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 正在房間裏搜尋線索的幾名啟示者出來了。


    領頭的那名啟示者手中握著一個小小的玻璃瓶。玻璃瓶底部有一層薄薄的淺藍色溶液。顯然,這是一個空了的魔藥瓶子。


    他的後頭則有一名啟示者在與埃裏克說話, 他拍了拍埃裏克的肩膀,看起來像是在鼓勵他。


    西列斯心想,是埃裏克找到了這個玻璃瓶?


    “你帶來的新人素質不錯。”走在前頭的那名啟示者對卡羅爾說,“找到了這個魔藥瓶子。”


    西列斯的猜想驗證了,他為埃裏克開局的順利感到欣慰。


    埃裏克也恰巧望向了他,露出了一個感激的微笑——如果不是西列斯提醒他注意細節,並且在與卡羅爾交談的時候提及那名守門人可能是啟示者, 那麽他也不可能這麽快就發現這個魔藥瓶。


    “所以,這名守門人是啟示者。”來自第二走廊的克拉麗莎·伯尼喃喃自語, “他偷竊那個藏品是為了舉行一個儀式,但是他已經被警員們抓走了;而他的孫女和藏品卻消失不見……”


    “……他有一個幫手。他自己身在警局, 沒有那個機會進行儀式,所以他需要有一位幫手。”一名啟示者說, “不,應該說,他就是為了掩護那名幫手,所以才會主動站出來吸引警察的注意力。”


    “有道理。他在警員們上門的時候毫無反抗, 直接就認罪了。他一開始的打算就是讓這個幫手去進行儀式, 而不是他本人?”


    “為什麽要多此一舉?他可以偷到時軌之後進行儀式, 然後偷偷還迴去……為什麽不這樣做?為什麽要認罪?”


    “或許他的能力不足以複現那個儀式,必須借助那個幫手的力量。於是他選擇偷竊那個藏品, 而那個幫手則是儀式的施展者。他們有著明確的分工?”


    “……或者說,就是那個啟示者委托他去偷竊, 而報酬則是治好他的孫女?”


    幾名啟示者三言兩語將整個事件的麵貌勾勒出來。


    在確認這名守門人是啟示者, 或者說, 起碼與啟示者有關之後,這個事件的麵貌就變得清晰許多——因為有一條確定的準則,守門人偷竊時軌之後,肯定是想要進行儀式的。


    那麽這個幫手……


    克拉麗莎猶豫片刻,說:“一名醫生?”


    一名醫生。這是一種可能性,並且也是很容易想到的。


    守門人的孫女生了重病,守門人必定到處求醫問藥,在這個過程中他可能接觸到了一位醫生。又或者,他原本就認識一位醫生,可能因為他已經年老多病。而那個人給了他這個建議。


    他們現在正在搜尋的時軌,最終將要使用的儀式必定也是為了治愈守門人的孫女,否則守門人何必如此奔波?一個與醫療相關的時軌與儀式,也直接與醫生產生了聯係。


    此外,如果不是醫生這個身份,那麽守門人可能不會那麽放心將孫女交給對方。醫生這個職業天然使人產生信任。


    ……醫生。西列斯想。他在這個時候控製不住地想到了切斯特·菲茨羅伊,那名跑團遊戲的角色。


    這位拉米法大學的校醫隱藏著一個秘密;而他就住在西城。


    “或許不是一位明麵上的醫生。”一名啟示者這樣說,“可能是地下診所之類的地方。”


    “那也是一個方向。”


    他們正在討論著。


    突然地,樓下傳來一陣喧嘩的聲音,其中夾雜著幾人的爭吵聲。


    卡羅爾一聽那聲音就變了臉色,倉促地說了一聲:“快來。”


