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米爾先生。”西列斯有些意外地說, “我也沒想到能遇上您。”


    出現在他們麵前的正是商人蘭米爾。他打扮得十足像是位探險者,牛仔帽、皮腰帶、舊皮靴,看起來灰塵撲撲, 完全不像是家財萬貫的大商人。


    不過或許正是這樣的著裝,才能讓他在這危險的無燼之地橫行無阻。


    蘭米爾與身旁的幾人交代了兩句,隨後他獨自來到西列斯麵前,笑眯眯的目光掃過西列斯的同伴,在琴多的身上停頓了一下。


    蘭米爾說:“哎呀,諾埃爾先生。沒想到您也來到了無燼之地, 早說的話,我完全可以同您一路。”


    “我曾給您寫了一封信,不過不巧的是, 那個時候您已經出發了。”西列斯說,“我收到了您夫人的迴信。我想過是否會在無燼之地碰到您,沒想到真的遇上了。”


    蘭米爾意外地說:“那的確十分巧合。”他順勢問起西列斯的同伴。


    西列斯便向他介紹了一番。


    蘭米爾點著頭,並且說:“您考慮得很周到,醫生、有衝勁的年輕人,以及一位資曆深厚的探險者。”他說, “普拉亞先生, 久聞您的聲譽了。”


    琴多可有可無地點了點頭。


    蘭米爾大概瞧出了那種冷淡、傲慢的情緒, 便十分得體地收迴了自己打量的目光。他隻是說:“既然這樣,那麽, 諾埃爾先生,不如您和您的同伴一起,去我已經預訂好的旅館休整一番?”


    西列斯瞧了瞧更為有經驗的琴多。


    琴多低沉地問:“是什麽旅館?”


    “老約翰旅館。”蘭米爾笑著說, “您肯定聽過, 那可是比德爾城最完美的旅館。”


    琴多點了點頭, 便說:“那是個好選擇。”


    蘭米爾露出了濃厚的笑意,並且殷勤地說:“快來吧,幾位先生。我們可以坐下來好好聊聊,盡管普拉亞先生在這兒,但是,說不定有什麽消息是我這位商人可以提供給你們的。”


    不久,他們便抵達了荒漠中央位置的一棟建築前。


    整座比德爾城都擁有一種粗獷的、危險的氣質。那來自於黃沙漫天的昏沉空氣,也來自於街道上人們肮髒的麵孔與警惕的眼神。


    不過,此刻出現在他們麵前的,卻是一座漂亮、牆麵貼滿了彩色瓷磚的高大建築。那建築的風格帶著一種令人意外的奢靡之風,尖頂、柳葉窗,以及高聳的鍾樓。


    阿爾瓦瞪大了眼睛,並且喃喃說:“這可不是我指望能在無燼之地看到的東西。”


    蘭米爾哈哈大笑,說:“年輕的吉力尼先生,高爾斯沃可不是什麽荒僻、落後的地方。這兒十分繁華,比你想象的要繁華得多。”


    阿爾瓦點點頭,深以為然。


    他們走了進去。白天的沙漠地帶顯得有些炎熱。西列斯瞧見絕大部分的服務生都穿著幹淨的白襯衫,襯衫的左肩處有著十分漂亮、如同藤蔓一般的花紋。


    ……那花紋似乎與旅館外牆瓷磚上的花紋類似。


    商人蘭米爾顯然與這家旅館有著不淺的淵源,在他的安排下,西列斯四人都得到了一個十分精致、擁有獨立盥洗室和小陽台的單人房間。


    並且,蘭米爾直接為他們免了一晚的房費。這位大商人可真是出手不凡。在拉米法城的時候,西列斯也沒有目睹他出手如此闊綽。


    西列斯表麵不動聲色,直接十分真誠地道了謝,但是心中卻在思考這位商人如此殷勤,究竟是為了什麽。


    ……可不是他多疑。按照跑團劇本來說,商人蘭米爾選擇在此刻離開拉米法城,是別有所圖,並不是正常的經商活動。這位大商人本身就與一些身份來曆不明的人有所交集。


    盡管跑團劇本早已經被蝴蝶成了一疊廢紙,但是西列斯還是可以就此參考一下這些角色的性格和行動意圖。


    並非所有角色都是好人。他們活在這個世界上,有著各自的人生軌跡,而並不隻是跑團劇本上一行兩行的描述。西列斯對此心知肚明。


    在預訂房間之後,切斯特、阿爾瓦和琴多就各自迴了房間。他們過去幾日都是在火車上,休息不好,也無法洗澡。現在到了旅館,明天又要繼續踏上旅途,所以自然想趁著這個機會,好好休整。


