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德麗的旅館位於三樓。從“酒杯碰碰”走過去, 大概需要六七分鍾的時間。


    不過,整個營蓬的內部麵積有些超乎西列斯的想象。


    他原先將這裏的布局類比為地球的商業廣場,但是在琴多的帶領下, 他們繞來繞去, 卻總能柳暗花明又一村。這讓西列斯感到黑爾斯之家果然名不虛傳。


    作為無燼之地東南方向最大的驛站, 黑爾斯之家必定有與其名聲相匹配的深厚底蘊。


    從吃早餐到前往三樓, 整個過程中西列斯都顯得十分沉默。直到他突然意識到營蓬內部空間的龐大的時候,他才恍然抬眸,從那複雜黏連的思緒中抽身出來。


    琴多也適時地開口:“有想出什麽結果嗎?”


    西列斯想了想,說:“不算什麽結果。不過……”他突然停了停腳步, 站在布質欄杆的邊上,瞧著一樓中空地帶馬戲團的帳篷,“我隻是感到我們似乎誤解了什麽。”


    “什麽?”


    “我們在試圖尋找真相。”西列斯說,“而真相總是複雜的。但事實上, 我們現在更需要解決這個事情。”


    琴多琢磨著他的說法,隨後問:“事情的真相與事情的解決……有什麽區別嗎?”


    “我一直在思考真相到底是什麽,神明是否吞食彼此, 信徒是否真的被欺詐, 黑爾斯之家在這個局麵中扮演著什麽角色,‘不存在的城市’究竟是真是假……”


    西列斯這麽說。


    當然, 這些問題在過去一段時間裏,實際上困擾著他們每一個人。


    琴多說:“但是你現在覺得……?”


    “我覺得我想不出來真相。”西列斯無奈地說, “或者說, 我可以按照自己的理解將一切都勾連起來。但是,沒有證據。”


    琴多點了點頭, 說:“這事兒真夠複雜的。”


    “確實。”西列斯低聲說, “十分複雜, 複雜到……”


    他突然沉默了下來。


    他想,卡貝爾教授與默文助教的失蹤、德布利斯夫人的通信、胡德多卡信徒的手稿、變成雕像的人們、不斷死亡的探險者、神廟建造者的夜晚驚魂……


    追尋“不存在的城市”的伊舍伍德、十年前不為人知的幸存者、出現了先知概念與跨時代鋼筆技術的神秘部落遺跡、阿方索和伊曼紐爾所說的“秘密”和“錯誤”……


    星之塵礦脈與神秘失蹤的工人、身份不明的約瑟和莉拉、黑爾斯之家的傳聞、神明隕落的可能性、不明抄本中的隱喻……地圖……


    太複雜了。他想。


    複雜到他至今未能找到那個,將一切串聯起來的,最關鍵的線索。


    琴多疑惑地看向他。


    “我們該暫時放棄追查真相了。”西列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們該去找罪魁禍首,和他們算賬,然後,從他們嘴裏,問出真相——真正的,發生在過去四百年裏,發生在這片土地上的,真相。”


    他不想再繼續困在這個巨大、複雜的謎團之中了。他不想再跟隨著罪魁禍首的腳步,他不想再如同無頭蒼蠅一樣,這邊查查,那邊查查,找到一些無關緊要的線索,卻離真相仍舊相差甚遠。


    他想按照自己的步調,去調查、去解決這件事情。


    而實際上,他的目的地早已經十分明顯了。


    “下午我們去一趟附近的星之塵礦脈。”西列斯果斷地說,“沒必要繼續拖時間,繼續在黑爾斯之家調查了。”


    琴多驚訝地望了望他,然後說:“當然可以。不過,諾埃爾教授——”


    他的語氣意味深長,並且還有些低沉,讓西列斯不禁側頭看了看他,有些不明所以。


    而琴多突然將麵孔欺到他的麵前,那雙翠綠色的眼睛如此近距離地凝視著西列斯。琴多說:“我越來越喜歡您了,諾埃爾教授。”


    西列斯沉默著。


    “您能在這個時候表現出如此果決的行動力——真的,我感覺我現在的心髒是為了您而跳動的。”琴多低聲笑著。他握住西列斯的手,將其貼在自己的胸口。


    “感受到我對您的愛了嗎?”


