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了我的爸爸媽媽, 也讓我的朋友們問了他們的長輩。”哈爾說。


    看起來,哈爾知道幽靈先生對這個問題更加感興趣,所以也在這事兒上耗費了更多的努力。


    哈爾歪著頭想了一陣,然後說:“媽媽說, 辛西婭的故事是在比德爾城建城之前, 就已經出現了。那是……現在這個紀元之前。”


    霧中紀之前?幽靈先生點了點頭。


    辛西婭的三個故事——沙漠中的女巫、海邊的漁民、森林外的野心家——都有著一種與如今格格不入的古老氛圍。


    辛西婭本身必定活動在更為古老的紀元。不過, 如果辛西婭就是阿卡瑪拉,那麽這個古老紀元究竟有多古老, 就成了一個相當有意思的話題。


    在“陰影”出現之前還是出現之後?


    之前人偶曾經對他說, 阿卡瑪拉有化身為人偶或者女孩或者其他什麽人類形象, 暗中參與到多爾梅因的六套人偶劇。而那是帝國紀時候的事情了。


    ……一個隱隱綽綽的念頭閃過他的大腦。他想, 多爾梅因這個國度, 位於費希爾世界的什麽地方來著?


    那是遙遠的帝國紀的神明國度,存在時間也並不長。


    曾經他是在洛倫佐·格蘭瑟姆口中聽聞到多爾梅因這個名詞, 而後者也是從鄧洛普教授口中得知的。


    在此之前,他曾經在一本曆史專著上尋找阿卡瑪拉的隕落時間, 並且在那個時候注意到多爾梅因的存在。


    無論如何, 他都沒有注意過,這個國度曾經的範圍大概是多大, 又坐落在哪裏。那是一個喜歡做夢、喜歡睡覺,擅長人偶劇的國家。一個夢幻般的國家。


    他怔了一下, 然後心想,他得去查查這個問題。


    哈爾沒注意到幽靈先生的走神,他自顧自繼續說下去:“媽媽說,以前有人將辛西婭的故事編成書出版了, 但是那都不太對……就是, 和比德爾城的傳說不一樣。


    “在比德爾城, 人人都知道辛西婭;但是在那本書上,辛西婭卻消失不見了。媽媽說,那是因為辛西婭的故事太古老了,人們都不喜歡這些故事。”


    這個說法倒是令幽靈先生頗感奇異。


    不過,他也因為這事兒而突然想起來,自己最早知道辛西婭的存在,是因為從藏書家卡爾弗利教授那邊得到的精怪故事集《小辛西婭的世界》。


    此刻哈爾所說的,辛西婭的故事集結出版的書籍,似乎就是指這一本。


    而《小辛西婭的世界》……


    他迴憶著當時的一些對話,驟然意識到,這似乎也是他人贈送給卡爾弗利教授的。這本書本來的主人是……


    阿道弗斯·格蘭特。他的學徒,多蘿西婭·格蘭特的爺爺。


    等等,多蘿西婭和……辛西婭?


    幽靈先生想到,他不止一次聽其他人稱唿多蘿西婭為“西婭”。


    這兩者之間會有什麽關聯嗎?多蘿西婭的名字與辛西婭有關?


    ……或許是因為,當多蘿西婭出生的時候,她的長輩們剛巧閱讀到這本書籍,於是就為這個剛出生的孩子取了一個與辛西婭有點類似的名字?


    當初卡爾弗利教授將《小辛西婭的世界》交給他的時候,也曾經說過,阿道弗斯是因為“他的孫女已經長大了,不再需要閱讀這本書”,因此才將這書贈送給卡爾弗利教授。


    而卡爾弗利教授之後又將這本書轉贈給了他。


    再之後,他在比德爾城,又意外得知了“辛西婭”其實是個真實存在過的人物。他原本是想從哈爾這兒打聽到關於沙漠中的女巫的一些事情,那原本就被記錄在《小辛西婭的世界》一書中。


    但是,這又令他誤打誤撞地發現了辛西婭的秘密。


    這奇妙的緣分令此刻的他頗為感歎。


    幽靈先生便問:“不過,既然這些故事這麽古老,那麽其含義就沒有發生過變化嗎?”