    西列斯則不著急。他需要和蘭米爾仔細談談。


    離開之前,琴多還投來了詢問的目光,想知道西列斯是否需要陪同。不過西列斯輕輕搖了搖頭,讓他快點去休息。


    等到他們三人都離開了,蘭米爾就笑眯眯地發出了邀請:“西列斯,你恐怕還沒有吃早飯吧?我們一同去吃一頓美味的早午餐?”


    西列斯點頭,跟上了他的腳步,並且隨意地挑起了話題:“不過,蘭米爾,你知道格雷森食品公司的事情嗎?我現在可不太喜歡‘美味’這兩個字。”


    “啊哈,我當然聽說了。”蘭米爾說,“即便我離開了拉米法城,我還是會閱讀拉米法的報紙。這事兒可鬧得夠歡。”


    西列斯的目光掃過他堆滿笑容的麵孔,隨後又平淡地挪開了:“我記得你曾經和格雷森達成過合作?原諒我的冒昧,當初你是否有發現什麽特殊跡象呢?


    “現在康斯特公國官方還在調查這件事情,或許你可以提供一些有用的線索。”


    “並沒有。”蘭米爾遺憾地歎了一口氣,“在得知此事之後,我也曾經思索過,不過我沒能發現什麽異常。我就隻是和格雷森進行著普普通通的商業往來罷了。”


    西列斯點了點頭,他狀似不經意地問:“看來,這次你來到無燼之地,也是發現了什麽商機?”


    他們抵達了位於老約翰旅館的一樓餐廳。現在這兒並沒有什麽人,不過食物的香氣仍舊彌漫在鼻端,西列斯甚至聞到了久違的海鮮的味道。


    顯然,這是一家十分奢華的旅店,沒有名字聽起來那般的平平無奇。


    蘭米爾沒有第一時間迴答西列斯的問題。他首先說:“歡迎來到老約翰的餐廳!西列斯,這兒的食物味道都很不錯,食材也很新鮮,有一些剛從海邊運過來的海鮮。


    “你從拉米法城過來,或許可以嚐試一番。那是十分獨特的味道。早午飯的話,或許你可以嚐試一下海鮮粥,十分鮮美。”


    西列斯較為平淡地點點頭——他在地球的時候,嚐試過遠比這個時代豐盛的食物。那是大工業生產帶來的降維打擊,恐怕是這個世界的人們無法想象的。


    ……或許他們曾經也接近了。在沉默紀的時候。可是,一場大霧摧毀了這個世界文明的未來。


    不過西列斯還是選擇了蘭米爾推薦的海鮮粥,搭配了一些小點心。他其實沒有什麽胃口吃飯,畢竟……格雷森食物的陰影仍舊籠罩在他的心頭。


    他現在吃飯的時候,還是會忍不住戴上【阿卡瑪拉的眼鏡架】。當然,他自己知道這隻是一個心理安慰。


    這種情況可能會持續一段時間。


    蘭米爾看起來對他戴著眼鏡吃飯的事情毫不在意,他隨意地為西列斯介紹著老約翰旅館,以及整座比德爾城。


    西列斯這才知道,這座旅館,以及比德爾城中的許多商鋪、設施,都有著蘭米爾的投資。蘭米爾甚至擁有一小部分德克斯特鐵路聯合公司的股份。


    他第一次意識到,“商人蘭米爾”這張簡簡單單的跑團角色卡,當他真的來到現實中,這究竟象征著多麽龐大的財富。


    他略微驚歎於蘭米爾的財富,但是不太清楚對方為什麽要在這個時候跟他提及這些。


    炫耀?顯擺?西列斯不認為蘭米爾會是這樣的想法。但是如果隻是簡單介紹比德爾城的話,那也沒必要說這麽多。


    在西列斯將要吃完的時候,蘭米爾突然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西列斯一頓,隨後放下了調羹,目光平靜地望向蘭米爾。他想了想,便說:“蘭米爾先生,我們也打過幾次交道了。我始終銘記著,您為我介紹了出版商本頓這事兒。