    隨後,他就奔下了樓。


    西列斯與埃裏克緊隨其後。第二走廊的啟示者們看情況,便知道出事的可能是其他幾名新入門的啟示者,也連忙追了上去。


    剛剛分配任務的時候,他們兵分三路,其中一路就是富勒夫人、安吉拉、德雷爾,以及另外一名來自第二走廊的啟示者一起,負責與守門人的鄰居們談話。


    他們已經將三樓這一層的鄰居都談完了,然後去了二樓。剛剛傳來嘈雜聲音的也正是二樓。


    幾人去到二樓一看,發現二樓的走廊上擠擠挨挨地站了一群人。其中有他們的幾位同伴,但是絕大多數都是些陌生人,其中更是有幾名人高馬大、五大三粗的壯漢。


    西列斯一瞧便覺得情況不對,右手便伸入口袋,將一號葉子拿了出來。他靜悄悄地湊近,旁聽著。


    卡羅爾與其他幾名啟示者已經站了過去,大聲詢問著情況,但是每個人都在吵吵嚷嚷著。富勒夫人、安吉拉與達雷爾三人被擠在一個拐角處,動彈不得。有壯實的男人握緊了拳頭朝他們走過去。


    “究竟發生了什麽?!”卡羅爾大喊著。


    “他們……不能這樣……”“沒什麽……”“外麵突然來了一群人……”“在找什麽東西……不對,在找什麽人……”“到底什麽事情啊……”“我們都不知道,突然就……”


    每個人似乎都給出了自己的迴答,但是西列斯一直注意著那幾個格格不入的壯漢。


    埃裏克走到了他的身邊。


    西列斯側頭望了他一眼,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也不知道什麽情況。隨後,他邁步向前,從走廊的側麵往他的同伴們那邊前進。


    他換了一枚風力較小的葉子,輕輕甩動著——他昨天嚐試的時候就發現了,既然他的儀式契合度必定為10,那麽他在進行儀式的時候似乎就不用那麽嚴格。


    其他人在使用【沉靜的心】這個儀式的時候,得嚐試正確的角度和力度,但是西列斯並不需要,他哪怕隨便甩一甩葉子,最後的結果也必定是一陣輕風。


    於是,走廊上的人們紛紛感受到一陣陰風從自己的後脖頸處拂過。那輕微的涼意在悶熱嘈雜的走廊上格外明顯,讓他們一下子就驚疑不定地僵硬著。


    西列斯便趁機推開他們,擠到富勒夫人三人那邊。兩位女士和一個年輕的男孩已經無處可去,驚慌失措地麵對著從不同方向圍過來的人。達雷爾努力地站穩在女士們麵前。


    那名與他們一起的,來自第二走廊的啟示者,被擠在更遠處的一個角落,動彈不得。


    埃裏克跟在西列斯的身後。西列斯注意到卡羅爾神情嚴肅,他的嘴唇蠕動著,似乎在說什麽。但是他的左耳中卻沒有聽見聲音。


    是專門針對富勒夫人那邊的嗎?還是與第二走廊的啟示者在聯係?西列斯如此想。


    他觀察著那個正往富勒夫人那邊走過去的高壯男人,總覺得對方隱約有點眼熟。他想了片刻。


    【你需要進行一次偵查判定。】


    【偵查:30/29,成功。】


    【恭喜你,你的記憶力沒有問題。還記得歐內斯廷交易會上,安東尼·費恩出事的時候,那群肌肉結實的守衛嗎?那個壯實男人鼓囊囊的腰側喚醒了你的記憶。你知道那裏有槍。】


    西列斯猛地停下了腳步。


    埃裏克不明所以地也停了下來。


    西列斯頭也不迴,背手過去推了推埃裏克,讓他離開這裏。作為歐內斯廷的服務員,埃裏克最好別在那群守衛麵前出現。


    此外,西列斯的心中還有著另外一層憂慮。他記得骰子的判定隻會在他遭遇啟示者相關的事情的時候才會出現。也就是說,這些守衛出現在這裏的意圖並不簡單。


    陰風沒了,周圍又開始變得嘈雜起來。但這一次,一些無關的圍觀群眾開始慢慢離開。他們迴到了自己的房間,於是場麵上漸漸隻剩下幾名曆史學會的啟示者,以及那些攜帶槍支的壯實男人。