    “變化?”哈爾琢磨了一會兒, “您是說,一開始的故事和現在的故事?”


    幽靈先生點了點頭。


    而哈爾想了片刻之後,卻搖了搖頭:“至少我母親聽說的故事,和我聽說的故事,沒什麽區別。不……應該說,比德爾城建城之後,這些故事就已經是這副模樣了,沒有發生過什麽改變。”


    幽靈先生不由得感到了些許的困惑。


    自比德爾城建城起來,這故事就已經是這樣了?


    那也起碼有幾百年的曆史了吧?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在這樣漫長的時光中維持原樣,況且隻是這種口口相傳的故事。


    幽靈先生不禁暗中懷疑,或許是有人在背後確保這些故事的準確性?


    ……又或者,這些故事是在更古老的年代就已經發生了改變,所以在霧中紀之後,即便發生了什麽變化,也隻是相當微小的,不會影響整體故事的走向,因此才會被如今的人們認為毫無變化。


    這就如同那些已經蓋棺定論的曆史事件一樣,恰好辛西婭的故事也的確曾經出版過。整體上,人人都認可過去發生的這些故事。


    即便有人——比如某些舊神追隨者,他們所知道的故事版本與哈爾如今得知的故事不同,但是作為比德爾城的普通居民,哈爾及其同伴、父母可能也不會了解其中詳情。


    幽靈先生認為,這些故事很有可能隱藏著另外一個版本,一個更為黑暗、陰鬱的版本,與哈爾這些年輕孩子聽聞的睡前故事絕不相同。


    此外,那個隱藏的版本也不太可能是過往真正曆史事件的真切描述,同樣可能添油加醋,成為了傳說而非事實。


    比如那個海邊的漁民的故事。辛西婭勸阻他們過度捕魚或許是真實發生的,但是,那些漁民割下自己的手臂獻祭大海,卻顯然與辛西婭的故事格格不入。


    那很有可能是發生在晚一些的時間點,但是卻與辛西婭的做法混為一談。


    哈爾又說:“對了,還有就是,我一個朋友的老祖母說,她年輕的時候曾經遇到過一些來自比德爾城之外的探險者,他們同樣提及過辛西婭,不過和我們這邊的故事不太一樣。”


    幽靈先生有些意外地聽見這個說法,這恰巧符合了他剛剛的想法。


    哈爾迴憶了一下,然後說:“我之前跟您說過三個關於辛西婭的故事,而那個故事是第四個。他們說,他們以前也在比德爾城聽說過辛西婭的傳說。


    “他們這一批人曾經去無燼之地的更深處探險,遇到了一批部落原住民。他們聽見那批人也在說著類似於辛西婭的發音,就有點好奇地詢問,想知道辛西婭對於那批人來說,象征著什麽。”


    說到這裏,哈爾停頓了一下,露出了一種有點不安又有點困惑的表情。


    “意味著?”幽靈先生對此同樣有些好奇。


    一批無燼之地迷霧深處的部落原住民,以及繁榮的沙漠城市中的普通居民。他們同樣聽聞了辛西婭的故事,但是兩邊對於這個傳聞中的辛西婭,似乎有著截然不同的印象。


    哈爾說:“他們說,那批原住民聽到辛西婭的名字,就露出了非常驚恐的表情,就好像……那對於他們來說,如同噩夢一樣。”


    ……噩夢。幽靈先生默然聽聞這個詞語。


    這似乎昭示了什麽,但是又有點令人摸不著頭腦。辛西婭難道真的就是阿卡瑪拉嗎?


