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曼夫人的反應讓西列斯意識到, 阿方索·卡萊爾在拉米法大學似乎有不菲的名聲,不過, 未必是正麵就是了。


    西列斯迴答說:“我入職之前,在西城租房子,他正是我的鄰居。朗曼夫人,卡萊爾教授怎麽了?”


    朗曼夫人猶豫了一下,手指不自覺在桌麵上摩挲著。最後,她說:“他的名聲……不是很好。”


    西列斯靜靜地等待著。他知道,既然朗曼夫人已經開口了, 那麽必定會跟他講清楚。


    隔了片刻,朗曼夫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可不想在背後編排教授, 但是這事兒也不是我說了算的。你知道,大學總是有一些名譽教授。”


    “我知道。卡萊爾教授就是這樣的名譽教授。”


    “沒錯。”說到這, 朗曼夫人下意識左右看看,然後低聲說, “但他的名譽教授來源,卻不怎麽‘名譽’。要我說,那簡直像是個騙子。”


    “……騙子?”


    西列斯微微怔了怔。


    “這年頭,大家都知道無燼之地的霧氣在慢慢消散。但是, 還是有很多地方被迷霧覆蓋著。”朗曼夫人說, “大概六年前還是七年前, 阿方索·卡萊爾拿出一個什麽東西。


    “他說那來自一個未曾被其他人找到的,無燼之地中的部落文明。這事兒就夠離奇的了。


    “除了他自己, 有任何其他人發現那個地方的存在嗎?有任何旁證能夠證明他說的那個部落真的存在嗎?那是他的一家之言,而他卻憑借這事兒一舉成名。”


    西列斯恍然。


    按照朗曼夫人的意思, 阿方索·卡萊爾之所以能夠成為拉米法大學的名譽教授, 是因為他聲稱自己發現了無燼之地的一個部落文明。


    可沒有其他人能夠證實他的話。


    西列斯從未聽聞過這事兒, 他不由得問:“那他發現那個部落的時候,沒有同伴嗎?”


    “沒有。”朗曼夫人說,“我記得報紙上說,他是獨自一人從無燼之地迴來的。具體怎麽迴事他一直語焉不詳。這也是很多人覺得他是個騙子的原因。


    “當時還有考古隊去無燼之地尋找他說的那個遺跡,可什麽都沒有找到。”


    西列斯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這個時候,圖書館的門口又走進來一個人。他穿著棕紅色的上衣,那件襯衣極為寬大,像是長裙一樣遮到了他的膝蓋。他穿著一雙尖頭皮鞋,背著個髒兮兮的棕色挎包。


    這奇怪的裝扮,讓西列斯一眼就注意到了阿方索·卡萊爾。


    阿方索的身後還跟了一個矮小的男人。他穿著一身較為體麵的西裝,安靜地跟隨著阿方索。


    “諾埃爾教授!”阿方索輕聲叫著他,“您居然來得這麽早!”


    西列斯與朗曼夫人道別,然後走向阿方索:“我並不想讓您等我。”他問,“您要在這兒找什麽書嗎?”


    “哦,是的。”阿方索說,“那我先去了。”


    西列斯點了點頭,在圖書館一樓大廳的沙發上坐下,然後目送著阿方索與朗曼夫人交流。朗曼夫人沒有表露出那種懷疑阿方索是個騙子的態度,公事公辦地為阿方索尋找著圖書。


    隨後,阿方索帶著那個矮小的男人一同去了一樓的閱覽室。


    西列斯在心中思索著剛剛朗曼夫人說的話。


    他不能說沒有懷疑。阿方索·卡萊爾是個古裏古怪的人,絮絮叨叨、神經質,還總是打扮得像是個瘋子。不過,總的來說,西列斯並不覺得阿方索是個壞人。


    他不會因為朗曼夫人的說法而改變對待阿方索的態度,但是他也的確有些好奇阿方索的過去。


    在阿方索離開閱覽室,走到西列斯麵前的時候,西列斯已經很好地收斂起自己心中的情緒與想法。


    “我要找的書隻能在館內閱讀,不過我找了一名抄寫員。”阿方索得意洋洋地說,“對了,你想要的東西。”


    阿方索從挎包裏拿出一疊皺巴巴的紙張,說:“我將相關的信息都抄寫下來了。”


    “謝謝您。”西列斯真心地說。


    “不用謝,我很榮幸。”阿方索說,“這是我從民俗學會的一個老朋友那兒得來的,也不費什麽事兒。他是堪薩斯公國……哦,你知道堪薩斯公國嗎?”


