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舊是那海邊的沙灘。天氣晴朗、陽光明媚, 海風吹拂過人的麵頰,帶來一陣溫暖熱意。這是隻有真正去過海邊、享受過海景的人,才能夠想象出來的夢境。


    加勒特愜意地躺在沙灘椅上, 他的旁邊放著一張小桌。小桌上甚至擺放著飲料和水果。


    他偶爾喝一口果汁,然後舒服地咂咂嘴。他真當這夢境是隨心所欲的度假場所,盡管這是虛幻的夢境, 但是……瞧他那樣,仿佛又相當真實。


    身著西裝的幽靈先生帶著他的人偶出現在這裏, 反而顯得格格不入。不過在幽靈先生出現之後,加勒特就站了起來。


    他揮了揮手, 讓那些不合時宜的東西——桌子、飲料、沙灘椅——統統消失。


    幽靈先生默然望著這一幕, 心想, 這相當……奇妙。


    在此之前, 他進入過的幾個夢境, 要麽是年輕的孩子,要麽是被噩夢和生活逼瘋了的大人,要麽是對夢境沒什麽興趣的琴多。


    隻有加勒特,他以一種興致勃勃的態度, 隨意地改造著夢境,讓這地方更舒服、更合心意一點。


    而這種行為, 令幽靈先生想到了自己的故鄉地球,以及某些……在他那個年代還沒能實現的一些幻想。比如,全息遊戲?


    夢境恰恰可以讓人們隨心所欲地折騰,隻是人們此前無法做到這一點。在普通的夢境中, 人們好像沒法操控自己的腦子。


    ……但如果有阿卡瑪拉的力量參與進來, 那麽情況就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轉變。他們將能夠在夢境中保持清醒, 並且可以自發地更改自己的夢境。


    那就是一個相當符合某些幻想的場景了。


    幽靈先生曾經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因為他進入過的夢境也不多,還大多數都是孩子的夢境。比如埃米爾,他能在夢境中玩到幽靈先生帶給他的那些玩具,就已經相當心滿意足了。


    但事實上,夢境的世界有著無窮無盡的可能性,隻是他未曾去探索、未曾去嚐試。


    幽靈先生不禁想,如果這些夢境可以聯通在一起呢?


    那就真的成了一個宏偉龐大的遊戲場了。


    這些想法在他的心中一閃而逝。


    加勒特說:“晚上好,幽靈。哦,還有人偶。”


    “晚上好,吉爾古德先生。”人偶說。


    幽靈先生也朝著他點了點頭,同時用米德爾頓語言說了一句“晚上好”。


    ……這是他特地從人偶那兒學來的。盡管現在一號人偶已經成了幽靈先生的標誌性物品,但是他自己一直一言不發的話,似乎也有些奇怪。


    不過他的這一句“晚上好”,卻讓加勒特嚇了一跳。他說:“我還以為你是個啞巴呢!”


    幽靈先生默然望著他。


    加勒特聳了聳肩,隨後說:“好吧。那麽,我來說說我這邊的情況。”


    人偶說:“你打算出海了嗎?”


    “所以你已經知道我租船的事情了?”加勒特敏銳地反問,隨後他又說,“短時間內可能不會,我隻是先去那邊挑了挑船隻。免費租賃,真不錯。”


    幽靈先生與他的人偶保持著沉默。


    加勒特嗤了一聲。隨後他說:“那我就從頭來跟你說說。總之,過去一段時間裏我先迴了一趟金斯萊。我和我的母親和解了。


    “……和解的意思,就是我跟她聊了聊過去這三十多年裏的事情。包括我父親的事情,我自己的想法,以及我對她的想法,當然,還有你的出現、我現在正在做的事情。


    “真奇妙,我以前可從來沒想過,還會有這一天。總之,事情就是這樣。我和我母親談了很久,將一切都說開了。所以,我現在才可以毫無後顧之憂地迴到貝休恩。”


    人偶說:“你的母親不會擔心你之後的種種行動嗎?”