    哈爾又說:“那批原住民似乎是在沉默紀的時候就已經住在那兒了,就是……在迷霧已經出現的時候。辛西婭好像給他們留下了很不好的印象,但是沒人知道具體是怎麽一迴事。


    “那些探險者隻是將這事兒當成有趣的事情,在來到比德爾城的時候順嘴聊到了。他們也沒能發現,辛西婭對於那批原住民來說究竟意味著什麽。”


    哈爾也露出了有點糾結的表情,他恐怕也相當好奇那批原住民害怕辛西婭的原因,但是卻沒能得到任何的線索。


    況且,那是哈爾的朋友的祖母還年輕的時候聽說的故事,那都已經過去了幾十年,指不定原本的那些探險者都已經過世了。


    幽靈先生不禁在心中遺憾地歎了一口氣。


    當然,這條消息本身就已經是意外之喜,因為他直接便聯想到了,阿卡瑪拉隕落之前,那讓世界上所有人困擾三天的噩夢。


    盡管世界上絕大多數人都知道,這噩夢來自於阿卡瑪拉,但是,說不定也有人不知道。


    說不定在那個時候,辛西婭路過了那個原住民部落,隨後阿卡瑪拉隕落,於是那些住民們就以為,是辛西婭帶來了這漫長的、可怕的噩夢。


    ……說到底,辛西婭似乎越來越與阿卡瑪拉有所關聯。但是,辛西婭是否真的就是阿卡瑪拉的化身,還需要更多線索與證據。


    或許他也可以去問問骰子?幽靈先生不禁這麽想。


    但是,他累積的需要問骰子的事情已經太多太多了。而他與骰子的溝通時間卻隻有那麽十幾分鍾。他不能將希望全部放在骰子那邊,仍舊需要自行尋找相關的線索。


    隨後哈爾又說:“最後一個要跟您講的,關於辛西婭的事情就是……上一次我跟您提起辛西婭的時候,我跟您說過,辛西婭好像不會睡覺。”


    幽靈先生點了點頭,他仍舊對這條信息記憶猶新,因為這直接就將辛西婭與阿卡瑪拉扯上了關係。


    當時他還以為辛西婭可能是阿卡瑪拉的代行者,但是從現在看來,辛西婭就是阿卡瑪拉的可能性,卻越來越大。


    哈爾說:“關於這條消息,我也問了問我媽媽……不過她好像也不是很確定。她說,人們都說,從不睡覺的辛西婭如果有一天睡覺的話,那就會發生很不好的事情。”


    幽靈先生不禁問:“為什麽會出現這樣的傳言?”


    哈爾搖了搖頭,他說:“我也問了我媽媽,還有其他一些長輩,但是他們都不知道這條傳言的根源。不過他們都說,事情就是這樣的。


    “如果辛西婭有一天睡覺了,那麽就會發生不好的事情。他們都同意這個說法。”


    這讓幽靈先生感到了困惑。


    在一個較為固定的小範圍內,某件事情得到了約定俗稱的認可。但是,無風不起浪。這種說法可能是以訛傳訛,但最初必定存在某個特殊的目的。


    比如舊神追隨者那樣,將自己做的事情推到不知所謂的“星之塵的詛咒”或者“北風”上麵。所謂的“辛西婭的睡眠詛咒”也可以說是類似這樣的事情。


    但前提是,必然有這樣一群人,他們正在做什麽,並且恰巧與辛西婭有關,因此才可以反過來將這事兒稱之為“辛西婭的睡眠詛咒”。


    不過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既然人們如今都隻是對這個說法殘留著一點淺淡的印象,那麽這種事情可能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發生了。


    人們隻是將其當做是一種口口相傳的異聞故事,而非生存技巧。


    不然的話,父母長輩在向孩子們講述辛西婭的故事的時候,必定會提及“辛西婭一旦睡覺,就可能會帶來壞事”這樣的說法。那顯然與他們的生存息息相關。


    “……大概就是這樣。”哈爾有點緊張地說,“您覺得這樣可以了嗎?”