    而西列斯仿佛也真的感受到了琴多的心跳聲。


    ……心髒。胸口。心跳。


    等等……!西列斯突然一驚。


    “你剛剛說什麽?”西列斯突然問。


    琴多一怔,表情迅速從戲謔變得專注最後變得無奈。他幹巴巴地重複:“我的心髒正為您跳動著。”


    西列斯沉思起來。他甚至忘了自己的掌心還貼著琴多的胸口。


    琴多就百無聊賴地把玩著西列斯的手指。


    西列斯隨他去,他隻是陷入了沉思。


    在那一瞬間,他收獲了一種十分奇妙的靈感。


    心髒、跳動……心髒。


    這個世界的人類與地球人差不多——趨同演變,地球的生物學大概是這麽說的。西列斯想。


    總之,心髒也的確位於人類的左側胸腔,正常情況下。當琴多握著他的手,放到左側胸口的時候,西列斯的感覺卻是,他正朝著右下方伸手。


    ……右下方。地圖的東南麵。心髒。


    在博內特版本和琴多·偽·普拉亞版本的地圖上,無燼之地的東南麵,黑爾斯之家下方偏右一點的位置,有一座心型峽穀,名為……


    科倫娜。


    科倫娜峽穀。


    ……阿爾瓦的博內特祖父和……科倫娜祖母。


    西列斯在那一瞬間怔住了。他想,這會僅僅隻是一個巧合嗎?


    曾經的博內特在繪製地圖的時候,以妻子的名字命名了一座心型峽穀,這聽起來也不是不可能。但是,如果……


    “你想到了什麽?”琴多終於忍不住問,“諾埃爾教授,我正跟您表白呢,您能別這麽煞風景嗎?”


    西列斯迴過神,瞧了琴多一眼,然後收迴了自己的手。他說:“別開玩笑。”


    “我不是在開玩笑。”琴多說,“而您也明明知道我不是——”


    “旅館到了。”西列斯說。


    “……您就非要這麽轉移話題嗎!”琴多冷冷地說,“您很忙碌,我當然知道。但我希望您也不要……”


    “不要用敬稱稱唿我。”西列斯說,“還有,如果真要表白,那就挑選一個合適的場合、合適的契機,用合適的語氣把你的想法表達出來。


    “不要以為拿一種戲謔的、半真半假的態度來試探我,就能讓我把你的話當真。你很清楚,琴多,我不是這樣的人。”


    琴多怔住了,他專注地凝視著西列斯。


    西列斯猶豫了一下。


    周圍沒什麽人。應該說,探險者們還不急著在這麽早的時間裏出門。


    所以,西列斯最終說:“我是個古板的人,如果按照這裏的說法。起碼在戀愛這件事情上是這樣的。”


    他平靜地看了琴多一眼,然後轉身離開了。奧德麗的旅館隻在他們的三步之遙。


    琴多驟然從發愣的狀態中清醒過來,他追上了西列斯,說:“抱歉!抱歉……我……我隻是……”他說,“西列斯,我隻是感到我們像是兩個世界的人。”


    西列斯突然被這話逗笑了。


    琴多本來還想說什麽,但是西列斯目光中浮現出來的笑意讓他怔住了。他困惑地看著西列斯:“你笑什麽?”


    西列斯心想,因為他們確實是兩個世界的人——呃,至少在客觀意義上,琴多說的沒錯。


    他沒迴答琴多的問題,隻是說:“好了,該做正事了。”他的語氣突然低沉下來,“等會兒,我還有一件事情要問阿爾瓦。你知道科倫娜峽穀嗎?”


    琴多頗為不快地看著了他一眼,然後說:“當然知道。那個傳得神乎其神的心型峽穀。”


    “神乎其神?”


    “你知道有些傳聞中,神明和神明也會存在某種……情人?夫妻?這種類似的關係。”琴多說,“而那座心型峽穀,實在是過於規整了。有些人就懷疑,那是一位神明向自己意中人表白的辦法。”


    西列斯默然片刻,隨後用一種十分複雜的語氣說:“那聽起來還真是浪漫。”


    琴多怔了怔,然後問:“你喜歡這種表白方式?”


    西列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啼笑皆非地說:“不。不是。我的意思是……”他頓了頓,說,“我懷疑那就是‘地圖上的錯誤’。”


    琴多眯了眯眼睛,一瞬間就明白了西列斯的想法。隔了片刻,他感到些微的不可思議,然後說:“這有些……奇異。”


    西列斯不置可否,說:“隻是一個猜測。”


    他踏進了奧德麗的旅館。


    櫃台後麵,老板娘就站在那兒,一臉昏昏欲睡的樣子。見到有客人進來,這位看起來三十多歲、風韻猶存的老板娘打起精神,露出微笑:“上午好,客人們,請問……”


    “請問,你知道阿方索·卡萊爾和伊曼紐爾嗎?”西列斯十分直接地問。


    老板娘的表情頓時變了變,她警惕地望了望西列斯,又突然反應過來:“您是西列斯·諾埃爾先生?”


    西列斯心想,看起來,這位老板娘和阿方索、伊曼紐爾的關係更為親近一些,相比較那位酒館老板安迪來說。至少安迪並不知道西列斯的名字。


    西列斯點了點頭,開門見山地說:“我是西列斯·諾埃爾。他們去了哪裏?”