    “所以,如果您有什麽地方需要我,那您也可以直說無妨。”


    蘭米爾那精明幹練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苦笑。他說:“您可能覺得我在訴苦……又或者在炫耀……總之,我的確想跟您說說我的難處。”


    “請說。”西列斯聲音低沉,目光深深地望著麵前的商人。


    蘭米爾想了片刻,然後說:“我記得,我曾經和您說過,我做過與星之塵有關的生意。”


    西列斯點了點頭。


    蘭米爾反問:“您覺得這生意如何?”


    西列斯不太確定他想要得到什麽樣的答案,最後,他隻能謹慎地迴答:“很有前景。”


    從一個地球人的角度來說,當然如此。


    蘭米爾慢慢地點了點頭,隨後說:“我想和您坦誠一些。您可能不知道——又或者知道,星之塵是啟示者魔藥的必要輔料。”


    “我知道這一點。”西列斯簡單地說,“所以這對你的生意造成了麻煩?”


    “不、不……我可不是這個意思。”蘭米爾說,“我曾經和您說過的那個星之塵礦脈已經開采結束了。您可能不知道,在其他的一些國家,他們的一部分交通工具會使用星之塵作為能源。”


    西列斯說:“我從一名商人那兒聽聞過此事。”


    蘭米爾點了點頭:“您知道這事兒就好。我舉這個例子的意思是,除卻啟示者這一用途之外,星之塵還有其他的用法。


    “因此,像我們這種活躍在無燼之地的商人,如果運氣好,搶在往日教會或者其他啟示者組織前,發現了一個星之塵的礦脈,那的確能給我們提供不少的利潤和金錢。


    “……那是一件好事,當然。”


    他喃喃說。


    西列斯微微眯起眼睛,隨後說:“現在不算是一件好事了?”


    蘭米爾驟然苦笑起來:“西列斯——諾埃爾先生,請您千萬不要取笑我。我是位,我可以這麽說,富可敵國的商人。可商人的命也是命。”


    西列斯不置可否地望著他。


    “……好吧,好吧。我不和您賣關子了。”蘭米爾說,“我想,您之所以出現在無燼之地,起碼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您曾經得到的那本探險者遊記,是不是?”


    西列斯微微一怔。他沒想到蘭米爾會突然提到弗雷德曼的遊記。他陡然意識到什麽,語氣驟然變得深沉起來。


    “是的。”他說,“你的意思是,弗雷德曼的死亡,和……星之塵的礦脈?”


    “我不能說這兩者肯定有關係。”蘭米爾換了一個更為放鬆的姿勢,他隨手招唿了一位服務員,讓這餐廳暫停營業,恰好這段時間裏並沒有人過來吃飯。


    西列斯靜默地注視著他。


    蘭米爾喝了一口冰水,讓自己慢慢冷靜下來。


    片刻之後,他說:“你聽說過,星之塵的詛咒嗎?”


    星之塵的詛咒?


    西列斯微微一怔,倒是感到了一種奇妙的寓意——他是說,這名字聽起來挺唬人的,不是嗎?


    他問:“那是什麽?”


    “任何利用星之塵謀取利益的人,都將受到星之塵的詛咒。”蘭米爾聲音低沉,如同一口靜靜敲擊的鍾,“他們會在無盡的瘋狂之中步入死亡。”


    西列斯情不自禁地皺起眉,隔了片刻,他說:“但是,啟示者內部同樣在販賣魔藥和星之塵。”


    他還曾經在歐內斯廷的地下交易會見識過一場拍賣會。


    蘭米爾搖了搖頭:“不,啟示者的部分不算。”


    西列斯感到了一點困惑,他遲疑片刻,然後說:“你的意思是……像你這樣,開挖星之塵礦脈的商人?”


