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列斯和多米尼克一起去到了後者的辦公室。


    多米尼克看起來剛剛從外麵迴來, 他放下了手中的提包,然後脫下了外套,隨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他說:“恰恰是因為剛才我去處理的事情, 所以才想要給您寫信。”


    “發生了什麽?”西列斯不禁問。


    多米尼克說:“還記得那些從地下通道解救出來的孩子們嗎?”


    西列斯一怔,隨後點了點頭, 他說:“我記得, 納尼薩爾和……加蘭,這兩個孩子現在應該就在這兒?而其他的孩子,似乎是被送到了其他教堂。”


    “是的。”多米尼克說, “一些父母仍在的孩子,我們就讓他們一家團圓了,而一些孤兒,我們則送到了不同的教堂。不過……”


    他頓了頓。


    西列斯等待著。


    隔了一會兒, 多米尼克突然歎了一口氣。


    “有幾個孩子被西城或者東城的人收養了。”多米尼克說, “我剛剛就是去處理相關的手續的。”


    西列斯思索了一下,多少有些不解地問:“這應該算是……好事?”


    但是多米尼克的表情卻並非如此。西列斯心中隱隱有著一些猜測。


    多米尼克苦笑起來:“如果隻是一些手續, 那麽還不至於花費我這麽長的時間……那些未被領養的孩子們,他們有些……崩潰。”


    西列斯的猜想被驗證了。他不禁歎了一口氣。


    多米尼克說:“所以我花費了一點時間安慰他們。”他頓了頓, 然後語氣稍微輕快了一點, “不管怎麽說,有一部分孩子能擁有不錯的家庭環境了。”


    “的確如此。”西列斯點了點頭,他轉而問, “這些孩子們現在如何了?”


    “我正是想寫信跟您說這事兒。”多米尼克說, “納尼薩爾和加蘭都有著十分不錯的啟示者天賦,或許再經過一段時間的學習, 他們也能加入到往日教會調查員的隊伍之中。


    “當然, 他們年紀還小, 可能隻是跟隨一起行動,見識一下某些事件的處理辦法。不管怎麽說,他們都可以被稱之為‘天才’。”


    西列斯默然聽著。


    他想,納尼薩爾和加蘭的天賦,卻來自於一些不怎麽美妙的東西。福禍相依,或許。


    不過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他也相當欣慰地聽見這個說法。畢竟,骰子曾經說過,如果納尼薩爾和加蘭想要擺脫曾經那樣的命運,那麽他們就必須擁有力量。


    ……或許之後他可以在夢境中與加蘭交流一下。


    “其他的孩子們,與家人團聚的有兩個,現在被收養的有三個,另外還有八個孩子,分散在全城不同的教堂中。”多米尼克說,“至少他們不用擔心生計。


    “等到成年,他們也會麵臨各自人生的選擇。不過,那也是後話了。如今往日教會可以成為他們的監護人,照料他們的生活。”


    西列斯點了點頭,說:“謝謝你們。”


    “哦,不用謝。”多米尼克說,“我們一直在做這樣的事情……或者說,這也算是踐行吾神的意誌。”


    西列斯微微一怔,有些意外地問:“比如收養這些孤兒?”


    多米尼克點著頭,以一種理所當然的態度說:“是的。您知道,吾神在誕生之初就庇佑了人類文明最後的火光,而我們盡管做不到那麽厲害的事情,但是起碼也可以盡己所能。”


    西列斯若有所思地聽著多米尼克的話。


    他想,在某種程度上,如今往日教會做的事情的確是好事,而那可能並不出於他們本身的善意或者興趣,而是基於他們對於安緹納姆的信仰。


    因為安緹納姆對人類的態度是善意的,所以祂的信徒才同樣會這麽做。


    西列斯不能說這樣的做法是壞事。不管怎麽說,從結果來看,至少往日教會的確做了不少善事,同時也在這個混亂、危險的世界中保護著普通而無辜的人類。


    但是,誰也不知道這種局麵能夠維持多久。


    往日教會能夠始終保持這種善意嗎?這似乎取決於安緹納姆,而安緹納姆……


    似乎一切又繞迴了“陰影”。西列斯想。


    況且,西列斯頗為費解地想,安緹納姆的信徒數量似乎並不算很多,至少在數量層級上,肯定是人類社會中的少數。


    所以他們是怎麽維持自己的生計的?