    埃裏克明白了西列斯的意思,於是趁這個機會也退到了二樓的拐角處。


    走廊處一時間安靜了下來。


    卡羅爾以及來自第二走廊的啟示者,在走廊的一端謹慎地觀察著局麵。


    西列斯站在他們前麵一些的位置。再前麵一些,就是那幾個陌生人;他們的前方是另外一名第二走廊的啟示者,而富勒夫人三人站在他的身後。旁邊,有一名陌生人蠢蠢欲動。


    整體的格局如此。但是他們陷入了僵持之中。


    西列斯握著手中的葉片——他已經換成了一號葉片,就是風力最強的那一片——微微眯起眼睛,趁這個短暫的時機思索了起來。


    歐內斯廷交易會的守衛出現在這裏。這意味著守門人的事情的確與地下幫派有關,甚至於守門人之所以會去偷竊時軌,也與他們有關。


    但是,既然守門人已經認罪,孫女和時軌一起消失,那為什麽這群守衛還會出現在這裏?


    是為了防止調查人員將矛頭指向地下幫派?可是他們一出現,那不反而順理成章地證明了地下幫派與此事有關?


    不,等等。剛才在那片嘈雜的聲音中,西列斯曾經聽到,有人說這群人出現在這裏是為了找什麽東西,找什麽人。


    ……難道守門人偷的時軌有問題?


    西列斯頭疼地想,那不就更加複雜了嗎?難道是那個醫生的儀式失敗了?


    ……對了,醫生!說到醫生,如果醫生就是屬於地下幫派的,那麽切斯特·菲茨羅伊的秘密,有多大程度上是與地下幫派有關的?


    之前西列斯以為,叛教者能夠從地下幫派探知到切斯特的存在,是因為安東尼的告密;但是或許,地下幫派本來就注意著切斯特呢?


    醫生。他想。西城存在著一個……或者一群,神秘的醫生。他們中的一部分可能與啟示者有關,一部分可能沒有。


    切斯特會不會是啟示者?


    如果他是啟示者的話,之前他為安東尼·費恩處理傷口的事情……似乎也沒有那麽簡單?他究竟消除了什麽“更大的風險”?


    不過他記得,西城不是有著休謨藥鋪的嗎?那是往日教會經營的藥鋪,那才是西城的普通人看病買藥的地方。


    西列斯的思維走偏了一瞬間,然後立刻被他自己拽迴來,專注眼前的這幅場麵。


    卡羅爾同樣專注地凝視著那些陌生人,他謹慎地說:“你們在尋找什麽?”


    顯然,他也注意到了剛才有人說的話。


    但是沒人迴答這個問題。一名陌生人直接掏出了一把槍,槍口指著卡羅爾,不聲不響中營造出了威脅和逼退的氛圍。


    終於,其中一個陌生人說:“離開這裏!”


    “發生了什麽?”卡羅爾皺起了眉。


    他仍舊沒有明白這一切究竟是怎麽迴事。守門人偷了時軌,一名醫生在幫他的孫女看病……然後,一群陌生人舉著槍闖進了這裏?


    搞什麽鬼?!


    見卡羅爾以及其他幾人不為所動,那人目光中閃過一絲狠色,手指直接便按下了扳機。


    西列斯幾乎不假思索地甩了甩手中的葉子,一陣狂風便吹向了動手的那個人。在槍聲響起的同時,狂風也迷了他的眼睛。他發出一聲猝不及防的驚愕叫聲,手慌亂地動了動,子彈便打偏了。


    其他的陌生人也愕然地望了過來,一瞬間不明白發生了什麽。


    在這一瞬間,卡羅爾以及其他第二走廊的啟示者也動手了。他們各自從懷中拿出什麽,有的是一把刀,有的是一捆繩子,還有稀奇古怪的照片、雕塑的一角等等。


    幾人各顯神通,沒一會兒便將幾個陌生人陸續製伏。聽到槍聲的警員們也來到了二樓,用手銬將這群人銬住。


    “怎麽迴事?!”其中一名警員困惑而驚怒地說。


    “你們是為了安塞姆·諾裏森的事情過來的?”卡羅爾目光深沉地望著那名開槍的人,這是西列斯見過的,最為嚴肅凝重的卡羅爾。


    安塞姆·諾裏森就是那名守門人。


    那人目光鎮定地望著卡羅爾,似乎一點兒都不擔心自己未來的遭遇。


    卡羅爾歎了一口氣,說:“把他們帶走。”


    西列斯突然說:“不搜查一下他們身上的東西嗎?”


