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2月22日從拉米法城出現, 而現在時間已經過去了12天,他們卻仍舊沒有抵達貝休恩。


    路程如此遙遠,讓每個人都感到疲憊。


    於是, 從火車站離開之後, 向導艾薩克·科布登就先帶著他們去旅館休息, 而翻譯約翰尼·霍伊特則和貝拉教授兩人一同去購買前往貝休恩的船票。


    他們前往的旅館距離火車站不算遠,大概五百米左右。而這短短的五百米, 卻讓西列斯感到一種撲麵而來的異域風情。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語言、陌生的人們。來來往往的金斯萊人都有著略微黝黑的皮膚,以及十分強壯的臂膀,不論男女都是如此。


    西列斯瞧見一些人投來警惕而冰冷的目光。他意識到米德爾頓的排外果真十分明顯。


    不過向導艾薩克在做出了一個手勢——那大概類似於撫胸然後指向大海——同時說了一句話之後,那些來往的居民的表情就好多了, 甚至稱得上友善。


    洛倫佐好奇地詢問那代表著什麽,而艾薩克解釋說, 那句話的意思是,他們這些人是來自異國的遊客,同時十分尊重大海。


    其餘人立刻恍然。切斯特也好奇地說:“那麽,我們來說這句話可以嗎?”


    “不行。”艾薩克立刻說, “千萬不要試著說這句話。”


    洛倫佐本來已經在嚐試複讀那一句話, 聽了艾薩克的說法便立刻停了下來,有些驚訝地望著他。


    艾薩克解釋說:“米德爾頓的確是十分排外的國度,所以, 必須要有向導和翻譯隨行。必須得我們來為米德爾頓的居民介紹你們, 然後他們才會保持友善的態度。”


    說著,他望向了更遠處,那個方向是大海。他沉默地望了片刻, 隨後又望了望周圍, 然後才說:“我剛剛就算是為他們介紹了你們。


    “你們的到來會很快被更多居民知曉, 所以,之後就不必擔心被針對或者惡言相向。當然,你們也不能隨便亂逛。


    “這兒對於大海的信仰根深蒂固,如果你們做出一些冒犯的事情,那麽很有可能招惹來血光之災。我隻能這麽說。當然,總體而言,人們還是十分友好的。”


    不過,最後那一句話就顯得有些蒼白了。每個人都若有所思,同時也感受到米德爾頓的那種獨特氣質。


    他們沿著海邊的那條路一直往前走,最終抵達了那座旅館。那是一棟有點陳舊的樓房,不過裏頭的裝飾還算漂亮和入時,盡管整體而言,金斯萊並沒有拉米法城那麽繁榮與熱鬧。


    西列斯若有所思地觀察著這座城市。他發現,正如琴多所說,米德爾頓的城市建設並沒有康斯特那麽先進,這裏有許多設施已經顯得老舊,比如一些裸露在外的水管等等。


    當然,那並不會影響使用或者美觀,但是兩邊的發展水平顯然就不太一樣了。


    艾薩克為每個人都訂了一間房。看得出來,老板因為這突如其來的生意而變得更加友好了。他們確認了各自的房間號,然後去了自己的房間。


    西列斯的房間恰好對著海洋。他放下行李,稍微鬆了一口氣,然後走到了窗邊,望向那遙遠的海洋。


    從這個角度來說,那片海並不顯得美麗,起碼不是很幹淨。岸邊渾濁的海水和泥土混進了本該清澈的海水。更遠處,灰黑色的迷霧隱隱綽綽地浮現在天邊,更讓人感到心頭壓抑。


    突然地,西列斯又瞧見另外一團烏雲。那顯得十分沉重,已經隱隱覆蓋在右手邊那一側的海洋之上,似乎距離金斯萊也不算遙遠。


    ……風暴即將襲來嗎?