    西列斯在這個問題上稍微深想了一會兒,然後就非常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星之塵,不是嗎?


    往日教會才是出產星之塵的大頭,而人們往往會忽略這一點。人們以為那些開采星之塵礦脈,將這事兒嚷嚷得天下皆知的商人們才是受益者。


    實際上,往日教會已經壟斷了星之塵的銷售渠道。任何新發現的星之塵礦脈,都得在往日教會這兒報備之後才能進行銷售。


    西列斯不禁啼笑皆非。


    隔了片刻,西列斯便說:“不管如何,你們的行動就值得這一份謝意。”


    多米尼克怔了一下,不禁笑了一聲。他說:“謝謝。”他沒有在這個話題上繼續下去,而是轉而說,“希望這些孩子們未來一切順利。”


    “希望如此。”


    他們閑聊了一陣。西列斯提及自己在米德爾頓的經曆,而多米尼克也十分興致盎然地聽著。他說:“原本我也有機會前往米德爾頓,不過有一些事件還沒處理完,所以就沒去。


    “現在看來,那的確是一個十分奇妙有趣的國度。或許未來我能有機會前往海邊,欣賞美妙的海景。”


    西列斯說:“總有機會。隨著人們對無燼之地的開發、隨著迷霧的消散,世界就不會顯得這麽大了。”


    “不會顯得……這麽大?”多米尼克有些困擾於這種說法。


    西列斯補充說:“我的意思是,信息傳遞速度變快,人們就能對整個世界的麵貌有所了解。到那個時候,交通也一定會是四通八達的。”


    多米尼克琢磨了一會兒這種說法,隨後不禁點了點頭。


    他說:“我明白了。比如報紙,原本隻能閱讀到拉米法城最近兩三天的情況,等到以後,或許就可以閱讀到來自全世界過去一個小時裏發生的事情。”


    西列斯不禁微笑了一下。他感到一種控製不住的懷念情緒。


    他想,等到那個時候,信息的形態也可能不會是報紙了。或許將是其他什麽。


    很快,他與多米尼克告別。


    不過離開之前,多米尼克像是突然想起什麽,順口問了問西列斯今天來往日教會的目的。


    西列斯想到這位資深的調查員或許也能在這個案子上提供幫助,便斟酌著將自己得到的一些信息告知了對方。


    “女騎士?”多米尼克有些驚訝地說。


    西列斯意外地問:“你對此有什麽了解嗎?”


    多米尼克的表情相當異樣,仿佛這個關鍵詞調動了他的某些過往的記憶。


    多米尼克沉默了片刻之後,才說:“您還記得,我曾經加入過那個酷刑研習會嗎?”


    西列斯緩慢地點了點頭。他心中產生了一些預感,但是又覺得那預感相當滑稽。酷刑研習會,現在想來,那已經是相當久遠的事情了。


    多米尼克歎了一口氣:“我隻是突然想起來……在那批人中間,似乎也有……這樣的異裝癖存在。我不確定,或許我得仔細想想。”


    “我明白了。”西列斯聲音低沉地說,“那是他們用以折磨自己的酷刑?”


    “我說不上來。”多米尼克皺著眉,“隻是……隻是這樣的穿著打扮而已。您知道,那個組織的怪人相當多,人們也不會太深入地涉及到其他人的私事。


    “對於我來說,那也是十一年前的事情了。那個時候我還是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人,現在卻已經三十來歲了。時間過得可真快。”


    多米尼克突然感歎了一聲。


    十一年前?西列斯不禁感到了些許的巧合。


    他不禁停頓了一下,然後不得不打斷多米尼克的感歎。他說:“我剛剛在凱瑟琳·金西女士那兒閱讀了幾份檔案,關於‘女騎士’的一些案子。


    “距今最近的一起,恰恰發生在十一年前。一名身著女騎士盔甲的男人的屍體被拋棄在東郊。我不確定這其中是否有什麽關聯性,不過,或許您可以仔細想想當年的事情。”