    “還有那些工人、運輸者。”蘭米爾的聲音很輕,也十分壓抑,“‘使用’星之塵,那不會受到詛咒;但是以此牟利,卻不行。”


    西列斯說:“這聽起來有些……像是無燼之地的風格。這種意義上的傳聞……真的有證據可以證明這詛咒的存在嗎?”


    蘭米爾那雙棕色的眼睛靜靜地望著西列斯,就好像是說,是的,真的有。


    於是西列斯微微一頓,便問:“什麽證據?”


    蘭米爾輕輕地歎了一口氣:“西列斯——還記得嗎,十月集市並沒有結束,我本不應該在這個時候離開拉米法城。”


    “但是?”


    “但是許多……我曾經和您說過,去年十月份,我遇到了那位瀕死的探險者。當時我們正在開采星之塵的礦脈,這事兒您可能還記得。”


    西列斯點了點頭,並且問:“所以,是當時開采礦脈的那些……”


    “工人。”蘭米爾低沉地說,“他們突然離奇失蹤了。”


    西列斯不由得一怔,下意識問:“什麽時候?”


    “就在這一兩個月間。”蘭米爾說,“那些工人都是受我雇傭的熟練工。當第一個工人失蹤的時候,工頭還覺得沒什麽;但是越來越多的工人失蹤,工頭便坐不住了。


    “他們不知道從哪兒聽來了‘星之塵的詛咒’這個說法,於是認為是去年我們開采星之塵礦脈帶來了災難。但是——說真的,您看我不是還活得好好的嗎!


    “如果真有這樣的詛咒,難道不是我第一個死嗎!他們向我討個說法,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可我也沒轍。


    “不瞞您說,哪怕您覺得我這想法有點可能,但是,我的確……我甚至覺得……我甚至覺得,說不定我也被詛咒了。”


    他那雙眼睛深深沉沉地望著西列斯,語氣也不自覺變得神經質,近乎激動得顫抖起來,仿佛佐證了他的說法。


    西列斯沉默著。


    他突然明白了蘭米爾會和他談論此事的用意。


    去年十月,蘭米爾在開采星之塵礦脈期間,遇到了瀕死的弗雷德曼。一年過去,當時的工人陸續失蹤,並且懷疑是受到星之塵的詛咒。


    蘭米爾對此將信將疑;實際上,並沒有什麽證據能證明這詛咒真的來自於星之塵,但是在沒有其他可能的情況下,蘭米爾也隻能相信。


    可這就帶來了一個問題。如果真的有星之塵的詛咒,那麽蘭米爾本身不也必定受到詛咒?


    這肯定在最近這段時日裏折磨著蘭米爾的神經。


    但是,當西列斯出現在無燼之地,蘭米爾一瞬間便想到了他與西列斯的交集——弗雷德曼。


    他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如果不是星之塵的問題呢?如果是因為那個神秘的、死在了星之塵礦脈附近的探險者呢?他的經曆會不會影響到了他臨死前接觸過的人?


    弗雷德曼的詛咒總比星之塵的詛咒更好解決——蘭米爾可能是這麽想的——一個探險者,和星之塵。哪個更好解決,顯而易見。


    不過……


    蘭米爾說:“您可能明白了,您的出現究竟給我帶來了多大的希望。我不禁想,如果那些工人的失蹤並非來自星之塵的詛咒,而是因為那個神秘出現的探險者,因為他的過去……”


    他的語氣中帶著一種近乎如釋重負的感覺。


    西列斯想了片刻,最後,他說:“蘭米爾,我恐怕不得不打擾你的希望。”


    “……什麽?”


    “不出意外的話,弗雷德曼的死亡與胡德多卡有關。”西列斯說,“是的,罪孽與謊言之神,胡德多卡。”


    蘭米爾的表情歸於空白。


    西列斯說:“我正在和琴多一起調查這件事情。如果你樂意的話,或許你也可以加入我們的隊伍?”