    幽靈先生迴過神,他說:“已經足夠了,謝謝你,以及你的朋友們。這給我帶來了很大的幫助。”


    哈爾鬆了一口氣,然後欣喜地說:“那就太好了!我……我得誠實點說,您給的賞金對我家的生活有著很大的幫助。


    “……我和我父母說了您的存在,不然我沒法將這些錢交給他們。我得向您道歉,因為我本該保密您的存在。但是……我的父母也相當感謝您。我們有些缺錢。”


    哈爾抿了抿唇,露出一個有點難過的表情。


    幽靈先生便說:“這沒什麽,哈爾。現在,你們也完全可以用你們知道的這些事情,來給家裏幫忙賺錢。”


    哈爾用力地點點頭,他問:“如果是我父母,或者我朋友的父母那邊知道的事情,可以轉告給您嗎?”


    幽靈先生思索了一下,然後說:“我仍舊希望,我的存在是小範圍內知情的事情。如果是你的父母,以及你朋友的父母,那沒什麽問題,但是讓更多人涉及進來,可能就不太方便了。”


    況且,他可能也付不起那麽多的賞金。


    ……幽靈先生非常理智地在心中意識到這個問題。


    “我明白了!”哈爾認真地答應下來,他想了想,又說,“不過,您的名聲似乎已經被一些人知曉了。”


    幽靈先生不由得一怔。


    哈爾說:“從……馬爾茨?似乎就是這個城市,從那兒來的探險者。您知道,我有個朋友家裏就是開酒館的,他總能聽說這些事情。


    “那些探險者好像提到了一個神神秘秘的幽靈先生,會出現在孩子們的夢境中……但是我不知道那是否就是您。不管怎麽說,您好像也沒和馬爾茨扯上什麽關係。”


    哈爾聳了聳肩,他以為那完全是無稽之談。


    幽靈先生:“……”


    很好,看來他當初在圍爐夜話時候提及的怪談,已經逐漸傳播開了。指不定,他下一次前往某個人的夢境的時候,那人還會驚訝地說:“什麽,幽靈先生就是你呀!”


    那還真是相當奇妙的畫麵。


    不過,他也同時因為這件事情而感到些許觸動。


    他們的談話中隱藏著一個秘密。首先,少有人知道幽靈先生就是西列斯·諾埃爾;其次,同樣少有人知道,是西列斯·諾埃爾將幽靈先生的存在說了出去。


    他成為了許許多多秘密的守密人。而直到現在,他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一點。


    幽靈先生、命運紙牌、小說家“賀”……這些是他自己的秘密。而那些關於世界、關於舊神、關於過往的秘密,同樣已經數不勝數。


    守密人……世界的守密人。他在心中想。他似乎已經不知不覺達成了其中的一些概念。


    當然,或許仍舊需要更多的秘密,才能真正讓他觸及某些……核心的問題。


    哈爾將自己得知的信息告知幽靈先生,同時也從幽靈先生這兒得到確切的迴複之後,他不禁鬆了一口氣。他相當真誠地說:“那麽,我們會好好收集信息的。”


    幽靈先生微笑了一下,他說:“我相當期待。”