    如果是原來的西列斯,那麽他可能不會深入詢問,隻以為這事兒是單純的巧合。但是隨著時間的過去,西列斯也逐漸意識到自己命運的問題。


    因此,他特地向多米尼克提了一句,免得錯失什麽線索。


    而多米尼克也露出了驚訝的表情,他說:“居然是這樣!真夠巧合的。迴頭我問問凱瑟琳。”


    西列斯點了點頭。他期待著多米尼克這邊能發現什麽線索。他額外提及,如果之後要給他寫信的話,可以寄去凱利街99號。


    “哦,您搬家了嗎?”多米尼克有些驚訝地說。


    “是的,就在前幾天。”西列斯說。


    多米尼克不禁感歎說:“那您可以說是相當忙碌了。在搬家之後,人們總會花費時間整理家中的物品。但您卻還得奔波於這些複雜的事務之中。”


    西列斯:“……”


    他緩慢地點了點頭。不得不如此。


    離開往日教會之後,西列斯便返迴了凱利街99號。琴多正打算出門吃飯,於是他們便一起在阿瑟頓廣場附近找了一家餐廳,吃了午餐。


    “我還以為您會直接去貝恩書店。”琴多意外地說。


    “那些資料比我想象中少得多。”西列斯說,“所以很快就讀完了。不過,也有一些收獲。”


    他想了想,然後將那三個案件,以及之後與多米尼克的對話內容告知了琴多。


    琴多若有所思地聽著,隨後不禁說:“時間上有些太巧了。”


    “是的,琴多。太巧了。”西列斯低聲說,“而這種時間上的巧合,或許也就意味著更深層次的……刻意。我不確定過去這些年裏,究竟發生了什麽。”


    這話似乎讓琴多想到了什麽。他笑了一聲,然後轉而說:“您是否發現?”


    “什麽?”


    “我們總是在探究過去的秘密。”琴多說,“對於現在,對於未來,我們都沒什麽把握。但是對於過去,那些既定的事情,我們總能調查出真相。”


    西列斯思索了一陣,說:“的確是這樣。現在正在發生,未來未曾到來。唯一確定的,隻有過去。”


    他的心中含糊地閃過一些靈感……或許是關於安緹納姆的。


    琴多說:“因為現在與未來都是命運的範疇?”


    西列斯微微皺眉:“但是,過去……”他停頓了一下,然後說,“過去、現在、未來。這是時光的範疇。”


    “時光與命運?”琴多撐著下巴,“聽起來是相輔相成的。”


    西列斯想了一會兒,最後付之一笑:“或許是這樣吧。”


    他們在這人聲鼎沸的餐廳裏漫不經心地談論著神明有關的話題,如同過往每一場閑談一樣。要是讓那些舊神追隨者知道他們如此毫不敬畏的態度,那說不定都要憤怒得昏厥過去了。


    吃過飯,琴多陪著西列斯散步到貝恩書店,然後才戀戀不舍地與西列斯告別。


    西列斯與他擁抱了一下,然後說:“下午我就迴去了。”


    “但仍舊想一直待在您身邊。”琴多低聲說,“永遠如此。”


    西列斯不由得失笑。


    他讓他黏人的戀人自己迴家,然後獨自走上了貝恩書店的三樓。其餘的小說家們已經坐在那兒了。


    令人驚訝的是,他們正在玩諾埃爾紙牌。


    “哦,瞧瞧這是誰!”推理小說家梅納德·戴夫斯驚唿了一聲,“消失了一整個冬天的諾埃爾先生!”


    其他人都被他這誇張的語氣逗笑了。


    西列斯坐下來,露出些許的笑意,難得開了個玩笑:“梅納德·戴夫斯先生,我想,我消失的這些天,您不會以為我卷入了什麽驚世疑案吧?”