    蘭米爾茫然到空白的表情持續了片刻,然後他突然收斂了,同時精明地問:“琴多……琴多·普拉亞?西列斯,他就是……”


    “是的。他就是你知道的那位探險者。”西列斯說。


    蘭米爾眸光閃爍。


    西列斯不得不提醒這個可能死到臨頭還在想著怎麽賺錢的商人,他說:“琴多不會幫助你的生意。”


    蘭米爾悻悻然,他轉而說:“胡德多卡?為什麽弗雷德曼的死牽扯到了胡德多卡?”


    西列斯斟酌了一下,認為蘭米爾這位人脈廣闊、家財萬貫的商人應當可以幫助他們的調查。於是他說:“還記得嗎,當初你說過,弗雷德曼在臨死之前,提到了‘雕像’。”


    蘭米爾點了點頭,但表情看上去仍舊十分疑惑,並不理解雕像怎麽就與胡德多卡有關。


    西列斯便將胡德多卡信徒的那個習慣說了出來。


    蘭米爾的表情逐漸失控,看起來像是想罵什麽髒話。最後,他隻是表情扭曲地說:“看起來,我得調查一下,那些工人失蹤的地方附近,是否出現過雕像。”


    西列斯點了點頭,隨後又說:“對了,您知道近來靠近堪薩斯公國的那個考古遺址嗎?”


    “那個盜墓賊一大堆的遺址?”蘭米爾敏銳地問,然後說,“我當然知道。可惜的是我並沒能收購到什麽東西……等等,您現在提到這地方……”


    “那是胡德多卡信徒建立的神廟的遺跡。”


    蘭米爾:“……”


    他的表情大概介於“賺不到錢真夠肉疼的”和“幸虧我沒賺到這該死的錢”之間。


    西列斯說:“那個考古遺址之所以能被發現,是因為有探險者得到了一份地圖。而那份地圖就出自黑爾斯之家,也正是我們這趟旅程的目的地。


    “如果您來得及的話,不妨去調查一下考古遺址和黑爾斯之家這兩個地方。尤其是……”


    西列斯沉吟片刻,便說:“過去這十幾年裏,在同一時間段裏,也就是十月份左右,黑爾斯之家是否常常傳出與‘不存在的城市’‘藏寶圖’‘神秘地圖’有關的傳聞。”


    蘭米爾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隨後他感歎了一聲:“這無燼之地,真夠危險的。或許等到我賺夠了錢,也應該早些遠離這該死的地方。”


    西列斯沉默地聽著他的話,不免想到了另外一位靠無燼之地發家的商人,同時也是黎明啟示會的一員,“貴婦”尤金妮亞·比爾德。


    他突然想到,貴婦曾經說過,拉米法商會也將會派出一個探險隊,用以尋找“不存在的城市”。西列斯出發較晚,說不定,他最後還能碰上這個探險隊?


    蘭米爾很快與西列斯告辭,匆匆離開,大概是要去調查相關的事情。


    西列斯也起身,離開了餐廳,慢慢往樓上走。他心不在焉地想,他似乎忘了和蘭米爾說,他們原先打算明天就出發前往黑爾斯之家。


    不過這也不是什麽大事,他們肯定得等到蘭米爾的調查結果出爐才會離開。希望能不會耗費太長的時間……


    他的腳步突然停了下來,因為他瞧見了一個近在咫尺的身影——琴多·普拉亞。


    那雙翠綠色的眼眸正用一種不甚讚同的目光望著他。


    “請容許我提醒您,西列斯·諾埃爾教授。”琴多聲音低沉地說,“您現在正在高爾斯沃的比德爾城,無燼之地的中央位置——並不是拉米法城那樣安全的地點。”


    所以,不要走神了!琴多的眼神仿佛如此在說。


    西列斯沉默片刻,然後忍不住說:“但這是旅館,不是嗎?”


    琴多說:“從您上了四樓,到來到這裏,發現我正站在這兒——有多久?十幾秒?”