    卡羅爾怔了一下,讚賞地看了西列斯一眼,然後與其他幾名第二走廊的啟示者一起,親自動手將這幾個人身上的東西搜了出來。


    在他們寬鬆的大衣下,藏著槍支、棍棒、刀片等等兇器,此外,還有一朵小巧的銅鑄花。西列斯瞧了好幾眼,才確認那是番紅花。


    ……番紅花?西列斯微微皺眉。


    卡羅爾小心翼翼地拾取了那枚銅鑄花,然後說:“這就是那個失竊的藏品。”他隱晦地瞧了瞧其他啟示者,沒有明說,但是每個人都知道,他的意思是——這就是那個失竊的時軌。


    一朵銅鑄花。


    鏽黃色的金屬外表,但是看起來栩栩如生。失物誤打誤撞找了迴來,但是他們的表情都稱不上輕鬆。


    那群陌生人的麵色終於變了,他們惡狠狠地望著這群人。卡羅爾揮了揮手,讓警員們把這群人帶走。隨後,他像是自言自語一樣,說:“番紅花?”


    安吉拉左右看看,像是終於從驚魂未定之中清醒過來。她忍不住說:“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番紅花是佩索納裏的象征吧?”


    佩索納裏。繁育與生命之神,春天盛放的鮮花。


    繁育、生命。從祂的神格來看,祂與醫生、治療等等扯上關係也不足為怪,這也的確是祂的信徒中的一部分。


    但是,他們都是啟示者。他們也都知道舊神追隨者的存在。


    之前警員們便說安塞姆·諾裏森看起來瘋瘋癲癲的,讓他們懷疑這名守門人是不是受到了舊神的汙染。而這朵銅鑄花的出現,似乎就在某種程度上驗證了他們的觀點。


    又一位舊神出現了。而祂的信徒們似乎也在暗中活動著。西列斯想。而且,他們還和西城的地下幫派扯上了關係。


    這事兒有些令人不安。


    卡羅爾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將那朵銅鑄花遞給克拉麗莎,隨後,他說:“今天的行動到這裏差不多就可以結束了。接下來就是審問那群家夥,以及,物歸原主。”


    德雷爾下意識說:“就這樣?”


    卡羅爾看了看德雷爾,笑了起來:“你覺得今天這事兒還不夠刺激嗎?”這個直麵槍口的男人聳了聳肩,“我還得感謝西列斯救了我一命。”


    西列斯微怔,隨後輕輕搖了搖頭。


    “你做得很好。”卡羅爾說,“你們掌握了力量,那麽,就不要在那個時候畏怯使用力量。”


    德雷爾思索了片刻,隨後緩慢地點了點頭。安吉拉看起來也在思索什麽。富勒夫人瞧著走廊的盡頭,眸光明滅,不知道在思考什麽。


    片刻之後,埃裏克也走了過來。


    他用著一種微妙的語氣說:“那是……”他看了看西列斯,見西列斯沒什麽反應,便繼續說,“那是歐內斯廷的守衛。”


    卡羅爾看起來有些不明所以。


    “歐內斯廷是西城的一家酒館。”埃裏克說,“與地下幫派有些關係。最近地下幫派……因為大公有意開發枯萎荒原,所以正在通過各種渠道獲得力量與支援……包括啟示者的力量。”


    卡羅爾的臉色變了變,嚴肅地問:“你確定?”


    “我確定。”埃裏克說。


    “我們都知道這事兒。”安吉拉忍不住說。


    卡羅爾懷疑地瞧了瞧他們:“都?”


    安吉拉和德雷爾便你一言我一語,將周三發生在地下交易會最後時刻的事情說了出來。卡羅爾的表情多次變化,最後定格在哭笑不得。


    “你們怎麽不早說!”