    不久之後,翻譯約翰尼和貝拉教授也來到旅館。他們空手而歸,帶來了一個不怎麽好的消息。


    冬季的福利甌海滿是不確定因素,他們就恰巧碰上一個——風暴。最近一段時間,福利甌海總是會出現或大或小的風暴。


    他們不得不在金斯萊停留一兩天,因為在這種天氣條件下,沒有船長會選擇開船,他們買不著船票,同時他們自己也不可能敢於在這個時候踏上旅程。


    “那麽,風暴什麽時候會過去?”洛倫佐忍不住問。


    約翰尼搖了搖頭,帶著一絲憂慮說:“或許明天,或許永遠不會。”


    所有人都是一愣。


    艾薩克抓了抓頭發,然後解釋說:“約翰尼說的是米德爾頓語言中的一句俗語,意思是生活永遠陷於風暴之中,而我們需要做的隻是努力拚搏。”


    洛倫佐恍然大悟,然後說:“這麽說,那這句俗語還是積極向上的。”


    切斯特反而幽幽說:“但我們可沒法和海洋上的風暴搏鬥。”


    其他人都笑了起來。


    氣氛沒有因為這事兒陷入低沉,因為大家都踏上這趟旅程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也應該說,旅途剛開始那一次的暴風雪,就已經讓他們感到些許的不妙了。


    西列斯默然站在那兒,手指下意識撫摸著李加迪亞的護身符。他的心中籠罩著一絲陰雲,但也不能說非常憂慮。


    他們在這家旅館吃了晚餐,晚餐是十分美味的海鮮大餐,充滿了米德爾頓的風味。向導和翻譯似乎都找迴了童年時候的些許記憶,露出懷念的表情;而康斯特人就隻能連連誇讚其美味了。


    甚至有人哀歎說:“等迴了拉米法城,吃不到如此新鮮的海鮮可怎麽辦!”


    他們都笑了起來,但也感同身受。


    這家旅館並不隻有他們這一行人入住,還有其他的幾個旅客。西列斯意外在其中發現了那位商人安布羅斯。


    他看起來仍舊憂心忡忡,心不在焉地吃著晚餐,恐怕下午抵達金斯萊之後,他沒能得到一個好消息,並且,還因為這風暴困在了金斯萊。


    離開餐廳的時候,西列斯特地與他打了聲招唿,畢竟在火車上有所交談。而安布羅斯也意外地望著他,顯然沒想到會再一次與西列斯偶遇。


    他說:“諾埃爾先生,我記得,您是打算前往貝休恩的吧?”


    “是的。”西列斯說,“我們原本打算坐船去,不過,現在風暴即將襲來,所以我們估計得在金斯萊停留一陣了。”


    “哦,居然是這樣。”安布羅斯露出了意外的表情,同時也有點猶豫地望著西列斯。


    西列斯心中一動,便問:“您遇到了什麽難題嗎?”


    安布羅斯沉默了一會兒,最終,他還是搖了搖頭,沒有說自己遇上了什麽情況。他保持了這樣的沉默,於是西列斯也無能為力。他便說:“那麽祝您一切順利。”


    “謝謝您。”安布羅斯勉強露出了一個微笑。


    西列斯懷疑他遇上的難題是與他的生意有關的,但是這事兒似乎也很不好說。難道是安布羅斯雇傭的船隊遇上了什麽麻煩?


    西列斯心中如此猜測著,但是也沒法得出一個答案。很快,他迴到了房間。


    好幾天的火車之旅之後,在房間裏安安穩穩地洗上一個熱水澡,這讓西列斯感到十分舒服。不過,當他站在窗邊擦著頭發,望向窗外的風景的時候,他才猝然意識到,那風暴已經十分近了。


    旅館的服務員敲著門,挨個提醒他們說,今天晚上睡覺的時候務必鎖緊門窗、不要開燈,免得暴雨侵襲房間,同時也早點入睡,免得被風雨吵鬧得睡不著。


    此外,旅客們可以放心,他們這棟建築足夠穩固,不會被風暴摧毀。


    盡管服務員的口吻平淡無奇,但是西列斯開門之後,注意到附近房間裏同伴們的表情的時候,他不出意料地發現,來自康斯特的人們都有點發懵。


    誰能想到來到異國的第一天晚上,他們就將麵臨來自遙遠海洋的風暴呢?


