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列斯的小說好像一下子就火了起來。


    上架的第一天, 首批一百本就賣光了;之後的一周,總共賣出了將近一萬本,這是一個不可思議的數字。


    本頓特地邀請了西列斯在阿瑟頓廣場最為豪華、昂貴的一家餐廳吃飯。他興奮地說:“您可真是一位天才般的小說家!諾埃爾教授, 這可不是我瞎說的!市場證明了您的價值!”


    西列斯禮貌地點了點頭,沒有表現出太誇張的興奮或者激動。他甚至還有一種微妙的……不切實際的感覺。


    他不抱任何希望的小說真的在拉米法城流行了起來?


    最近幾天, 他甚至能在拉米法大學內,瞧見一些學生抱著他的小說閱讀, 或者聽見一些學生討論小說中的某些情節。並且, 他上課時候, 還收獲了久違的崇敬的目光。


    ……要知道, 這些被他嚴厲態度與沉重作業快要壓垮了的學生, 以前可從來不會這麽望著他!


    西列斯感到了不可思議。不過, 真要說不高興,那也不可能。起碼賬上收入的分紅是真切到賬的。


    《玫瑰的複仇》, 單本定價5個侯爵幣, 價格適中。當然,如果橫向對比地球的物價, 這個價格就顯得十分昂貴了。


    但在費希爾世界, 紙質書籍畢竟還是個昂貴的東西,單本成本就大概在4個侯爵幣左右。


    一本書賺1個侯爵幣, 他們現在已經賣出了將近一萬本,也就是一千枚公爵幣的淨利潤。西列斯幾周之內就收入了五張百幣鈔,這還不是盡頭。


    ……這暴富的速度,真的讓西列斯感到了些許的懷疑。


    “您現在是城內炙手可熱的小說家了。”本頓喝了點酒,目光與神情顯得更加興奮了, “能問問, 您下一本小說準備什麽時候出版嗎?”


    西列斯想了想, 說:“已經在籌備中了。或許在年底能完稿。”


    “那太好了!”本頓立刻說。


    這家餐廳盡管昂貴,但的確物有所值。本頓直接付了飯錢,並且誠摯地說:“諾埃爾教授,您可以說是我的搖錢樹了。當然,之後還有那本遊記的出版……哦,真是太幸福了。”


    本頓直白的話語讓西列斯感到些許的不自在。


    本頓想了想,從懷中掏出一張名片,遞給了西列斯。


    “這是什麽?”西列斯望著名片上寥寥幾個字,不由得問。


    “城內一些著名小說家的聚會。”本頓說,“賣出過起碼一萬冊的小說家才能得到這張名片,比如安東尼婭·卡明女士。您的小說這兩天就必定能達到這個標準,所以我就將這張名片交給你。


    “您如果感興趣,可以在周末的下午去瞧瞧。”


    西列斯心想,那恐怕隻有周日的下午才有時間了。


    他向本頓道謝,然後搭乘出租馬車返迴拉米法大學。


    這是9月21日。周二。


    距離他與蘭米爾、本頓商議出版的事情,剛剛好過去了兩個禮拜。


    他與本頓共同吃了頓午餐,然後返迴學校。在結束了晚上的公選課之後,西列斯的注意力就立刻集中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上。