    當西列斯從夢境中醒來的時候,他相當驚訝地意識到,如今他們已經有了許許多多的信息來源。


    拉米法城自不必說,不管東城還是西城,他們都有不少認識的人;而西城那邊,琴多的歐內斯廷酒館顯然也可以派上用場。


    普拉亞家族顯然也可以為他們帶來關於堪薩斯、米德爾頓的相關信息。而加勒特·吉爾古德盡管合作態度不怎麽樣,但至少行動上還是頗為努力的。


    此外,無燼之地這邊,比德爾城作為高爾斯沃的核心城市之一,來來往往的探險者數量龐大,生活在這兒的居民也擁有相當廣泛的信息來源。


    更不必說,哈爾有個朋友家中正是開設酒館的。這種地方顯然就是個情報中轉站。


    因此,西列斯突然就意識到,他們的信息網絡已經相當完善。即便在速度方麵趕不上地球的互聯網,但是在廣度層麵,這已經囊括了費希爾世界的大部分區域。


    ……夢境的力量終究相當隱蔽。西列斯不禁想。


    身旁,琴多突然動了動身體,朝西列斯這邊拱了拱。他含糊地呢喃著西列斯的名字,然後蹭了蹭西列斯的肩膀。


    “被我吵醒了嗎?”西列斯有些歉意地說。


    進入深海夢境之後,他必定會在淩晨四點醒來,之後也很難睡著。而這對於與他同床共枕的琴多來說,就完全是輕微的困擾了。就算西列斯小心控製自己,但也很難完全不發出聲音。


    “……沒什麽。”琴多像是慢慢醒了過來,他摸索著握住了西列斯的手,親密地與他十指交纏。


    隔了一會兒,琴多完全醒了,他舒服地歎了一口氣,然後說:“我相當享受這種感覺。”


    “什麽感覺?”


    “從深沉的睡眠中逐漸清醒,然後感受到您就在我身旁的那種溫暖與愜意。”琴多說,“那很奇妙,有一種虛幻的美夢逐漸變成現實的感覺。像是一種……恨不得將自己陷進去的柔軟。”


    西列斯怔了怔,隨後笑了起來。


    天色熹微。窗玻璃上透出朦朧的光。淩晨四點。


    盡管還是淩晨,但其實許多人在這個時候已經在活動了;可能是一夜未眠,也可能是不得不早起。無論如何,當他們躺在被窩裏,輕聲與彼此交談,那種感覺總歸相當有趣。


    如同這世界用黎明等待著他們的蘇醒。


    “最近拉米法城的天氣都相當晴朗。”


    早上起床之後,西列斯與琴多一起在廚房裏做早餐。琴多便提及了天氣的問題。


    “是的。”西列斯說,“這是個陽光明媚的三月。所以?”


    “所以我們不妨挑個時間去春遊?”琴多說,“正好,搬家之後,您打算與朋友們一起聚餐的。不如趁這個時間邀請他們一起出門遊玩。”


    西列斯恍然。這也的確是一個好主意。


    搬家之後,他一直想著要與朋友們聚餐,但是拖著拖著,這事情又無限期地拖延下去。他的朋友們倒是都已經紛紛將搬家禮物寄上門來了,都是些書籍或者紙張筆墨,顯然十分了解西列斯的喜好。


    “或許這周末。”西列斯說,並且在心中安排著日期。


    不過這麽想著,他心中也同時產生了一個困惑。


    他至今還沒有收到來自母親的迴信。他已經在信中提及了凱利街99號的地址,母親理應會寄信到這兒;即便沒注意,按照習慣寄到了海沃德街6號,但是海沃德街那裏也並沒有收到信件。


    母親會不會出事了?生病,或者其他什麽?


    ……而這種猜測的前提是,西列斯·諾埃爾的母親的確存在。


    他現在越來越懷疑這一點,因為從種種角度來看,賀嘉音的穿越是有人——有神,在背後安排的。而西列斯·諾埃爾這個身份,就如同是特地為他準備的一樣。


    從骰子那邊得到的蛛絲馬跡也可以證明這一點。


    跑團劇本是命運的一次預演、骰子希望他能夠拯救這個世界、地球本身也是十分特殊的……這都證明,他的穿越不可能是一次隨機事件。


    ……或許可能是隨機,但這隨機本身也代表著某種可能。


    因此,母親的存在,尤其是母親隻是給他寄信,卻從來不出現在他的生活中,這一點就顯得越來越奇怪了。


    況且,連琴多的出現都可以說是命運的某種安排——倒過來看,他與琴多的相遇恰巧符合了李加迪亞與阿卡瑪拉的安排——那麽,他的母親難道不會同樣隱藏著什麽秘密嗎?


    西列斯眯了眯眼睛,然後若無其事地說:“我想,這周末我們也可以去一趟默林鎮。”


    “默林鎮?”琴多怔了怔,“您的家鄉?”