    “擔心。”加勒特複述了這個詞,然後冷笑了一聲,“當然。但是,我母親也是米德爾頓人。米德爾頓人從來不會畏畏縮縮、優柔寡斷。


    “是的,我母親當然會擔心我。但是這過去三十多年的事情對她而言也是一場折磨。如果不是她年紀大了,那麽她說不定會親自來一趟貝休恩,將所有的事情調查清楚。”


    幽靈先生緩慢地點了點頭。


    他想到一些更久遠的記憶,比如曾經有人就說過,米德爾頓人不論男女,生來就帶有一種強硬、好戰、崇尚武力的性格。這種性格也可以說是米德爾頓的底色。


    加勒特的母親,同樣如此。


    加勒特也懶得和幽靈先生繼續提及他母親那邊的事情了,他說:“總之,我現在可以專心地研究海圖的事情了。正好在夢中跟你說一聲,免得你以為我什麽都沒做。”


    人偶像模像樣地點了點頭,然後說:“你現在正在收集關於海上的信息嗎?”


    “是的。不僅僅是收集。”加勒特說,“我在迴憶自己知道的信息,同時也在和其他人相互驗證一些信息。


    “……說起來還真夠好笑的,當那些老水手聽聞我在做這事兒的時候,他們都露出了相當不可思議的表情,就好像是在說……


    “‘瞧啊,這“聲名狼藉的加勒特·吉爾古德”竟然也有改邪歸正的一天。’嗬嗬,這可真有趣。無論如何,這件事情是我想做的,盡管創意來自於你。”


    說著,加勒特就不禁聳了聳肩。


    人偶說:“所以你的進展如何?”


    加勒特悻悻然嘟囔了一句什麽,大概是覺得幽靈先生和他的人偶相當不近人情。他覺得那些水手們的表現相當好笑,不過幽靈先生無意與他一起冷嘲熱諷。


    加勒特便說:“還不錯。你知道福利甌海大概有多大嗎?”


    人偶點了點頭。


    “所以我現在差不多理清了五分之一的地方。”加勒特說,“說真的,直到我真的開始整理這些信息,我才發現福利甌海上的孤島真是多如牛毛。


    “對了,我得提前告訴你一件事情。按照我們整理出來的信息,有一些區域,或者說,正常航線無法涉及的地方,我們對此毫無了解。


    “並且,我也不敢去那邊一探究竟。那是相當危險的區域,可能有一些海底的變異生物,可能有一些兇殘的孤島原住民,也可能海洋本身就有著可怕的礁石和風浪。


    “無論如何,我們的力量不足以抗衡那地方的恐怖。如果真要去的話,那隻能有去無迴。”


    幽靈先生心中一動。


    他因為這話而想到了兩件事情,第一是米德爾頓的“啟示者”。他此前沒有聽聞過米德爾頓的啟示者力量,但是從加勒特的話中可以看出,米德爾頓的一些人同樣掌握著某種“力量”。


    而第二件事情,則是之前他與琴多探討過的,如何讓琴多通過這一件事情進一步掌握李加迪亞的力量。


    如果在海圖上有一部分區域是普通人無法探索的,那麽讓琴多去做這事兒似乎的確可以帶來一些幫助。當然,那必定存在一些風險,這隻是其中的一種可能性。


    幽靈先生思索了一陣,便打算問問加勒特。


    不過人偶首先問起了另外一個問題:“你現在所說的福利甌海,應該是不被迷霧籠罩的那部分?”


    “當然!”加勒特驚訝地說,“不然您以為呢?深入迷霧探險嗎?”