    “這不是沒找到機會嘛。”安吉拉嘟囔著,“本來馬車往西城這邊走的時候,我們就在討論這事兒,但是你不在我們的馬車上。”


    卡羅爾搖了搖頭,無奈地苦笑起來。


    西列斯敏銳地察覺到這事兒可能還不隻是地下幫派這麽簡單,不然卡羅爾不會露出這樣的表情。他便問:“卡羅爾,怎麽了?”


    卡羅爾猶豫了一下,望了望第二走廊的幾名啟示者,瞧他們若無其事當做沒聽見的樣子,就說:“好吧,跟你們說說也無妨。


    “據說西城的地下幫派,是東城的一位大人物扶持的——那位大人物很有可能也是啟示者。所以這事兒可能還有……”


    他使了個眼色,沒有繼續說下去。


    西列斯目光略微奇異地與自己的同伴們對視了一下。


    他想,啟示者?大人物?那說不定就是曆史學會的高層,或者康斯特公國的貴族?或者兩者的結合體?


    於是,他們的目光就慢慢放到了安吉拉·克萊頓的身上。


    安吉拉眨了眨眼睛,示意這事兒可以之後再談。


    卡羅爾裝作沒看見——畢竟他曉得安吉拉的身份。他咳了一聲,說:“既然這樣,我們就可以迴去了。靜觀其變。”


    他首先離開二樓走廊,往下走。幾人陸續跟隨在他身後離開。西列斯與自己的同伴們走在一起。他聽見埃裏克嘟囔了一句:“希望守門人的孫女沒什麽事。”


    西列斯心想,是啊。


    大人物的謀算、小人物的傾軋,這些都屢見不鮮。但是有一個年輕的、稚嫩的生命不小心卷入其中,卻沒多少人真的在意。


    他們當然不知道那個年輕的女孩是否以某種形式,參與這個失竊事件的過程。不過,或許他們也沒法知道了。


    離開守門人居住的公寓樓,他們再次分兩批坐上馬車,然後往迴走。卡羅爾這次來到了他們的馬車,仔細詢問周三交易會變故的始末,最後在抵達曆史學會的時候,若有所思地離開了。


    安吉拉說:“我敢肯定,這事兒會有後續。”


    “絕對的。”達雷爾看起來有點激動和興奮,又有點不安和緊張,“我們能參與進去嗎?”


    富勒夫人有些無奈地說:“這很危險,達雷爾。注意安全。”


    “我知道的,富勒夫人。”達雷爾先是這樣說,隨後又說,“但是我想成為我哥哥那樣的騎士,可不能畏懼前進與戰鬥!”


    富勒夫人便不由得笑了一下。


    他們迴到666號房間,情緒慢慢平靜下來的時候,安吉拉和達雷爾開始有一些後怕,畢竟剛才他們似乎是被那群陌生人圍著的。


    他們還紛紛誇讚了西列斯那一手【流動的風】出手及時。


    富勒夫人倒是一直都十分鎮定。


    “他們究竟是為什麽來到那裏?”安吉拉忍不住問,“而且還攜帶了那個時軌。難道那個儀式出了問題?”


    “或許是的。”富勒夫人點了點頭,慢條斯理地說,“或許是儀式失敗了,也或許是……產生了別的什麽效果。有很多的可能。”


    “但是現在他們被抓住了。”埃裏克若有所思地說,“你們覺得地下幫派會選擇怎麽做?隱忍還是暴怒?”


    “隱忍。”


    幾乎每個人都毫不猶豫地這樣說。


    達雷爾眨了眨眼睛,將自己的迴答默默吞了下去。


    西列斯說:“他們不可能在這個時刻選擇和康斯特公國官方對抗,他們的目的最終還是為了攫取無燼之地的利益,而啟示者的力量隻是他們選中的一個保險。”


    達雷爾這才恍然大悟。


    富勒夫人輕輕歎了一口氣:“在大公真的宣布計劃之後,恐怕這種明爭暗鬥會更加明顯。”


    安吉拉眨了眨眼睛,小聲地說:“我有聽聞過一個消息。”


    其餘人都看向她。


    安吉拉咳了一聲,帶著點不那麽明顯的、和密友分享八卦時候的興奮。她說:“我聽說大公的計劃不僅僅是對外的,也是對內的。他有意對拉米法城的基礎設施進行一些改造。”


    “基礎設施?”他們麵麵相覷,想不到會是什麽。


    西列斯心中一動,想到之前伯特倫·費恩跟他說過的,想要開發無燼之地必定需要先修建鐵路……他想,鐵路?城市?