    “是的。我們可以去拜訪一下我的母親。”西列斯說,“之前寄給母親的一封信我一直沒收到迴信,所以有些擔心她的情況。”


    琴多恍然,他說:“這的確有些奇怪。”隔了會兒,他有點緊張地清了清嗓子,老老實實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您覺得您的母親會喜歡我嗎?”


    西列斯望了他一眼,不禁笑了起來。他傾身吻了吻琴多,然後說:“我喜歡你,所以我媽媽也一定會喜歡你的。”


    並不僅僅是費希爾世界。他想。在地球,賀嘉音的父母同樣會喜歡琴多,他如此堅信。


    琴多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這是周一。西列斯下午得去拉米法大學授課。


    早上他們吃過飯之後,就得忙於各自的事務了。上午西列斯花了點時間整理了一下教案,並且非常有自知之明地開始思考起期末考試的事情。


    他不知道未來是否會異常忙碌,所以還是趁現在有空的時候,盡可能準備一下已知的一些事務,而不是一直拖延。


    琴多則在一旁翻閱著普拉亞家族寄過來的信件。他原本是個甩手掌櫃,但是自從與西列斯在一起之後,他意識到普拉亞家族的產業價值所在,於是也不得不接手管理這些家族事務。


    隔了一會兒,他突然說:“西列斯,還記得嗎,之前我讓普拉亞家族去收集無燼之地北麵的相關消息。”


    “當然。”西列斯說,“現在有迴信了嗎?”


    “是的。”琴多點了點頭,他斟酌著說,“而且……是相當令人驚訝的事情。”


    他這麽一說,西列斯不禁有些好奇。他問:“是什麽?”


    琴多也沒有繼續賣關子:“似乎是去年十二月底,無燼之地北麵的一些探險者,在那兒發現了星之塵。”


    ……星之塵?


    西列斯幾乎立刻便怔住了。這是一個他從未設想過的可能性,並且也讓他想到了許許多多已經得知的線索。


    他停頓了片刻,然後問:“有具體一點的信息嗎?”


    “他們是用堪薩斯語寫信過來的,我將內容念給您聽。”琴多說,他將目光放在了手中那張薄薄的信紙上。他緩緩地翻譯著信件中的內容。


    西列斯點了點頭,靜靜地傾聽著。


    “……


    “去年十二月底,無燼之地北麵區域有探險者發現星之塵,那是此前從未出現過星之塵的區域。一些探險者聽聞消息,蜂擁而至,因而頗為造成了一些慘案。


    “死者眾多,因而引起了周邊城市、國家的關注。米德爾頓的巴茲爾部落派人過來,暫時看守了發現星之塵的地方,製止了爭鬥的繼續,不過也因此引發了一些探險者的不滿。


    “目前那片區域仍舊被巴茲爾部落看守,暫時無人進出。不過在此之前,已經有為數不少的探險者挖掘出了一些星之塵,並且散布到了各地。


    “據我們了解,此事還沒有引起往日教會的注意。我們暫時還不確定巴茲爾部落接下來的行動傾向。一些知情的探險者說,那些星之塵實際上出現在福利甌海上的一座孤島上。


    “那座孤島距離海岸相當近,但是過去很長一段時間都籠罩在迷霧之下,因此無人問津。直到去年,這裏的迷霧突然消散。


    “經過了一段時間的等待之後,一些探險者就決定鋌而走險,上島看看,結果他們卻在孤島上發現了星之塵的存在。


    “我們想過要收集一部分孤島上挖掘出的星之塵,但是現在未能找到相關的賣家。當時去往那座孤島的探險者似乎將此事隱瞞得很深。


    “……


    “大致情況就是這樣。因為此事的發生,無燼之地北麵區域這一兩個月來聚集了越來越多的探險者,人人都想要從中分一杯羹,我們認為可能會有更加嚴重的衝突爆發。


    “……”


    琴多大致念完了整封信的內容,然後自己也情不自禁地皺了皺眉。


    現在他們已經知道了星之塵的本質,自然對這件事情感到些許的意外。曾經始終籠罩在迷霧之中的孤島上突然開采出了星之塵……那會是哪位舊神的遺骸?