    “所以,福利甌海被迷霧籠罩,和不被迷霧籠罩,這兩類區域的麵積對比,你有考慮過嗎?”人偶那稚嫩的孩童聲音慢條斯理地說著,語氣遠比加勒特冷靜得多。


    “麵積對比?”加勒特不禁一怔。


    這似乎是他從未考慮過的問題。


    隔了片刻,他謹慎地說:“首先,你要知道,福利甌海上的迷霧不是成片成片的籠罩著海洋,而是零星散布在不同的區域。”


    幽靈先生與他的人偶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


    的確是這樣,應該說,整個費希爾世界都是如此。迷霧一塊一塊,斑駁地籠罩著某些零散的區域。有時候,那些區域距離人們相當近;有時候,那些區域也可能坐落在與世隔絕的秘密之地。


    他曾經在金斯萊的那場風暴中,通過【阿卡瑪拉的眼鏡架】,透過迷霧窺探到深海孤島上的獻祭行為。但是,那也並不意味著,那些瘋狂的信徒們就一定生活在迷霧之中。


    那可能隻是那座孤島與金斯萊之間隔著一團迷霧,而非金斯萊的對麵一定就被迷霧籠罩。


    當然,這種情況實際上也給費希爾世界的人類帶來許多困難。


    最簡單的一個問題就是,出行不便。陸地上的交通需要繞過那些迷霧,因而導致許多出行的路途都彎彎曲曲;而海上交通就更是如此。


    當初遠海號輪船在深夜中從海裏救起加勒特的時候,加勒特差一點就要進入迷霧的範疇。而那個時候,他們其實還在正常的航線上航行,距離迷霧就已經如此之近了。


    那實際上也意味著危險,隻是人們不太會涉及到這樣的危險。


    更早之前,當他第一次前往無燼之地的時候,他就曾經吃驚於火車行駛的軌道竟然距離迷霧如此之近。


    在某種程度上,人們已經習慣了與迷霧共存的情況。


    加勒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便說:“所以,我們恐怕很難確切地描繪迷霧籠罩的範圍……況且,迷霧總是在變化,要麽消散要麽擴張要麽轉移。海上的迷霧更是如此。”


    幽靈先生有些驚訝地得知這一點。


    人偶說:“但是,最終的海圖必定會涉及到關於迷霧的問題。”


    加勒特皺了皺眉,最後他說:“我會試著去理清這些問題,不過你不用抱太大希望。”


    人偶點了點頭,不過也說:“我的確相當期待你的最終成果。”


    加勒特沉下臉,暗自罵了一句什麽。


    幽靈先生恍若未聞。他感到加勒特·吉爾古德是個性情相當複雜的人,晦澀陰森的過去鑄就了他的現狀,而誰也不能說,他就非得擺脫過去的影響,立刻變成另外一種性格的人。


    人們都被自己的過去束縛著,就連這個世界也是如此。


    “那麽我們就達成一致了,吉爾古德先生。”人偶說,“我另外有一個問題想問問你,希望能從你這裏得到答案。”


    加勒特頓了頓,然後才勉為其難地、陰森森地說:“什麽?”


    “我對米德爾頓人的力量相當好奇,但是在日常生活中,這種力量似乎不怎麽常見。”人偶說,“你們更多在海上使用這種力量嗎?”


    “力量?”加勒特奇怪地重複著這個詞語,隔了片刻,他像是突然明白了,“你是說,啟示者的力量?”


    從加勒特的口中聽聞“啟示者”這三個字,多少帶著一點奇異的感覺。米德爾頓是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那兒幾乎與安緹納姆絕緣,但是,仍舊存在著啟示者。


    加勒特說:“當然……我是說,米德爾頓人平常確實不怎麽使用啟示者的力量。他們更崇拜海洋,絕大多數人都是這樣,即便是擁有力量的啟示者。”


    “但是他們仍舊使用著安緹納姆的饋贈?”人偶不禁問。


    加勒特露出一個非常微妙的表情。他說:“事實上,米德爾頓的啟示者通常會忽略這一點,我們不怎麽提及安緹納姆。我認識的一些啟示者,包括我本身,都是水手,或者與海洋有關的一些人。


    “我不清楚其他國家的啟示者是怎麽一迴事。但是在米德爾頓,啟示者是相當……相當秘密、低調但同時也普通的一項職業。我該怎麽形容……


    “比如一個鐵匠,他收了一個學徒,將自己的畢生所學都交給這個學徒。之後這名學徒出師,但也仍舊會將這名鐵匠當做自己最為親近的長輩,同時他也會始終運用自己學到的鐵匠技能。