    西列斯停頓了一下:“我知道。您說的民俗學會的老朋友,是伊曼紐爾先生嗎?”


    阿方索瞪圓了眼睛:“你怎麽知道?!”他看起來像是整個人都被西列斯的話給震撼了,神經兮兮地瞧著西列斯,忍不住說,“難道你是……先知?”


    “……先知?”西列斯被這個奇怪的說法愣了一下。


    “對!”阿方索飛快地喃喃自語著,“上一次你就提前知道了我去的那一次集會是為了十月的神誕日慶典……你居然真的擁有先知血統!”


    他整個人看起來都非常激動,但是聲音卻不由自主地壓低了,好像這個事情是一個重大的秘密一樣。


    西列斯啼笑皆非,請阿方索坐下來,冷靜一些,然後說:“您說的這兩件事都不過是巧合而已,並不意味著我是先知。


    “上一次是因為我聽聞了大公的枯萎荒原開發計劃,而這一次,是因為我提前聽聞了伊曼紐爾先生的存在,知道他是堪薩斯公國的人,所以詢問一下。沒想到他恰巧就是您的朋友。”


    “不不不不。”阿方索拚命地搖著頭,“是您誤解了。”


    西列斯怔了怔。


    阿方索小聲地、快速地對西列斯說出了一大串的話:“在我發現的那個部落的定義之中,先知並不是莫名其妙就能得知未來,或者說出預言,那都是神秘側的東西。


    “我指的先知的意思是,您之前得知的每一條消息,在以後的某一時刻都有可能用上。這才是先知。這可不是巧合什麽的——那未免也太巧了!


    “您知道大公的計劃,所以您能知道我參與的集會的目的;您知道伊曼紐爾的存在,所以您剛剛才能聯想到我的朋友是否就是伊曼紐爾。


    “就像是白紙上隨意勾勒出來的兩個黑點,當人們將紙張對折,這兩個看似沒有任何關聯的黑點也就可以重疊在一起。


    “這可不是什麽巧合!這就是先知的力量!


    “哦,這太奇妙了。命運的巧合,注定的提前知曉,注定在此刻迴答我的問題,注定重疊的兩個黑點……注定讓我這個知道先知存在的人知道您的存在……”


    阿方索看起來已經陷入了某種奇妙的想象之中。


    他仍舊稱唿西列斯為“您”,當現在的稱唿,比起之前那種禮貌而生疏的情感色彩,變化卻大得多。


    西列斯望著阿方索,心中開始傾向於朗曼夫人的說法——阿方索·卡萊爾真的不是什麽瘋子嗎?


    他其實能夠在一定程度上理解阿方索的說法。


    按照他的描述,他口中所謂的“先知”,就像是一個掌握了太多信息、思維又十分活躍跳脫的偵探。


    因此,在遇到什麽事情的時候,這名偵探就可以立刻迴顧自己的知識體係和記憶圖景,從中尋找到一個正確的答案。


    因為其速度太快,並且能夠注意到其他人並未發現的線索,所以這種神奇的推理就像是未卜先知。


    西列斯當然沒有那麽厲害,但是,阿方索舉出的這兩個例子卻陰差陽錯地對上了。


    西列斯卻很難反駁阿方索的這個誤會,因為阿方索完完全全沉浸在了自己的理論之中。


    他口中的先知並非神秘側的,但是按照他這樣的說法,那是一種“命運的力量”……就像是神明?而他對這種先知的存在抱有著某種微妙的狂熱。


    ……他發現的那個部落。西列斯突然注意到了這一點。


    這種先知的說法,就來自於他發現的那個部落。看起來這個部落真的存在,但是,也或許是因為,阿方索因為無燼之地的迷霧而變得瘋狂了呢?