    梅納德連連咳嗽了兩聲。


    一旁,冒險小說家阿維德·諾頓說:“您可真是猜對了。梅納德這家夥還以為您出了什麽事呢。”


    他這麽一說,梅納德不禁瞪了他一眼。


    同為偵探小說家的安東尼婭·卡明女士,同樣在一旁笑了起來。她說:“的確如此,梅納德甚至跟我商量著,有什麽有意思的犯罪手法呢。”


    梅納德哀歎一聲,就隻能老老實實地朝著西列斯道謝。


    西列斯搖了搖頭,說:“這沒什麽。過去一段時間我的確不在拉米法城。”


    “哦,冬假和春假,您都不在拉米法城。”阿維德說,“我開始期待您這一次有什麽新的有趣經曆了。”


    這話令西列斯莞爾。他猜到這位冒險小說作家一定會十分好奇他在米德爾頓的經曆。


    在場除卻這熟悉的三人,還有一位自西列斯進門之後就一直保持沉默的年輕女士。西列斯將目光望向她,然後笑了起來:“沒想到能在這兒遇到你,多琳·盧卡斯小姐。”


    多琳露出了一個相當謹慎、微妙的笑容。她慢慢地說:“呃,我也……我也沒想到,諾埃爾教授。”


    “……教授?”梅納德懷疑地望了望她與西列斯。


    多琳·盧卡斯。拉米法大學霧中紀文學專業。去年第一學期的時候,西列斯在決定他的俱樂部十五人名單時,最後一個名字是隨機從那一疊申請表中抽取的。


    而他抽到的正好是多琳·盧卡斯的申請表。


    他沒想到會在這裏遇上多琳。在他的印象中,多琳是一個較為安靜、寡言、好學的學生,在俱樂部的活動上也不怎麽發言,始終保持沉默,但是一直都相當認真。


    不過,既然多琳出現在這兒,那麽就意味著,這位年輕女士也是如今拉米法城炙手可熱的小說家。


    麵對眾人的疑惑,西列斯簡單地介紹說:“多琳是我的學生。”


    他心想,在曆史學會碰上安吉拉·克萊頓這名學生也就算了,現在在小說家聚會上也碰上了學生……他的學生還真是相當,愛好廣泛?


    “哦,一對師生。”阿維德有些驚訝地說,“這可十分令人驚歎啊。”


    多琳小聲嘀咕地說了一句什麽,隨後露出一個十分淑女、克製的微笑。她說:“是的,真巧啊。”


    西列斯看了她一眼,突然感到多琳心中說不定產生了與曾經的安吉拉類似的想法,隻是多琳沒有安吉拉那麽外向,所以沒有將自己的情緒表現出來。


    說到底,在這種地方也能遇上教授,還真是一件相當令人意外的事情啊。


    西列斯心中劃過一絲哭笑不得。


    氣氛有些許的尷尬。西列斯便轉而問:“你們在玩牌?”


    “是的。”安東尼婭說,“諾埃爾……哦,諾埃爾紙牌?”


    安東尼婭的表情中閃過一絲驚訝。


    梅納德更是直接震驚地問:“這是你的發明?”


    “不能這麽說。”西列斯搖了搖頭,“我提供了一些創意,之後我的朋友們和我共同完善了這個玩法。你們覺得怎麽樣?”


    “相當有趣!”阿維德讚歎地說,“更令人驚訝的是,這玩法將舊神分為不同的陣營,而舊神也是可以被打敗的。這種想法真是……”


