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好, 朗曼夫人。”


    “下午好,諾埃爾教授。”拉米法大學的圖書管理員朗曼夫人笑眯眯地說,“今天又想要尋找什麽新的書籍了嗎?”


    西列斯每周大概都能來圖書館至少一次,有的時候是為了準備給學生們的書單, 有的時候是為了自己的一些學術想法, 有的時候單純是為了過來看看有什麽想要閱讀的新書。


    因此, 朗曼夫人甚至會為西列斯備好沉默紀相關的書籍——她知道西列斯的專業就是這個領域的。朗曼夫人恐怕會為許多她熟悉的教授做這種準備,這是她的工作習慣。


    不過,這一次西列斯並不是為了書籍而來的。


    他說:“我在尋找一部劇目的劇本,不知道這裏是否有收藏。”


    朗曼夫人有些驚訝地說:“劇本?這可是個新鮮事兒。您打算自己創作嗎?”


    西列斯一怔, 沒想到朗曼夫人會這麽說。


    “我閱讀過您之前的那部小說。”朗曼夫人說,“我認為路德維格是個相當有魅力的男主角, 強大而又有淒慘的過往。您如果就這麽停下創作的腳步,那恐怕會令您的讀者傷心的。”


    西列斯便說:“我會考慮這事兒的。”


    他這麽說著,倒也想到了一個問題。


    如果將他的某一本小說, 改編成劇目演出,那是否會讓他更進一步地掌握阿卡瑪拉的力量?


    從形式上而言,那似乎更加契合了阿卡瑪拉力量的相關概念。不過, 改編哪一本,也同樣是個問題。


    他先將這事兒記在心裏, 然後便跟朗曼夫人提及了自己想要找的書。


    “……辛西婭?”朗曼夫人想了一會兒,“我可能得找一找。如果您不介意的話,那可以先去大廳那兒坐一會兒?”


    “好的, 麻煩您了,朗曼夫人。”西列斯說。


    朗曼夫人溫和地說:“我非常樂意為您提供幫助。應該說, 這圖書館的工作, 就如同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一樣。我相當喜歡看見您這樣喜歡讀書的人來到圖書館。”


    西列斯也微微笑了一下。


    他便坐到了大廳那兒安靜地等待了片刻。


    圖書館前廳裏, 也有其他一些學生在這兒。他們有的在寫作業,有的在讀書,有的……在打牌。


    諾埃爾紙牌。


    西列斯:“……”


    望見一個又一個學生沉迷諾埃爾紙牌——他們倒是沒發出什麽噪音,這很不錯,但是西列斯的心情仍舊十分複雜。


    當初他提出這個玩法的時候,倒也的確想到過這幅場麵,但他沒想到,這紙牌的流行會如此迅速。


    他現在暫時沒什麽事,也就旁觀著學生們的這一次牌局。


    通常而言,一輪諾埃爾紙牌的牌局需要三名玩家和一名荷官;一般由更熟悉紙牌玩法的玩家來首先充當荷官,讓其他新玩家了解玩法。


    因此,如果都是老玩家,荷官這個角色也完全可以忽略,由玩家自己來進行抽牌抓牌的工作。


    現在在圖書館裏玩紙牌的學生,就恰好是三個人。他們各自有著自己的立場與陣營,然後彼此攻擊。


    “……等等,不對,我們兩個的主牌是生命和自然,可以相互加血的,為什麽你要攻擊我?”一個學生突然小聲驚唿起來。


    另外那名學生聳了聳肩:“我們是可以相互幫助,但牌局最終隻能幸存一位神明。”


    第三名學生有氣無力地補充說:“我就快死了,你們誰來最後給我補一刀或者加個血,別吵架了。”


    “你都掙紮這麽多輪了,不打算再掙紮一下嗎?”


    最後那名學生翻了個白眼,然後說:“你們兩個上手就是生命和自然這麽煩人的主牌,每一輪都給自己加血,我打都打不過來……算了,還是你們兩個玩吧。”


    第二個說話的那名學生笑眯眯地說:“這是我從紙牌比賽那兒學來的辦法。你們有空的話,完全可以去圍觀一下。現在有許許多多不同的紙牌搭配和做法。”


    第一個說話的學生有點困惑地說:“可是,他們怎麽確定一定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牌呢?”