    西列斯始終保持著沉默,而阿方索也逐漸冷靜了下來。


    他有點不好意思地、愧疚地笑了一下:“抱歉,嚇到你了。”他磕磕巴巴地說,“我、抱歉……我隻是,我一直在尋找類似這樣的人。”


    西列斯點了點頭,沒有計較這一點,他隻是問:“你說這樣的先知並非神秘側的。那麽,在你看來那是一種什麽樣的力量?”


    “……命運。”阿方索低沉地說。“那是命運的力量。”


    西列斯說:“對我而言,那隻是邏輯推理的結果。”


    康斯特大公想要開發無燼之地,而阿方索去往的集會與十月的神誕日慶典有關,並且與康斯特公國之外的一些民俗有關。


    這幾個關鍵詞結合起來,讓西列斯想到了他們的集會是否可能由於大公的計劃。


    而伊曼紐爾的事情就更加簡單了。他同時拜托了凱洛格和阿方索,而他們同時提及了民俗學會中的一位來自堪薩斯公國的民俗學者。


    拉米法城中不可能有那麽多來自堪薩斯公國的民俗學者,所以西列斯當然會想到,他們是不是求助了同一個人。


    這是基於聯想、邏輯而產生的推理結果,並非阿方索想象中的命運,或者未卜先知。


    阿方索搖了搖頭:“您很難理解這事兒,我能明白。不過,希望您別浪費這樣的天賦。”


    西列斯:“……”


    他覺得他們似乎在雞同鴨講。


    阿方索似乎在讚揚西列斯的推理能力出眾、思維敏捷,但是,實際上他並非是在稱讚西列斯的智商,而仿佛在稱讚西列斯的……靈性。跑團設定中的那個靈性。


    西列斯無言以對。


    最後,西列斯想到,這是一個擁有神明的世界。所以,阿方索這樣的聯想也不能說錯。畢竟,這個世界的神明的力量的確帶著一種不可知的意味。


    西列斯想了想,便不再糾纏這個問題,轉而問:“您剛剛說,您發現的那個部落?”


    “對。”阿方索在解釋之前,首先說了一句,“您不必稱唿我為‘您’。”


    西列斯瞧了他一眼,便說:“你也是。”


    阿方索露出了一種微妙的抗拒的表情,仿佛他認定西列斯是“先知”這件事情,在某種程度上讓他對西列斯產生了無法違背的尊重與敬畏。


    但他也沒反駁這話。


    他隻是說:“好吧。我的確發現了一個新的,以前從未被人們注意到的,無燼之地的部落……的遺跡。”


    他說。


    “遺跡?”西列斯微微吃了一驚,“我還以為是仍舊存在著的。”


    阿方索搖了搖頭:“仍舊存在的部落,現在在無燼之地已經不多了。他們要麽合作,彼此慢慢同化,形成一個大型聚落;要麽去往其他的國家,逐漸成為國家的居民。


    “除此之外的,絕大部分都已經消失了。當然,我們無從得知迷霧中是否還隱藏著一些……生物。”


    他使用了生物這個詞。


    西列斯饒有興致地問:“但是仍舊殘留著不少遺跡?”


    “是的。”阿方索點了點頭,“我幸運地發現了一個未曾被注意到的嶄新遺跡。在那兒我發現了一張……破損的羊皮紙,上麵記載了一些與命運相關的話語,以及,‘先知’。”


    “按照你的說法,我以為這樣的先知,隻是一些聰明人?”


    “不。”阿方索說,“我能明白您……你的困惑。這事兒是這樣的。或許你覺得我剛剛舉出的,發生在我們倆之間的兩個例子,不足以說服你的話……


    “你可以想象一下,如果這樣的事情發生在每時每刻,你與任何一個人的交流之中呢?”


    “每時每刻,每個人?”西列斯逐字逐句地問。


    阿方索注視著西列斯的眼睛,說:“是的。想象一下,任何一個人在與你交流的時候,他們提出的問題,他們的想法,他們的話題,全都在你的生命、你的過去、你的記憶中有跡可循。”


    西列斯微微一怔:“那很……奇怪。”他思索了片刻,“就像是我的命運容納了他們的命運。”


    “沒錯!”阿方索又一次激動起來,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這事兒就是這樣的!您明白了!所以那才是先知!先知的生命中囊括了其他人的命運!