    “我不能直接告訴你。”老板娘麵色黯淡地說,“他連我都不帶上……”


    西列斯一怔,有些尷尬地沉默了片刻,然後他若無其事地說:“那您能提供什麽線索嗎?”


    老板娘調整好了心態,站起來,將旅館門口的布簾垂下。原本理應變得黑暗的房間裏慢慢亮起了不明的光。西列斯確信那是從布料上發出的。


    不過,老板娘和琴多看起來都見怪不怪,似乎這就是營蓬的常態。


    在老板娘的帶領下,他們來到了一間十分安靜的接待室。老板娘端來了三杯清水,一人一杯。她看起來像是一個幹練、理智的人,除卻剛才那一句話透露的情緒,之後就始終保持著非常冷靜的態度。


    她坐下來,沉思片刻之後,語出驚人:“他們去一個地方送死了。”


    送死?


    西列斯一瞬間甚至沒明白老板娘的意思。


    過了片刻,他說:“送死的意思是……他們去的地方十分危險?”


    “不。我的意思是他們的行動徒勞無功。”老板娘搖了搖頭,“你應該知道,他們是在十月初抵達這裏的,隨後到處尋找與伊舍伍德、弗雷德曼有關的線索。”


    從老板娘的口中聽聞這兩個名字,西列斯才確信,這位奧德麗果然十分了解阿方索他們正在做的事情。


    他靜靜地聆聽著。琴多就坐在他的身邊,同樣保持著安靜,並且若有所思地打量著奧德麗。


    老板娘繼續說:“他們找到了當初那個幸存者。他們也找到了那個名為卡爾的探險者。他們也意識到了自己曾經錯失的線索——盡管我並不清楚他們究竟找到了什麽線索。”


    西列斯想,當初的幸存者,應該就是指伊舍伍德那個幸存的同伴。十年之前,他們與那位幸存者錯過了。但是十年之後,他們卻幸運地找到了這個人。


    而卡爾……去年這個時候,名為“卡爾”的探險者在黑爾斯之家兜售藏寶圖。那正是將弗雷德曼引向死路的藏寶圖。


    弗雷德曼被商人蘭米爾所救,將遊記交給蘭米爾。隨後,遊記因緣際會來到了西列斯手中,西列斯找到伊曼紐爾作為遊記的翻譯……也由此真正讓阿方索和伊曼紐爾下定決心迴到無燼之地。


    ……這些事情是西列斯早已經知道的。


    事實上,他對這些事情的後續發展也有所猜想。不過,那都是與“真相”有關的。在此之前,西列斯便已經下定決心,首先“解決”這件事情。


    不過,他仍舊繼續耐心地聽著老板娘的話。


    “我不知道他們與那名幸存者、與探險者卡爾究竟聊了什麽。”老板娘說,“這話我得先和你講清楚,諾埃爾先生。我隻是知道他們找到了這兩個人。”


    西列斯點了點頭,低沉地說:“我知道。他們恐怕不怎麽希望我參與進這件事情。”


    “或許是的吧。”老板娘緩慢地歎了一口氣,“他們總說,那是他們肩上所負擔的重量。所以他們現在願意去送死。但是……”


    她陷入了沉默之中。


    西列斯接話說:“但是,我們也已經牽涉其中了。”


    老板娘點了點頭,隨後,她的情緒像是突然崩潰了。她猛地閉上了眼睛,然後又睜開,她說:“十年之前,其中一名死去的探險者,是我的親弟弟!


    “我們在無燼之地相依為命,而他們帶著他去送死!他們迴來了,而我的兄弟再也沒有迴來!事情就是這樣,而現在,他們仍舊想要將我排除在外!”


    西列斯微怔。


    他突然明白了麵前老板娘的身份。


    她的兄弟是阿方索和伊曼紐爾十年之前的同伴。伊舍伍德失蹤之後,一意孤行的伊曼紐爾想要找到自己的兄長,而他的同伴也跟隨著他一起行動。


    最後,他們的確找到了一個部落遺跡,但是,其他同伴都死了,隻有伊曼紐爾和阿方索活了下來。他們最終也沒能找到伊舍伍德。


    ……而死亡。死亡也隻是一串數字。


    西列斯的心頭壓上了沉重的分量。他不禁往後靠了靠,靠在椅子冰冷的椅背上。


    琴多側過頭看了他一眼,然後伸手握住了他冰涼的指尖。西列斯反手與他十指相握。琴多不自在地動了動身體,換了個坐姿。


    西列斯的心情慢慢平靜了下來。


    他說:“奧德麗女士,我們可以做到我們能做的一切。”


    奧德麗閉上了眼睛。淚水在她的臉頰上劃過,隨後被她自己擦去。當她睜開眼睛的時候,她已經恢複了冷靜。


    她說:“我唯一能提供的信息是,他們是在馬戲團找到那個幸存者的。”


    西列斯一怔:“馬戲團?”


