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醜靜靜地站在營蓬中央空地的一個角落, 呆呆地望著營蓬的上方,那由棕色布料圍成帳篷頂端。


    小醜的唇角習慣性地上揚,露出十分誇張的、滑稽的微笑。但是由於現在發生的一切, 這樣的微笑又令人覺得,那仿佛是悲傷的。


    突然地,小醜輕聲說:“鳥——是鳥——”


    鳥人還在營蓬的高處飛著。


    麵前突然投射下一片陰影,小醜下意識看過去, 然後瞧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他也下意識說:“又見麵了,先生!”


    西列斯也望著小醜,隔了片刻, 他說:“我聽說米基死了。”


    “死了……死了……”小醜點了點頭,兩指之間夾著一張紙牌, 然後指向了前方,“他就在那兒。死了。”


    西列斯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問:“你知道他是怎麽死的嗎?”


    小醜歪了歪頭,嘴角仍舊咧著十分誇張的笑容。他說:“知道——不能告訴你。我不告訴你。”


    西列斯說:“為什麽?”


    “是馬戲團的秘密。”小醜神秘兮兮地說。


    “但是馬戲團的團長已經死了。”西列斯十分冷靜地指出這一點,“所以,秘密也不再是秘密了。”


    小醜歪了歪頭,目光有些奇怪地看了看他。突然地, 他將手指間一直把玩著的那張紙牌貼在了自己的嘴唇上, 仿佛示意自己被封口了。


    西列斯的目光也順勢落在了那張紙牌上——盡管在拉米法城的時候,他就已經注意到小醜始終玩著紙牌, 但是他還從未注意過紙牌上的內容。


    下一刻, 他的目光中陡然浮現出震驚。


    那是一張命運紙牌——那是阿爾瓦拿出的命運紙牌!


    ……一張商人牌。


    “你從哪兒得到這張紙牌的?”西列斯不禁問。


    他現在正在思考的是,如果小醜是從阿爾瓦手中得到這張牌的, 也並不是不可能;阿爾瓦可能是在黑爾斯之家被偷了紙牌, 可能是昨天晚上, 可能是今天早上……


    無論如何,小醜起碼有可能與阿爾瓦接觸到。他的確有可能接觸到命運紙牌。


    但是,如果小醜是在更早之前就得到這張牌的呢?在拉米法城的時候,西列斯瞧見他手中把玩的紙牌,是命運紙牌嗎?


    西列斯當時完全沒有關注那張紙牌,根本不知道那究竟隻是普通的紙牌,還是阿爾瓦家的印刷廠印製的命運紙牌。


    ……究竟是誰向阿爾瓦家中的印刷廠下單定製的這副紙牌?


    西列斯目光複雜,緊緊地盯著那張商人牌。牌麵之上,大腹便便的商人露出誌得意滿、盆滿缽滿的微笑,仿佛正嘲笑著西列斯。


    小醜搖了搖頭,含含糊糊地說了一句什麽。西列斯聽出他是在說“秘密”這兩個字。


    秘密——什麽秘密?!


    西列斯眯起了眼睛。


    “……商人牌。”西列斯說,“你在暗示我這個。這與商人有關嗎?”


    小醜的眼睛望著西列斯。牌麵未曾擋住的地方,西列斯瞧見小醜的嘴角仍舊上揚著。但是他的目光卻毫無笑意。


    隔了片刻,小醜把紙牌收迴口袋裏。他穿著一身看上去華麗繁複、其實已經髒兮兮的小醜服。他說:“米基……死了。海蒂……也走了。”