    天色漸漸漆黑,但也說不好是因為夜色還是因為烏雲。風變大了,並且越來越大。唿唿刮過的大風伴隨著密集的雨點,很快就侵襲了這座港口旁的城市。


    西列斯遙遙望見那燈火通明的港口。一些船隻在風暴襲來之前就已經迴港,但是仍舊有一些船隻直到此刻才匆忙出現。


    最後一艘船迴港之後,金斯萊港口的燈火驟然熄滅。


    西列斯怔了怔,然後才突然地,仿佛被什麽東西牽引一般,望向了遙遠的海洋。


    他望見層層密布並且不停翻滾著的烏雲,那烏雲與其不遠處的迷霧交相映襯,一時間根本分不清誰是誰。閃電偶爾劃過,驟然照亮了那一片區域,甚至連迷霧中的場景仿佛也照亮了。


    西列斯眯了眯眼睛。


    他猶豫了片刻,然後就從口袋裏拿出魔藥喝了一口,隨後佩戴上【沉靜的心】的胸針,同時戴上了【阿卡瑪拉的眼鏡架】。


    他望向那一片區域。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他知道這是一次危險的嚐試,但是畢竟,風暴中的閃電照亮了迷霧中的場景,這也是絕佳的機會。


    誰也不知道風暴什麽時候會再一次襲來,而那個時候他們可能早已經離開了金斯萊。所以最終,西列斯還是選擇利用這一次的機會。


    他望了過去。


    他望見翻滾的雲霧、密集的雨點、可怕的狂風。他望見孤島、人群和祭壇。他望見斷裂的手、淒慘的血和哀嚎的人。他望見……


    他望見神明!


    西列斯驟然迴過神,幾乎下意識吸了一口氣。


    他的耳邊傳來著骰子密集的提示音。


    【知識+2。】


    【你需要進行一次意誌判定。】


    【意誌:93(+2)(+1)/96,成功。】


    【不要在風暴來臨的時候望向海洋,這是米德爾頓的古老俗語。這話總有許多種解釋方法。無論如何,反正你不知道這句話。但意誌是你最強大的武器,所以,恭喜你,逃過一劫。】


    西列斯垂下目光,隨後摘下【阿卡瑪拉的眼鏡架】。恢複清朗的視野隻剩下持續的風暴與雨水。沒人知道那海洋中的孤島正在進行一場祭祀,也沒人知道……


    也沒人知道,那神明真的迴應了。


    西列斯閉上了眼睛。


    那副畫麵仍舊在他的腦海中不斷迴放著。寂靜的孤島、狂歡中的人群、泛濫成災的血液,以及那高高在上的,居於天空之上的……


    陰影。


    不知不覺中,房間裏已經完全暗了下來。西列斯迴過神,走到門口,正要打開房間裏的燈,但是他又猶豫了一下,感到剛才那副畫麵令他感到了些許的警惕。


    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位流浪詩人奧爾德思·格什文曾經說過的話,“光下,必有陰影。”