    “是的。”奧德麗說,“過去十年間,那個男人似乎就廝混在馬戲團的帳篷裏,自暴自棄。直到阿方索和伊曼找到他。他們三個似乎一起離開了。”


    西列斯略微棘手地皺了皺眉,隨後他說:“奧德麗夫人,問題是——今天早上,馬戲團的團長死了。”


    奧德麗一瞬間露出了十分驚恐的表情。那表情誇張到讓西列斯感到馬戲團團長的死亡仿佛另有隱情一樣。


    西列斯頓了頓,最後問:“您知道馬戲團的團長?”


    奧德麗遲疑片刻,然後說:“馬戲團……”她的聲音很輕,“是特殊的。”


    西列斯停頓了一下,說:“的確如此。”


    “馬戲團如果……不運營的話,”奧德麗說,“黑爾斯之家會出事。那些瘋狂的探險者……他們都依靠……依賴著馬戲團。”


    西列斯這才明白過來奧德麗為什麽會露出驚恐的表情。顯然,在馬戲團出事之後,黑爾斯之家的探險者會陷入格外瘋狂的境地。


    盡管馬戲團做著一些不夠合法、不夠體麵的生意,但是那畢竟……在某種程度上,吸納了黑爾斯之家的黑暗。那是個藏汙納垢的地方。


    就像是一個垃圾桶。現在垃圾桶翻了,於是那些惡臭的、髒汙的垃圾,都要跑出來了。


    ……所以,西列斯想,說到底,米基怎麽會死?


    如果“雕像事件”的幕後黑手與黑爾斯之家有關,那為什麽與黑爾斯之家隱隱扯上關係的馬戲團會出事?


    這似乎又是某種奇怪的“失控”。


    事態的發展已經超出了幕後黑手的掌控。又或者,恰如其分地朝著他們想要的局麵發展下去?


    西列斯的思緒陡然轉了個彎。


    如果幕後黑手就是需要這樣混亂的局麵呢?


    傾倒的垃圾散發著惡臭。而胡德多卡,似乎就恰好象征著這種惡臭。


    西列斯怔了片刻,然後突然皺起眉:“看起來我們需要盡快去調查一下馬戲團的事情。”


    奧德麗點了點頭,她輕聲說:“祝你們好運。”


    “希望之後一切順利。”西列斯說,“我還有兩位同伴,一名醫生和一個年輕人。如果之後出了什麽事,那我會讓他們來通知您。”


    “我明白了,請您放心。”奧德麗說。


    這實際上也是一種暗地裏的托付。比起蘭米爾安排的向導瑪麗,西列斯在一定程度上更相信麵前這位旅館老板娘。


    畢竟,奧德麗與阿方索、伊曼紐爾交情深厚,但他們對瑪麗卻沒什麽太多的了解。


    與奧德麗告別之後,西列斯與琴多一同下樓。


    “有什麽新的想法嗎?”琴多問。


    “你呢?”


    琴多想了片刻,最後說:“看起來,黑爾斯之家才更像是他們選中的舞台。”


    “是的。”西列斯喃喃說,“不,應該說,祭台。”


    琴多露出一抹嘲諷的笑,他說:“這群舊神追隨者還真想做點什麽。距離沉默紀已經過去了四百年,但是他們仍舊妄想迴到過去那個年代。”


    “不管是城裏還是無燼之地,這樣的人都不在少數。”西列斯說,“有時候我感到一點費解。”


    “什麽?”


    “為什麽非要迴到神明的年代。”西列斯說,隨後頓了頓,又解釋說,“我認為人類未必需要依靠神明。”


    “神明隻是他們的寄托。”琴多說,“即便沒有神明,他們也可能找到其他的東西來美化自己的行為,並且形成這種執拗的瘋狂。”


    西列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正確性’。”


    琴多有些意外地看了看西列斯,然後笑了起來:“是的。神明就是他們的正確性。”他忍不住說,“西列斯,你比我想象中更加了解神明與信徒的關係。”


    西列斯說:“畢竟我研究沉默紀的文學。文學總能反映出很多東西。”


    “的確如此。”琴多說,“你甚至從文學的角度,發現堪薩斯那群流浪詩人就是李加迪亞的信徒。”


    西列斯想了想,最終決定糾正琴多這個想法:“不,其實不能說是從文學角度。我覺得那其實十分明顯,李加迪亞的神格本身就非常特殊。


    “我反而十分疑惑,為什麽過去那麽多年裏,從未有人發現這些流浪詩人信仰李加迪亞的事情。”


    琴多偏頭望了望西列斯,最後不明意義地笑了一聲:“或許就是因為您比較厲害吧,諾埃爾教授。”


    西列斯皺了皺眉,說:“說真的,琴多,為什麽你非得用敬稱?”