    西列斯頓時語塞。他也反省了一下自己的不謹慎。他思考的時候總是極為專注,但現在畢竟是在外麵,而不是在他安全的、封閉的書房裏。


    西列斯便說:“謝謝你,琴多。”


    琴多不明意味地笑了一聲,然後說:“那個商人,他找你有什麽事情?我看他仿佛深陷在麻煩之中。”


    西列斯拿出口袋裏的鑰匙,打開了屬於自己的單人間。房間內的裝飾也十分有沙漠的異域風情。時間靠近中午,沙漠地帶的太陽炙烤著大地。


    西列斯便脫了外套,隻穿了一件較為貼身的棉質上衣。他坐到了沙發上,因為琴多的提問而想到了剛剛蘭米爾的話。


    而琴多已經理直氣壯地跟著西列斯走進了房間。


    他坐到了西列斯的對麵,像是比西列斯更為自在地享受著這個房間的奢華與舒適。他說:“看來,這麻煩也影響到了你?”


    西列斯迴過神,然後將剛剛蘭米爾說的事情和盤托出。他說:“這件事情令我有些困擾。如果真的與弗雷德曼有關,那為什麽偏偏時隔一年,工人們才突然失蹤?


    “可如果和星之塵有關,那就顯得更加不可思議了。過去這些年裏,總該有許多商人開采過星之塵的礦脈。他們難道都出了意外嗎?”


    琴多若有所思地望著西列斯,隔了片刻,他說:“你考慮過一種情況嗎?”


    西列斯微怔,然後十分虛心地問:“什麽?”


    “是因為兩者疊加,所以才造成了這個後果。”琴多聲音低低的,像是想到了其他什麽事情,“胡德多卡加上星之塵——所以,這群工人才會出事。”


    西列斯皺起了眉:“胡德多卡……加上星之塵?”


    他倒是能理解琴多的意思。


    這兩件事情單獨發生都顯得有些不可思議,但或許就是這麽巧合,兩件事情撞到一起,於是就產生了現在這個局麵。


    但是,他為琴多這過於順利的推理感到了些許怪異。


    而且,琴多的說法是“胡德多卡”加上星之塵。為什麽不是“弗雷德曼”加上星之塵?他怎麽這麽確定是胡德多卡的問題?


    ……西列斯感覺是自己想多了,但又覺得琴多似乎確實知道一些什麽,所以才會如此肯定。


    西列斯有些困擾地望著琴多。


    琴多恍若未覺,他隻是說:“或許我們該等待商人那邊的調查。他總能發現什麽。”


    西列斯怔了一下,確認琴多真的不打算就那個推斷多說兩句,便遲疑了片刻。他並非要求琴多保持全然的坦誠,他隻是覺得琴多這種賣關子的行為令人憤慨。


    最後,他隻是微微歎了一口氣,說:“是的,我們該等待。”


    琴多反而在這個時候猶豫了一會兒。過了片刻,他試探性地問:“接下來你打算做什麽?”


    西列斯此時已經起身,打開行李箱打算洗洗衣服、洗洗澡,然後睡個午覺,徹底放鬆一下。他已經將這些有關無燼之地、有關世界的秘密的煩心事兒一股腦拋之腦後。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他的生活與大腦就總是十分忙碌。所以西列斯習慣了在必要時刻忘掉這些該死的謎題,讓自己徹底地沉浸在日常生活營造的舒適氛圍之中。


    所以,他隻是略微奇怪地望了望琴多,便平淡地說:“打算休息一會兒。”


    琴多似乎想說什麽,但是西列斯已經舉起了毛巾,並且說:“我想洗個澡,所以,琴多……?”


    琴多站起來,那目光近乎局促和困惑地望了望西列斯。最後,他隻是憋出來一句:“保持警惕。”


    西列斯差點被他逗笑了。他便說:“我會記得鎖門和關窗的。感謝你的提醒。”


    那話就仿佛在說,琴多不必將他看作是一個毫無自理能力的小孩。


    琴多看起來還是想說什麽,但是最後,他搖了搖頭,低聲讓西列斯睡個好覺,隨後便安靜地走了出去。


    西列斯站在那兒,想到剛才琴多近乎手足無措的樣子,又想到他與琴多剛剛見麵的時候,琴多那副傲慢、目中無人的模樣……


    他突然莞爾,心想,異世界的人類知道真香嗎?