    “盡管那不是全部,盡管那不可能是先知遭遇了其他人的遭遇,但是,那是一種……概念上的包容。比如我與伊曼紐爾是老朋友,您盡管從未認識他,但是您知道他的名字!


    “這就夠了!這就讓您和他之間產生了一種顫顫巍巍的聯係,就像是一條無形的絲線,就這樣勾連在您和他之間!我們都是木偶劇中的木偶,而先知就是操縱木偶絲線的人!”


    西列斯感到阿方索的說法讓他有輕微的不適。


    他想了片刻,然後問:“這有什麽用?”


    阿方索猛地怔住:“什麽?”


    “我的意思是,在實際的現實生活中,即便你說的這樣的先知存在,這樣的能力有什麽用?”西列斯十分冷靜地問,“現實生活不是劇本。”


    阿方索愣住了,他茫然地望著西列斯。


    過了片刻,他艱難地說:“就隻是……就隻是這樣的,概念。您不覺得這樣的概念十分迷人嗎?”


    西列斯想了想,說:“還好吧。”


    在地球,網絡時代信息大爆炸,他知道無數稀奇古怪的理論。阿方索對於先知的描述當然有幾分新意,但是,也不太能讓地球小說家大為讚歎。


    這事兒和想象力有關,與先知無關。


    阿方索咽著口水,隔了片刻,說:“我懂了。我知道了,您是對的。”


    西列斯皺起眉,感覺阿方索似乎想到了別的什麽東西。


    阿方索略微頹喪地說:“我們不可能操縱他人的生命,或者命運。這事兒是不應該的。不過,”他又說,“我仍舊認為,先知是存在的。”


    西列斯想了想,問:“你所說的先知,是某個具體的人,還是形而上的概念?”


    “這是不同的階段。”阿方索說,他遲疑了一下,最後說,“在那張羊皮紙上,那個部落的人認為,這種人可以稱為先知,而隨著他所囊括的……他人的命運、他人的概念,越來越多,他就成為了……


    “神。”


    阿方索輕輕地說,就像是害怕驚動什麽東西一樣。


    西列斯不禁怔了一下,他下意識反問:“那就是神?”


    一種形而上的概念……那就是神?


    阿方索說:“在他們的定義中,是的。”


    西列斯一時無語,心想,神是可以被定義的嗎?


    ……好吧,他一個地球人,怎麽還沒有這個時代的人類放得開?


    西列斯默默反省了一下,然後搖了搖頭:“這樣的話題似乎離我們的生活太過於遙遠了。”


    “是啊。”阿方索感歎著,他望著西列斯,表情看起來變得冷靜而鎮定了起來。


    過了片刻,他說:“不過,諾埃爾教授,我這話是認真的。先知……或者,按您的說法,邏輯推理能力,這是一種天賦、一種能力。我希望您能好好運用它。”


    西列斯心中感到些許的尷尬,最後,他還是盡量冷淡地點了點頭,說:“我會的。”


    他覺得阿方索·卡萊爾這位瘋瘋癲癲的民俗學者,兼啟示者,就算表麵上看起來比較正常,但是實際上,他的大腦似乎已經被什麽東西……汙染了。


    是的,就像是舊神的汙染。


    西列斯有點懷念格倫老師抽屜裏的那個石塊。他挺想在這個時候給阿方索測一測。


    不過,就阿方索現在的表現來看,他還真不知道是什麽神明汙染了他。


    命運?


    似乎沒有神明的力量與命運有關。


    西列斯暗自思索著。


    之後,他們的話題轉向最開始的目的,即薩丁帝國的流浪詩人。


    他們聊了一大堆無關緊要的東西,聊完了才想起來,他們其實不是為這事兒來的。西列斯垂眸望了望那疊皺巴巴的紙張,心中突然產生了一些好奇。


    他沉吟片刻,然後問:“我之所以知道伊曼紐爾的存在,是因為我有個學生,同樣來自堪薩斯公國。她說她也是向伊曼紐爾求助,然後幫我找到了一些流浪詩人的作品。


    “阿方索,你去找伊曼紐爾的時候,他沒跟你說這件事情嗎?”