    ——深海夢境。


    他上一次去到那個地方,是在8月的29日和30日。按照21天的間隔來算的話,今天晚上和明天晚上,他可以去往深海夢境探索。


    西列斯已經想好了之後的兩次探索究竟要做些什麽。


    在這段時間裏,阿卡瑪拉的力量始終庇佑著他。西列斯向來睡眠質量很好,但偶爾也會失眠或者做夢,人之常情。


    但是,自從他去過深海夢境,並且從海水中捧起那些夢境的泡泡之後,睡眠對於他來說就堪稱享受。隻要躺上床就可以立刻入睡,並且會在清晨的時間點自動醒來。


    無論何時,他都能擁有一場足夠舒適的睡眠。


    西列斯——起碼在某一刻,他能夠理解阿卡瑪拉那些狂熱的、研究如何更好地入睡與做夢的信徒。


    在傳聞中,阿卡瑪拉會賜予任何祂喜愛的信徒,以及所有好人,一場美好的、瑰麗的美夢。


    可惜的是,西列斯從未做到過任何美夢。似乎阿卡瑪拉的力量在他身上的作用就是,讓他能夠擁有舒適的、沉靜的睡眠。


    他不知道這是因為阿卡瑪拉已經隕落,還是因為他沒有達到傳聞中的標準。


    無論如何,這份力量的確給了他一點幫助。當然,對於深海夢境的研究仍舊在繼續。


    入夜,西列斯帶著一種複雜而期待的心情,躺到了床上。已經是九月底了,天氣越來越冷。西列斯往床上鋪了厚重的棉被與皮毛,才能在這個沒有供暖也沒有空調的世界好好過上一個冬天。


    他這才明白,為什麽歐內斯廷交易會的時候,埃裏克會著重強調,西城的人們會在那個時候購買便宜的、過冬的皮毛。


    因為拉米法的冬天實在是過於寒冷了。


    他幾乎在沾到枕頭的那一瞬間就睡了過去。睡夢中的他,又一次出現在那個深海與迷霧的世界之中。


    海麵、孤島、迷霧、人偶、星空。他的皮鞋又一次踩上那柔軟的紅泥。


    依舊是繞著孤島一圈一圈地朝裏走。他的目光偶爾會注意到那巨大的人偶。他注意到人偶身上纏繞著無形的絲線——是的,無形的。


    他不禁想,既然是無形的絲線,那他為什麽會知道那兒存在著絲線?


    既然被迷霧籠罩,那麽他為什麽會看到這一切?


    下一秒,他想,是的,這是他的夢境。他的夢境,聯通了這個地方。神的樂園嗎?這會是神的樂園嗎?


    可既然是樂園,為什麽如此枯敗、孤寂、沉默?仿佛樂園的時光已經消逝在漫長的死寂之中。


    他一步一步、沉穩而堅定地朝著孤島的中央走去。柔軟的紅泥在他的身後陷下一個又一個清晰的腳印。但是過了片刻,腳印就會緩慢地消失。


    仿佛有什麽東西擦除了這些腳印,又仿佛這是孤島上紅泥的傷口,而現在傷口慢慢愈合了。


    最後,他在孤島的中央停了下來。他又一次在這個時刻找到了控製身體的意誌。


    在來到這裏之前,他就已經想好了,自己究竟要做什麽。


    在之前兩次來到這裏的時候,他望見了深海中的泡泡,並且自己從海中撈起了泡泡。這兩個發現驚醒了他。


    所以,他不能浪費機會。任何新的發現都有可能讓他離開這個地方。


    他首先去往了孤島的不同角落,撈起了不同的泡泡,仔細觀察著。


    海水的確是海水,夢境也的確是夢境。他很難形容那種感覺。就像是當你在照鏡子的時候,鏡子上並不是倒映出你的臉,而是倒映出其他一些東西。


    而當他注意力集中,仔細觀察的時候,他就可以清晰地看到夢境中的一些畫麵。當他注意力不夠集中,或者較為隨意的時候,他就隻能看到一些混雜在一起的、亂七八糟的畫麵。


    因為那些畫麵、那些夢境的泡泡太多了,所以混雜在一起的畫麵就共同形成了這片深沉的、無邊無際的海洋。


    他站起身,靜默地凝望著遠方。迷霧沒有阻擋他的視線,但是他卻能感受到,遠方、遠方……無窮無盡的遠方與海洋。


    似乎唯一的陸地,就是他現在所處的這座孤島。


    所以孤島究竟是什麽?紅泥究竟是什麽?


    他有一些猜測,但是卻得不出一個結果。於是他沒有過多關注這一點,他垂下眼睛,正想深入研究一下那些夢境的泡泡,突然,他停了下來。


    他想到了一個問題——海麵是無邊無際的,前後左右都是如此。


    那麽,往下呢?海底會是什麽?


    他猶豫了一下。


    因為他這兩次進入夢境,實際上都是想要驗證一下這些夢境泡泡的相關作用。比如他是否真的能夠利用阿卡瑪拉的力量呢?他能否操控夢境的內容?能否進入他人的夢境?