    馬戲團已經名存實亡。西列斯想。


    從西列斯觀察到的角度來說,馬戲團似乎一共有五個人,馬戲團團長米基、女占星師海蒂、小醜、馴獸師、魔術師。後三者西列斯並不知道名字。


    小醜是跑團劇情中一張角色卡。在跑團的劇本中,叛教者哈姆林將那份往日教會教士名單交給同伴之後,就會逃離拉米法城。他的其中之一選擇,就是混進商人蘭米爾的商隊。


    隨後,在離開城市之後,他們會遇到馬戲團。馬戲團是一個混亂的地方,而小醜更是必須得穿上小醜服、在臉上塗上濃重的油彩。


    因此,哈姆林有一定概率會選擇殺死小醜,混進馬戲團,然後去往域外——無燼之地,伺機而動。


    當然,拿著小醜這張角色卡的玩家可以通過各種辦法改變自己的命運。他可以選擇提前脫離馬戲團、可以選擇與哈姆林合作、可以選擇假死、可以選擇同歸於盡。


    不管如何,現實與劇本已經天差地別。小醜沒有死,但是米基卻死了;海蒂卻失蹤了。


    至於馴獸師和魔術師。誰也不知道他們的命運將會是如何。


    西列斯默然望著小醜。


    “……怎麽了?”琴多走了過來,問。


    西列斯看了他一眼,輕輕搖了搖頭,然後轉而問小醜:“如果有一名商人站在你們的背後……”他思索了片刻,“那麽,當初你們去往拉米法城,是他推動的嗎?”


    所以埃爾加才會找到這個馬戲團?


    在不久之前的格雷森事件中,有一個令調查人員們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也就是埃爾加、克拉倫斯這兩位幕後黑手,在過往經曆中都沒有和無燼之地扯上關係。


    但是,他們卻莫名其妙從無燼之地找來了一個馬戲團,並且讓他們參與進十月集市,用特殊的生意為他們最後的謀劃增添籌碼。


    他們怎麽會和這個來自無燼之地的馬戲團扯上關係?


    即便他們可能會在無燼之地中調查那幅奇怪畫像的來源,但是,從他們的往來信件中,調查員們也沒有發現任何跡象,可以證明他們真的去調查了、真的調查出有用的信息了。


    就仿佛有人擦去了他們與無燼之地的聯係;就仿佛有人讓他們深信,那幅畫像就是貼米亞法的化身;就仿佛有人告知他們,有一個馬戲團可以幫助你們,讓他們來到拉米法城吧。


    “有人”,是誰?


    如果有一名商人站在這個馬戲團背後……


    西列斯低聲說:“琴多,你之前曾經跟我說過,這個馬戲團是常駐在黑爾斯之家的。”


    琴多瞧了瞧那個沉默的小醜,然後說:“是的。他們一直停留在黑爾斯之家,停留在營蓬的中央空地。”


    “……黑爾斯之家。”西列斯說,“商人。梅納瓦卡。”


    隔了片刻,他突然歎了一口氣。


    “我應該早點意識到這一點的。”他說。


    琴多有點困擾地望著他,但是西列斯並沒有解釋的意思。他說:“小醜先生,謝謝你的提示。”


    小醜眨了眨眼睛,然後將那張紙牌遞過來,低聲說:“給你,先生。”


    他塗滿油彩的、紅豔豔的嘴唇仍舊露出著滑稽的笑容。西列斯接過這張紙牌,然後小醜便瘋瘋癲癲地搖擺著身體,朝著西列斯揮了揮手。


    西列斯將紙牌收進了口袋。他們暫且離開了這個角落,走遠了一點。


    琴多突然疑惑地說:“等等,這張紙牌?”


    西列斯說:“的確,命運紙牌。不過不知道小醜是從哪兒得到這張紙牌的。”他思索片刻,隨後搖了搖頭,“就好像有人在暗中幫助我們一樣。”


    琴多的目光瞥了瞥西列斯的口袋,然後說:“誰知道呢。或許真的有人在幫助我們吧。”


    西列斯現在的注意力其實並不在這張紙牌上,他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站在那兒,望著營蓬的中央空地,陷入了思索之中。在那裏,人們剛剛為米基收完屍。


    今天早上,瑪麗起得最早,阿爾瓦和切斯特緊隨其後。因為西列斯還在睡,所以他們就率先來到營蓬這兒吃早餐,也正好碰上了米基的屍體。


    瑪麗找了個跑腿的人,來到矮房子這邊告訴琴多此事。由於他們是目擊者,三人必須得配合進行調查。


    西列斯醒來的時候,跑腿的人剛剛離開。他們也便起床來到營蓬。


    米基的死與昨天晚上他們在酒杯碰碰酒館撞見的那個探險者的死因一樣。切斯特醫生恍恍惚惚地說,他的雙腿變成了雕像。


    這事兒對切斯特的刺激不小。他立刻就想到了七年之前那個冰冷的夜晚。


    不過,從另外一方麵,他居然感到鬆了一口氣。那不是他的幻覺——此外,那個人的死也不能說是他的錯。顯然,那人必然命不久矣。


    切斯特在一定程度上與當時懦弱的自己和解了。當然,懊惱還是免不了的,他多希望當初的自己能夠大膽一點,起碼從那個半人半雕像的家夥口中問出一點信息。


    西列斯一來到營蓬,就被切斯特醫生拉到一旁,提及了米基死亡時候的樣子。西列斯自然知道他是想到了自己的過往。


    不過,在來到黑爾斯之家後遭遇的兩次死亡事件,讓西列斯感到了一點疑惑。


    他問切斯特:“你當初的確迴到了那個人出現的地方,但是那裏隻剩下了一點灰燼,是嗎?”