    “不能確定,這隻能交給命運來決定。”前者迴答,“不過,有的時候也可以靠記憶力來取勝。很多厲害的玩家可以做到記住一場牌局中每個人都出了什麽牌。


    “牌局最接近尾聲,他們也就越能夠猜到,牌堆裏還剩下什麽牌、其他玩家手裏還有什麽牌……真複雜啊。”


    那個已經自我放棄的學生對此卻嗤之以鼻,他說:“但是,這終究是一個看運氣的遊戲。再厲害的牌技也比不過一上手就是超強的信徒牌。”


    如今諾埃爾紙牌的玩家們已經意識到,盡管舊神牌的能力各有千秋,但整體上不分上下。而某些信徒牌,反而有著無解的強大能力。


    第二個說話的學生點頭又搖頭:“但是,絕大多數的玩家的運氣都差不多,所以整體而言,這遊戲還是挺公平的。”


    他們都讚同地點了點頭。


    “……諾埃爾教授?”


    朗曼夫人輕聲叫著西列斯。


    西列斯迴過神,便轉身望向朗曼夫人。


    朗曼夫人說:“這兒是您需要的劇本。不過有些年代古老了,有些字跡比較模糊,希望您別介意。借書的規則和之前一樣,我已經為您登記好了。”


    西列斯誠懇地向她道謝。


    朗曼夫人擺了擺手,又笑眯眯地望了望一旁打牌的那幾個學生,然後才迴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西列斯一怔,轉過頭去看那幾個學生——發現他們已經完全呆滯了。


    其中一個人緊張地咽了咽口水,瑟瑟發抖地說:“教、教授……?”


    西列斯擁有著年輕英俊的相貌,即便他向來氣質沉穩,但人們也不可能認為他有多年長。因此,這幾個學生大概以為西列斯也是拉米法大學的學生,所以完全沒在意他。


    然而這想法卻被朗曼夫人隨口的“諾埃爾教授”給打破了。


    西列斯想了想,最後也沒說什麽——他總不能說這紙牌玩法的創意就來自於他——因此,他就隻是朝這幾個學生點了點頭,便帶著朗曼夫人找到的劇本離開了圖書館。


    那場麵實在有點尷尬,所以直到走出圖書館,西列斯才仔細看了看朗曼夫人找出來的那本書。


    那其實是一本薄薄的冊子,大概巴掌大小,一厘米厚。書的封麵已經有些陳舊和泛黃,但其出版時間也就是這幾十年間的事情。


    西列斯還意外地發現,這劇本的出版商是個名叫查理·本頓的人。這個名字與西列斯熟悉的出版商本頓不同,但兩者很有可能有什麽親屬關係。這個巧合也讓西列斯十分驚訝。


    這本劇作的名字是《自辛西婭踏上旅途》,少了“小女孩”三個字。這不算奇怪,或許是在出版過程中進行了一定程度的改編。


    但是,這麽簡單就找到了這個劇本,同時這劇本還是在幾十年前出版的,這卻的確讓西列斯感到了驚訝。


    那就意味著,很有可能幾十年前,這劇作也仍舊在上演。可能不是人偶劇,但也的確是戲劇。


    西列斯將這本冊子放到包裏,一邊往外走——他打算順路去集市買點新鮮的食物和菜迴家——一邊思索著。


    他想到自己曾經想過的一件事情。


    《卡拉卡克的日記》一書中,卡拉卡克的文字隱約暗示出,他的家鄉遇到了滅頂之災,因此他才不得不在各地流浪。而從他的夢境來看,他的家鄉的確遇上了迷霧的侵襲。


    換言之,有舊神在他的家鄉附近隕落。


    而他開始流浪的時間——沉默紀356年,對比舊神隕落的時間,就可以很輕易地得出,這位隕落的舊神,正是阿卡瑪拉。


    卡拉卡克同時還在日記中記錄,提及自己家鄉毀滅之前,他曾經一直在做噩夢。這同樣與阿卡瑪拉的隕落對上了號。


    家鄉毀滅之後,卡拉卡克在薩丁帝國的各處流浪,他還去了堪薩斯。他說他的家鄉在堪薩斯的東麵,那也就是康斯特所在的位置,至少離康斯特不遠。


    此外,西列斯第一次接觸到阿卡瑪拉的力量,也可以說是他進入深海夢境的契機,正是畫家利昂的夢境手稿。


    而利昂恰恰是個康斯特人。他是在康斯特公國內接觸到了阿卡瑪拉的力量,盡管西列斯如今並不知道他是怎麽接觸到的。


    不久之前,西列斯閱讀《最初的國度:神國》這本書的時候,也曾經注意過阿卡瑪拉曾經的神國,多爾梅因的地理位置。當然,帝國紀距離如今的年代已經過於遙遠,很多地形地貌都發生了變化。


    不過,那還是可以根據一些相關的情況推測,多爾梅因曾經的國土很有可能覆蓋著康斯特。


    因此,從種種跡象來看,阿卡瑪拉都與康斯特這片土地有著不解之緣。


    祂最終隕落在這裏。或許,祂也曾經誕生在這裏?