    這些問題都需要足夠的夢境次數來累積。


    可是,這安靜的海麵、這沉寂的孤島、這佇立的人偶、這空曠的星空……全都讓他感受到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的感覺,仿佛有某種凝成實質的東西覆蓋在他的周圍,而他就在這樣凝固的世界中穿梭著。


    他迫切地想要知道這個地方——這個深海夢境的本質,而非功能。


    於是,最後,他還是決定滿足自己的好奇心。他垂下了眼睛,目光穿透深海的夢境泡泡,那如夢似幻的場景正在逐漸遠離他。


    越是接近海洋深處,他就越是感到周圍的黑暗與壓抑。仿佛有一種足夠凝重、足夠深沉的氛圍籠罩在他的心頭,那種感覺甚至讓他失神了。


    有那麽一瞬間,他覺得自己似乎身處墳墓,而周圍都是屍體。


    ……屍體。


    他看見了!


    他看見……深海。海底。崎嶇的海床、透不到光的黑暗。仿佛一切都在此刻消融、都在此地凝結。但是他看見了。


    海洋深處的,城市與文明的……廢墟。


    ……西列斯驟然驚醒了過來。


    淩晨四點,他平躺在床上,睜著眼睛,感到一陣困惑與濃重的不安。


    他在夢境海洋的深處望見了建築的廢墟。應該說,整片海床都被那樣的廢墟覆蓋著。無數倒塌的建築、廢棄的土地與殘破的山河。


    他不知道如何形容在倉促望見那個場景的時候,他的心情是如何的。那是壓倒一切負麵情緒的震撼與動容。


    他好像望見了一場末日。他好像望見了文明的屍體。


    ……西列斯不可思議地想,可那為什麽會出現在深海夢境之中?為什麽會被阿卡瑪拉的力量永恆保留下來?還是說……那是這個世界,一切人類夢境的底色?


    這個曾經被迷霧徹底籠罩的世界,究竟隱藏著什麽樣的秘密?


    西列斯百思不得其解,在醒來之後,獨自思索到了天明。初升的、朦朦朧朧的陽光才驚醒了他。


    時近十月,天氣越發寒冷,清晨的空氣變得涼颼颼的,連陽光都顯得薄弱,顫顫巍巍地照亮了西列斯房間的一角。


    他起床洗漱,隨後出了門。他先去了食堂吃早飯,隨後搭乘公共馬車,在將近八點的時候抵達了曆史學會。


    這是周三的上午,他來與格倫菲爾見麵。


    曆史學會的門後空間,有一些啟示者注意到了西列斯的到來,投來了討好的目光。


    在過去的兩周裏,西列斯又一次進行了幾次實驗。他會與啟示者進行交談,盡量理清他們遭遇的困境與自我迷茫。


    這些參與實驗的啟示者,有的能觸發骰子的判定,有的不能。即便是後者,在與西列斯的交談之後,他們的精神狀態也看起來好了很多。


    至於觸發骰子判定的啟示者,一共有三個;其中兩個都獲得了成功的判定,而另外一個……失敗了。因為在他觸發判定之後,西列斯可以選擇的選項,隻有失敗的點數。


    那名啟示者看起來目光堅毅、神情冷酷,意誌更是高達70點,是這三個觸發判定的啟示者中最高的。然而,西列斯卻隻能給他失敗的結果。


    這就意味著,以西列斯現在的實力而言,他不可能解決這名啟示者受到的舊神汙染——的確是來自舊神的汙染,而非來自過去的庇佑者的汙染。


    如果是庇佑者汙染,那反而更好解決一些。


    這樣一位啟示者,在如今的條件下,卻注定得到失敗的結果,毫無逃脫的可能。這件事情令西列斯深感惋惜。


    反倒是對方,感謝了西列斯。因為他感到自己已經好了很多。那種折磨他的靈魂的痛苦與瘋狂,已經減弱了不少。


    這樣的說法更加令西列斯為他感到遺憾。因為,西列斯並不知道,對方是否還能得到真正的解脫與輕鬆。


    ……無論如何,盡管這樣的實驗讓西列斯意識到自己並非全能,但是種種結果已經在曆史學會內部引起了軒然大波。比起西列斯最早提出三要素時候的風波,更加的龐大且引人矚目。


    因為,任何參與西列斯實驗的啟示者,他們的狀態都沒有變差,並且大部分都好了不少,還有少數幾個,甚至幾乎擺脫了汙染,檢測出來的汙染程度隻剩下零星半點了!