    他不是說琴多使用“您”這個稱唿有多疏遠。事實上,有的時候西列斯與朋友交談的時候,也會用上這個稱唿,大概是為了表示鄭重。


    但是,琴多使用“您”這個稱唿的時候,卻帶著一種……西列斯說不上來的意味,就好像他是特意這麽用。


    有的時候是為了戲謔,但有的時候又似乎是為了暗示什麽。


    而且,西列斯已經不止一次提醒琴多這件事情,但是琴多仍舊死不悔改。這可不像是琴多——西列斯的意思是,在他的麵前,琴多還可以說是比較……呃……


    聽話?


    所以琴多一再展現出這種態度,就讓西列斯感到些微的詫異。


    琴多突然停下了腳步。


    他們已經來到了一樓。馬戲團的帳篷近在咫尺,他們看到不少人正圍在附近,似乎是為了旁觀,似乎是為了確認什麽。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一種奇怪的、躍躍欲試的興奮與……冷漠的殘忍。


    沒人注意到角落處的西列斯與琴多。


    於是琴多對西列斯說:“我曾經說過,我們可以找個時間聊聊我的過去。”


    西列斯點頭。


    琴多說:“所以……”他露出一種前所未有的,遲疑與猶豫的表情,他看起來十分矛盾,“不管怎麽說……我希望您能理解……諾埃爾教授。”


    他又開始用敬稱了。


    西列斯靜靜地注視著他,漆黑的瞳孔保持著一種一貫以來的冷淡與平靜。


    琴多不自覺鬆了一口氣,他說:“我使用敬稱是有原因的。但是,也不能說那算不算是……原因。那隻是因為……我了解一些事情。有的時候,我控製不住自己使用敬稱的……傾向。”


    “傾向”?西列斯注意到他的措辭。


    “……禮儀。”西列斯突然說,“你使用敬稱是一種禮儀。”


    琴多那雙翠綠色的眼睛中猝然劃過一些驚愕的情緒,他幾乎狼狽地苦笑起來:“您真是敏銳啊……”


    “但是你沒法告訴我這種禮儀的來源。”西列斯說,“而那與你的過去有關,與你所接受的家庭教育有關……而那與我的某些特征有關。”


    琴多保持著沉默。


    西列斯在這一刻遲疑了一瞬間,然後說:“因為你所見到的,我使用的那種‘判定’的力量?”


    琴多驟然反駁了這話:“不。並不是這樣。”他說,“我說過,這世界上每個人都有著自己的底牌。我能明白那是您的力量……”


    “阿卡瑪拉?”西列斯問。


    在他的身上,除卻骰子的判定,另外一件值得深思的事情,就是深海夢境了。


    當然,他說出這件事情也帶著一些風險。畢竟,琴多已經知道他的某些力量了。而除卻格倫菲爾,世界上沒有第二個人知道西列斯與阿卡瑪拉的力量有關。


    但是西列斯還是不假思索地說出了這位神明的名字。


    在說出口之後,他才恍然意識到,自己幾乎沒有任何猶豫。除卻對於琴多過去的好奇、猜測琴多對此事早有了解之外,那當然也意味著他對於琴多的信任。


    琴多張口結舌地望著他,隔了片刻,他突然問:“您……你……西列斯,你就不會感到驚訝嗎?”


    為什麽他能看到神明的力量?為什麽他會接受那樣的教育?為什麽他會本能地使用那種禮儀?


    西列斯感到自己心中的某種困惑被解開了,於是心平氣和地點點頭,繼續邁步朝馬戲團的帳篷那兒走去,一邊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還好。”


    琴多似乎還想問什麽。


    “我知道你的過去充滿了秘密,琴多。”西列斯說,“你追尋著神明隕落的事情,對於無燼之地的寶藏卻不屑一顧。從某種角度上說,你特立獨行。”


    琴多像是不知道說點什麽,隻能小心翼翼地望著西列斯。


    “我可以分析或者推理,或者從你過去的言語行動中找到可能的線索。”西列斯轉而說,“不過我不想這麽做。我等待著你的坦誠。”


    說完,西列斯便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走吧,馬戲團的帳篷——這事兒已經推遲許久了。”


    琴多亦步亦趨,隔了片刻,他試探性地拉住了西列斯的……衣角。


    西列斯啼笑皆非地看了他一眼,然後牽住了他的手。


    “你不是說你很古板嗎?”琴多嘟囔著。


    圍在馬戲團帳篷邊上的探險者們逐漸注意到了這兩個牽著手的男人。他們紛紛投來詫異的或者好奇的目光,那目光或許帶著困惑也或許帶著惡意。


    不過西列斯隻是若無其事地說:“對你來說,牽手也可以算進‘古板’的範疇嗎?”他似笑非笑地看了琴多一眼,“難道你不應該期待更多嗎?”