    切斯特點了點頭:“第二天早上……是的,一些像是剝落的石灰的痕跡。”


    西列斯微微眯了眯眼睛,然後說:“你不覺得這很奇怪嗎?”他停頓了一下,“在變成雕像的過程中死去,米基的屍體並沒有消失,也沒有化為灰燼。


    “為什麽你遇到的那個人就消失了?”


    切斯特思索了片刻,搖了搖頭。


    “……或許是有人將他的屍體搬走了。”西列斯低沉地說。


    切斯特皺起眉,問:“但是,為什麽?”


    “是啊,為什麽。”西列斯說,“為什麽有人會變成雕像,為什麽他的屍體會消失,為什麽黑爾斯之家也出現了這樣的死者……”


    有許許多多的問題。


    隨後,切斯特醫生迴到邊上的座位坐下。年輕的阿爾瓦還是一臉迴不過神的驚愕。西列斯注意到了角落處的小醜,便走到那邊與小醜交談。


    ……然後他就收獲了一張商人牌。


    西列斯突然迴過神,最後將腦海中思索的內容理順了一遍,然後暫且將其放下。他走到阿爾瓦麵前,問:“阿爾瓦,你將命運紙牌帶在身上了嗎?”


    “紙牌?”阿爾瓦有點愕然,“沒,沒有。我放在住處了。怎麽了?”


    西列斯便將口袋裏的那張商人牌遞給了阿爾瓦,說:“我從小醜那兒得到了這張牌。”


    “命運紙牌!”阿爾瓦看上去極為驚愕,他翻來覆去地看了看這張牌,然後突然驚唿了一聲,“這是第一次打樣的牌!”


    “什麽?”西列斯饒有興致地問。


    琴多與切斯特也好奇地望了過來。


    “這裏!這裏!”阿爾瓦指著牌麵上的一個角落,“這裏有一個特殊印記,是朵花,是我家印刷廠在試印刷的時候專門印上去,用以區分打樣版本和正式版本。”


    他們都望了過去,那看起來像是一朵八瓣玫瑰,非常小,像是螞蟻一樣,在整個牌麵的右下角。


    西列斯微怔,心想,八瓣玫瑰?


    ……所以他從出版商本頓那兒得到的八瓣玫瑰紙,就是阿爾瓦家的印刷廠出品的?他突然感到了一種命運的巧合之處。


    當然,他也意識到一個問題:“如果是第一次打樣,那就意味著……”


    “這張牌來自於那位神秘的訂購者。”阿爾瓦聳聳肩,“第一次打樣的54張紙牌都給他了。在那之後,我們才正式簽訂合同。”


    他將這張牌遞還給西列斯,然後說:“真奇怪,居然單獨一張牌出現在小醜那兒。”


    阿爾瓦好奇地往小醜那兒看了看。


    西列斯沉默著,垂眸若有所思地望了望這張命運紙牌。


    八瓣玫瑰。他想。這莫名給他帶來了一種十分微妙的感覺。


    那感覺大概類似於……“又是八瓣玫瑰?”


    他近來似乎時常碰見這個意象。


    隔了片刻,西列斯將這張紙牌收迴自己的口袋裏。


    “你確實是發現了什麽,是吧?”琴多問,“別賣關子了,西列斯·諾埃爾教授。”


    他一旦叫西列斯全名,就意味著這家夥有點被刺激到了。


    西列斯瞧了他一眼,斟酌片刻,然後說:“這隻是我的一個猜測——如果將過往發生的一切都連起來看的話。”


    “連起來看?”


    琴多、切斯特、阿爾瓦異口同聲地問,站在不遠處的瑪麗都投來了好奇的目光。


    “琴多。”西列斯突然問,“你為什麽會出現在神誕日前夜晚宴的廚房門口?”