    這幾乎讓那些深受汙染折磨的啟示者陷入瘋狂之中。


    在西列斯最早提出自己的理論以及課題的時候,人們或許冷眼旁觀,或許認為他沽名釣譽、嘩眾取寵。可現在,事實勝於雄辯。


    但是西列斯並不打算繼續這樣的實驗。他提出這個課題的目的是為了得出一個可行的、普適性的辦法——一個儀式。他並沒有讓自己成為“專職醫生”的意思。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那些被他治愈的啟示者,未來可能會被其他的汙染波及。等到那個時候,他們還能幸運地等來西列斯的判定嗎?


    這些啟示者必須學會自己擺脫汙染,而不是西列斯在這兒拔苗助長。


    經過了幾次實驗之後,西列斯清楚地意識到人類的意誌在對抗汙染上的作用。同時,他也注意到了數值上的問題。


    意誌更高的啟示者可能攜帶著更加嚴重的汙染,也就反過來需要更高的意誌屬性,才可能擺脫這些汙染。


    而意誌越高,啟示者就越沒有上升和進步的空間,意誌很有可能也越來越難以提升,也就越難以擺脫那種嚴重的汙染。


    而迄今為止,他們還沒能找到一個合適的,用以提升啟示者意誌的辦法——永久性提升,而非【沉靜的心】那樣的臨時性提升。


    不過,對於如何解決精神汙染,西列斯仍舊產生了一些想法。那與他在曆史學會參與的一個課題有關,很有可能是一種曲線救國的辦法。


    因為在課題上的拓展與深入研究,所以近來西列斯在曆史學會停留的時間也變多了。除卻周六的一整天,現在周三他也會在曆史學會呆上一整天。


    這是沒辦法的事情,西列斯也知道這一點。


    177號房間,格倫菲爾已經在等他了。


    “早上好,老師。”西列斯與他打招唿。


    “早上好,西列斯。”格倫菲爾舉了舉手中的書,“說真的,你不考慮換個結局嗎?雖然格溫小姐和路德維格談起了戀愛,但是他們的敵人為什麽還沒有完全解決?”


    西列斯眨了眨眼睛,然後說:“您不覺得這樣更容易讓讀者惦記這本書的續作嗎?”


    “……所以你有寫續作的打算?”


    “沒有。”西列斯十分坦誠。


    格倫菲爾:“……”


    他這個學生哪裏都好,就是在寫作這條路上……好像走了什麽歪路。


    格倫菲爾深感遺憾。


    西列斯坐到格倫菲爾的對麵,然後說:“老師,我得到了一張小說家聚會的名片——聽說卡明女士也會參與這樣的聚會。”


    格倫菲爾本來心不在焉,但是一聽見卡明女士的名字,立刻來了精神。他翻箱倒櫃,從抽屜裏拿出一本卡明女士的著作,然後遞給西列斯,認真地說:“西列斯,卡明女士的簽名,靠你了!”


    西列斯接過,忍不住說:“老師,你之前不是去了卡明女士的簽售會?”


    他對此事記憶猶新。


    格倫菲爾訕訕,隻能說:“沒排上。”


    西列斯心中失笑,麵上點了點頭,說:“我努力幫您要到卡明女士的簽名。”


    格倫菲爾看起來十分欣慰。接著,他說:“我聽聞,你下周不再準備繼續實驗了?”


    “不準備了。”西列斯搖了搖頭。


    “這是個好選擇。”格倫菲爾說,“我沒想到你的實驗效果如此明顯,這讓你始終是曆史學會近日來的風雲人物。我懷疑連其他的一些啟示者組織都聽聞了你的名聲。


    “你恐怕得多注意安全。當然,我相信絕大多數的啟示者都希望你好好活著,最後能研究出一個確切的成果。隻不過……總有些人不這樣想。”


    西列斯認真地說:“我會的,老師。”


    “你能有這個安全意識就好。”格倫菲爾說,“如果真的出了什麽事,要麽來東城的曆史學會或者往日教會的教堂,要麽去西城,我的古董書店。僅僅隻是那個建築就可以保護你。”


    西列斯點了點頭。


    格倫菲爾轉而說:“那麽,我們來聊聊你的課題吧。最近進展怎麽樣?”