    ……所以他有點不想開燈。


    於是他幹脆後退兩步,坐在床上,在一片漆黑中靜默地思考著。


    他其實很難形容自己剛才看到的那副畫麵。


    應該說,海洋中發生的祭祀那一部分十分清楚,但是神明那部分,似乎隻是某種意義上的“感知”,而非真的看到,就如同他在星之塵礦場望見那細碎的星之塵中蘊藏的哀嚎。


    但那的確是陰影。


    如果真的要用一種方式來描述這東西的存在的話,那麽曾經布魯爾·達羅的話反而相當合適——高空的混亂線條,烏雲中藏身的東西。


    那正是……那正是,“陰影”。那位神明。


    陰影仍舊存在,並且,始終以某種方式影響著這個世界。這世界仍舊存在陰影的信徒……而他們的故事,也同樣以某種方式留存著。


    西列斯思索了片刻,決定一點一點來分析。


    海洋中的孤島。孤島上的人們割斷自己的手來進行獻祭。


    在他出發開始這一次的米德爾頓之行,直到抵達金斯萊,他已經通過種種方式,了解到與這事兒有關的一些說法。


    比如,在馬爾茨的那一次圍爐夜話的活動中,赫德·德萊森曾經提及自己家族從北麵遷徙至南麵的往事,他就提及過,村落中的智者讓他們前往尋找大海中的一座孤島。


    那座孤島將是北方樂土。同時,德萊森家族真的在大海中找到了那座孤島,盡管他們後來又離開了。


    從這個角度來說,德萊森家族與剛才西列斯看到的,在孤島上進行祭祀的人們,是否擁有著同樣的信仰?還是說,他們離開孤島的行為,恰巧意味著與這些人割席?


    正如西列斯一直想的那樣,德萊森家族的立場,決定了那封家族密信的真實意圖,也決定了西列斯將要如何對待此事。


    另外值得一提的事情就是,同樣在那個圍爐夜話的活動中,一個來自米德爾頓的男人提及了自己父親的經曆。而那段經曆中,這群在孤島上祭祀的人們就粉墨登場了。


    這說明,這群人的存在並非完全不為人知,隻是很少有人能真的遇到他們。那麽,這種情況就很有可能已經持續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


    從另外一個旁證那兒也可以得出類似的結論,也就是夢境中那個男孩哈爾·戈斯提及的,關於辛西婭的海邊漁民故事。


    海邊漁民總是捕魚,讓魚兒都快滅絕了,於是辛西婭阻止他們繼續這麽做。之後這群漁民選擇以自己的血肉之軀哺育海洋。


    這種做法顯得有些離奇。同時,在哈爾的故事中,辛西婭隻是阻止他們繼續瘋狂捕魚,而不是讓他們直接進行這種祭祀活動。因此,這種血腥的風氣的蔓延是否真的與辛西婭有關,也十分值得懷疑。


    在那三個故事中,辛西婭都以一種秩序維護者的身份出現。西列斯不太確定她在維護這些平衡、秩序的時候,究竟會采用什麽樣的做法。


    總之,在哈爾所講述的故事中,就提及了那些漁民割斷自己的手投入大海。這與剛才西列斯望見的那一幕十分相似。


    ……這是一場徹頭徹尾的血祭。


    如果那位神秘的德萊森先生寫信給家族,是為了讓赫德·德萊森也參與到這樣的活動之中,那麽這件事情又與發生在黑爾斯之家的事情有什麽關聯?


    西列斯思索著這個問題。因為他意識到,麵對這封家族密信,拉米法城內的德萊森家族成員是十分猝不及防的。


    他們自己都沒有想到會發生這種事情,因此才會在激烈爭論一晚上之後,將赫德趕出家門。


    換言之,他們也已經很多年沒有碰上這事兒了——不管是否真的與海中祭祀有關——但是現在,黑爾斯之家的事情卻成為了一個誘因。


    而黑爾斯之家的事情,僅僅隻是與胡德多卡、與梅納瓦卡有關。似乎無論如何都無法與海中祭祀的一些事情扯上關係。


    ……難道是因為天空?西列斯這麽想。


    因為他剛剛望見的“陰影”,就是位於天空之上。而胡德多卡曾經是一位十分傲慢的神明,祂同樣讓自己高居於天空之上,讓信徒們匍匐在祂的神殿之下。


    不過,即便意象符合,這兩者之間本質的共通之處又在哪裏呢?


    西列斯百思不得其解。


    他再一次迴顧這一路行來收獲到的信息,突然迴憶起一個一直被提及的事情——海麵下的陰影。


    在圍爐夜話的時候,那場活動的發起人弗雷德·達德利提及自己曾經遇到一位老人,他因為對於海洋的向往,踏上了前往北麵的海的旅程。


    當他抵達海邊的城市,他卻因為身體不適而欲輕生。當他真的踏入那冰冷的海水的時候,他突然望見海麵之下的陰影,而那讓他無比恐慌、不安,因而他立刻便放棄了求死的想法。


    不久前,當西列斯與商人安布羅斯在火車上探討的金斯萊的一些傳說的時候,這位商人就提及,有些水手會聲稱自己望見了海麵下的陰影。


    而現在,西列斯知道了,的確有“陰影”存在於海洋的天空之上,但是一個在海麵之上、一個在海麵之下……


    等等,上與下?