    “……米德爾頓的啟示者就是這樣的學徒製。並且,所有米德爾頓的啟示者都已經是,或者將要成為,或者曾經是,一名水手。”


    幽靈先生心中恍然。


    他突然意識到,比起康斯特公國這邊,又是往日教會、又是曆史學會或者其他小型學會,米德爾頓那邊的啟示者力量學習,其實更接近傳統的力量承襲。


    米德爾頓的力量局限於一對一的傳授、繼承,學徒不僅僅是學生,更是生活、事業上的繼承者。年輕的啟示者會跟隨年長的啟示者,一起奔赴海洋,尋找那神秘、遼闊的海洋中的財富。


    正因為這樣,米德爾頓的啟示者力量才仿佛十分罕見。因為他們也不太可能在日常生活中使用這種超凡的力量,也沒什麽必要。


    ……米德爾頓的一切都與海洋有著複雜而深刻的關聯。


    之後幽靈先生與加勒特又談及一些細節方麵的事情,比如他什麽時候出海、打算花費多長時間在海上等等。


    等到這些事情都確定下來,幽靈先生也就禮貌地與加勒特告別。他認為之後他就可以等待加勒特這邊的好消息了。


    他先去了趟農場,將人偶送迴去,然後返迴了深海夢境。他觀察了一下孤島上幾株植物的情況。琴多、埃米爾、赫爾曼都沒有在做夢,而加蘭、哈爾都在做夢。


    他便先去了加蘭的夢境。


    “啊,幽靈先生!”加蘭與他打著招唿,“好久不見。”


    幽靈先生露出了一個微笑,輕聲說:“的確很久不見了,加蘭。”


    他上一次進入加蘭的夢境,還是在比德爾城,那都已經過去一個月了。


    加蘭的夢境仍舊是海底,不知來源的微弱光芒照亮了這昏暗的、幽藍色的海水。這個場景讓幽靈先生有些困惑,他還以為加蘭會夢到別的什麽場景。


    不過,他也沒急著詢問這事兒。


    他轉而問:“最近怎麽樣,加蘭?”


    “在學一些很有趣但也很複雜的東西。”加蘭露出有點苦惱的表情,她又說,“不過,有人說這也是為了我們好。而且,我們可以很快學會,是很聰明的表現!”


    幽靈先生笑了起來,他說:“的確如此。加蘭,這是用來保護自己的手段。”


    加蘭歪了歪頭,想了一會兒,然後用力地點了點頭:“是的。這樣加蘭就可以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了。”


    這話令幽靈先生有些意外。


    他不禁問:“所以,加蘭想要過上什麽樣的生活?”


    加蘭的目光望向了周圍的海水。隔了一會兒,她說:“我也不知道……我隻是感覺,其他人也好像……好像被這樣冰冷的海水浸沒一樣。”


    幽靈先生怔了一下。


    加蘭繼續低聲說:“我在一個……名叫往日教會的地方。我接觸到的人,他們每天會處理很多很多的事情,很多很多……不好的事情。


    “他們說我好像也是因為這樣的事情才來到這裏的,不過我記不太清了。那都是以前的事情。我會幫我的老師整理那些檔案資料。


    “那真是好多好多呀,多到像是要把人淹沒一樣。那都是發生在以前的事情,和我一樣或者差不多的事情。那些事情就這麽被記錄下來,變成過去。”


    顯然,在過去的一個月裏,加蘭也思考了很多。盡管她年輕的頭腦還沒法讓自己徹底明白過來,但是,她也已經意識到一些問題。


    她停頓了一會兒,然後說:“幽靈先生,您覺得,這是為什麽呢?”她問,“這個世界,好像很好很好,但是,又好像總是在發生很壞很壞的事情。為什麽呢?”