    “天才般的創意。”多琳在一旁低聲說。


    看得出來,她的讚歎是發自內心的,而非故意在此刻恭維西列斯。


    對於這些稱讚,西列斯已經能夠入鄉隨俗地坦然接受。不過,多琳發自內心的感歎也讓西列斯感到些許的在意。


    實際上,這個世界的普通人對於舊神的觀感可能就是,“那是舊時的神明”。他們會保持著一種基本的尊敬,但是也相當坦誠地認為那和他們沒什麽關係。


    比如阿維德的感歎。他的感歎來自於他從未聽聞過這樣的想法——將舊神分為不同的陣營,然後相互戰鬥和攻擊——他會認為這是相當有趣的做法。


    而多琳……她的想法似乎比這更深一層,帶著一種十分微妙的情緒。她驚歎於西列斯竟然打破了舊神的“尊崇”。


    西列斯不禁瞧了瞧這個學生。


    而多琳也在瞧著他。那雙眼睛裏帶著一種複雜的情緒。她注意到西列斯望過來的目光,有些遲疑和困惑地與他對視著。


    隨後,西列斯朝著她點了點頭,主動收迴了目光。


    諾埃爾紙牌在拉米法城內也流行了好幾個月了,阿維德和梅納德兩人都已經相當熟練。他們甚至同樣提及了即將開展的諾埃爾紙牌大賽。


    “現在隻是一些風言風語。”阿維德說,“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真正舉辦。實話實說,我已經相當迫不及待了。”


    梅納德不屑地說:“憑你這全靠運氣抽牌的垃圾牌技?”


    阿維德:“……”


    他露出一個想把拳頭砸到梅納德臉上的複雜表情。


    梅納德完全沒在乎。他盛情邀請西列斯加入牌局。安東尼婭正好不太想繼續打牌了,她便將席位讓給西列斯,自己饒有興致地旁觀著。


    十分鍾之後,梅納德一臉呆滯地望著自己已經空血的舊神牌。而阿維德看看自己的牌,再看看西列斯的牌。多琳這一局是荷官,她緩緩抬起手,頗為困惑地注視著自己的手。


    ……為什麽西列斯的牌能這麽好??


    梅納德突然反應過來,然後大聲說:“這不可能!我們再來一局!”


    又是十分鍾。梅納德靜默地坐在那兒,隔了片刻,他哀求說:“您還是去觀戰吧,諾埃爾教授。”


    他的表現令其他人都笑了起來。


    安東尼婭說:“既然這玩法來自於教授的創意,那麽他肯定相當受到命運紙牌的喜愛,是不是?”


    這理由乍一聽還挺像迴事。


    但是梅納德仍舊露出了相當沮喪的表情。他將紙牌放到桌上,然後捂著胸口說:“但是我可能需要一段時間來治愈這傷口。”


    阿維德本來表情相當驚詫和迷茫,但是梅納德這表情卻令他笑得相當開懷。他便轉而說:“既然如此,不如教授您趁這機會說說過去一段時間的經曆?”


    這話也讓其他人感興趣地望向了西列斯。


    西列斯便提及了自己在米德爾頓的種種經曆。其餘人都紛紛專注地聽著,時不時露出驚訝或讚歎的表情。


    西列斯講到福利甌海上的風暴的時候,這種表情尤為明顯。


    等他講完所有的經曆之後,阿維德不禁驚歎著說:“康斯特之外的國度果然有著相當美妙的風景與故事!等這段時間過去,我也想要踏上旅途。”


    “你是為了尋找靈感吧?”梅納德說,“我聽出版商那邊說,你的新書拖了幾個月也沒能想出個名堂來?”


    阿維德翻了個白眼,說:“你不也是?話說迴來,我記得你之前加入那個偵探俱樂部不就是為了尋找靈感,靈感呢?”


    梅納德訕笑了一聲。


    “最近偵探俱樂部有什麽值得一提的案子嗎?”安東尼婭多少有些感興趣地問。


    梅納德想了一會兒,然後說:“並沒有。最近拉米法城太平得很,我是說,在那個大人物那事兒之後。不過,誰知道之後會怎麽樣?”


    “大人物?”阿維德有些困擾地問,“什麽大人物?”


    “喬納森·布萊恩特。”安東尼婭說,“最近出事的大人物,似乎隻有這一位了吧。”


    梅納德點了點頭。


    阿維德這才恍然,他饒有興致地說:“那的確算是一位大人物,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麽一迴事。”


    “要我說,那些大人物追求的無非也就是名和利。”梅納德說,“到死也是如此。”


    西列斯默然聽著他們的談話,不禁想,但是,死亡卻恰恰會毀掉他們一直追求的東西。這種感覺恐怕令他們相當難受,因此,喬納森·布萊恩特才會選擇另外一條不歸路。


    他們沒在這件事情上深入談論什麽。不管怎麽說,除了西列斯之外,在場幾人都對這事兒摸不著頭腦。他們隻是知道喬納森·布萊恩特出了事,但是卻不知道他究竟出了什麽事。


    阿維德轉而對西列斯說:“教授,加蘭小姐的故事,什麽時候能集結出版呢?我已經迫不及待了。”