    西列斯突然反應了過來——倒映!


    “星星倒映在海麵”的本質含義是,“陰影倒映在海麵”。因為,“光下,必有陰影。”


    ……所以,是天空之上的“陰影”倒映在海麵,好似那身處海麵之下。人們幸運地沒有直視“陰影”,他們沒有麵見神明,隻是望見了神明的影子。


    西列斯剛才望見了神明,盡管那隻是一瞥,但是他也因此需要進行那一次的意誌判定。


    96的判定數字。即便加上【沉靜的心】這個儀式,西列斯現在的意誌屬性也隻有95。是之前在曆史學會進行的那一次表彰儀式,讓他意誌有了持續的一點附加,所以他的這一次意誌判定才能夠成功。


    這一點也不由得讓西列斯感到後怕。


    況且,96這個數字已經在判定大失敗的範疇之內。如果他這一次的判定沒能成功,那就是直接的大失敗。這更加讓西列斯感到不安。


    重要的是,這並非是他第一次遇到與神明有關的意誌判定。


    曾經他在深海夢境中毫無警惕地望向了夢境中腐爛的星星,因而遇到了一次意誌判定。當時他需要的意誌判定數字是95。


    那應該是星辰與光芒之神露思米所對應的意誌屬性(起碼可以作為一個參考)。


    但是現在,這神秘的陰影的意誌屬性,卻比露思米還要高一點!


    從這個角度來說,如果露思米麵對“陰影”,然後進行一次意誌判定,那麽祂將得到的結果是……


    大失敗。


    神明的大失敗。


    此外,如果“陰影倒映在海麵”,那麽作為海洋的神明,阿莫伊斯就不會受到影響嗎?


    西列斯下意識捏了捏鼻梁,讓自己冷靜一點。他似乎是知道了一些十分重要的信息,但是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這些事情都是對於過去的補充。


    “陰影”仍舊存在,並且仍舊存在著信仰“陰影”的人群。


    他這一次冒險望向那風暴中的畫麵,最終得到的結論就是這兩條信息,對應他增加的兩點知識屬性。而這同樣也意味著……骰子所說,希望他拯救這個世界,很有可能就與“陰影”有關。


    ……對抗陰影?


    西列斯琢磨著這個問題。


    最後他實在想不出任何可能的做法,隻能用一個冷笑話來逗逗自己——把燈關了,不就沒有影子了嗎?


    比如他現在,身處黑暗,當然任何的陰影也不可能存在。黑暗與影子並非同一樣東西。


    他陷入著沉思。時間一點一點流逝,他也完全沒意識到。直到夜晚的寒冷終於浸透他的手腳,他才猝然迴神,站起來活動了一下。


    西列斯走到窗邊,目光凝視著窗外黑漆漆的天空。他想,這世界的普通人恐怕不會知道,有一位神明仍舊不為人知地活動著。


    ……不過,話說迴來,他似乎已經在無形之中排除了安緹納姆就是陰影的可能性。人人都知道安緹納姆是現世唯一一位神明,但對“陰影”毫無了解。


    “陰影”真就是一位無人知曉的神明嗎?


    單純從骰子的態度來說,事情似乎的確如此。但是,他也沒能從骰子那邊得到任何的確認。西列斯有點想在這個時候進行一次判定,把骰子叫出來問問。


    但是考慮到不遠處那場祭祀很有可能仍舊在繼續,西列斯最終還是謹慎地放棄了這個做法。


    既然骰子出現在現實中的時候,安緹納姆可以感應到它的出現,那麽誰也說不準,“陰影”是否可以做到這一點。


    西列斯剛剛才與祂進行了一次無形的交鋒,靠著他不知道怎麽迴事就那麽高的意誌屬性贏了一次。西列斯可不樂意再一次冒險將骰子的存在暴露出來。


    風暴仍舊在持續。西列斯沒有繼續思考。他摸黑去洗漱,然後拉上了窗簾,很快陷入了睡眠之中。


    在火車上的時候,他沒有前往深海夢境,原本是想要今天晚上去一趟,看看是否有什麽新發生的事情,同時也與琴多聯係一下。


    不過,既然今天晚上碰上了這事兒,那麽西列斯也謹慎地選擇將前往深海夢境的事情,同樣推遲一天進行。他不想冒任何的風險。


    在陷入睡眠之前,他思緒含糊地想到,既然他的意誌屬性已經這麽高了,那是否意味著他算得上是神明?