    阿方索愣了一下,然後搖了搖頭:“我跟他是信件聯絡的,他給我開了一份書單,然後我去民俗學會的藏書中抄寫了一部分有用的資料,也就是我給你的這些。


    “我並不知道你學生的事兒。”


    西列斯有些困擾地點點頭。


    阿方索問:“你是有什麽事情打算找伊曼紐爾?”


    他察覺到了西列斯的想法。


    “是的。”西列斯這麽說,“我之前購買了一本來自無燼之地的遊記,是堪薩斯公國的語言。我想要尋找一位翻譯。或許有出版商願意出版這本遊記。”


    “無燼之地的遊記!”阿方索吃了一驚,“那的確是不錯的材料,出版的時候正好碰上大公的計劃,您說不定能獲得一筆不菲的收益!”


    他又在不經意間用了“您”這個稱唿。


    西列斯維持著冷靜,點了點頭:“我也希望如此。”


    他未必需要多少財富,也不會通過坑蒙拐騙來獲得財富,但是如果能夠得到,他當然不會主動拒絕。這是任何一個地球人應有的良好品質。


    “你還沒和伊曼紐爾聯係過吧?”阿方索問。


    “沒有。”西列斯搖了搖頭,“我昨天才知道他的存在。”


    阿方索張了張嘴,看起來又想和西列斯說他的“先知”理論,但是他最後忍住了,隻是對西列斯說:“諾埃爾教授,不如我們現在就去找我的老朋友吧。您下午有空嗎?”


    西列斯怔了一下,隨後真誠地說:“當然有空。謝謝你。”


    “不用謝。”阿方索輕快地說,“我認為您是值得一交的朋友。”


    “你也是。”西列斯低聲說。


    他們便站起來。阿方索去閱覽室與那名抄寫員說了幾句話,然後出來,與西列斯一同離開拉米法大學。


    阿方索的語氣略帶著些殷勤:“民俗學會就在拉米法大學不遠的地方,走過去大約二十分鍾。你覺得我們走過去如何?”


    “沒問題。”西列斯說。


    他們便走出學校的範圍,沿著海沃德街一路向西前進。阿方索說,沿著這條路一直走,就可以到民俗學會。


    路過海沃德街6號的時候,西列斯請阿方索等等,然後上樓拿了那本無燼之地的遊記,隨後同阿方索一同離開。


    路上,阿方索也和西列斯仔細介紹了一下他這位老朋友。


    阿方索曾經多次去往無燼之地,他與伊曼紐爾也是在無燼之地認識的。他們一同探索了無燼之地的不少地方,並且始終保持著深厚的友誼。


    西列斯有些好奇地問:“那麽,伊曼紐爾先生為什麽會來到康斯特?”


    “因為堪薩斯公國是個非常混亂的地方。”阿方索似乎對堪薩斯公國有些了解,便解釋說,“那兒……不怎麽太平。”


    “戰爭?”


    “不,是國內局勢不太好。”阿方索說,“您或許知道,曾經的堪薩斯城是個商貿非常繁榮的城市,也是薩丁帝國的商業中心。”


    “是的,我了解。曾經的堪薩斯城貧富差距極大。”


    “那也是現在的堪薩斯公國的情況。而人們……有些受不了這樣的狀態繼續持續下去。百年、千年、萬年,財富與權力始終集中在少數人手裏,而平民僅僅隻是他們壓榨的、豢養的……隨便什麽。”


    西列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然而僅僅隻是反抗的心理,那是無濟於事的。所以他們選擇了一些更為激進的手段,這也很好理解。”阿方索較為含蓄地說,“不過,這也讓堪薩斯公國的內部情況變得更為混亂。”


    “即便如此,康斯特公國也要與堪薩斯合作嗎?”