    多琳也點了點頭,但是又露出一絲驚訝。她之前恐怕不知道,筆名為“賀”的作家,正是她認識的西列斯·諾埃爾教授。


    安東尼婭也說:“我相當喜歡加蘭這個小姑娘的性格。海底的冒險,巨大的海中城市與廢墟、燈塔與懸崖……我感到那仿佛是一個真實存在的世界,而非虛幻的故事。”


    梅納德也點著頭,不過他仍舊遺憾地說:“我總覺得這個故事少了些刺激的成分,不知道你們是否認可這個意見。”


    阿維德笑罵著說:“可那明明就是一個麵向年輕孩子和部分大人的童話故事!”


    是的,童話故事。西列斯靜默地想。他希望人們這麽認為。這樣的話,一些秘密就將永遠掩埋在這個故事之中。


    海洋、廢墟、燈塔、隕石。一切都將成為那個虛幻的故事的點綴。僅此而已。


    他一邊這麽想著,一邊微微笑著說:“或許得等到五六月份。到那個時候,這個故事也將走向完結了。”


    “那還早得很呢。”阿維德不禁說。


    “不過我想,您也不必著急。”安東尼婭說,“恐怕很快就會有一些更有名氣的報紙心動,想要讓您的作品去他們那兒連載,正好這故事也已經有些篇幅了。”


    西列斯點了點頭。之前出版商本頓就曾經跟他提及過這事兒。


    他們就此事又聊了聊,尤其是關於各自作品的收益等等。直到這個時候,西列斯才知道,多琳·盧卡斯是近來拉米法城內一位名氣斐然的言情小說作家。


    多琳有點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並且說:“我也是受到教授《玫瑰的複仇》的啟發。我這才意識到,人們對愛情總是有著十分熱烈的向往。”


    “那是當然。”梅納德接話說,“我書中的角色們總是因為愛情而殺人或者被殺!”


    多琳:“……”


    她緩緩地歎了一口氣。


    阿維德笑得咳了起來。


    西列斯不禁說:“那你不妨寫個沒有愛情要素的推理小說。”


    “沒有愛情要素?”梅納德思索了一會兒,“似乎也是條思路。不過,這世上免不了涉及愛情的部分,譬如我們的誕生自然也是因為愛情。”


    “父母愛情。”阿維德說,“如果一個孩子不是基於愛情而誕生,那說不定反而是一場悲劇。”


    這話反而令在場的小說家們都怔了一下。


    隔了片刻,他們都歎了一口氣。


    即便的確是這樣,但是,這種事情卻仍舊屢見不鮮。


    話題走向沉重。不過小說家的聚會向來如此,他們總不可能真的隻是談論一些輕鬆、有趣的話題。西列斯便斟酌著提及了自己了解到的一些孤兒、流浪兒的情況。


    他們各自就這些話題發表了一些意見。


    三點多的時候,西列斯便與他們告別,打算早點迴去。接下來又是一周忙碌的生活,他打算早點迴去準備相應的工作——比如,提前將這周的稿子寫完。


    不過在離開書店三樓的時候,他還是稍微等待了一會兒。他考慮著多琳·盧卡斯可能會追上來與他談話的可能。


    而這可能性真的成真了。


    “……諾埃爾教授。”多琳的聲音中帶著些許的猶豫,但終究還是叫住了西列斯。


    西列斯站定。他已經走到了貝恩書店二樓到一樓的樓梯拐角,他迴身望過去,瞧見多琳帶著點不安的表情。


    他頓了頓,便問:“怎麽了,多琳?”


    多琳像是猶豫了一下。她走到西列斯的麵前,隔了片刻,說:“教授,我有一個問題想請教您。”


    “什麽問題?”


    多琳的目光凝視著西列斯,她輕聲說:“您認為舊神是可以被打敗的嗎?”