    這個問題讓西列斯困擾了一下,因為他感到自己絕對不可能稱得上是神明。即便意誌很高,但神明的力量顯然不局限於意誌。


    比如那奇妙的神的樂園,那不可思議的力量的運用,這些種種,西列斯都不擁有。


    如果他是命運的神明,那麽的確,他身邊發生著一些與命運有關的事情,巧合,或者其他什麽。但是,他還無法主動利用這種力量。


    與阿卡瑪拉的力量相比較,他已經能夠使用阿卡瑪拉的基礎力量,但是卻連命運的力量是什麽都還沒能窺見。


    ……所以,他還稱不上是神明。隻能說是……神明預備役?


    那麽或許琴多也是。他想。


    這些想法隻是在他的大腦中一閃而逝。當他第二天清晨醒來的時候,他差不多就已經將其遺忘了。天光大亮,他拉開窗簾望向窗外。


    風暴已經停歇。


    時間還早,才剛剛六點半。清晨的陽光顯得十分懶散,微微弱弱地照在剛剛被風雨侵襲的土地上。人們已經熱熱鬧鬧地擠在街道上,忙活著各自的事務。


    西列斯注意到,金斯萊港口又一次亮起了燈。不過,並沒有船隻進出。或許是時間太早了,也或許是因為……


    他想,因為風暴?


    這一次的風暴真的就隻是普通的海洋風暴嗎?還是說,因為那一次的獻祭,因為“陰影”的出現,所以風暴才會出現呢?


    他很難得出一個答案,隻是感到太巧了。他來到金斯萊,第一天,風暴襲來,不得不困在這座城市;然後恰巧,海洋深處就在進行一場血腥的獻祭,“陰影”也同時出現。


    他想了片刻,最後不得不承認,反正他已經習慣了這樣發生在他身邊的命運巧合。


    從某種程度上說,他此前已經收集到了足夠解釋發生在海洋深處的這場祭祀的信息,這不是一件更加令人不敢深思的事情嗎?


    ……先知。他想。


    曾經他始終不太認可“先知”這個說法,因為當時他認為,自己隻是合理地利用自己手頭上的信息,然後這些信息剛好就可以組合出一個合適的答案。


    但是,隨著他得知的信息越來越多,他自己也慢慢意識到,這種事情是不太可能發生在現實中的。


    因為人們總歸會得到無效信息。這是不可避免的客觀情況。但是他身邊的無效信息卻這麽這麽少,好似有一雙無形的手規劃了他身邊發生的一切一樣。


    這種情況顯得不可思議,因此西列斯認為,這或許就是命運的力量。他自己也無法掌控的,命運的力量。


    ……命運骰子的力量。


    他需要與骰子進行一次溝通。西列斯心不在焉地想。不過,他還是有些擔心。


    或許,等確定了前往貝休恩的開船時間,他可以在那之前與骰子進行一次溝通。不管怎麽說,他即將前往大海,這也是一個令人頭痛的問題。


    ……希望不會發生什麽事。他真誠地期盼著。


    自他開始旅途,兩次使其中斷的事情,分別是一次暴風雪和一次海洋風暴。


    前者讓他遇到了赫德·德萊森。後者讓他望見了發生在海洋深處的那一幕。從某種程度上說,這旅途上的阻礙似乎也是在為了給他提供某種信息。


    隻不過,對於他的同伴而言,這一次的旅途就顯得有些過於波折了。


    六點多的時候,西列斯出門去餐廳吃早餐。他恰巧遇上了睡眼惺忪的班揚騎士長。班揚看起來很困,那種困倦消解了他過於溫和禮貌的氣場。他的頭發甚至有點亂糟糟的。


    他與西列斯打著招唿,然後苦笑著說:“昨夜的風暴太可怕了,吵得我一晚上都沒怎麽睡。”