    琴多一怔,沒想到西列斯會在這個時候提到此事。


    西列斯沒有等琴多迴答,就說:“因為你在追查胡德多卡相關的事情。胡德多卡的信徒曾經建立了一座神廟,現在這座神廟的遺跡被發現了,一些探險者將其中的物品偷盜出去販賣。


    “你聽聞有東西被賣給了一家與食物有關的秘密組織,隨後又因為神誕日前夜拉米法城的情況意識到出事了,所以決定到晚宴來看看,是不是?”


    “是的。”琴多說,“這和我們現在麵臨的問題有什麽關係?”


    “關係就在於,那幅畫像出自胡德多卡的信徒之手,但是晚宴事件的幕後黑手卻認為那是貼米亞法的化身——他們被欺詐了。”西列斯聲音低沉地說。


    琴多幾乎立刻明白了過來:“一群舊神追隨者欺騙了另外一夥舊神追隨者?哈,狗咬狗,真有意思。”


    阿爾瓦左右看看,看到年長者臉上紛紛顯露出來的若有所思,不由得弱弱地問:“我……我還是沒明白。這和我們現在所遇到的問題有什麽關係嗎?”


    “應該說,一群舊神追隨者利用了另外一批舊神追隨者。”西列斯說,“我不確定他們究竟想要嚐試什麽,或許是以量取勝,或許是獻祭是否真的能召喚神明的力量……


    “總之,他們進行了一次嚐試。”


    阿爾瓦依舊迷茫地說:“好吧……到這兒我能明白。一夥人利用了另外一夥人。但是,之後呢?”


    “之後就是我們現在麵臨的情況。”西列斯說,然後他突然轉向瑪麗,“瑪麗女士,黑爾斯之家有出現過這種,連續有人成為雕像,並且在這個過程中死亡的事情嗎?”


    瑪麗十分堅定地搖了搖頭,她說:“人們總會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死去,但是沒什麽關聯的人因為相同的原因死去……起碼我沒有聽說過。”


    阿爾瓦慢慢明白過來:“所以,連續有人死去,就是他們正在做的事情?”


    “我懷疑是這群胡德多卡的追隨者意識到,在漫長的時光中每年獻祭那麽幾個人,根本不可能喚醒舊神。”西列斯低沉地說,“他們得在短時間內,接連不斷地謀殺許多人。”


    而埃爾加和克拉倫斯的行動已經為他們做出了十分有效的驗證——通過“食物”的獻祭,他們的確召喚出了貼米亞法的力量,即便他們使用的畫像並非貼米亞法的化身。


    倒不如說,真正意義上的“獻祭”與畫像這種死板的實物無關。他們隻需要做出足夠符合神明心意的事情,在符合神明心意的“場景”。那是一種“概念上”的相關。


    貼米亞法對應的是晚宴;而胡德多卡呢?


    那是罪惡的化身。而在這裏,在無燼之地,在黑爾斯之家,這是一個多麽符合胡德多卡心意的地方啊。


    況且,那群工人的遭遇……那星之塵礦脈……


    西列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轉而說:“瑪麗女士,或許我們得找到昨天的那位邁爾斯先生,詢問一下,這種死亡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已經死了多少人。”


    瑪麗立刻點了點頭,說:“我去找他。你們在這兒等待一會兒。”


    西列斯向她道謝。


    瑪麗暫時離開了。留下的四人各自心不在焉地思索著。


    西列斯的心中隱隱產生了一個想法。他想,或許這樣的事情已經持續有一段時間了,不然,昨天晚上的邁爾斯和那名檢查屍體的啟示者,不可能那麽冷靜,甚至於輕鬆。


    他們不認為發生了什麽大事。


    從一個方麵來說,他們可能隻是看慣了;從另外一個方麵來說,他們也有可能是在同流合汙。


    但是不管怎麽說,如果是在神誕日前夜的事情發生之後,胡德多卡的信徒才決定開始無燼之地的行動,那似乎顯得太過於匆忙了。


    這才過去一個多星期。消息從拉米法城傳到無燼之地這邊,都需要一段時間。胡德多卡的信徒們來得及行動嗎?


    而如果他們在更早的時候就決定做出什麽……


    ……美食小鎮。


    西列斯的心中陡然浮現出這個可能。


    美食小鎮出事,那是九月初的事情,已經過去了快兩個月。這麽長的時間,足夠胡德多卡的信徒做點什麽謀算。


    當時西列斯感到,美食小鎮出事是某種意義上的“失控”。不管幕後黑手想要做什麽,對方也不可能希望美食小鎮在那個時候出事。


    ……但是如果……如果這件事情的背後擁有胡德多卡的信徒的影子呢?