    幽靈先生默然片刻。


    他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當加蘭遺忘過去,她空白的人生總需要一些東西來填補。而在往日教會呆了這麽久,親眼目睹、整理那些過往的資料,加蘭很有可能被那些事情影響到。


    加蘭如此,納尼薩爾自然也是這樣。應該說,幸虧這兩個孩子是一同前往往日教會的,他們還能做個伴,不然的話,孤獨和困惑可能摧毀這個孩子的靈魂。


    往日教會養孩子的辦法還是相當粗放的。


    幽靈先生暗自在心中歎了一口氣,思索了一會兒,然後說:“但是,加蘭,你可以試著去改變這個世界。”


    他一貫的觀點都是,糾結於好不好、壞不壞、誰對誰錯,這都是毫無意義的。停在空談的觀念、說法、思想,都隻是虛假的東西。


    加蘭愣了一下,然後說:“我可以……試著去改變自己討厭的東西嗎?”


    “我不能說你最後是否能成功。”幽靈先生說,“但那起碼是一次嚐試。加蘭,既然你覺得不舒服、覺得那是很壞的事情,那麽,你起碼可以試著去改變。”


    加蘭想了一會兒,然後突然驚訝地說:“如果壞人也是這麽想的怎麽辦!”她停了停,然後說,“如果壞人也覺得,那些好的東西讓他們不舒服,然後想改變,那怎麽辦?”


    “所以就出現了矛盾和衝突。”幽靈先生緩慢地說,“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他們都有著各自的想法和觀念。一旦有人想要將自己的想法付諸實際,那麽世界就會變得混亂。”


    加蘭呆呆地看了他一會兒,然後說:“所以,這是……沒法避免的。”


    “是的,加蘭。”幽靈先生溫和地說,“這就是人類。”


    “我也是人類。”加蘭小聲嘀咕著說,“可是,這好嗎?為什麽這讓我覺得,人類不是什麽好東西呢?”


    她天真的語氣將幽靈先生逗笑了。


    人類是好東西嗎?


    這還真是一個難以迴答的問題。


    讓一個年輕的孩子接受這世界並非黑白分明,這同樣是一件相當困難的事情。


    幽靈先生思索了片刻,迴答說:“不能用好和壞來形容人類。”


    加蘭琢磨著這個說法。


    過了一會兒,她突然明白過來:“因為,好和壞也是沒法避免的。一個人是這樣,所有人都是這樣。每個人都不是……純粹的。”


    她低聲喃喃。


    幽靈先生注視著這個小女孩。他想,“純粹”。


    這種說法總是令他感到些許的異樣,讓他想到曾經發生在地下拱門的事情。他未曾親曆,但是從吉米那兒聽聞了當時發生的事情。


    加蘭,以及納尼薩爾,他們都曾經被“劣質”的神明力量搶奪了身體。而神明,那總是被認為是某種,概念意義上的升華。


    神明總是純粹的。


    而人類反而複雜得多。


    舊神追隨者也會因為一己私欲而扭曲神明的意誌,甚至狂妄到用神明給自己脫罪。舊神或許從來不是問題,人類才是問題。


    但即便如此,他們畢竟都是人類。


    加蘭想了一會兒,然後沮喪地說:“真是一個複雜的問題啊。”


    女孩露出一臉困擾的表情,卻讓人有些忍俊不禁。


    幽靈先生說:“至少你已經發現了這個問題。”他頓了頓,然後轉移了話題,“其實你可以從最簡單的地方做起。”


    “比如?”


    “比如,其實你可以更改這個夢境。”幽靈先生說。


    加蘭驚唿了一聲,她瞪大了眼睛:“真的嗎?”


    “是的,加蘭,想想你有什麽想去的地方……”


    幽靈先生話音未落,周圍的場景已經突然地發生了變化,就好像隻是眨了眨眼睛,世界就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一片遼闊而無邊際的山川曠野。他們站在一座山的最高峰,然後望著周圍的景色。


    “哇,真漂亮。”加蘭情不自禁地感歎著,“原來我做夢也可以夢到這樣的場景啊。”


    幽靈先生不禁莞爾。他也靜靜地望著這幅場景。


    遠處的山川、近處的草木,以及一些偶爾穿梭而過動物、蜿蜒曲折的河流,甚至空氣中淺淡的草木芬芳……一切都顯得相當真實。是的,真實。


    ……真實?