    不知道為什麽,這話讓西列斯心中生出了些許的慚愧。他昨天晚上靠著阿卡瑪拉的力量,可以說是一夜好眠——當然他一直都這樣。


    他便安慰他說:“或許你可以在吃了早餐之後再去睡一會兒。”


    班揚點著頭。


    他們在餐廳遇到了其他的同伴們,果不其然,沒人睡得好。他們哈欠連天,甚至沒注意到精神奕奕的西列斯與他們這些人有多格格不入。


    他們都說吃過飯要去睡一會兒。貝拉教授同樣顯得十分疲倦。向導艾薩克和翻譯約翰尼比他們好一些,大概是早就對金斯萊的風暴做好了心理準備。


    因此,他們便提議,可以等貝拉教授補覺之後,再一起去港口購買船票。


    不過貝拉教授堅持早點過去,畢竟他們不能在金斯萊耽誤太久。


    於是,西列斯便說:“貝拉教授,不如您去休息,我與霍伊特先生一起去購買船票,怎麽樣?我昨天睡得早,並沒有被風暴打擾到。”


    貝拉教授猶豫了一下,她向翻譯約翰尼·霍伊特確認了一下購買船票的過程,隻需要提供人數和名字就可以,因此她便欣然同意了西列斯的這個安排,將手中的名單交給西列斯。


    同時,她也囑咐西列斯可以挑選明天中午之後出發的船隻。


    “總之,我信得過您的安排,諾埃爾教授。”貝拉教授友善地說,“麻煩您了。”


    “這沒什麽,貝拉教授。”西列斯說。


    其他人也都同意了這種做法。應該說,他們這時候也懶得考慮那麽多了,困倦仿佛浸染在他們的身體裏。


    因為要分開行動,所以最後的安排是向導艾薩克留在這兒陪同其餘人,免得有什麽意外發生;而西列斯與翻譯約翰尼一起前往港口購買船票。


    吃過早餐,他們便兵分兩路了。


    風暴過後的空氣顯得格外清新,即便西列斯心知肚明,這場風暴中究竟發生了什麽,但是他也因為這清朗的空氣而精神一振。


    翻譯約翰尼是一個沉默的男人,不過他也跟西列斯解釋說:“港口距離這裏大概二十分鍾的路程,我們可以走過去。”


    “這沒問題。”西列斯說。


    於是他們一路沿著濱海的道路行走。西列斯發現,昨天下午艾薩克說金斯萊的人們很快就會知曉他們的存在,這句話並不假。


    昨天剛剛抵達金斯萊的時候,這兒的居民還曾經對西列斯以及其他人的存在抱有警惕,而現在,他們望過來的目光已經十分平靜,偶爾一些友好的居民甚至還會露出微笑,並且點頭示意。


    這種奇妙的、迅速的信息傳播,讓西列斯感到米德爾頓果真是一個十分獨特的國家。這裏即便擁有著當代城市的麵貌,但是同樣也保留著更古老時代那種親密的村落居民的關係聯結。


    他們信息始終互通有無,可能東麵有一丁點兒風吹草動,西麵就能立馬知道。


    這是在更加古老、通信不那麽便利的年代,人們養成的一種習慣。他們需要這些信息來確保自己的安全,因此才會保持那種向別人打聽情況,同時也給出自己的信息的做法。


    但是,如今人們已經可以從報紙、雜誌等等地方了解到一些重要的信息。比如,當風暴來襲,港口以及城市的行政部門,必定會將這個消息通知到位,特別是對於那些出海的船隻。


    在這種情況下,原本需要口口相傳才可以得知的信息,已經成了眾所周知的東西。信息變得不那麽有價值,同時也就不至於那麽局限於某一個小的圈層。


    ……但是,在米德爾頓,事情似乎仍舊維持著舊有的規則。


    西列斯注意到這一點,並且感到若有所思。


    他意識到,迷霧對於這個國度的影響,似乎比對於其他國度而言,更加慘烈與難以挽迴。


    於是,在前往港口的路上,西列斯便主動詢問約翰尼:“米德爾頓曾經被迷霧籠罩過嗎?”