    如果他們就是希望通過美食小鎮來進行一次實驗呢?


    欺詐的力量、犯罪的力量、惡意的力量……當時的人們為了得到自己喜歡的食物,甚至會踩踏其他人的身體——以他者為墊腳石,那是徹頭徹尾的犯罪與惡意。


    在某種程度上,這並不完全像是貼米亞法的力量。


    “瀕臨失控”。西列斯迴憶著自己當初的想法。他以為那是情緒上、感官上的衝動。


    而實際上,那很有可能隻是“犯罪”的衝動。


    西列斯感受到了一點沉重的壓力。他並不知道,在他看不見的世界的角落,人們究竟都在做些什麽。但是,那些事情卻顯而易見地影響到了這個世界的運轉。


    胡德多卡的信徒……


    “西列斯。”琴多突然輕聲叫著他的名字。


    西列斯迴過神,問:“怎麽?”


    “你還忽略了一個要素……或者說,你故意忽略了這個要素。”琴多的聲音很輕,沒法讓切斯特和阿爾瓦聽見,“商人。”


    西列斯沉默片刻,然後點了點頭,他說:“那隻是一個推測。而胡德多卡的信徒的事情,我已經十拿九穩。”


    “所以你的推測是什麽?”


    西列斯停頓了一下,然後說:“在命運紙牌的初版規則中,如果玩家手牌中是酒鬼牌,隨後荷官發給他一張主廚牌,那麽玩家就必須將酒鬼牌換成主廚牌。”


    琴多點了點頭,翠綠色的眼睛裏散發出興致盎然的光芒。他似乎非常喜歡聽見西列斯用平靜、冷淡、沉穩的聲音說著自己的推理。


    西列斯繼續說:“酒水與享樂之神,埃爾科奧。祂的隕落象征著沉默紀的開始。人人都知道這事兒,但沒人知道埃爾科奧為什麽會隕落。”


    琴多繼續點頭。


    西列斯沉默了片刻,然後緩慢地說:“酒水、貪食;享樂、暴欲。貼米亞法的力量仿佛覆蓋了埃爾科奧的力量。”


    “所以?”


    “……我認為存在一種可能,即神明可以吞噬彼此的力量。”西列斯的聲音很輕,但語氣卻顯得格外沉靜,“貼米亞法吞食了埃爾科奧。然後,祂可能變得更加強大了。”


    琴多怔了片刻,然後笑了起來:“我很好奇……西列斯,你怎麽會——怎麽能,產生這種想法?”


    西列斯心想,那隻是因為,他是一個來自地球的小說家。


    而另外一個無法說出口的原因則來自於……


    抄寫員巴特給他的那份手稿。


    在那份手稿中,如同稚童一般的話語提及了被泥土吞吃的小羊。在那一刻,西列斯就得到了這重暗示——吞吃。


    他認為這份手稿中的內容顯然隱藏著許多的秘聞,並且那與神明有關。吞吃……發生在神明與神明之間?


    其中一段更是加深了西列斯對於貼米亞法、埃爾科奧這兩位神明的懷疑。


    “漁夫撿到魚屍體。


    “頻頻誇讚肉真鮮。


    “咕嘟咕嘟冒泡泡。


    “叮叮當當酒瓶子。”


    一方麵,這兩位神明的力量的確有相近之處;另外一方麵,在這段話中,漁夫煮食魚肉,同時,還突提及了酒瓶子。


    光從句子上,西列斯可以想見漁夫一邊煮魚肉、一邊喝酒的場景。


    “酒”。酒水與享樂之神,埃爾科奧。


    ……廚師喝了酒。


    西列斯不知道“魚肉”代指什麽……應該說,他有一些想法,但是他無意在這個時候去求證。但是,“酒”這個意象卻十分明顯。


    再加上命運紙牌那微妙的舊神牌規則,西列斯便產生了這個想法:貼米亞法吞吃了埃爾科奧。而那造成了埃爾科奧的隕落。


    ……當然,沒有證據。隻是基於種種條件、要素的推理。


    西列斯沉默片刻,然後說:“胡德多卡和梅納瓦卡。”


    罪孽與謊言之神;商業與誓約之神。


    傳聞中,由於胡德多卡力量中的欺詐天性,這兩位神明的信徒有著十分親密的關係。欺詐與商業,天生一對,是不是?