    他在心中開玩笑一樣地取笑了琴多,然後又默默反省了一下自己這種看樂子的心態——這很不好。他很快洗了個熱水澡,然後將一些衣物通通洗幹淨。


    他感到自己整個人都輕鬆了不少。


    他把衣服晾到獨立的小陽台上,然後饒有興致地站在那兒,一邊擦頭發,一邊居高臨下地觀察著整座比德爾城。


    比德爾城坐落在沙漠之中,但是卻綠意盎然、生機勃勃。這裏就像是沙漠中的綠洲,有一種非常明顯的、與拉米法城截然不同的粗糙野性。


    這裏沒有拉米法城那麽龐大複雜,整體大概隻有拉米法城的三分之一大小。建築如同拚圖一般嚴嚴實實的遮住自己所在的土地,所有建築拚湊得十分嚴密,這顯得街道擁擠而並且熱鬧非凡。


    光從城市本身來看,西列斯甚至覺得這地方的確十分繁華,就如同沙漠中的奇跡。但是,如果他將目光稍微放遠一些,那他就能瞧見更遠處的迷霧與荒涼。


    這是黃沙漫天、風暴將近的世界。他想。


    突然地,他聽見一陣笑鬧聲。


    西列斯下意識垂眸,注意到街道上奔跑過的小孩。他們相互追逐、打鬧,其中一個似乎覺得自己被欺負了,於是大聲說:“你們會被女巫抓走的!”


    其他孩子們則嘻嘻哈哈地取笑著他的軟弱與膽小。


    女巫?西列斯下意識皺了皺眉,感到這個詞語有些耳熟。


    隨後,他想了起來——沙漠中的城市、孩童、女人。


    在卡爾弗利教授贈送給他的那本精怪故事集《小辛西婭的世界》中,曾經提到過這樣一個故事。孩子們用沙子堆砌城堡,而女巫則真的讓他們住進了沙堡之中。


    那是一個怪談故事,顯然帶著點奇幻的色彩。


    但是,西列斯完全沒想到,居然真的能在一個沙漠中的城市裏,聽到與這個故事有關的事情。他不禁想,難道確有其事?


    孩子們很快跑遠了,西列斯也無從驗證自己的猜測。他將這事兒當成旅途中的一樁趣聞,隨手記載了筆記本上。


    隨後,他便陷入了沉睡之中。


    盡管阿卡瑪拉的力量始終庇佑著他,讓他能在火車上也擁有良好的睡眠,但是心態上,西列斯仍舊覺得那晃晃悠悠的車廂不是什麽適合睡覺的地方。


    因此,在溫暖、舒適的大床上靜靜地沉睡兩個小時之後,醒來的西列斯感到了徹底的放鬆。疲倦也遠離了他的身體與精神。


    他打開懷表看了一眼,發現時間已經將近兩點。剛好是一個完美的午睡起床的時間。


    外麵陽光明媚,看起來十分炎熱。好在西列斯早有準備。他隨手從包裏抽出了一件襯衫——雖然皺巴巴的,但是出門在外,也不必要求過於嚴格。


    這世界可沒有熨鬥這種東西。


    他穿好衣服,扣上襯衫的紐扣,稍微洗漱一番,然後出門,打算去餐廳吃點東西。


    他恰好在餐廳裏撞上同樣睡完覺起床的切斯特和阿爾瓦。


    切斯特醫生望了望西列斯,尤其是他身上的襯衫,便不由得開玩笑說:“教授,我感覺您像是迴到了大學。那些學生對您的西裝和您布置的作業,必定留下了同等深刻的印象。”


    西列斯在他的玩笑之中,想到了學期結束的時候,那些學生們對於原身英俊容貌的感歎……他不由得沉默三秒,然後說:“或許還是布置的作業太少了。”


    以至於學生們還在留戀他的外表。


    切斯特呃了一聲,然後說:“教授,可千萬別讓您的學生知道,是我引起了您的這個想法。”


    阿爾瓦在一旁哼哧哼哧地笑了起來。


    “在笑什麽?”琴多也出現在餐廳門口,大步走過來,並且有點奇怪地瞧著他們,尤其是阿爾瓦。


    阿爾瓦笑起來,並且說:“教授說要給他的學生們多布置點作業。”