    “我加入了研究部的另外一個課題,我認為這個課題會為我帶來幫助。如果您還記得的話,老師,我們在很久以前曾經探討過這個話題。”


    “什麽?”格倫菲爾怔了一下。


    “啟示者的等階。”


    格倫菲爾恍然大悟,他饒有興致地說:“那個研究啟示者靈魂的課題?”


    “是的。我認為,啟示者的等階越高、靈魂越強大,他們也就越能夠抵擋汙染。”西列斯這麽說,“當然,相對應的,他們真的受到汙染的時候,也就越嚴重。”


    格倫菲爾點了點頭:“這個想法很合理。這個課題本身在曆史學會內部也引起了許多關注,當然,不如你這般自討苦吃——你真不應該提及人類意誌和神明意誌的事情,要我說。


    “不過,這與你的課題有什麽關聯?”


    西列斯說:“上周我與那個課題的研究者,也就是伯妮塔·阿斯頓女士進行了一次談話。她希望通過某種辦法,檢測到啟示者的靈魂強度和屬性。


    “而如果真的能夠做到這一點,那也就可以幫助啟示者來確定,他們承受汙染的能力。”


    格倫菲爾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西列斯和格倫菲爾解釋了一下阿斯頓女士的理論。


    阿斯頓女士的研究最終分為了兩個部分,第一是靈魂強度,第二是靈魂屬性。從理論上說,這兩者的存在都毋庸置疑。


    靈魂強度影響儀式力量的大小;靈魂屬性影響儀式力量的偏向,也就是一個啟示者更容易上手哪些類型的儀式。


    後者是非常好驗證的,隻要找出幾個有代表性的儀式,然後讓啟示者分別使用一次,就可以得出結論。


    但是,靈魂強度卻顯得十分複雜。


    這是阿斯頓女士命名的術語。準確來說,靈魂強度由靈性和意誌兩個方麵決定,有的時候也會受到身體狀態的影響,這是一個波動的數值。


    在阿斯頓女士的研究與測量中,同一個啟示者在不同的時間點,可能表現出截然不同的靈魂強度——具體來說,就是他在使用同一個儀式的時候,也能展示出截然不同的力量。


    儀式的力量是靈魂強度的外顯。但有什麽能測量一個啟示者的靈魂強度?


    格倫菲爾說:“我能明白她的想法。我們在啟示者道路上的前進總像是在黑暗中摸索著前進,沒有路標、無法迴頭。


    “所以,她希望能人為地分出界限與階段,讓啟示者們明白,自己已經走到了哪個階段。但是,測量靈魂強度……真能這麽輕易做到嗎?”


    西列斯斟酌了一下語氣,然後說:“這一點也是我感到懷疑的。不過,大體的劃分的確是可以做到的。


    “比如,僅能借用普通人的力量而不受汙染、可以借用普通庇佑者的力量而不受汙染、可以借用強大的庇佑者的力量而不受汙染……”


    “不受汙染?”格倫菲爾敏銳地抓到了重點,“也就是說……”


    “可以通過【舊神的陰影】這個儀式,來間接確定這名啟示者的靈魂強度。什麽階段會受到汙染、什麽階段不會受到汙染,後者就是其等階。”


    格倫菲爾思索著。


    西列斯補充說:“當然前提是……要有一個可以祛除汙染的儀式,才能確保測量過程的安全性。”


    格倫菲爾皺起了眉:“你們把一切都搞得很複雜。”他頓了頓,然後說,“我來整理一下你們的想法,看看我理解的對不對。


    “如果一名啟示者想要檢測自己的靈魂強度,那麽就需要嚐試使用不同階段的儀式。


    “普通人、庇佑者……不同路徑的庇佑者的確有著清晰的等階劃分,這是一件好事。我們也可以按照庇佑者的等階劃分來進行測量。


    “……我很高興你們還未曾涉及到神明。


    “隨後,利用【舊神的陰影】,確認他在使用了不同儀式之後的靈魂汙染程度,進而確認他的靈魂強度。


    “在使用儀式之前,我們沒法知道這個啟示者會不會在使用儀式之後受到汙染,所以他就必須首先有一個祛除汙染的儀式來保護靈魂。


    “……那麽一切都繞迴了你的課題。”


    西列斯點了點頭,說:“的確如此。靈魂強度與靈魂汙染,這兩者是互相關聯的。”


    “說到底,你需要一個足夠強大、適用於所有人的儀式來保護靈魂。”格倫菲爾的表情有些嚴肅,“而這一點始終是我們無法得到突破的。”


    靈魂汙染——來自於舊神的,或者來自於過去的庇佑者的。這些汙染讓啟示者們畏首畏尾,仿佛來自時光的詛咒。


    西列斯說:“這正是我過去幾周正在思索的事情。我發現,我們似乎走入了一個誤區。”


    “誤區?”