    琴多明顯地愣了一下,目光有點局促地挪開了。如果不是他膚色較深,那麽西列斯恐怕能瞧見琴多通紅的耳根。


    說到底,西列斯心想,地球定義上的“古板”和這個時代的“古板”,那可以說是相差甚遠。


    他隻是想了片刻,就收斂了那種隱約的笑意——呃,他確實是有點古板的,起碼是內斂的。


    馬戲團的帳篷裏,瑪麗、切斯特、阿爾瓦三人站在那兒。他們看起來一無所獲。


    西列斯問:“有找到什麽嗎?”


    “沒有。”切斯特說,“這裏空空如也……不是說這裏什麽東西都沒有,而是沒有任何與馬戲團團長的死亡有關的東西。”


    西列斯也打量著這個帳篷。


    整體上,馬戲團仍舊有一大一小兩個帳篷。他們現在都在大的帳篷裏麵。小帳篷裏麵有什麽,他們都有所猜測。


    不過,大的帳篷裏,就隻是正常的馬戲團“應該”有的那些東西。


    道具、服裝、配飾、籠子裏的動物……看起來像是獅子。獅子正用警惕的目光瞪著他們這群陌生人。帳篷裏的東西有許多,他們甚至有些無從下手的感覺。


    “有馬戲團的其他人在嗎?”西列斯問。


    瑪麗說:“他們都被邁爾斯帶走了。”


    西列斯略微詫異地得知這一點。他想,這顯得有些奇怪。


    既然邁爾斯已經知道他們要調查這事兒,那麽總應該將這些證人留下來。但是,他卻隻是將一個空蕩蕩的帳篷留給西列斯。


    西列斯的心中再一次想到那個問題:邁爾斯究竟知不知道幕後黑手們的計劃?他是在有意無意地配合嗎?


    小醜的暗示給西列斯提供了一條前所未有的思路。


    他沉思了片刻,隨後驟然迴過神。他問:“你們有找到過……任何與賬本有關的東西嗎?”


    馬戲團在黑爾斯之家經營多年,理論上應該有一本賬本用來記錄這些年的收益。西列斯想要得到這本賬本,主要是希望能夠調查出那名幸存者的身份。


    以及,其中可能隱藏的,馬戲團與黑爾斯之家的聯係。


    切斯特搖了搖頭。


    西列斯微微皺眉,他在心中歎了一口氣,心想,就知道不會這麽容易。他轉而問:“死者的房間在哪兒?”


    “帳篷最深處。那兒……”阿爾瓦迴應,然後皺了皺眉,“有點惡心,堆滿了垃圾、廢料和亂七八糟的東西。我們翻過一遍了,沒什麽有用的東西。


    “對了,倒是有一些黑爾斯之家的紀念品,還有無燼之地的特產之類的。不過帳篷裏出現這種東西……應該也不算奇怪吧?”


    西列斯意外地聽到這種說法。


    紀念品、特產……這些始終生活在無燼之地的人們,他們會購買這些東西嗎?不過,也可能是其他人贈送的。


    不過,阿爾瓦突然開口讓西列斯想到之前他思索的事情。他便問:“對了,阿爾瓦,你知道博內特版本的無燼之地地圖上,那座科倫娜峽穀嗎?”


    “呃……”阿爾瓦露出了一瞬間不自然的、尷尬的表情,隨後他迅速地掩飾了這種表情。


    但他實在是太年輕了,因此那種不自在的感覺瞬間引起了其他人的關注。


    麵對每一名同伴投過來的目光,阿爾瓦最後還是屈服了:“好……好吧!我也隻是聽說過……不管怎麽說……教授,您居然能發現這個錯誤!太厲害了!”


    “錯誤”。這個說法幾乎令在場每個人的瞳孔都縮了縮,瑪麗的反應尤為明顯。


    “什麽錯誤?”切斯特困擾地說。


    “呃……雖然我也覺得博內特祖父做的事情有點誇張了,但是……唉,怎麽說那也是我的祖先……”阿爾瓦嘟囔著說,“總之就是……


    “當初科倫娜祖母被博內特祖父氣壞了,想要離開他。於是博內特祖父突然一下子明白,自己過去這麽多年實在是太忽略家庭了。


    “所以他就……他就利用自己當時繪製的地圖,想要討好祖母。”


    西列斯低沉地說:“那就是科倫娜峽穀的由來。”


    “是啊。”阿爾瓦說,“祖父大概是想要用那種辦法來跟祖母表白吧,挽迴祖母的心意。不過那個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場麵突然凝滯了片刻。


    瑪麗幾乎目瞪口呆,她說:“這就是地圖上的錯誤?!這就是……這就是那個錯誤?!”