    阿方索欲言又止,最後說:“即便混亂,財富與權力也仍舊掌握在堪薩斯公國高層的手中。”


    西列斯沉默片刻,便說:“他們仍走在漫長的道路上。”


    “是啊。”阿方索感歎著,“要是您能去一趟無燼之地,您就會知道,太平的日子有多麽令人愉快了。”


    西列斯搖了搖頭,說:“一個固化的社會的改變,從來不是容易的。”


    堪薩斯公國的混亂與無燼之地的混亂是不一樣的。


    阿方索·卡萊爾意外地看了西列斯一眼,似乎想說什麽,最後,他隻是說:“您是對的。”


    他們在二十分鍾之後抵達了民俗學會。


    與曆史學會相比,民俗學會看起來樸素、低調而精致,像是一棟佇立在花園中的小樓。


    周圍也的確是十分漂亮的風景。側麵是一個城市公園,而更遠處一些,可以眺望到穿梭拉米法城區的坎拉河。


    阿方索說:“這兒曾經是民俗學會的初代會長的住所,後來他將這棟別墅捐贈了出來,作為民俗學會的辦公場所。


    “你與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我就是出門參加民俗學會的集會。我們時常會聚集在一起,探討不同的部落、民族、國家的文化和習俗。”


    西列斯點了點頭,心想,阿方索說的這樣的集會,參與者有多少是啟示者呢?


    不過阿方索的話給西列斯帶來了一點聯想。他突然想到,在卡拉卡克的日記中,薩丁帝國的流浪詩人們聲稱自己注定的命運是死在異鄉。


    這就像是一種奇特的習俗。


    阿方索·卡萊爾是否會有所耳聞?


    他們繞著民俗學會的四周走了一圈,時間已經接近下午兩點。


    西列斯想了想,便趁著他們還沒有進到民俗學會的時候,問:“阿方索,我在查找薩丁帝國的流浪詩人的時候,就聽聞過,流浪詩人群體中似乎有死在異鄉的傳統。


    “有什麽其他民族或者部落的傳統是這樣的嗎?”


    “死在異鄉?”阿方索看起來有些意外,“在流浪的途中死去?”


    西列斯觀察著他的表情,注意到他似乎完全不知道這一點,並且也沒有意識到,這樣的習慣可以與李加迪亞扯上關係。


    的確,李加迪亞被現在的人們認為是旅途上的保護神。因為在陰影紀就已經銷聲匿跡的緣故,所以這位神明很少被人提及。


    阿方索想了想,迴答說:“我未曾聽說過這種傳統。”他謹慎地說,“或許你可以讓我迴頭查查資料。死在異鄉……呃,關於死亡的習俗倒是有許許多多。”


    說著,他們已經踏入了民俗學會。


    阿方索便順勢說:“要是找到了什麽,我會給你寫信的。不過那可能需要長一些的時間。”


    “這沒什麽。”西列斯向他道謝。


    民俗學會的建築整體是一個三層的小樓,內部裝飾華麗、厚重,充滿了久遠的年代感,但是零散擺放著的,來自康斯特公國之外的文明產物,卻給這棟房子帶來一種異域的新鮮感。


    阿方索帶著西列斯去到了二樓的一間辦公室。


    西列斯心想,民俗學會的啟示者……會不會也擁有一個門後空間?還是別的什麽?


    可惜的是他現在並不在儀式時間中,不然也可以觀察一下民俗學會這兒究竟擁有多少啟示者。不過,他能夠確定身邊的阿方索必定是啟示者。


    ……不過也是,這位能夠在無燼之地中獨自探索部落遺跡的民俗學者,如果沒有一定的力量,那恐怕也無法順利地迴到康斯特公國。


    他這麽想到,然後在辦公室的門打開之後,見到了伊曼紐爾。


    伊曼紐爾是四十歲上下的中年男人,麵部看起來飽經風霜,整個人機敏而銳利。他同樣擁有長長的黑發,編成了辮子。凱洛格也是如此,看起來這是堪薩斯公國的風俗。


    他首先望見了阿方索,熱情地與他打了個招唿,然後望向了西列斯。


    “這是西列斯·諾埃爾教授,在拉米法大學任職。”阿方索介紹說,幸運的是,他沒有瘋瘋癲癲地提及西列斯的“先知”能力。


    “下午好,伊曼紐爾先生。”西列斯說,“我從我的學生,凱洛格那兒聽聞了您的存在。”


    “下午好,諾埃爾教授。”伊曼紐爾敏銳地說,“看來,您就是通過凱洛格和阿方索,向我詢問薩丁帝國流浪詩人的那位教授?”