    “你剛剛說,一個適用於所有人的儀式。”西列斯反問,“您真覺得,有一個儀式可以適用於所有人嗎?


    “在我過去幾周的實驗中,我發現,每個人受到汙染的原因都不盡相同。有的可能是儀式、有的可能是時軌,有的甚至可能隻是看見了古籍中的某些文字。


    “每個人的情況都是不一樣的。”


    格倫菲爾陷入了沉思之中。


    “測量靈魂強度的時候,我們可以拿過去的庇佑者的等階作為參照物。”西列斯頓了頓,“但是在祛除靈魂汙染的時候,又有什麽能夠成為每個人的參照物?”


    他一邊與格倫菲爾說,一邊也在嚐試理清自己的思路。他的確因為過去幾周的實驗、以及阿斯頓女士的課題而受到了啟發。


    起碼,他找到了一個方向。


    這一次與格倫菲爾的談話,他就是希望能夠讓格倫菲爾評價一下他的想法是否可行。


    “參照物?”格倫菲爾微微一怔,“等等,既然你這麽說,那就是已經找到了,是嗎?別賣關子了,西列斯,我可不是你的讀者!”


    西列斯微笑了一下,說:“不能說已經找到了,我今天正是為了這件事情而來的。”他頓了頓,轉而說,“老師,我之前曾經說,可以提前為未來的自己做好準備……你之後有做出相應的研究嗎?”


    格倫菲爾狐疑地瞧了瞧他,然後說:“我正在研究這事兒。首先,和其他人提前打好招唿,然後借用他們的力量,這是可以的。但是這就帶來了一個問題。


    “你怎麽知道未來的自己究竟需要什麽儀式呢?到最後還是按照實際的需要進行儀式,過去的準備未必真的能夠派上用場。


    “也就是說,這顯得多此一舉。當然,有的時候的確能夠派上用場,在特地的某些時候。可——仍舊像我剛才說的那樣,你不可能知道未來究竟是怎麽樣的。


    “其次,如果是借用過去的自己的力量……的確可以,但是,過去的自己並不一定就比現在的自己強大。而且,過去有無數的強者力量,何必要借用自己的呢?


    “提前準備。的確可以。但是我們沒法預知未來。”


    格倫菲爾歎了一口氣。


    西列斯卻沒有顯得沮喪,他說:“如果我們確切地知道未來的某一刻,需要做什麽呢?在消除靈魂汙染的時候,過去的自己就是一個參照物。”


    或許這個辦法沒法在實際的戰鬥中派上用場,但是,在西列斯的課題中,卻顯得至關重要。


    格倫菲爾聽了西列斯的話,在漫長的時間中陷入了沉默之中,最後,他緩緩皺起眉,問:“所以……你是說,就類似【知識盒子】那樣的迴溯?


    “複現過去的自己……複現一個未受汙染的自己?”