    而現在……


    西列斯輕輕歎了一口氣,他說:“馬戲團的背後站著一位商人,這位商人可能與黑爾斯之家有關係。而馬戲團也參與進了拉米法城的事件之中。


    “……真的是胡德多卡的信徒在這背後操控著一切嗎?還是,梅納瓦卡的信徒?又或者,他們本就是一起的?”


    他低聲說。


    梅納瓦卡也吞食了胡德多卡嗎?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麽這些舊神……祂們與彼此的關係,以及祂們的隕落,以及陰影紀和沉默紀所隱藏的秘密……還真是令人心生寒意。


    西列斯想,畢竟那象征著5點知識屬性。此外,如果沒有那個“複現自我”的儀式,那麽抄寫員巴特也不可能成功將這份抄本抄寫下來。


    ……究竟是誰讓巴特去抄寫那本手稿的?他也得到抄本,並且領悟了抄本中所暗示的意思嗎?西列斯不禁想。


    琴多說:“這太複雜了。恐怕隻有真的與幕後黑手對話,才有可能了解發生在背後的一切故事。”


    西列斯迴過神,點頭同意。的確是這樣的。


    他們在這兒推理、臆測,盡管聽起來一切都有可能發生,但是那終究隻是“可能”。沉默紀神明的往事他們不可能知道,霧中紀舊神追隨者們的圖謀,他們也不可能知道。


    “希望我們來得及抓住他們的馬腳吧。”西列斯低聲說。


    發生在拉米法城的事情已經顯得十分複雜了——西列斯甚至不知道有多少個大人物幫助了格雷森食品公司。而現在,這裏是無燼之地。這廣闊的無燼之地有掩藏了多少的罪惡與秘密?


    不久,瑪麗與邁爾斯一同出現在了中央空地。


    邁爾斯的身上看起來有一種不同尋常的緊張,這與昨天晚上出現在酒館裏的他截然不同。


    他搓了搓手,似乎想要遮掩自己的這種情緒,於是開口的時候語氣就顯得有些傲慢:“你們是誰?為什麽要問這種事情?!”


    “邁爾斯先生。”西列斯的聲音十分平靜鎮定,“既然您出現在這裏,那就意味著您想要和我們進行溝通。希望您能坦誠與我們交流。”


    邁爾斯的表情一滯,隨後他的氣勢飛速地滑落。最後,他有些訕訕地望著麵前這個男人,隻是說:“那是……黑爾斯之家的內部事宜。”


    西列斯沒有理會他這種說法,隻是問:“死了多少人?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邁爾斯瞪著西列斯,隔了片刻,他像是突然泄了氣,沮喪地說:“從一個多月前開始。死了差不多……二十來個吧。”


    西列斯說:“那就將近一天一個了。難道你們沒打算查明嗎?”


    邁爾斯尷尬地說:“黑爾斯之家……每天都會出現死人。老實講,我們一開始也沒覺得有什麽問題。但是情況變多了之後……”


    西列斯盯著麵前這個男人,他想,邁爾斯看起來並不知道這些人的死亡事件背後,可能站著與黑爾斯之家有關的商人。


    換言之,他似乎隻是一位不怎麽負責任的管理者,而非幕後黑手的同謀。


    當然,西列斯也不能就這麽下定論。


    他沉吟片刻,便說:“他們的死亡有什麽共同點嗎?”


    邁爾斯沉默了一會兒,最後還是坦誠地說:“他們都得到了一份手稿。或許我該隱瞞這事兒,但是不管怎麽樣……”他下意識瞧了瞧瑪麗和琴多。


    這似乎意味著,是這兩人在場,所以他才願意和西列斯說這麽多。


    他說:“他們都從一個神秘人手中得到了一份手稿。內容差不多……我們中的一名啟示者,閱讀了那份手稿的內容……然後……”


    他下意識顫抖了一下。


    西列斯說:“他也死了。”


    “……是的。”


    西列斯默然。


    邁爾斯苦笑起來:“所以我們才不想調查這事兒……您能明白嗎?有人在妄圖掀起一場陰謀,而我們……我們是驛站。我們沒必要摻和這事兒。讓他們搞去吧!這和我們無關!”


    他的情緒突然激動了起來,最後兩句幾乎是大聲嚷嚷著說出來的,但是很快,這種情緒就滑落下去。


    西列斯說:“這發生在黑爾斯之家。你們不可能置身事外。”


    邁爾斯沉重地歎了一口氣。


    西列斯問:“那份手稿上究竟寫了什麽?”