    “是的,這非常巧合。”西列斯迴答。


    他們三人坐到辦公室的沙發上。在沙發的側麵,擺放著一個展示櫃,西列斯在展示櫃中看到不少精致、古樸的物件。他想,這裏頭有多少是時軌?


    恐怕為數不少。


    伊曼紐爾主動問:“您這次來,是因為我提供的資料中有什麽問題嗎?”


    “不,並非如此。”西列斯說,“我非常感謝您的幫助。這一次過來,是為了另外一件事情。”


    伊曼紐爾困擾地望著他,目光中帶著一點十分自然的懷疑。


    西列斯便從包中拿出那本封麵是羊皮紙的遊記。他說:“這是一本來自堪薩斯的探險者所撰寫的,無燼之地的遊記。我來找您是想要知道,您是否願意成為這本遊記的翻譯?”


    伊曼紐爾挑剔地望了望那本遊記,又看了看阿方索,似乎是看在阿方索的麵子上,他才將這本遊記接過去。他信手翻開看了看,隔了片刻,他的神情突然變了變,從原本的漫不經心到格外專注。


    西列斯適時地問:“有什麽問題嗎?”


    伊曼紐爾遲疑了一下,然後問:“您從哪兒得到這本遊記的,諾埃爾教授?”


    西列斯不禁一怔,心想,為什麽無論是凱洛格還是伊曼紐爾,在看到這本遊記的內容之後,都露出了這種……奇怪的表情。


    難道這本遊記的內容真的有這麽了不得嗎?


    西列斯便說:“從一位往來無燼之地的商人那兒,傑羅姆·蘭米爾,不知道您是否聽說過這個名字。”


    伊曼紐爾搖了搖頭。他沉吟片刻,說:“我可以翻譯這本遊記。需要的時間可能會比較長,我盡量在神誕日之前將稿子交給您。不過……”


    “您請說。”


    伊曼紐爾欲言又止。在看到那本遊記之後,他的態度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西列斯有點困擾於此,他問:“您為什麽……?”


    “猶猶豫豫?”伊曼紐爾歎了一口氣,他搖了搖頭,對阿方索說,“老朋友,還記得伊舍伍德嗎?”


    見他們的話頭轉移了,西列斯便保持著沉默。


    阿方索驚訝地說:“伊舍伍德?你是說,你那個失蹤的……”


    “是的,我的兄弟。他是一名考古學家。”伊曼紐爾苦笑了一聲,“這本遊記中,提到了……一些……線索。”


    “伊舍伍德的行蹤?”


    “不,不是。”伊曼紐爾搖了搖頭,“你知道,伊舍伍德失蹤之前,曾經跟我說過,他發現了一個……地方的相關線索,於是決定去尋找。然後,他就再也沒有迴來。”


    阿方索皺起了眉:“這本遊記中提到了相關的事情?”


    “相關的……傳聞。”伊曼紐爾斟酌著說,“不存在的城市。阿方索,你知道這個。”


    “……那個傳說?”阿方索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


    伊曼紐爾點了點頭,然後沉默了下來。


    西列斯看了看他們,試探性地問:“請問,什麽是不存在的城市?”