    西列斯點了點頭。


    【知識盒子】是他實際上接觸到的第一個儀式,也就是與第一次來到曆史學會,親眼目睹卡羅爾使用的一個儀式。


    知識的盒子上記錄了曆史學會有史以來所有關於啟示者的研究、各種儀式以及曆史記載。那是一本極為厚重的書籍。


    那是十分珍貴的記載,起碼現在的西列斯還不足以接觸到。當然,如果他真能夠找到一個合適的、用以祛除汙染的儀式,那就另當別論了。


    而這本書能夠被曾經的卡羅爾隨身攜帶,就是因為卡羅爾擁有知識的盒子最早印刷時候的紙張碎片,從而讓知識的盒子可以迴溯成最初的模樣——也就是紙張。


    這是時光的力量作用於無生命的物體上的效果。


    這種迴溯的力量在西列斯真正接觸到的儀式上並不多見,主要是這種力量的使用方式沒什麽意義,並且還得擁有這個物品最初製作時候的時軌。


    除非是為了保存知識的盒子這種厚重、難以攜帶的物品。


    但是,在西列斯陷入思維的困境,不得不仔細迴憶過去自己接觸過的所有儀式之後,他才突然意識到,【知識盒子】這個儀式並沒有表麵上那麽簡單。


    過去、現在、未來。這可以說是時光的三個部分。


    通常來說,他們在運用時光的力量的時候,都是在現在這個時刻複現過去的力量,或者說,“過去”出現在“現在”。


    而【知識盒子】卻是“現在”迴溯至“過去”。這是兩個截然相反的過程。


    這樣的力量運用方式之所以少見,本質上是因為,人們並不需要將現在迴溯到過去。他們隻需要借用過去的力量就行了。


    但是,在靈魂汙染這件事情上,情況發生了改變。


    格倫菲爾說:“你是希望……”他帶著點輕微的懷疑的語氣,“讓受到汙染的靈魂,迴溯成為沒有受到汙染的靈魂?這真的能做到?”


    西列斯怔了一下——他還真沒這麽想。畢竟,物品的確可以迴溯,可靈魂,一種活物,這怎麽迴溯?萬一迴錯了怎麽辦?


    但是格倫菲爾的奇思妙想也令西列斯驚歎了一下。


    他說:“老師,我隻是覺得,過去的自己可以成為一種參照物。許多受到汙染的啟示者都說,他們可以親身感受到那個借用力量的對象的存在。


    “既然如此,在借用過去的自己的力量的時候,不也可以感受到當時的狀態嗎?


    “許多啟示者,他們之所以深受汙染無法解脫,是因為他們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問題出在哪裏,自己受到汙染之後,觀念上、思想上究竟改變了什麽。他們瘋狂卻不自知。


    “他們需要一次對比,一個讓他們能夠審視自身的機會。


    “而如果可以通過一個物品——一個屬於過去的自己的時軌——讓他們能夠錨定過去某個時刻,他們仍舊健康的、未曾受到汙染的靈魂狀態,那就成了一個參照物。


    “一個……即便他們瘋狂了,也可以保持理智的,錨點。”


    格倫菲爾明白了過來:“一個儀式。”他沉默了片刻,“一個,複現過去的自己的儀式?”


    西列斯點頭,並且補充說:“每個人的儀式都是不一樣的。比如我,那就是屬於‘西列斯·諾埃爾’的儀式。”


    格倫菲爾說:“因此你才說,不可能存在適用於所有人的儀式?”


    西列斯點了點頭。


    一方麵,每一名啟示者受到汙染的情況與原因是不一樣的,他們的靈魂強度也是不一樣的。另外一方麵,這也涉及到了啟示者的力量本質。


    魔藥、時軌、儀式。純淨度、完整度、契合度。這是啟示者的三要素和三維度。但問題是,任何的啟示者,他們彼此的力量都沒有相似之處。


    他們可能借用過去不同時刻的力量,他們可能借用不同路徑的庇佑者的力量,他們可能對不同的路徑、不同的神明,擁有截然不同的想法與力量展現方式。


    整體來說,啟示者的力量是瑣碎的、混亂的。他們沒有一個成體係的、大而化之的,可以將他們所有人都框進去的規則。


    的確,他們都擁有三要素和三維度,可那是力量的表現方式,而非本質。


    本質就是,他們都在借用時光的力量。他們為什麽受到汙染?是因為時光不僅僅帶來了力量,也帶來了過去的意誌。


    在這一點上,每個啟示者都是一樣的,硬要將他們的力量分為三六九等,那也就是隻是他們能夠撬動的力量的大小。


    在阿斯頓女士的課題中,她認為,決定撬動力量的大小的因素,就是靈魂強度與靈魂屬性這兩點。


    而這兩點的結果同樣因人而異,沒有完全統一的標準。


    有的人可能在惡罪使徒這條路徑上能夠複現出絕對強大的力量,同時在苦行修士這條路徑上,僅僅隻能複現出十分弱小的力量。


    但是他的確涉及到了兩個不同的力量體係。


    這就是啟示者的體係混亂帶來的問題。他們借用了不同力量體係的力量,進而也讓他們自身的力量體係顯得亂七八糟,沒有一個合適的維度。


    假如一個人受到溺欲食客的汙染,而另外一個人受到苦行修士的汙染……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汙染,能夠用相同的方式剔除嗎?