    西列斯斟酌了片刻,最後說:“你想從哪個角度得到這個答案?”


    多琳怔了一下,困惑地說:“就是……最普遍的那個角度?”


    西列斯微微笑了笑,他說:“在命運紙牌的定義中,舊神可以被攻擊、可以被打敗、可以被殺死。在一次牌局中,你可以輕易地殺死一位舊神。”


    他特地使用了某種……更為殘酷、鮮明的指稱——“殺死舊神”。


    多琳怔怔地望著他,隔了片刻,又問:“但是?”她忍不住說,“您這麽說,一定會有一個轉折吧?”


    她不知道懷著怎樣的希望,專注地凝望著西列斯,等待著他對於這個問題的迴答。


    “在現實世界的定義中,我不知道舊神是否可以被殺死,但是,舊神的確可以隕落。”西列斯緩慢地說出了這個想法。


    多琳卻下意識皺了皺眉。她說:“隻是……隻是這樣嗎?”她的語氣中帶著一點奇怪的失望。


    西列斯望著這個年輕的學生,他說:“多琳,你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什麽?”多琳輕聲問。


    “殺死你心中的舊神。”


    多琳的表情在一瞬間動搖了。她那執著的追問、那困惑的皺眉、那矛盾的目光,在一瞬間發生了改變。她幾乎下意識複述說:“我心中的?”


    “也可以說是,每個人心中的。”西列斯說,“舊神可能已經死了,但是,祂們也可能還活在某些人的心中,永世長存。”


    多琳陷入了沉思之中。


    “牌局的遊戲是一迴事,現實的情況是另外一迴事。”西列斯平靜地說,“或許這遊戲的規則能讓一些人改變自己的想法,但那終究也隻是遊戲。”


    他們都沉默了片刻。


    隨後,多琳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她低聲堅定地對西列斯說:“我明白了,教授。謝謝您。”


    “這沒什麽。”西列斯笑了一下,“我隻是分享了我的想法。多琳,你還是得自己去思索這個問題,然後得到一個答案。那才是真正屬於你的答案。”


    多琳認真地點了點頭。


    “那麽,周五見。”西列斯說。周五是俱樂部活動的固定日期。


    “周五見,教授。”


    西列斯便步行返迴了凱利街99號。他突然意識到,凱利街99號,與貝恩書店、拉米法大學,幾乎構成了一個等邊三角形。這就讓他的出行相當方便。


    到家的時候,時間恰巧四點。琴多已經在做晚餐了。


    現在他們的三餐基本上有三種解決辦法,要麽在拉米法大學食堂吃,要麽出去吃,要麽自己在家做。而最後一種往往是琴多負責,畢竟西列斯不怎麽會做菜。


    ……倒也不是不會。他偶爾在家裏折騰點火鍋奶茶番茄雞蛋餅什麽的,還能讓琴多覺得有些新奇。


    晚餐的時候,西列斯與琴多提及下午在貝恩書店的經曆。他尤為提及了多琳·盧卡斯的表現與問題。


    他說:“或許多琳正在苦惱著什麽。”


    “多琳·盧卡斯?”琴多想了一會兒,“我想起來了,俱樂部裏那個相當沉默的學生。”


    作為助教,琴多也參與過西列斯的教學活動,對他的學生們也有印象——相當有印象,應該說,畢竟他們的作業基本都是他批改的,除了一些專業性太強的作業以外。


    琴多對多琳的印象也僅僅隻是停留在沉默寡言這個性格上。


    不過……


    他想了一會兒,便戲謔地說:“但是,她的申請表是您隨手抽出來的。而您掌握著命運的力量。或許,這就是命運影響下的結果呢?”