    阿方索猛地迴過神,他沉默了片刻,然後說:“是這樣的。西列斯——請允許我這樣叫你。”


    西列斯點了點頭。


    阿方索繼續說:“無燼之地擁有很多傳說……呃,這一點你應該可以猜測到。而其中一個久負盛名的傳說就是,在無燼之地的地圖上,有一座不存在的城市。”


    西列斯仍舊有些困惑。


    阿方索說:“你可能不知道,現存的,無燼之地的地圖,其實沒有公認完全正確的一份。大家各執己見,認為自己買到就是最正確的。”


    西列斯想到自己曾經在瑪帕地圖商店聽到的一些對話,慢慢點了點頭。


    費希爾世界的各大國家手中恐怕掌握著最為權威的無燼之地地圖,但是那不可能拿出來共享,更加不可能被無燼之地的商人、探險者等等得到。


    所以,這些去往無燼之地的人們,就隻能從各種渠道購買、尋找地圖。那些地圖有真有假,但起碼能夠提供一些關於無燼之地的信息。


    “在很久以前,這些地圖都是手繪的。而人們通常也認為,最開始大家掌握的地圖都差不多,也就是說,所有無燼之地的地圖,起碼大部分,在最開始都來自於同一個地圖繪製者。”


    阿方索在這裏停頓了一下。


    隨後,他說:“人們認為,這個地圖繪製者的地圖,出現了一個錯誤,並且這個錯誤綿延至今,沒有人能夠知道,在複雜的地圖上,這個錯誤究竟存在於哪裏。


    “隻有一些零星的傳說,說有人發現了這個錯誤的存在,並且在那個錯誤的、與地圖完全不對應的地點,發現了一座地圖上並不存在的城市。


    “所以‘不存在的城市’並非意味著真的不存在,或者是透明的、無形的之類的。而是指,地圖上並不存在。


    “而那座城市中有著無數的寶藏、財富與力量。隻要有人能夠發現地圖中的問題,那麽,他就能夠得到這些東西。”


    西列斯想了片刻,說:“藏寶圖?”


    他想到了凱洛格的話。她說這本遊記上有著藏寶圖的線索。


    所謂的藏寶圖,會不會指的就是“不存在的城市”?


    “差不多。”阿方索解釋說,“據說這個錯誤在任何一張無燼之地的地圖上都存在著,因為那個錯誤實在是太古老了,古老到人們根本不知道,地圖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出現錯誤的。”


    “那為什麽不能在當代,重新繪製一幅地圖,然後進行對比呢?”西列斯不由得問。


    他的問題非常實際,但是阿方索和伊曼紐爾同時搖了搖頭。


    伊曼紐爾說:“諾埃爾教授,情況是這樣的,在無燼之地,迷霧的位置是會發生變化的,我們無法得知整個無燼之地的實時情況。


    “而最初那版包含錯誤的地圖,那上麵顯示的,起碼在我們已經探知的範圍內,我們沒有找到那個錯誤的位置。”


    西列斯恍然。


    他想,果然,這個世界需要一顆衛星。


    他思索著伊曼紐爾和阿方索的說法,最後他說:“這樣的話,那座不存在的城市,現在是否已經被迷霧掩蓋了?”


    “很多人都是這麽認為的。”伊曼紐爾苦笑起來,“但也有人並非這麽想。我的兄弟就是其中之一。他……非常的固執。


    “他認為,那座不存在的城市,很有可能就是被我們所有人都……忽略的一個平平無奇的東西,一個符號、一道痕跡,一個……錯誤。”


    西列斯若有所思。他對於這個包含著曆史、傳聞、寶藏的故事十分好奇,但是這事兒看起來沒有那麽簡單。


    一個從初版無燼之地的地圖就開始存在的錯誤;一個固執地追尋著這個錯誤的考古學家;一個已經死去但是遊記中卻提及了那座“不存在的城市”相關消息的探險者。


    西列斯想著的時候,伊曼紐爾便說:“諾埃爾教授,我希望,在我將這本遊記翻譯完成之後,您能為我引薦那名商人。”


    “這沒有問題。”西列斯說,“到時候,我們還需要一同與出版商會麵。”


    伊曼紐爾也勉強露出了一個微笑。


    西列斯將這本遊記放在伊曼紐爾這裏,然後與阿方索·卡萊爾一同離開了民俗學會。外麵陽光十分熾烈,他們走到林蔭道那裏。


    阿方索左右看看,注意到周圍沒人關注他們,便說:“西列斯,這事兒……說真的,我的老朋友是個值得信賴的人,但是在伊舍伍德的事情上除外。”


    西列斯略微驚訝地問:“另有隱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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