    這終究是一個很難得到答案的問題。


    ……不過,話說迴來,他曾經從往日教會那邊聽聞安緹納姆的“誕生”。而安緹納姆是新神。難道那些舊神也擁有“誕生”這個概念嗎?


    他的心思在這事兒上轉了轉,然後搖了搖頭,沒有繼續思考下去。他去集市買了點肉和菜,然後迴了凱利街99號。


    琴多還沒迴來,西列斯站在廚房門口認真地思索了一會兒,決定等會兒做個火鍋——是的,一鍋亂燉他總歸會。


    他看了一眼時間,發現已經兩點鍾了。這一個下午的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小半。他便打算上樓,到書房去看會兒書,四點多的時候做晚餐。


    不過就在他打算上樓的時候,門口卻有人敲了敲門。是郵差先生,他又送了兩封信過來。


    說起來,西列斯與琴多搬到凱利街99號也沒幾個月。但是,這位郵差先生顯然已經認識他們了。原本這信可能明天上午才能送過來,但是因為他順路會經過這兒,所以就將信帶了過來。


    西列斯向郵差道謝,然後看了看信封上的名字。


    一封來自愛德華·貝洛,一封來自偵探喬恩。


    ……西列斯幾乎預感,他之後又得擁有兩場會麵了。


    他帶著從圖書館借來的書籍,以及這兩封信,走上了三樓的書房。房間裏十分安靜,屋外也隻是偶爾傳來一兩聲鳥叫或者風聲,少有人們交談的聲音傳來。


    這是個天氣晴朗的周二,幾乎能給人一種時間平緩流淌的錯覺。


    西列斯坐下來,首先拆開了來自愛德華·貝洛的信。


    “展信佳,西列斯。


    “原諒我這個老頭子花了這麽長時間才迴複你的信。過去一段時間我不在拉米法城。


    “氣候轉暖之後,我就去給我的妻子掃了墓。我感到許許多多事情都已經隨著歲月溜走了,但是,又好像我妻子仍舊陪伴在我身邊一樣。


    “因此,我沿著我與我夫人年輕時候蜜月旅行的軌跡,出門旅遊了一陣。那的確是相當愉快的事情,特別是年紀大了,在家無所事事的時候。


    “所以幾天前我迴到拉米法城之後,才收到你這封信。我十分欣慰,你仍舊樂意在曆史學會進行你的研究,我也感到你這個研究十分有意義。


    “過去這個冬天對我來說也相當難熬。如果如你所說,我們能擁有一種穩定的、冬暖夏涼的辦法,人們的生活也會容易得多。


    “不過,魔藥和樹葉的保存也的確是個問題。我已經是個老頭子了,沒什麽立場幹涉你的研究,但我也不得不提醒你一句,魔藥是存在揮發性的。


    “所以,對於人們來說,他們不可能囤積太多的魔藥用以過冬。如果你想要使用【流動的風】這個儀式,那麽首先就得考慮一下儀式的作用時長。


    “……這就是我對於您這個研究的一點看法。


    “當然,現在讓我來迴憶那些啟示者的問題和理論,也實在是太難為我了。這片領域終究屬於你這樣的年輕人,而我已經垂垂老矣。


    “此外,你在信中提及的另外一件事情……


    “或許我們可以找個時間一起吃頓飯,然後聊聊你想知道的事情。曆史學會是個複雜的地方,我不能說它有多肮髒或者醜陋,但的確如此。


    “周三中午,阿瑟頓廣場的雨果餐廳,怎麽樣?我最近每天中午都在那兒吃飯。所以,如果你周三中午沒空的話,也可以之後挑一個方便的時間來找我。我這一周都會在那兒等你。


    “如果你不在拉米法城,暫且沒收到這封信,或者有什麽事情不方便,那麽你也可以再給我寫封信,告訴我一個你方便的日期。我總歸是個無所事事的老頭子。


    “順便一提,在我迴到拉米法城之後,我已經拜訪了好幾個曆史學會的老朋友。他們都挺看好你。這也正是我說的,曆史學會是個複雜的地方,但它並不肮髒。


    “人人都有顧慮,但如果沒了這種顧慮,也就不能稱之為人了。


    “愛德華·貝洛。”