    邁爾斯說:“大概是說深沉的陰影中隱藏著璀璨星光……這樣的話。類似的話。閱讀了手稿的啟示者隻來得及跟我們說這個……他的精神狀態在很短時間裏就崩潰了。


    “據說那可能與寶藏有關,所以人們才會閱讀。有些死者的朋友給我們說,他們正在尋找財富……所以才會尋找這種神秘手稿……


    “事實是,這種探險者在無燼之地數不勝數,所以他們死了也是……也是,某種意義上,合理的。我們都見多了這種事。”


    西列斯皺了皺眉,因為邁爾斯流露出的態度。


    不過……“深沉的陰影中隱藏著璀璨星光”,這話有點耳熟。


    他想了片刻,就想到了原因——從卡貝爾教授的“安全屋”裏,多米尼克找到了一份手稿。那來自於胡德多卡的信徒,並且很有可能來自於琴多與探險隊共同發現的那個神廟遺跡。


    在那份手稿中,胡德多卡的信徒隱隱對胡德多卡的隕落流露出一種微妙的愧疚與不安,就好像是他們造成了胡德多卡的隕落一般。


    手稿中有這樣一句話:“該死!一群騙子!一群瘋狂的、無恥的、唯利是圖的騙子!”


    這句話似乎巧妙地為“梅納瓦卡吞食了胡德多卡”這個猜測作了注解。畢竟,在大眾觀念裏,商人就是唯利是圖的。


    不過,現在西列斯在意的是,手稿中也提到了這樣一句話:“我在那注定罪惡的深淵裏,望見了星光。”


    這與現在邁爾斯所說的話有異曲同工之妙。


    星星的光芒……星之塵。


    這附近正有一個星之塵礦脈。西列斯想。


    這件事情恐怕有不少人都知道。畢竟,去年有商人在這附近挖礦的事情,不可能隱瞞得嚴嚴實實,頂多就是不可能有人知道更具體一些的地點而已。


    ……星之塵。


    西列斯的心中突然產生了一種微妙的恐懼。


    他想,為什麽星之塵能夠成為啟示者魔藥的必備輔料?為什麽星之塵可以充當能源,甚至於擁有如此高效的能源利用率?為什麽……


    那些工人變成了雕像?為什麽偏偏是雕像?


    西列斯十分在意此事。


    因為,就算工人們因為“星之塵的詛咒”而死亡,但是,為什麽偏偏能夠具體到“雕像”這件事情上來?他們怎麽會接觸到胡德多卡的力量?


    因為星之塵?


    可是星之塵……為什麽星之塵會與胡德多卡有關?為什麽一個普通的星之塵礦脈會與一位特定的、具體的舊神扯上關係?


    星之塵究竟是什麽?


    星星的光芒……真有這麽美好嗎?西列斯想。


    他想到了深海夢境中,那腐爛的星星眼睛,和從腐爛的星星眼睛裏爬出來的蜘蛛。


    西列斯長久的沉默似乎也並不讓邁爾斯感到奇怪。他歎了一口氣,說:“我們有些……無從下手。實話實說。先生,您願意好心地調查此事,這是因為您好心。


    “但我們……我們可沒那麽多閑工夫。”


    說完,他搖了搖頭。


    西列斯迴過神,斟酌片刻,說:“關於這件事情,你還能提供什麽線索嗎?”


    邁爾斯想了片刻,然後說:“他們都死在營蓬裏,無一例外。這也可以說是其中一個共同點。”


    西列斯點了點頭。


    邁爾斯正要告辭離開,西列斯又突然想起來一件事情,問:“所以,你們在馬戲團的團長身上也找到了那份手稿嗎?”


    “什麽?”邁爾斯明顯地一愣,然後思索了一下,說,“我還真不知道這事兒。畢竟,他才死沒多久。”


    他叫來了一個調查人員,問了一會兒,然後奇怪地說:“他們沒在馬戲團團長的身上找到那份手稿。”


    西列斯下意識皺了皺眉。


    米基的死因與其他那二十幾個死者一樣,但是案情卻顯得不太一樣。他便斟酌著問:“方便的話……我可以去現場調查一下嗎?”