    阿爾瓦困惑地說:“什麽?”他頓了頓,“啊,如果你是說這個錯誤的話……哈哈,其實當初很多人都知道,因為祖父是故意這麽做的。


    “祖母也把這件事情告訴過後人和一些朋友,當做談資。心型峽穀……怎麽可能真有心型的峽穀。隻是特地為了祖母才繪製出來的。


    “把一座心型峽穀命名為祖母的名字,有點浪漫又有點老土,不過也真的是祖父會做出來的事情……”


    他的聲音慢慢變得微弱,最後消失,因為瑪麗正用一種十分可怕的目光瞪著他。


    最後,阿爾瓦十分摸不著頭腦,小聲地問:“怎麽迴事?”


    西列斯轉頭問琴多:“心型峽穀是什麽時候確切出現的?”


    琴多皺起了眉:“讓我想想。”


    瑪麗的臉色十分蒼白:“所以這就是‘地圖上的錯誤’。這就是那個錯誤!這居然就是那個錯誤!不存在的……”


    “不存在的峽穀!”阿爾瓦連忙接話說,“是的,但是……”


    “你知道‘不存在的城市’這個傳聞嗎?”西列斯問他。


    地圖繪製者博內特的後人。博內特版本的地圖上的錯誤——一個“錯誤”。


    “什麽?”阿爾瓦困惑地說,“什麽不存在的……啊!我知道了,你們曾經說過這件事情。”


    “不,不是這樣……”瑪麗說,“我們的意思……”


    她看起來有些不知所措,就仿佛有什麽根深蒂固的想法被動搖了。


    切斯特沉穩而溫和地說:“阿爾瓦,聽我說。”


    阿爾瓦看起來也十分迷茫和不安,他望向了切斯特。


    切斯特向來是十分可靠的醫生形象。這個時候,他也用那種十分溫和的語調說:“‘不存在的城市’是無燼之地幾百年來流傳的一個傳聞。


    “傳聞中,在最初版無燼之地的地圖上,地圖繪製者犯了一個錯誤。他忽略了一座城市,沒有在地圖上描繪出來。


    “因為這個錯誤出現得太早,而無燼之地的迷霧隨時有可能發生位置的變化,所以,時至今日,這個錯誤已經不可考證了,隻是出現在每一幅無燼之地的地圖上。


    “所以,長久以來,人們都認為,在現存的地圖上,有一座不存在於地圖上的城市。這座城市中擁有無盡的寶藏和無窮的秘密。


    “為了‘不存在的城市’,過去幾百年裏,人們始終追尋著這個地圖上的錯誤,並且因此造成了許多……悲劇。”


    而這個傳聞,僅僅隻是因為一名地圖繪製者想要討好自己的妻子,所以順手在地圖上繪製了一顆心?


    阿爾瓦的表情逐漸變得目瞪口呆,他磕磕巴巴地說:“我……我不知道……我從未想過……我以為所有人都知道這事兒,我以為每個人都知道博內特版本的地圖上有這樣一段傳聞……”


    是的,幾乎每一名探險者都被科普了博內特的故事——因為追尋無燼之地的秘密,所以與妻子鬧翻,最終妻離子散。


    每個人都知道這事兒,並且作為一種心知肚明的自我警醒。


    但是……沒人知道那個錯誤。沒人知道博內特曾經做過什麽事情、犯下了什麽錯誤。


    那或許是陰差陽錯,那或許是有心人的陰謀,但不管怎麽說,這個錯誤始終……留在地圖上,並且造成了無數的悲劇。


    阿爾瓦看起來彷徨得要命。


    “冷靜一點,阿爾瓦。這不是你的錯。”西列斯低沉地說,“為什麽現在的地圖上還保留著……不,應該說,為什麽這個心型峽穀會真的出現?”


    這個時候,琴多說:“曾經有一段時間,那個峽穀附近被迷霧覆蓋了。而等到迷霧消散,心型峽穀就真的出現了。所以,地圖上的心型峽穀保留至今。”


    他們都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弄假成真?心型峽穀就這麽真的出現了?


    “等等,”西列斯突然敏銳地問,“被迷霧覆蓋了?”


    “是的。”琴多點了點頭,“瑪麗女士,你應該也知道這件事情吧?”


    瑪麗似乎一直在走神,現在則突然迴過神,認真地點了點頭,以一種前所未有的專注表情說:“是的。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那片區域都被迷霧覆蓋了。所以,沒人能夠糾正那個錯誤。”


    西列斯皺了皺眉,說:“但是……”


    但是,迷霧?黑爾斯之家附近的迷霧?


