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堯抬起眼睛,眼裏竟泛起了水光,低低道:“從來沒有人對我這麽好。”


    楊賀看見他眼裏將掉不掉的水珠子也愣了下,心想,怎麽還真哭了?


    他抬手摸了摸季堯的腦袋,說:“殿下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麵要涼了,殿下先嚐嚐吧。”


    季堯:“嗯!”


    他很乖地接過楊賀遞上來的木箸,抱著碗就狼吞虎咽,半點都不體麵優雅。楊賀一言不發,安靜地看著季堯,季堯察覺了,抬起眼睛對他燦然一笑,有些少年的羞赧。


    楊賀頓了頓,不自在地挪開了目光。


    突然,他聽季堯感歎似的說:“公公對我真好。”


    “公公,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啊?”


    這個問題,季堯問過,如今再問,像是不經意,又像是別有用心。


    楊賀看了他一眼,少年一隻手托著下巴,認真地看著他,楊賀垂下眼睛,說:“殿下是主子,奴才對殿下好,是理所當然。”


    季堯定定地看著楊賀,一笑露出兩顆虎牙,稚氣又天真:“公公真好。”


    楊賀也笑了笑,“這幾天宮裏不太平,殿下宮中,可還安好?”


    季堯啜了口麵湯,說:“我這兒冷宮,除了公公,鳥兒都不願意來——”他突然啊了聲,想起什麽,眉毛皺著,“前些天嬤嬤掉井裏去了,還是銀環姐姐去找她才發現的。早就同她說了,眼睛不好夜裏就莫出去,要出去也不知提盞燈。”


    “侍衛撈上來的時候人都泡白了,死不瞑目呢,”季堯小聲地埋怨道:“哎呀,可嚇死我了。”


    第12章


    冬去春來,一歲又一歲,轉眼已經是元貞八年了。


    是楊賀再世為人的第三個年頭。


    這三年裏,楊賀掌著內官監,一躍成為天子近臣,再不是當初聲名不顯的小宦官。宮中人都道不要看楊督公年紀小,言笑晏晏的看著好相處,手段卻狠毒至極,就是司禮監都要避他鋒芒。


    畢竟,司禮監李承德老了。


    楊賀還未走近,皇帝寢殿裏就傳出砰的一聲響,皇帝又發脾氣了。


    伺候皇帝的小宦官早在門口候著了,一見楊賀,如同見了救星,說:“公公,您可來了。”


    皇帝寵信楊賀,他脾氣一貫好,這兩年來因著外戚卻屢屢發火,旁人都不敢捋龍須,楊賀卻總有讓皇帝開懷的法子。


    “楊賀——”殿裏傳出皇帝的聲音,“還杵在外頭作甚,要朕去請你麽!”


    小宦官抖了抖,楊賀抬腿朝裏走,沒抬頭,跪地行了個大禮,“陛下萬安。”


    季寰冷冷道:“萬安——看看那些人的嘴臉,朕要怎麽安?”


    季寰不喜歡當皇帝,當初太後在時,他為了不忤逆太後,收著斂著,按著太後的要求去做個皇帝。


    太後一薨,皇帝鬆了緊繃的神經,底下人奉上幾件新鮮有趣的小玩意兒,皇帝玩兒得高興,隔天禦史台上奏的折子就送上來了。


    起初皇帝不以為意,含糊揭過,卻惹得戚國公不滿。


    戚國公是皇帝的舅舅。


    外戚勢盛,皇帝到底是帝王,沒了太後從中斡旋,矛盾如潮水般湧了出來。戚國公一向以皇帝親舅自居,屢屢當眾掃皇帝的顏麵,皇帝忌憚外戚,反倒越發不耐和外戚親近,就連對戚貴妃都冷了幾分。


    楊賀說:“陛下息怒,不過幾個忤逆的臣子,不必為他們動肝火。”


    皇帝瞪了他一眼,楊賀神色平靜,看著皇帝笑,皇帝心情緩了緩,不高興地坐了下去,煩躁道:“朕不過召了幾個雜耍的入宮解悶,看看,都將朕說成什麽了,當真沒勁。”


    楊賀讚同道:“他們這些人確實沒勁。”


    “隻許自己開心尋樂子,偏要陛下舍了七情六欲,斷了喜惡去做聖人佛陀,其心可誅。”


    季寰說:“就是見不得朕舒心。”


    他抽了份折子甩楊賀腳邊,“還有彈劾你的,你瞧瞧,一個個義憤填膺,愛卿啊——”季寰說著,笑了起來,“你在他們眼裏都成了蠱惑君主,禍國殃民之輩了。”


    楊賀彎腰撿了起來,沒翻,有點兒委屈地將折子雙手奉迴禦案上,道:“陛下,這帽子扣得太大了,奴才可擔不起。”


    季寰說:“知你委屈,”他拍了拍楊賀肩膀,一隻手搭在禦案上,興致勃勃地對楊賀說:“前陣子你說的那個魯班傳人,可尋著了?”


    楊賀道:“已在迴京途中了。”


    “朕少時聽太傅說,前朝驕奢,大興土木修了問瑤台,裏頭景致極佳,囊括三十三樓,恢宏壯麗,可惜了,都被一把火燒沒了。”


    楊賀眨了眨眼睛,玩笑道:“陛下要再建一座?”


    季寰哼笑道:“勞民傷財,朕要真建了,豈不是成了昏君?”


    楊賀恭維道:“陛下聖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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