    西列斯閱讀完了來自愛德華的這封信,一時間稍微鬆了一口氣。


    看得出來,在離開曆史學會研究部之後,愛德華也變得放鬆了不少,語氣顯得更加從容平靜。或許是再一次踏上曾經的蜜月之旅,讓他重新擁有了年輕時候的一些思維習慣。


    而愛德華提及的,關於西列斯的課題的問題,也的確值得思考。西列斯將“時長”的問題記錄在自己的筆記本上。


    實際上,通常人們在使用【流動的風】這個儀式的時候,一次儀式也隻能提供一陣風。這是其儀式特性決定的。


    而如果想要讓這種一次性的風變成持續性的風,恐怕也需要他們去好好研究一下。


    愛德華信中提及的另外一個問題,就是關於抄寫員巴特的問題。


    西列斯在寫給愛德華的那封信中,提及自己在曆史學會碰上了這位抄寫員。他有些好奇愛德華當初為什麽會選擇這位抄寫員參與實驗。他沒有明確提及自己為什麽會問這個問題。


    但是從如今愛德華的態度來看,其中似乎還真的有一些隱情。是愛德華聽聞了巴特的經曆,還是了解到了某種內幕?


    無論如何,西列斯得承認,愛德華這樣語焉不詳的說明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明天中午……


    明天上午他要去一趟曆史學會,與格倫菲爾見麵。下午瑰夏文學社則邀請他去參加一次活動。開學至今,他還沒參與過文學社的活動,所以明天終究得去一趟。


    他算了算時間,認為應該來得及,就鬆了一口氣。


    他轉而望向了偵探喬恩的那封信。事實上,他也相當期待,喬恩在警局那邊是否有什麽發現。


    “教授,希望我這信的內容能夠給您帶來一些幫助。


    “同時,另外有一些信息,我們或許可以親自見麵談談。我不確定您什麽時候有空,所以您可以寫信告訴我您方便的時間。


    “我什麽時候都有空,這一點您不必擔心。畢竟我是個無所事事的偵探,最近也沒什麽新的案子出現。我倒是在警局裏發現一些我感興趣的舊案。


    “過去差不多半個月的時間,我都一直在警局裏搜尋相關的資料。應該說,那些陳年舊案比我想象中多得多,並且其詭異程度也與我們如今正在調查的事情不相上下。


    “我很懷疑那些事情的背後,是否有舊神追隨者的身影。我得承認,這些有趣的案子大大拖延了我翻閱檔案的速度,所以我隔了這麽久才給您寫信。


    “總之,我的確在近幾十年的卷宗中,找到一個大概率是我們想要找的案子。


    “那發生在大概七十三年前。屍體被發現在西城的垃圾場裏,同樣身穿盔甲。


    “這具屍體也是夏天的時候被發現的,加上垃圾場各種雜物的腐蝕和天氣的作用,所以當這具屍體被發現的時候,他穿著的是否是女騎士盔甲,這一點已經很難辨認了。


    “但是就拋屍和盔甲這兩點來說,這個案子是近百年來,拉米法城警局這邊唯一能夠找到的。


    “七十三年前、五十年前、三十年前、十一年前。以及今年。


    “如果說前四起案子還多多少少有一些規律的話(我是說時間上的規律),今年真的會發生類似的事件,那麽時間就顯得過於倉促了?


    “或許有什麽事情是我們所不知道的?也或許,今年發生的事情並非是我們想象中的,有人死去?


    “但如果這件事情也存在一些規律的話,那麽之前那些命案發生前後是否出現了什麽事情,也是十分值得研究的問題。


    “我已經在調查這方麵的問題,但是,那同樣顯得有些大海撈針。我希望您這邊能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偵探。”


    西列斯閱讀完這封信,感到一陣恍然。


    他意識到喬恩的說法是很有可能的。


    一直以來,他們始終對五月中下旬發生的事情不清不楚。但因為之前那些連環殺人案必定是那群幕後黑手的手筆,所以他們都隱隱覺得,或許五月中下旬的時候,同樣會發生一起命案。


    未必那麽確信,但的確考慮過這種可能。


    但是,就時間而言,這似乎顯得有些早了。


    之前的四起命案,分別發生在七十三年前、五十年前、三十年前和十一年前,差不多也就是二十年左右發生一起。這是個比較規律的日期。


    但是,如果將布魯爾·達羅的死亡算作其中的話,那這個時間就顯得非常突兀了,整整少了十年左右的時間長度,而且發生的時間點也不太一致。


    ……因此,正如西列斯一直以來認為的那樣,布魯爾·達羅的死亡是一樁意外。那可能打破了幕後黑手的一些規劃,也讓這原本天衣無縫的陰謀出現了一道裂隙。


    他的確得盡早與喬恩見一麵。他想。


    於是他轉而思索起自己的日程表。


    他的迴信也不可能立刻送到喬恩手中,所以周三周四就不必了。而周五上午他要上課,下午他要進行俱樂部的活動;周六上午他要去西城的瑰夏雜貨鋪,或許可以這個時候和喬恩見一麵?