    突然地,幽靈先生因為這個想法而皺了皺眉。


    他想到另外一個孩子,哈爾·戈斯。


    當幽靈先生第一次前往哈爾的夢境的時候,哈爾的夢境同樣出現過類似的場景:原野、樹林。


    這個生活在沙漠中的男孩,聽聞這世上還有除卻沙漠之外的場景存在,因而在自己的夢境中幻想出了類似的畫麵。但是,那種幻想是相當粗糙的,一點兒也不真實。


    又比如加勒特·吉爾古德。他的夢境中出現如此真實的海洋、沙灘、海風、陽光,是因為他的確曾經經曆過類似的場景,甚至認為那頗為舒適,因此才會將這個場景複現在自己的夢境中。


    而加蘭……她真的見識過這樣的宏偉壯麗的山川嗎?


    幽靈先生微微皺了皺眉。


    他想到諾娜。諾娜曾經說,當她還沒有生病的時候,她的爺爺會帶著她到城外去玩。而等她生病之後,這種出遊顯然就不太現實了。


    而即便出去玩,當時諾娜的夢境中顯示出來的畫麵,也隻是綠草地,而非如今這樣的山巒起伏。


    況且,即便拉米法城南郊有著休斯山,但是那也完全沒有現在出現在加蘭夢境中的山脈這麽高、這麽複雜。


    這樣漫長、綿延的山脈……


    ……布斯山脈。


    一個名詞自然而然地出現在幽靈先生的大腦之中。


    那是無燼之地南麵的山脈,是這個世界的屋脊。那同樣也是翠斯利隕落的地點。


    幽靈先生為自己的聯想而怔在那兒。


    加蘭並不知道幽靈先生想到了什麽,她還在讚歎這風光。


    過了一會兒,她說:“我好像明白了,幽靈先生。我能簡單地改變自己,但是卻沒法改變其他人。事情一直都是這樣。如果我想做什麽的話,那我也隻能從自己做起。


    “我希望我能改變其他人,我希望這個世界變好一點。但是,我也有可能做不到這一點。我隻是……我隻是如此希望,並且盡量讓自己這麽做。”


    幽靈先生迴過神,然後說:“是這樣沒錯。”他頓了頓,然後轉而說,“加蘭,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當然可以啦,幽靈先生。”加蘭語氣活潑地說,看起來,解決了一個困惑讓她的心情好多了,“您想問什麽?”


    “為什麽你會將夢境的場景換成現在這個樣子?”


    加蘭愣了一下,她思索了一會兒,然後說:“我也不知道……隻是,本能?我似乎不太喜歡海底……我是說,海水。然後我本能地……為什麽我會擁有這樣的本能?”


    說著,她自己也開始懷疑和不安。她慢慢地皺起了眉,痛苦地思索著。


    “我……我也不知道。幽靈先生,我想不出來。”加蘭低聲說,“我隻是……那就是我的……本能……我……”


    “別想了。”幽靈先生當機立斷地說,“加蘭,別想了!”


    加蘭猛地抬起眼睛,望著幽靈先生。那雙眼睛中帶著一種渙散的、茫然的光。隔了一會兒,她才逐漸迴過神,她有些困擾地說:“什麽?”


    幽靈先生眯了眯眼睛,然後說:“加蘭,再換個場景吧。”


    “啊?怎麽啦,幽靈先生?”加蘭好奇地問,“您不喜歡這兒嗎?”


    “太高了。”幽靈先生真誠地說,“讓人有些頭暈。”


    “誒呀,您該早點說的!”