    西列斯微怔,這倒是他沒想過的一種可能性。不過,如果深入思考一下,再考慮到他所掌握的力量,那麽琴多的說法還挺有一些道理。


    他琢磨了一會兒,便搖了搖頭,說:“沒什麽必要糾結這事兒,我之後找個機會問問她就行。”


    琴多也點了點頭,他說:“現在您操心的事情已經夠多了。”


    西列斯無奈地笑了一下。


    吃完飯,他們就一起去了書房。西列斯想把下周的稿子提前寫完,而琴多則捧著普拉亞家族寄送過來的信件,有些頭疼地處理著。


    他們安靜地做了一會兒正事。


    西列斯花費了兩個小時左右的時間,將這周的稿子寫了出來。他不由得鬆了一口氣,然後將這些文字內容謄抄到另外的紙張上——他仍舊在使用當初出版商本頓饋贈的八瓣玫瑰紙。


    他想,明天就可以將稿件寄到報社去。


    而琴多注意到西列斯完成了寫作,便說:“我這兒有一條消息需要和您分享。”


    西列斯迴過神,問:“什麽?”


    “米德爾頓那邊寄來一封信,說是加勒特已經去他們那邊挑好了船隻,現在正在收集一些信息,打算出海論證一下海圖的某些區域。”琴多說,“那應該是發生在好幾天以前的事情了。”


    西列斯恍然。


    米德爾頓與康斯特之間至少有一個星期左右的信息差,畢竟兩國之間的距離相當遙遠。即便普拉亞家族擁有一些縮短路程時間的儀式,也不可能完全彌補這種距離上的問題。


    因此,在隔了幾天之後,他們才收到這條消息。


    過去一段時間裏,西列斯也偶爾會去一趟深海夢境。現在進入深海夢境的時間可控之後,他基本隔上三四天左右就會去一趟深海夢境。


    不過遺憾的是,在過去一段時間裏,他沒能有什麽新的發現。


    考古團隊那邊沒有繼續做夢、阿方索·卡萊爾的夢境也沒能搜索到,琴多在塔烏墓場也沒有新的發現……他倒是讓埃米爾又試玩了好幾種新的玩具。


    此外,加勒特也沒有做夢——西列斯懷疑他是不喜歡讓人進入他的夢境。


    不過,既然現在加勒特已經開始行動,那麽西列斯懷疑他很有可能會在夢境中等待幽靈先生的來訪。於是他便說:“那麽,我今天晚上得去深海夢境一趟。”


    琴多也點了點頭,他思索了一陣,然後說:“我需要借助海圖的事情來更深入地掌握李加迪亞的力量,那麽,我是不是得自己完成最後一步?


    “……也就是,親自出海,確認海圖的準確性?”


    西列斯思索片刻,然後點了點頭:“是的,琴多。親自驗證、親自踏上旅程,這應該是你需要做的。”


    琴多怔怔地望了他一會兒,然後低聲說:“那我不得不離開您的身邊了。”


    他的語氣相當沮喪。


    “或許我可以跟你一起去。”西列斯說,“我也十分想要親自去往福利甌海的深處,看看那些孤島上究竟發生了什麽。總之,我們可以早做打算。”


    琴多望著西列斯,像是驚訝於西列斯那種“理所當然”的陪伴。


    他就突然興高采烈了起來,並且說:“未來的事情我們可以未來再說。但是,您願意與我一起行動,我就已經相當欣喜和滿足了。”


    西列斯不禁莞爾。他總是感到,在情感需求層麵,琴多相當容易滿足。


    他親吻了一下琴多。


    ……在生理需求層麵,說實話,單純一個親吻可無法打發琴多。況且今時不同往日,他們早已經做過更加親密的事情了。


    琴多的唿吸變得有些急促,他欲言又止地說:“您……”


    “但是今天晚上我得去深海夢境。”西列斯低聲說。


    琴多沮喪地歎了一口氣,把額頭磕在西列斯的肩膀上緩慢地平複唿吸。


    但是等他差不多緩過來的時候,西列斯反而笑了一聲。他說:“所以我們速戰速決?”


    琴多怔了一下,然後小聲嘀咕著說:“您怎麽能在這個時候……”


    “怎麽?”


    “沒什麽。”琴多老老實實地說,“我挺喜歡您這樣吊胃口的。”


    “……言不由衷。”西列斯笑著說。


    他們便收拾了一下書房裏的資料文件,然後一起迴了臥室。當然,得先洗澡。


    這一天晚上,幽靈先生再一次踏入了加勒特·吉爾古德的夢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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