    他指了指馬戲團的那個帳篷。


    “您去吧,我會和他們打聲招唿。”邁爾斯點了點頭,他用玩笑一般的語氣說,“您真是個好心人,先生。”


    西列斯心想,他的行為或許在無燼之地顯得特立獨行……不過,他可不是在多管閑事。


    瑪麗適時地說:“不過,諾埃爾先生,你起床之後還沒吃早餐吧?不如我們先去吃點東西。”


    西列斯恍然,然後點了點頭。


    邁爾斯便去找那些調查人員說事情,大概是說一會兒西列斯過去的時候讓他們放人。而西列斯則與瑪麗、琴多他們一起先去吃頓早餐。


    西列斯一轉頭,就瞧見琴多略微不快的神情。他有些奇怪地問:“你怎麽了?”


    今天早上的琴多還真是出人意料的安靜。


    琴多看了他一眼,說:“我知道你很忙,所以我不打擾你。不過——”他遲疑片刻,“我隻是覺得,應該我來提醒你,你還沒吃早餐。”


    西列斯默然片刻,隨後失笑:“所以你在和自己生悶氣?”


    “當然。”琴多理所應當地說。


    西列斯覺得琴多真是一個神奇的人。他說:“別想這麽多了。去吃早餐吧。都快九點了。”


    “所以你餓嗎?”


    “有點。”西列斯說。


    “為了正事就寧願餓著嗎?”


    西列斯反問:“否則呢?我們總得解決這爛攤子。”


    琴多嘟囔了一句什麽,最後他說:“我總覺得其他人沒什麽用。晚宴的事情最後也是靠你解決的,現在這事兒也是你正在調查。你總是很忙。”


    “我習慣了這種狀態。”西列斯說,“當然,我的確很忙。”


    琴多意味深長地說:“所以我必須得趕上你的腳步。不能讓你把我扔到腦後。”


    西列斯沉默地望了望他。


    琴多也望著他,隨後戲謔地說:“諾埃爾教授,當您沉浸在思考之中的時候,我可是始終注視著你。要是想讓您把我放在心裏,我可得更加努力一點才行。”


    西列斯的心中生出了些微惱羞成怒的感覺,那感覺大概就像是一隻小動物在你的腳邊繞來繞去,而你急著去做正事,又沒法真的狠下心將這隻小動物踹走。


    所以到最後,他隻能狼狽地與他綁定在一起。


    西列斯隱隱產生了一種微妙的預感,但是他不想在這個時候多思考這事兒。他隻是沉默了片刻,然後就轉移了話題:“去吃早餐吧。”


    “那我就當您默認了。”


    西列斯:“……”


    琴多好整以暇地說:“指望您說點真心話,那恐怕是很難的。但反正,您能明白我的心意就行。”


    “……別用敬稱稱唿我。”


    “您就隻關心這事兒?”琴多反問,然後又笑著說,“不過,我可不是為了諷刺您,而是為了讓您知道,您在我心目中的重要性。”


    西列斯平靜地望了他一眼,然後說:“你就是在諷刺我。”


    琴多一噎,站在原地,嘴唇動了兩下,但無言以對。


    西列斯低低地笑了一聲,說:“該吃早餐了,琴多。至於我們的事情……”他停了停,“那不是現在該談論的事情。”


    琴多望著他,最後鬱悶地歎了一口氣。


    他迴頭,看著站在那兒,因為他們的對話而目瞪口呆的切斯特、阿爾瓦和瑪麗三人,惡狠狠地說:“快點跟上!難道你們不餓嗎?!”


    切斯特尷尬地咳了一聲:“呃……餓!餓死我了。”


    阿爾瓦小聲地“哇”了一聲。


    瑪麗女士似笑非笑地望著琴多,最後說:“琴多先生,原諒我的冒昧,但是在無燼之地這種地方,您可不應該將自己的弱點如此光明正大地顯露出來。”


    琴多思索了片刻,最後慢慢點了點頭:“你說得對。”


    ……這年頭琴多·普拉亞都能接受其他人的建議了!不可思議!


    西列斯恍若未覺,隻是說:“抓緊時間,朋友們。我們可還有許多事情要做。”


    他們在二樓的一家餐館隨意吃了點東西。周圍的氣氛一如往常,仿佛一個人的死並沒有造成任何影響。實際上,也的確如此。


    但西列斯還是難免在心中輕輕歎了一口氣。


    吃過早餐,他們暫且兵分兩路。西列斯和琴多去三樓的“奧德麗的旅館”尋找阿方索、伊曼紐爾行蹤的線索;而另外三人則先去馬戲團帳篷那邊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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