    於是加蘭又更換了夢境中的場景。這一次他們來到了一個熟悉的地方——拉米法城的阿瑟頓廣場。


    加蘭說:“如果在教會裏沒什麽事,我和薩爾就會到這裏來玩。薩爾就是那個和我一起學習的人,是個男生,和我差不多大。”


    幽靈先生不自覺鬆了一口氣,他靜靜地聽著加蘭的話,然後微笑著說:“看來你們的生活還不錯。”


    加蘭思考了一下,然後說:“我不記得以前的生活了。不過,比起我看到的一些過去的事情來說,我們現在的生活確實挺好的。教會也挺好的。”


    加蘭認真地點了點頭。


    幽靈先生不由得失笑。他望著這個年輕的女孩,然後說:“這樣就已經很不錯了。”


    加蘭也同意這個說法。他們又聊了聊日常生活。加蘭提及了自己正在練習的一些啟示者儀式,幽靈先生也不禁感歎,這樣年輕的孩子,現在也已經成為了超凡力量者。


    但是,為了對抗那些不知名的力量,他們也的確需要這麽做。


    不久,幽靈先生就與加蘭告別。


    不過在離開之前,加蘭又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她說:“幽靈先生,您知道我這個名字的來源嗎?我最近特別想閱讀那個加蘭的故事,但是卻找不到相關的報紙。


    “如果您知道這個故事的話,那能告訴我,那個加蘭現在怎麽樣了嗎?”


    幽靈先生怔了怔。他本能地感到這種做法中蘊藏著某種危險。


    於是他停頓了片刻,便說:“我還不太清楚這個故事的後續。如果你不著急的話,那我們可以下次聊聊這個?”


    他心想,其實這也不算是一個謊言。畢竟,盡管他是這個故事的創作者,但是他的確還沒將這個故事的後續寫出來……的確如此。


    “當然可以!謝謝您,幽靈先生。”加蘭笑著說。


    幽靈先生便與加蘭告別,然後離開了加蘭的夢境。


    在深海夢境永恆寂靜的孤島紅泥之上,他靜默地注視著加蘭的夢境泡泡。在幽靈先生離開之後,加蘭也仍舊停留在夢境之中。


    她自顧自在阿瑟頓廣場上跑跑跳跳,然後像是突然反應過來,她現在已經可以自由變換夢境中的場景了。


    於是她的夢境泡泡又一次發生了場景的跳轉。那宏偉的、蜿蜒起伏的山川河流,又一次出現在她的夢境中。她睜大眼睛望著那一幕,像是非常喜歡這樣的場景。


    ……不知不覺地,他因為這場景而歎了一口氣。


    他不得不考慮一種可能性,也就是,加蘭是因為曾經那“劣質”的神明力量的影響,而不自覺在夢境中複現了這個場景。


    而那也很有可能帶來一些相當複雜的問題。


    比如,那力量究竟是什麽,才會讓這樣的場景出現在加蘭的潛意識中?


    他曾經以為那是與繁育與生命之神佩索納裏相關的力量,可是,這場麵又無比地貼合高山與河流之神翠斯利的力量。但是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翠斯利又恰恰隕落在布斯山脈。


    這兩位神明之間,似乎也多了一點不清不楚的關聯。


    他想了片刻,然後不禁捏了捏鼻梁,讓自己保持冷靜。


    加蘭身上的問題說不定還沒結束。他可能得找個時間再給這兩個孩子做一次意誌判定,看看他們的情況究竟如何。


    從某個角度來說,當他主動對某人施加判定的時候,骰子那邊提供的數字選擇,也是對判定對象的情況判斷的一個參考。


    他將這件事情記在心裏,然後望向了今天晚上仍舊需要進入的一個夢境——哈爾·戈斯的夢境泡泡。


    夢境中比德爾廣場,哈爾坐在噴泉的台邊,晃著腿哼著歌,然後等到了幽靈先生的來訪。


    “啊!您來了!”哈爾跳了下來,“我正想著您什麽時候會出現呢!”


    “晚上好,哈爾。”幽靈先生說,“看來你這兒有一些好消息?”


