在裏麵咀嚼著食物,又像是……


    林槐的腦海內浮現出了一個場景。


    有什麽東西,趴在地上,拖著長長的手足……摩擦著地麵前進。


    從黑暗的深處……一直到僅有一層木門之隔的,林槐的對麵。


    “它”貼到了門板之上。在林槐盯著“它”的同時,“它”也從裏麵“看”著林槐!


    這座“沉睡的城邦”果然不是空的!


    “白天,是夢沉睡的時間,黑夜,是人沉睡的時間。”


    一句話在林槐的腦海裏一閃而過。


    人蘇醒時,夢將沉睡。人沉睡時,夢將醒來……


    林槐豁然抬頭看向天空!


    最後的一絲暮色也將被黑夜所收起。當黑夜收起所有的光芒時……那些被關在“屋子”裏的東西,也將全部醒來!


    隨著他的思考,原本像死了一樣沉寂的周圍的屋子裏也傳來了隱隱的響動。無數密不透光的窗戶裏,幢幢的活動著的鬼影漸漸蘇醒……


    ——它們一直在暗中窺伺著他!


    “噠噠!”


    清脆的腳步聲在街道深處一閃而過,林槐迴過頭來,看見純白的裙角在小巷裏一飄,像是一隻突然出現,又在倏忽之間消失的白蝴蝶。


    那是那個抱著玩具熊的女孩的裙角!


    林槐不再猶豫,最後的暮光在他身後落下。他單手扣上酒紅鬥篷的帽子,右手手腕一轉,斧刃上的冷光便在此刻乍現。


    與此同時——


    “哐!”


    “哐!”


    “哐!”


    他身後原本安靜的的木門裏,傳來了巨大的撞擊聲!


    木門嘎吱嘎吱地搖晃著,不斷有木屑從門板與門框的金屬連接處簌簌落下。黃銅的門把手劇烈搖晃著,像是隨時都會被從裏麵撞開——


    在木門被撞開的前一刻,酒紅的身影已經如同離弦的箭一般從巷子裏射了出去!


    他的目標,是那個一閃而過的小女孩!


    身後傳來怪物嘶吼著破門而出的聲音——聽起來不像是以血肉之軀撞開,卻像是大片大片的淤泥擠破了門,從裏麵噴湧而出、最終癱倒在了地上蔓延開。


    林槐沒有迴頭,他對那些怪物的形象並不感興趣——他隻想抓住那個跑得很快的小女孩,除此之外,一切都是沒有意義的。


    然而在轉過拐角時,他的餘光還是不可避免地瞟過了自己曾跑過的街道,那一瞬間,他怔住了。


    他身後的街道,幹幹淨淨,所有門窗緊閉。沒有被撞開的木門,沒有破門而出、在地上蠕動著的黑泥,什麽也沒有,仿佛他之前所聽見、所看見的全都是幻覺。


    巨大的疑竇如烏雲般湧上了他的心頭。林槐沒有停下腳步,因為在他麵前的那白色的裙角已經閃進了另一條小巷。


    他沒有時間再去思考這些。


    原本暗紫色的天空終於變成了醬色,小女孩的身影像是一隻白蝴蝶,始終引領著林槐的方向。最終,她的身影拐進了一條小巷。


    “別跑!”小女孩的衣角近在咫尺,林槐手臂夠不到,隻好向她扔出了斧頭,“你別害怕!我不會傷害你的!”


    和向小女孩飛舞而去的斧頭結合起來,他這段話真是分外有說服力。


    林槐清晰地聽見了斧頭擊打到什麽東西的聲音,卻不像是觸碰到了肉體,而像是硬物刺透了一塊空空的白布。隨著斧頭落地的聲響,小女孩拐入的小巷也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林槐愣住了。


    那是一條……死路。


    死路裏沒有小女孩,隻有他扔出去的斧頭、摔在地上,還在顫動。除此之外,還有一隻玩具熊,它麵朝下趴在地上,周身上下都是灰撲撲的,它的腹部卻破開了,棉花和裏麵的東西滾落了出來。


    ……似乎是他那一斧頭造成的後果。


    在最昏暗的天色中,林槐走向那隻躺倒在地上的玩具熊。


    一枚深藍色的鑰匙,正靜靜躺在破敗的棉花之中。小熊雙眼處的位置釘著漆黑的紐扣,看著天空。


    然而,比起紐扣更加詭異的是……


    那隻玩具熊的嘴巴,居然被針線縫住了!


    縫住小熊嘴巴的似乎是某種特製的棉線。棉線很粗,針腳也粗糙,卻被縫得密密麻麻,一眼看過去,小熊的嘴上仿佛長了一張染血的蜘蛛網。


    林槐記得他上次看見這隻玩具熊時,它的嘴上還沒有被縫上這樣的棉線!


    最後一絲天光終於被夜色所吞噬。穿著酒紅鬥篷的女孩看著地上的小熊,神情陰晴不定。


    破敗的棉絮裏躺著的,的確是一把藏藍色的鑰匙。可是……


    誰又能保證,這把“鑰匙”是真的鑰匙,而不是另一根漆黑紡錐的偽裝?