    而這件事情也自然而然地讓西列斯想到,不久前哈爾·戈斯曾經跟他說過的事情。


    他說朋友家的酒館今年初接待了一批從北麵來的探險者,他們身上帶著海風的腥氣,同時相當興奮地談論著什麽,好像發現了什麽或者得到了什麽。


    哈爾同樣也說,他與他的朋友們曾經在比德爾城外發現星之塵。當時他們的父母就說,那是不祥的東西,讓這些孩子們不要隨便亂撿。


    現在西列斯突然察覺到,當時他其實應該詢問一下哈爾,他們撿到星之塵的事情發生在什麽時候。


    如果他們撿到的星之塵,恰巧就是那些北麵來的探險者不小心遺落的呢?


    不過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哈爾是將這兩件事情並列著提及的。而這些年輕孩子們也不可能記得太遙遠的過往的事情。應該說,這兩件事情很有可能就發生在過去幾個月的時間裏。


    ……西列斯意識到,在過去的這幾個月裏,同步發生著許許多多的事情。


    拉米法城內,喬納森·布萊恩特的陰謀在過去幾個月裏爆發出來;在米德爾頓,巴茲爾部落顯然也因為新的星之塵出產地而兵荒馬亂。


    而在無燼之地,黑爾斯之家覆滅、“不存在的城市”的謊言被揭穿、命運紙牌逐漸開始流行……“北風”,似乎也將席卷整個世界。


    西列斯自己甚至都認識好幾個可能卷入這些事情的朋友或者熟人。


    他甚至相當懷疑,赫德·德萊森收到的家族密信、阿方索·卡萊爾的信訊全無、考古團隊的集體失蹤等等事情,都有可能與發生在無燼之地北麵的事情有關。


    尤其是那封家族密信。


    他怔了片刻,然後緩緩地鬆了一口氣。他說:“還記得赫德·德萊森嗎,琴多?”


    “當然記得。”琴多說,他露出了一個微妙的表情,“現在無燼之地北麵這麽混亂,那麽那家夥去到那兒,還真是相當……冒險。”


    那已經不能說是冒險了。西列斯心想。那簡直是送死。


    赫德·德萊森是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人,他此前可能都不怎麽了解無燼之地的情況。但是,他卻基於種種原因,可能是家族的責任感,可能是自身的僥幸心理——他將奔赴那混亂之地。


    德萊森家族可能是“陰影”的追隨者。


    當他們在馬爾茨進行圍爐夜話的活動的時候,赫德·德萊森就曾經講述過自己家族的過往。他們來自於更遙遠的北方,因為寒冷的侵襲而不得不遷徙至南方。


    他們曾經在一個孤島上停留。那孤島正是由鯨魚變成的、可以躲避寒風的北方樂土。但是不久之後,他們就決定離開孤島,最終來到了康斯特。


    在西列斯的心中,現在這些福利甌海上的孤島,都不可避免地與“陰影”產生了關聯。畢竟那些孤島上正發生著與“陰影”相關的獻祭。


    而他同樣也懷疑,“島鯨”正是貪食與暴欲之神貼米亞法的樂園。


    ……這新發現的星之塵會屬於哪一位舊神?


    埃爾科奧?又或者,貼米亞法?


    西列斯說:“我相當懷疑,那位神秘的德萊森先生,赫德·德萊森的叔祖父,可能就是因為這突然出現的星之塵而寫信給家族。說不定,他自己就卷入其中。”


    他想了片刻,又說:“不過,這其中有一個非常明顯的時間差。”


    那位德萊森在黑爾斯之家覆滅之後就消失不見。那是十一月初的事情。而北麵孤島的星之塵在十二月底被發現。


    而赫德·德萊森收到那封信,已經是二月份的事情了。


    福利甌海的確距離康斯特十分遙遠,但是一封信也不至於送兩個月。顯然,這其中必定有什麽蹊蹺之處。


    “不過在這兒空想也沒什麽用。”西列斯搖了搖頭,“有了相關的線索,我們自然就可以試著去分析過去發生的事情。不管怎麽說,下一次我進入深海夢境的時候,會試著尋找赫德的夢境。”