    琴多了然,並且露出了一抹戲謔的笑:“教授,學生們可不愛寫作業。”


    西列斯在同伴們的笑聲中思索了片刻,然後說:“但作業能體現出我對學生們的愛。”


    阿爾瓦看起來就要笑得跌到桌子底下去了。


    切斯特醫生無奈地聳聳肩,說:“我們可盡力了——可憐的學生們。”


    琴多的目光中笑意濃厚,最後,他說:“教授,你開起玩笑來,似乎容易傷到你學生的心。”


    西列斯:“……”


    ……但他是認真的。


    講道理,對於一位教授來說,思考給學生布置什麽作業,那也是需要花費一番功夫的——好嗎?西列斯這麽想。


    他們在聊天中結束了下午茶時間。他們聊到了不少內容,關於無燼之地、關於迷霧、關於比德爾城,琴多甚至都分享了自己的一段探險經曆,那詭異的危險讓其餘人聽得連連咋舌。


    等到話題進展到了明天什麽時候出發的時候,西列斯便提及了商人蘭米爾所說的調查,並且說他們或許得等等蘭米爾的調查結果。


    琴多之前就已經知道了,而切斯特與阿爾瓦也沒什麽意見。他們甚至有些驚喜,因為這樣一來,他們就可以在比德爾城多呆一段時間,並且遊覽一下這邊的風貌景致。


    如果隻是停留一日,其中一半的時間還得用來休整,那也說不上算是什麽旅途了。


    阿爾瓦可能更多沉浸在這樣的心情之中,畢竟他沒有西列斯與琴多要調查的謎題,也沒有切斯特醫生這樣的心理負擔。他純粹就是來無燼之地探險和旅遊。


    於是,在吃過下午茶之後,阿爾瓦便提議一同去外麵轉轉。


    “有什麽地方可以逛逛的嗎,琴多先生?”阿爾瓦主動詢問琴多。


    琴多思索了片刻,然後說:“在東麵一點的地方,有一個常年營業的跳蚤市場,那兒秩序好一些。如果你們想買什麽紀念品的話,那就可以去那兒瞧瞧。不過記得,千萬不要買舊物。”


    “我明白!”阿爾瓦十分積極地迴答。


    切斯特醫生看起來也十分感興趣,他看了看時間,說:“現在還不到三點,或許我們可以去逛一逛,然後再迴來吃晚餐。”


    阿爾瓦看起來已經迫不及待了:“走吧,醫生!”他望向西列斯與琴多,“你們要去嗎?”


    琴多無所謂地聳肩,然後看向了西列斯。


    切斯特醫生也望了過來。


    西列斯一怔,隨後啼笑皆非地說:“當然。走吧。”


    他想,他或許有必要顯得更加合群一些?


    琴多適時地提醒說:“或許你該帶上一件外套。沙漠的夜晚可十分寒冷。”


    “有道理。”阿爾瓦嘀咕著說。


    他便立馬打算迴房間一趟。他剛起身,走了兩步,注意到其他人都沒跟上來,便眨了眨眼睛,迴身問:“怎麽了?”


    切斯特醫生目光帶著些許的調侃。他瞧了瞧西列斯與琴多,然後溫和地笑著說:“沒什麽。阿爾瓦,我們一起上樓拿衣服吧。”


    阿爾瓦看起來還是摸不著頭腦,不過他似乎也懶得思考那麽多,更希望快點去往令他心馳神往的跳蚤市場。


    他與切斯特首先離開了。


    西列斯沉默地坐了片刻,然後若無其事地站了起來——將朋友的調侃目光當做沒看見——他說:“走吧,我們也該上樓了。”


    琴多低聲笑了笑,然後跟上了他的腳步。


    他慢悠悠地說:“我的確是特地提醒你的,西列斯。這話是說給你聽的。”


    西列斯想了片刻,然後說:“謝謝。”


    琴多說:“就這樣?”


    “我總該向你道謝,琴多。”西列斯說,隨後轉而說,“該上樓拿衣服了。”


    說著,他便走上了樓梯。


    琴多站在原地,最後低聲笑了一下:“裝傻充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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