    這個錯誤出現在四百年前,出現在人們剛剛開始探索無燼之地的時刻。而那個時候,博內特繪製的心型峽穀,有不少知情者都知道,那隻是博內特為了討好妻子才繪製的。


    換言之,既然有知情者,那麽這個錯誤理應在短時間內被更正過來。可是,這個錯誤卻恰恰綿延至今。


    這就意味著,就是在那段時間裏,就在博內特留下那個錯誤之後不久,迷霧便籠罩了“錯誤”所在的那片區域。於是沒有更正的必要了,他們隻需要在地圖上用迷霧的形狀覆蓋那片區域就好了。


    沒有更正“錯誤”的必要。所以,這個錯誤也就始終保留在最初的博內特版本的地圖上。


    於是,當迷霧消散,人們發現那裏真有一座心型峽穀的時候,最初的地圖就被沿用了下來。而那個時候,知情者可能都已經去世了。


    而阿爾瓦所在的吉力尼家族呢?他們看起來知道這個錯誤的存在,但是時間過去了太久,並且吉力尼家族也不讓後代中的年輕人接觸無燼之地的相關消息。


    長大之後,這些孩子們可能也沒有那麽旺盛的好奇心了。


    他們可能隻是以為,“沒想到博內特祖父並不是無中生有”。


    時隔四百年,直到阿爾瓦這個家族中的異類出現在無燼之地,他們才終於得以知曉,這個綿延四百年的“錯誤”,隻是因為一位不夠負責的地圖繪製者妄圖以此討好自己的妻子。


    ……可說到底,心型峽穀為什麽會真的出現?


    就在這個時候,沉思中的西列斯突然聽見“咻”地一聲,以及一陣輕微的布帛破裂的聲音,隨後耳邊傳來一陣風,以及琴多低聲吃痛的聲音。


    “琴多先生!”


    有人慌張地叫著琴多的名字。


    西列斯下意識扭頭,聞見了血腥味。他定睛一看,發現琴多的手正擋在自己的耳邊,而他的手背被劃開了一條長長的口子。鮮血已經從傷口中蔓延至他的整個手掌,然後滴落在西列斯的肩頭。


    他凝視著西列斯,目光中帶著明顯的擔憂、緊張和憤怒。那種憤怒是衝著襲擊者而去的。


    西列斯垂眸,瞧見了地上有一把滿是鏽跡的小刀。


    那一瞬間,他幾乎不假思索地握住了琴多的手,然後啞了片刻,才輕聲問:“痛嗎?”


    “我沒事。”琴多說,“你沒事就好。”


    西列斯緊緊地皺著眉。琴多的另外一隻手輕輕碰了碰西列斯緊皺的眉頭,然後說:“別擔心,諾埃爾教授,我好得很。”


    阿爾瓦震驚而憤怒地說:“怎麽迴事!誰幹的!”


    帶著一點微妙的、對於之前討論的事情的逃避,阿爾瓦衝出了帳篷。瑪麗立刻反應過來,大聲說:“我跟他一起去!”


    切斯特醫生也反應過來,走到他們身邊,低聲說:“讓我來檢查一下傷口……”突然地,他的聲音停頓了下來,然後他驚愕地說,“怎麽迴事!”


    西列斯與琴多的目光都望向那條傷口。


    鮮血已經停下了流動。一種隱隱的灰白覆蓋在傷口的附近,就像是……雕塑。


    琴多的目光微微變了變,他慢慢皺起了眉。


    西列斯的聲音仍舊平靜,但是語氣卻顯得格外低沉:“看來並不是普通的武器。”他頓了頓,然後望向琴多,問,“還好嗎?”


    琴多沒有第一時間迴答,他專注地凝視著那條傷口,整個人都顯得有些奇怪。隔了片刻,他戲謔地說:“不算差。”


    但是西列斯仍舊皺著眉,他不認為琴多的迴答十分認真。他感到自己握住的琴多的手,已經慢慢變得僵硬而冰冷。


    切斯特說:“我去外麵找人……或許得找到那個該死的襲擊者!”


    醫生出離憤怒,他大步走了出去。


    帳篷裏隻剩下西列斯和琴多兩個人。


    “……意料之外的發展。”西列斯低聲說,他突然看向琴多,說,“你相信我嗎,琴多?”


    “當然……諾埃爾教授。”琴多的聲音很輕,“我非常信任您。非常……”


    西列斯沉默片刻,然後從口袋裏拿出了一瓶魔藥,他喝了一小口,然後望向了琴多。一如既往,琴多的身上仍舊帶著那種濃鬱的藍色光芒。


    他低聲說:“判定琴多·普拉亞的意誌屬性。”


    他沒有在心中默念,而是說出了聲。當然,那聲音很輕,隻能讓琴多聽見。琴多原本靠在西列斯的肩膀上,聞言則抬起頭望向他,目光中帶著些許的困惑和好奇。


    西列斯的大腦中,骰子轉動的聲音清晰傳來。


    【守密人,琴多·普拉亞(舊神血裔)正在進行一次的意誌判定。】


    【意誌:99/……】


    一瞬間,無數可供選擇的數字在西列斯的眼前閃過。


    西列斯愕然地想,99的意誌屬性?這是不是有點誇張了……


    ……等等,舊神血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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