    ……地鐵?


    盡管基於地球的經驗而得出了這個猜想,但是西列斯也並沒有將自己的猜測說出口。他們討論了一陣,有說市場、有說餐飲、有說教育等等,但都沒考慮過交通這方麵的問題。


    討論漸漸結束,幾人也就適時地與彼此告別,各自離開。


    他們離開曆史學會的時候,恰巧卡羅爾也要去往某個地方。他們便與卡羅爾打了聲招唿,並且紛紛期待周一去往不同部門的體驗。


    卡羅爾特地拉住了西列斯,鄭重地向他道謝。西列斯覺得這不算什麽,畢竟他認為即便沒有他的幫助,卡羅爾也不會被子彈擊中。


    但是卡羅爾卻不這麽認為,他笑著拍了拍西列斯的肩膀。


    隨後,他又說:“你出手的時機很妙,而且,那陣狂風……”


    “我特地提前尋找了被大風吹下來的新鮮葉子。”西列斯說,“沒想到這一次儀式如此成功。”


    他當然不可能暴露自己儀式滿契合度的秘密。


    不過卡羅爾看起來也沒有懷疑什麽。他隻是說:“你很謹慎,也很周全,西列斯。你會有無限廣闊的天地的,我如此相信。”


    西列斯有些不好意思地搖了搖頭。


    卡羅爾看起來有急事,所以也沒有繼續和西列斯說話。他隻是多說了一句:“我認為研究部會很適合你的。下周見。”


    “下周見。”西列斯說。


    他想,他其實也非常期待研究部的工作。當然,他希望不要那麽忙碌,這同樣也是真的。


    西列斯乘坐公共馬車迴到拉米法大學,去食堂吃了一頓晚飯,然後迴到海沃德街6號,坐下來迴顧今天發生的所有事情的時候,才感到一絲詫異的陰差陽錯之感。


    顯然,他們似乎在誤打誤撞之中打斷了某些行動。


    安塞姆·諾裏森不會是第一個有意無意參與進地下幫派的行動的人。西城的地下幫派正在瘋狂地攫取著一切能夠爭取到的力量,包括啟示者的力量。


    這樣的事情顯然不是第一次發生在西城,卻顯然是第一次被康斯特公國官方抓到小辮子。


    按照卡羅爾的說法,有大人物站在西城的地下幫派背後——這一點也不算稀奇——而這位幕後黑手顯然不知道,自己的手下已經惹來了一些人的注意。


    大水衝了龍王廟。地球人不禁想。


    銅鑄花的出現是另外一件意外的事情。


    如果那真的象征著繁育與生命之神,那就是舊神追隨者們口中的“神的遺蛻”了。守門人恐怕就是接觸了這個東西,才會出現瘋瘋癲癲的情況。


    那說不好是精神汙染還是精神失活,畢竟西列斯也未曾真的見到過安塞姆·諾裏森,那朵銅鑄花也沒有表現出什麽異樣。


    那麽,問題就是,安塞姆偷盜銅鑄花的行為背後,那個指使他這麽做的人,是讓他隨意偷竊,還是指定他偷竊這一朵銅鑄花?