    “是的!”哈爾十分誌得意滿地說,“沒有讓您失望。”


    之前幽靈先生付出了50枚公爵幣的傭金,其中20枚是為了讓哈爾和他的朋友們去調查兩個問題:第一是比德爾城的大人們口中的“北風”究竟是指什麽,第二則是關於辛西婭的種種傳說。


    第二個問題也是幽靈先生更加關注的問題。


    “那我先跟您說說‘北風’的事情。”哈爾說。


    幽靈先生點了點頭,安靜地傾聽著。


    哈爾說:“我問了我的朋友們,這個說法來自於我的一個朋友的長輩……那個長輩似乎是個見多識廣的探險者,之前一直在無燼之地各處轉悠,前段時間因為一些事情就迴到了比德爾城。


    “我朋友的父母提及‘北風’,同樣也是從這個人的口中聽說的。他說,‘北風’是指那些從無燼之地北麵來的人,從北麵的海過來的人……據說這些人身上都帶有一些,不太好的東西。”


    哈爾露出了一個糾結的表情,看起來不知道應該怎麽描述這種東西。


    隔了一會兒,他突然意識到應該怎麽形容:“就像是‘星之塵的詛咒’!那些攜帶‘北風’的人,似乎他們會帶來一些……壞事?”


    幽靈先生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北風。


    在這兒,“北風”當然不是指實際存在的來自北方的寒風,而是指那些與福利甌海扯上關係的人。他們很有可能與“陰影”有所牽扯,甚至其中一部分就可能是“陰影”的信徒。


    於是,所有從北麵來的探險者,都有些被敵視和懷疑。


    而這種情況或許相當普遍,導致北麵的海成為了一些探險者心中的禁區。事實上,這些相關的傳說的確相當之多。


    這是一種相當鮮明的刻板印象,但是幽靈先生也十分懷疑這種刻板印象,是否來自於一些“陰影”的信徒的刻意做法。


    畢竟,神明似乎是需要用特定的概念來維持自身的力量的。而神明的信徒也同樣需要以特定的行為來貫徹自己的信仰理念。


    那樣才能讓他們更加貼近神明的力量,同時,也更容易獲得神明的力量。


    “這還是我第一次聽說‘北風’擁有這樣的含義。”哈爾嘀咕著說,“不過,這種稀奇古怪的事情也總是發生。


    “您知道,我有個朋友家裏是開酒館的。他總能聽見許許多多莫名其妙的傳聞,什麽失蹤的學者啦,驛站的大火啦,虛假的寶藏啦……誰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是,他就是能聽說這些事情。”


    幽靈先生:“……”


    他默然望著哈爾,心想,這三條信息還相當……確鑿無疑。


    哈爾也不知道自己隨口的舉例讓幽靈先生心生觸動,他繼續說:“至於‘北風’,可能也隻是這種傳言中的一種。


    “不過,關於那群北麵來的人,我們後來就再也沒有見到過他們。或許,他們已經離開了?”


    幽靈先生聽著哈爾的話,心想,不知道那群人究竟為什麽來到比德爾城。


    既然“北麵來的人”在無燼之地頗為受到敵視,那麽這群人可能也不會自討苦吃,故意跑到無燼之地的核心地帶。他們來到比德爾城,恐怕是有特定的目的。


    而之前哈爾轉述朋友的話語中,也的確提及了這些人似乎發現了什麽,談話的語氣顯得相當興奮。


    ……他們在福利甌海有所發現嗎?


    幽靈先生一時半會兒沒想到什麽可能性。不過,琴多那兒已經在收集過去一段時間裏,無燼之地的北麵是否發生了什麽大事。那可能同樣與其他一些事情有所關聯。


    他希望他們能盡快得到一些相關的信息。


    隨後,哈爾仔細想了想,便說:“關於‘北風’就是這樣。”他小心翼翼地瞧了幽靈先生一眼,“您覺得這樣可以嗎?”


    “這很不錯了,哈爾。”幽靈先生說,“那麽,關於辛西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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