    西列斯說:“老師,在我的構想中,情況分為兩種。一種是在受到汙染之前,對於靈魂的保護。在這件事情上,任何用以提升意誌的儀式都是行得通的。”


    格倫菲爾讚同地點頭。


    “但是,在受到汙染之後,情況就變得十分複雜,沒有一個統一的標準和儀式,可以將所有的啟示者都囊括進去。”


    格倫菲爾想了片刻,說:“我明白了。我認為你說的有道理。不過,我仍舊覺得,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進行儀式的統一。”


    西列斯怔了一下,然後認真地問:“您的意思是?”


    “我們可以人為製造一個契機,讓啟示者們得以統一獲得一個儀式。”格倫菲爾說,“比如,在啟示者的入門課程上統一為他們製造一個錨點。


    “給他們提供一些小東西,比如一支鋼筆,然後讓他們專心地寫字。這就是一重保險,等到未來他們可能受到汙染的時候,他們隻要自己拿出鋼筆,認真寫字,就可以緩慢排除汙染的存在。”


    西列斯恍然大悟,立刻說:“您說的對,這樣是可行的。我還是疏忽了。”


    他太關注那些已經受到汙染的啟示者,卻忘了那些未曾受到汙染,或者剛剛入門的啟示者。


    “不,西列斯,”格倫菲爾說,“你是一個天才。”


    西列斯搖了搖頭。在心中,他想,他隻是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之上。曾經在地球上的經曆給了他許多的靈感。


    格倫菲爾囑咐說:“接下來,你就需要進行下一步的實驗,關於那些已經受到汙染的啟示者。在確定了這個方法的可行性之後,我會以最快的速度推進入門課程的改進。”


    西列斯認真地說:“我會的。”


    之後,他就與格倫菲爾告別。走之前,格倫菲爾高聲說:“別忘了卡明女士的簽名!”


    西列斯怔了怔,便說:“好的,別擔心,老師。”


    格倫菲爾這才滿意。


    離開了177號房間之後,西列斯去往了研究部,找到貝洛主管,向他告知了自己的想法——利用過去的自己作為一個錨點。


    貝洛主管驚訝地望著他,老人渾濁的雙眼中展現出一種前所未有的驚訝與震撼。


    隔了片刻,他說:“諾埃爾教授,您真是一個天才。我想,所有啟示者都會因為這個想法而瘋狂的。”


    西列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他說:“這周六我需要一批啟示者參與實驗……”


    “我明白。”貝洛主管主動說,“許多人躍躍欲試呢。”


    西列斯思索了一下,隨後補充說:“請他們帶上一個自己總是隨身攜帶的物品。”


    貝洛主管點了點頭:“我會說明這個要求的。”他忍不住說,“如果真能驗證這個辦法……那麽,恐怕一切都會改變。”


    西列斯想了想,不禁說:“主管,對於我而言,這個辦法隻是在受到感染之後的補救措施,真正重要的,以及根本性的辦法,還是像阿斯頓女士的課題那樣,提升自己的靈魂強度。”


    正是貝洛主管建議西列斯參與到阿斯頓女士的課題中,因此,貝洛主管對於靈魂強度的概念也不陌生。


    他說:“自然、自然。隻不過,我們暫時也沒什麽永久性提升靈魂強度的辦法。”


    西列斯同樣明白這一點。


    像【沉靜的心】這樣暫時提升意誌的儀式,就已經十分罕見,更不必說永久性提升的。


    西列斯在來到這個世界上之後,來自永久性提升意誌,都與他異界來客的身份分不開關係。他自己也說不好究竟為什麽能夠提升意誌。


    想著,西列斯就不由得歎了一口氣。


    他與貝洛主管告別,迴到辦公室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一些想法,腦海中不禁想到了不久前,貝洛主管告知他的,關於那份“被偷的手稿”的調查結果。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被骰子控製的世界[西幻]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諸君肥肥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諸君肥肥並收藏被骰子控製的世界[西幻]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