    如果是前者,那麽說不定安塞姆的背後並不是一名醫生或者一名啟示者,而是他從地下幫派那兒得到的任務。


    就類似於想要加入幫派的安東尼·費恩,安塞姆也接到了一個任務——比如,收集一些古董,或者看起來十分有底蘊的東西。


    這些任務的出現是因為地下幫派正在收集時軌。他們可能會給出一些獎勵,比如金錢。而孫女生病的安塞姆恰巧就需要金錢。


    於是,安塞姆便想到了自己曾經任職的博物館;隨後他利用自己的身份,成功從中偷盜出了一朵銅鑄花——安塞姆可能隻是從藏品中隨便選了一個。


    他知道偷竊行為是不好的,所以他讓他的孫女帶著銅鑄花去地下幫派領取賞金,自己則留在家中,等待警員們找上門,給孫女爭取時間。


    但是地下幫派那邊必定會嚐試使用這朵銅鑄花,研究其特性與儀式。


    在這個過程中,實驗可能出現了一些意外,於是,地下幫派在詢問了安塞姆的孫女之後,不得不派人來到這裏尋找安塞姆,詢問這朵銅鑄花的來源。


    這就是西列斯對這一次事件的其中之一推斷。


    當然,這其中仍舊有許多的疑點;比如,安塞姆的孫女現在在哪兒?她究竟生了什麽病?地下幫派的啟示者們究竟拿這朵銅鑄花幹了些什麽?


    如果真的出現了巨大的意外,那他們怎麽會讓這些守衛直接帶著銅鑄花過來?


    而且,如果安塞姆隻是和銅鑄花接觸了非常短暫的時間,而他瘋癲的表現就已經如此明顯了,那麽他的孫女顯然接觸了更長的時間——他的孫女現在是個什麽狀態?


    西列斯站在臥室的窗邊,靜默地凝望著窗外的風景,思路轉向另外一種可能性。


    而那種可能性顯示出來的結果,以及跡象,還要更加糟糕一些。


    也就是,早就有一些佩索納裏的追隨者們,知道那家私人博物館有著佩索納裏的“遺蛻”,於是特地通過安塞姆·諾裏森這個曾經的博物館守門人,讓他將這個遺蛻偷盜出來。


    這種可能性就帶來更多的問題。


    這可能意味著,西城的地下幫派與某些舊神追隨者攪和在一起。這雖然也不算是稀奇,但是地下幫派的背後畢竟站著一位東城的大人物。


    那些表麵光鮮亮麗的大人物與舊神追隨者們扯上關係,和那些本就生活在地下,見不得光的幫派們與舊神追隨者扯上關係,這兩者之間是天差地別的。


    這就帶來一個問題,如果真的存在這種關聯,那麽那位大人物是知道,還是不知道?是默認,還是放縱,還是……自己就是佩索納裏的信徒?


    這事兒可大可小,全看安塞姆·諾裏森之後能供出來一些什麽。


    不過,他如果真的受到了什麽精神汙染,自己都成了佩索納裏的追隨者……那就不好說了。


    西列斯搖了搖頭,將想法轉迴來。


    既然這件事情本來就是第二走廊需要調查的內容,那就讓第二走廊去調查吧。他完全可以從埃裏克那裏聽到最新的進展,自己在這兒憑空推測也推測不出什麽。


    他很快就將思緒轉到了其他的事情上麵。


    這是8月13日,周六。明天將會是一個較為空閑的一天。他決定出門買些生活用品、秋冬衣物,以及他心心念念的,辦公室裏的綠植。


    這個夜晚,西列斯繼續閱讀之前卡羅爾贈送的那本《帝國上空的陰影》。


    帝國紀的曆史總是充滿一種史詩感。盡管神誕紀和信仰紀更為悠久與漫長,也更充滿了一種神話的氣質,但是人類建立帝國之後的風風雨雨,總能激起更多的情懷與惆悵。


    這個世界曾經版圖最大、影響力也最為深遠的帝國,名為奧古斯特。


    奧古斯特帝國建立於帝國紀的第二個千年,昌盛、衰落、中興、破滅,整個過程持續了近千年。與現在對比起來,那就相當於沉默紀與霧中紀加起來那麽長。


    奧古斯特帝國,在某種程度上,尤其在文化、藝術領域,可以類比為地球上的希臘羅馬文明。其風尚延續至今,並且有不少崇古的人仍舊認為,奧古斯特帝國是迄今為止最為偉大的國家。


    這個帝國曾經占領了費希爾世界三分之一的領土。西列斯對於這個領土麵積感到巨大的不可思議。


    因為有神明的存在,所以這個世界的地理大發現的過程非常迅速。沒有人類走上歧途。早在信仰紀的時候,就已經有人類信徒,比如信仰布朗卡尼的苦行者,用一生的腳步丈量整個世界。