    琴多點了點頭,然後說:“我相信您。”


    他向來相當相信——甚至於依賴——西列斯的智慧。


    西列斯不禁笑了一下。


    上午得知的這條信息讓西列斯頗費腦筋地思索了一陣。不過這條信息無益於事情的解決,所以很快西列斯就將注意力轉移到了正事上——給學生出考卷。


    ……一邊思考世界與舊神的秘密,一邊考慮怎麽讓學生順利通過期末考試,這還真是相當奇妙但的確符合他日常生活的一幕。


    周一和周二,西列斯與琴多的生活如同往常一樣進行著。


    周二下午他稍微空閑了一點,就饒有興致地翻開了一本書籍閱讀。晚上的時候他與琴多一起出門吃飯,順便沿著林蔭道散步。


    “您明天似乎十分忙碌。”琴多說。


    西列斯歎了一口氣,說:“是的。”


    上午與格倫菲爾見麵,這還可以說是日常安排;而中午和下午卻要接連與商人蘭米爾、偵探喬恩會麵,而肉眼可見的是,他們談論的話題也不會特別輕鬆。


    “需要我和您一起去嗎?明天下午我沒什麽事。”琴多隱晦地問,“我是指,在歐內斯廷酒館的那場會麵。”


    西列斯反應了一下,才哭笑不得地意識到琴多的意思。琴多始終對當初喬恩給他的那個放大鏡時軌耿耿於懷,也對“年輕的偵探”這個說法相當介意。


    當然,自稱自己已經三十歲的琴多·普拉亞,在實際表現上,遠比這個年紀年輕得多。


    ……不管是身體還是心理。


    西列斯說:“當然可以,琴多。”他想了想,便說,“正好明天我得先去和蘭米爾見上一麵,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結束談話。你可以先到歐內斯廷酒館等待著喬恩。”


    琴多嘀咕了一句什麽,大概是說他才不是為了不讓喬恩不耐煩才提這事兒的。不過他很快就誌得意滿地微笑起來:“好的,我會為您分憂。”


    西列斯為他的幼稚而無奈。


    他們迴到凱利街99號。


    琴多突然想到一件事情,便說:“對了,洛厄爾街32號的房子已經租出去了。”


    “是嗎?”西列斯有些驚訝,“才剛剛過去一個多星期吧。”


    琴多點了點頭,他說:“房屋中介下午跟我說了這事兒。似乎是一位單身女士租住了這棟房子,我也不是特別清楚,他們隻是順口跟我提了一句。不管怎麽說,這位租客已經付清了一年的房租。”


    他聳了聳肩,看起來無所謂租客的身份。事實上,他也的確將此事全權代理給了房屋中介,完全沒參與到租賃事宜中。


    不過西列斯對此稍微有些在意。


    ……當然這也有可能是他的錯覺。畢竟在意識到自己的命運的問題之後,他已經開始杯弓蛇影、草木皆兵,總覺得出現在自己人生中的任何一個人都可能有問題。


    這不是什麽好事,他可不想神經衰弱。他暗自反省了一下。


    於是西列斯很快也將這事兒拋之腦後。他們迴到了凱利街99號,很快便去洗澡洗漱了。考慮到第二天的忙碌程度,他們便早早地入睡了。


    西列斯考慮了一下是否要在今天進入深海夢境。


    不過他意識到明天也有可能得知新的信息,等到那個時候再進入深海夢境也不遲,於是他便愉快地決定將這事兒推後一天。


    第二天是4月1日。在他的地球老家,這是個頗為微妙的日子。西列斯正打算出門去曆史學會,琴多卻從門口拿來一封信。


    “剛剛郵差送來的。”琴多說,“寄件人的地址是默林鎮,坎約農場……似乎是您的母親寄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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