    約翰尼驚訝地望著西列斯,看起來沒想到西列斯會提出這個問題。他遲疑了一會兒,然後低聲說:“是的。米德爾頓曾經大半領土都被迷霧籠罩。”


    西列斯繼續等待著約翰尼的講解。不過約翰尼反而沉默了片刻。


    隔了會兒,他倉促地道了一聲歉,然後才說:“那是發生在沉默紀晚期的事情。迷霧曾經突如其來地籠罩了米德爾頓的大半,但是在霧中紀剛過不久,那些迷霧就緩慢地消失了。


    “在那一兩百年裏,迷霧的出現曾經讓米德爾頓的居民心灰意冷。當然,不是說他們不再繼續信仰海洋,而是……而是感到絕望,我不知道您是否能明白我的意思。”


    西列斯點了點頭,低聲說:“人們隻是感到他們被自己信仰的神明拋棄了。”


    約翰尼點了點頭。他說:“再具體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了……我曾經還在米德爾頓生活的時候,父母曾經讓我去念書,因此我才能知道一些相關的事情。


    “可是……抱歉,諾埃爾教授,我的意思是……我恐怕沒法告知您更多,我沒您那麽有學問。能成為翻譯,已經是令我十分驚喜的事情了。”


    西列斯搖了搖頭,他說:“約翰尼,我十分感激你的幫助,以及你提供的信息,包括之前在火車上的談話。你不用這麽妄自菲薄。


    “我也有我的缺點,比如我一定不可能接過你這樣的翻譯職務。你與艾薩克,你們才是我們這一次米德爾頓之行的核心人物。”


    約翰尼吃驚不已地聽到西列斯說出這樣的話。他簡直受寵若驚。


    看得出來,他與艾薩克曾經的生活都不是很好,因此在某種程度上,他們幾乎是在仰望拉米法大學的這群教授,以及往日教會的人們。


    一路行來,他們幾乎都沒與其他人發生關聯,除了西列斯主動詢問他們米德爾頓的相關信息那一次。而那似乎也讓西列斯收獲了這兩人的善意。


    約翰尼遲疑了一會兒,像是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最後,他隻是低聲說:“謝謝您的肯定,諾埃爾教授。”他頓了頓,又說,“您一定是位十分優秀的老師。”


    西列斯怔了怔,便微微笑了一下。他仍舊不太習慣這個世界這種直白的稱讚,不過起碼學會了在這個時候露出微笑。


    約翰尼主動和西列斯說起了一些米德爾頓的習俗,有些是他小時候在米德爾頓經曆過的,有些則是他從父母那兒聽到的。


    西列斯感到阿方索·卡萊爾必定十分喜歡這些習俗,畢竟那是位民俗學者。於是他將這些信息暗自記了下來,打算之後有機會就轉達給阿方索。


    很快,他們來到了金斯萊港口。


    這裏坐落在整片福利甌海的東南角,如同珍珠一樣臥在月牙一樣的米德爾頓國土之上。港口的燈光日日夜夜亮起,除了風暴的時刻。


    對此西列斯感到些許的意外,因為他以為,恰恰是風暴的時刻,才應該亮起燈光,為迷途的船隻指引方向。但是約翰尼也隻是說,這兒有這樣一個習慣。


    那些在風暴前未能迴港的船隻,麵對漆黑的大海和可怕的風暴,隻能自生自滅。


    西列斯便若有所思起來。他心想,所以,在這個世界,海洋的風暴或許真的意味著什麽?


    他們走進港口的建築。


    在港口的大廳,西列斯遇到了麵紅耳赤,正與某名水手發生激烈衝突的商人安布羅斯。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被骰子控製的世界[西幻]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諸君肥肥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諸君肥肥並收藏被骰子控製的世界[西幻]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