    正因為這樣,整個費希爾世界的三分之一領土,這還隻是陸地麵積——這樣龐大的帝國,聽起來真是不可思議。


    自然,在這個帝國的背後,也站著數位神明。


    其中就包括了繁育與生命之神佩索納裏、死亡與災厄之神撒迪厄斯,以及高山與河流之神翠斯利。


    這是對奧古斯特帝國影響最為深刻的三位神明。這讓奧古斯特的居民們熱愛生命、熱愛自然,崇敬死亡,並且對待死亡的態度傾向於落葉歸根,而非無盡黑暗。


    奧古斯特應該是有史以來,最為相信“命運”的存在的帝國。換言之,他們相信“生死有命”。


    奧古斯特的居民長壽、平和,不喜爭端。但是恰恰因為生死兩位神明都站在他們的背後,所以他們的戰士在戰場上也是最為難纏、堅韌的存在。


    這或許也可以佐證,為什麽奧古斯特帝國的壽命如此悠久,並且占據了如此廣闊的領土。


    此外,高山與河流之神翠斯利的存在,讓奧古斯特的部分臣民癡迷於山水、自然。他們在領土內的不同地方都發現了珍貴的礦石,這讓奧古斯特的經濟十分繁榮。


    西列斯饒有興致地閱讀著其中的一個段落。


    “……奧古斯特帝國如此繁榮,延續了千年之久,最後又為什麽會分崩離析?這與佩索納裏和撒迪厄斯之間的矛盾分不開關係。


    “一生一死,祂們庇佑了奧古斯特千年之久。但是,祂們始終是彼此的對立麵。盡管有翠斯利的存在,但是翠斯利無法與這兩位生死的象征抗衡。


    “於是最後,不同的信徒占據了不同的領土。奧古斯特一分為二,而兩者也成為了彼此的眼中釘肉中刺,雙方都欲殺之而後快。”


    佩索納裏象征生命、撒迪厄斯象征死亡。兩位神明及其信徒在奧古斯特分裂之後,開始了轟轟烈烈的敵對與戰爭,持續了百年之久,雙方都死傷慘重。


    但沒人知道,為什麽此前的一千年,這兩位神明能夠融洽相處。


    西列斯不禁感歎這個世界的一些詭異之處。


    與其說帝國紀的帝國是人類帝國,倒不如說,那是神的國度、神的戰爭。


    一個人類的帝國會因為信仰的不同而徹底隕落;兩個本是同根生的帝國會因為信仰的不同而走向對立與戰爭。


    在沉默紀,神明紛紛隕落,這個時間點之後建立起來的人類帝國,反而少了幾分神性,多了幾分人間的色彩。


    隻不過,直至今日,那些已經隕落的神明的信徒們,也仍舊不甘心地企圖喚醒他們信仰的神明。


    西列斯想到之前格倫菲爾跟他說的事情——神明的力量,仍舊存在著某種活性。


    西列斯不由得深吸一口氣,然後產生了一個微妙的想法:那些信徒,是否真的能複活出來什麽?又或者喚醒什麽?


    那些蘇醒的東西,必定不是舊神追隨者們想要的。但那一定會產生什麽。


    此外,那些神明為什麽會隕落?為什麽在祂們隕落之後,安緹納姆會出現?為什麽這個世界被迷霧籠罩著?又為什麽,迷霧正在緩慢地消失?


    在來到這個世界之後,西列斯對這個世界產生過許許多多的疑惑。通過跑團的劇本,他大概了解過這個世界的輪廓;通過原身的記憶,他也大概明白這個世界的內部顏色與規則。


    可是,他好奇著這個世界的秘密。


    他妄圖窺探這個世界的核心。


    他能成功。而且,他將親手推開那扇新世界的大門。他會為這個世界尋找到一份未來。


    ……不知不覺中,西列斯睡著了。夢中他似乎夢到了什麽東西,於是一瞬間驚醒了過來。他在沙發上怔了片刻,然後合上了書籍。


    他去盥洗室洗了把臉,然後目光緊緊地凝視著鏡中那個黑發的年輕男人。


    賀嘉音。他默念著自己的名字。


    在那一瞬間,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好像——起碼,已經窺探到了世界的秘密的,其中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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