    “噠噠。”


    清脆的腳步聲從巷道盡頭傳來。林槐抬起頭,穿著白裙的小女孩背著手,正歪著頭看他。


    她的嘴上,居然也縫滿了密密麻麻的棉線!


    烏黑的血液順著每個針眼處滲出,染紅了棉線,小女孩卻像是完全感覺不到痛苦似的,笑吟吟地看著他。


    接著,她伸出左手,從左到右,橫著過去,做了一個“閉上”的手勢。


    “你什麽……”


    林槐從地上站起來,他再次提起了那把斧頭。斧刃在他的手中發出寒光,小女孩卻絲毫沒有露出害怕的意思。


    她活動著嘴巴,拉扯著棉線,露出了新的嘴型。


    是不斷重複的三個字。


    紅色鬥篷的女孩看著她,她下意識地便隨著她的嘴唇,做出了同樣的活動。


    “天——”


    “黑——”


    “了——”


    “天——”


    “黑——”


    “了——”


    在跟隨著小女孩的嘴型,徹底領悟到那三個字的瞬間,林槐悚然抬頭!


    原本深醬色的天空終於斂去了最後一絲光芒。在他看清了小女孩嘴型的那一刻,天空,變成了純粹的黑色!


    天黑了!


    與此同時,道路兩側的房屋玻璃裏的燈光,同時亮了起來!


    原本昏暗暮色中的城市頃刻間變得燈火通明。每一間房屋,都亮了起來;每一戶窗子,都亮了起來!


    如果此刻有人正站在林槐與楚天舒第一次看見這座夢境之城時所看見的山坡之上,或許會被眼前所突兀呈現的、堪稱壯麗的一幕所震懾——原本沉睡在黑暗中的城邦,在所有的暮光都被收入黑夜之中的那一刻,卻驟然地亮了起來,變成了童話仙境般的燈的海洋!


    原本死了的城邦,仿佛在這一刻活了起來,就連漆黑而巍峨的城堡,也亮起了星星點點的燈光。


    然而身處這片燈海中的林槐,卻低下了頭。


    在他的身側,巷道中,所有亮著燈光的窗戶,所有在高處旁觀之人眼中是令人感動的星星之火的玻璃中……


    都站著一條或多條漆黑的影子!


    “他們”靜靜地站在窗戶之後,“注視著”街道上的林槐。一條街道,所有的窗戶之後……數百上千的人影靜靜地站在那裏,麵對著街道,靜靜地看著位於街道之中的林槐!


    “他們”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走向窗戶、出現在這裏的,就連林槐也不曾察覺到他們的存在。


    又或者,他們從林槐進城的那一刻起,就已經站在了漆黑的窗戶前……在那些白日裏林槐所看不見內部的、漆黑的房間裏,“他們”始終站在窗戶的裏麵,靜靜地注視著來者。


    ——這些黑影,到底是什麽東西?


    一股久違的涼意沿著林槐的脊椎,一路向上湧來。


    這股涼意並不來自於黑影的注視,而是來自於他們的形態。


    盡管隔著玻璃,盡管隻是一個個模糊的黑影,然而隻是一眼,隻是一個輪廓……林槐就已經辨別出了他們的身份!


    ——沒有人比他更熟悉這些影子。


    這些站在窗戶背後,靜悄悄注視著他的……


    都是他自己的影子!


    “你們……”


    林槐張開嘴,他本想說什麽,嘴角處卻突然傳來一點刺痛!


    “這是……”


    他伸出手指,在嘴唇上一抹,一點血紅便出現在了他蒼白的手指上。


    他的嘴角……出血了?


    林槐一愣,他還沒來得及反應,另一邊的嘴角處也傳來了一點刺痛!


    接著,又是一點!


    簡直就像是……被無形中的針紮了一下!


    隨著疼痛的發生,林槐原本可以靈活張合的嘴角也變得遲鈍了起來,像是鎖孔上了鏽。林槐抬起頭來,站在他對麵的白裙小女孩依舊看著他,被針線所縫起來的嘴唇上是詭異的笑容。


    見林槐看來,她豎起一根手指,天真無邪地比了一個“噓”的手勢。


    難道……


    “咚——”


    “咚——”


    渾厚的鍾聲在寂靜的城邦中迴響著,原本緊閉的木門,也在此刻緩緩地開啟。


    窗玻璃上的影子在這一刻,動了!


    隨著響起的鍾聲,他們漸漸遠離了窗戶,走進了室內。


    他們要從房間裏出來了!


    林槐咬咬牙,他上前一步,隔著棉花抓住了那把藏青色的鑰匙!


    “你已獲得‘懶惰魔女’的鑰匙,”隨著他握緊手指的動作,係統冰冷的提示音也在他的腦內響起,“請玩家找到‘夢境之城’中存在的‘門’,將鑰匙插入門中,並在所有夢魘發起進攻前脫離夢境!”


    數以百計的青白麵孔出現在沉睡之城的大街小巷中。他們長著同樣的青白的臉,臉上帶著同樣弧度的詭異笑容。他們的嘴唇被針線密密麻麻地縫著,嘴角在針線的牽扯下,露出同樣的笑的角度。


    林槐也不再猶豫。


    他低下頭,一口咬住了那把藏青的鑰匙。


    與此同時,天旋地轉。


    那一刻,林槐知道。


    ——他賭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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