    不過,周六下午,豪斯維爾街18號那邊,他也可能會從埃裏克以及達雷爾那裏,得知更多相關的消息;此外,還有卡羅爾那邊的調查進展……或許周日上午的時間更加合適。


    ……所以他的日程表已經完全鋪滿了。令人頭疼。


    西列斯暗自歎了一口氣。他寫了一封給喬恩的迴信,打算明天出門的時候寄出去。他沒急著閱讀《自辛西婭踏上旅途》,而是重新整理著自己的思緒。


    當他望著自己的日程表的時候,他才意識到,單純就這一件事情來說——應該怎麽稱唿這個案子?就先用五月連環殺人案來代稱吧——他已經找了太多個渠道來調查。


    喬恩、埃裏克、達雷爾、卡羅爾、愛德華、凱瑟琳、多米尼克、吉米,甚至於赫德……稍微算一算,這事兒已經牽扯到了這麽多人。


    西列斯再一次有了一種,在迷霧中打轉的感覺。


    當然,不能說他們的調查沒有意義。隻不過,每當他們解決一個問題,可能就會有更多的問題冒出來。這種指數級增長的問題數量,相當令人困擾。


    就五月連環殺人案而言,他們目前所知的信息也就是,有一批人一直藏身幕後,每隔二十年左右就會殺死一個身穿女騎士盔甲的男人,然後將其拋屍在隱蔽處。


    西列斯就兇手意圖、受害者特征、拋屍時間等等,調查出了很多相關的線索。但問題是,他們仍舊對五月連環殺人案發生的目的和造成的結果,一無所知。


    一個人的死亡,能夠帶來什麽?這個問題或許才是最重要的。


    深海孤島上的原住民,每當風暴來臨,都會向“陰影”獻祭。多年以來,必定已經有許許多多的人們死去。


    既然如此——說的直白一點——拉米法城這裏每隔二十年死一個人,又有什麽意義呢?他們難道指望一個人類的死亡,就可以喚醒一位舊神嗎?


    “容器”。西列斯再一次想到布魯爾曾經的說法。


    什麽是容器?


    他站在窗邊,靜默地望著窗外的風景。人來人往與寂靜無聲仿佛在這一刻達成了某種平衡。無數的線索從他的大腦中躍過,然後變成另外一個相關的線索。


    到最後,那密密地織成了如同網狀圖一樣的存在。命運。


    ……西列斯猛地閉了閉眼睛。


    他得承認,一旦聯想到蛛網,他就產生了一個微妙的想法。


    他總是用蛛網來形容命運。某種程度上,那也的確挺符合的,命運的確如同網一樣纏繞在每個人的身上,尤其是他的命運。


    但是,蛛網卻恰恰與“陰影”有關。


    ……所以倒過來想,如果“陰影”就是想要得到命運的力量呢?所以,它才會營造“蛛網”這個概念,試圖讓自己符合命運的力量。


    這是個有些令人意外的結論,甚至可以說是概念聯想,而非邏輯推理。西列斯的思維隻是從這件事情上,一下子跳躍到另外一件事情上。


    西列斯唯一能找到的可能依據,就是骰子對於“陰影”的避之不及。骰子似乎總是很小心地注意自己在現實中說的話,免得引來“陰影”的關注。


    但是,這也未必意味著,“陰影”想要得到骰子。


    然而這個想法還是在西列斯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究其根本,或許是因為,他始終不知道“陰影”的力量是什麽,或者說,神格是什麽。


    人們用代稱來指示這位外神的存在,卻從未追根究底。連骰子也從來沒透露過,“陰影”究竟擁有著什麽力量。


    相關一點的可能,也就是骰子曾經提及的,“陰影”是文明的對立麵,這樣模棱兩可的說法。


    但是,既然是文明的對立麵,“陰影”來到費希爾文明,又是為了什麽呢?


    ……是的。西列斯突然恍然。


    “陰影”的目的是什麽?


    祂始終停留在費希爾世界,被困在福利甌海上,甚至表露出一種骰子形容的“不耐煩”的情況。可即便如此,祂仍舊沒有主動離開。


    祂來到費希爾世界,必定有祂想要得到的東西,或者某個想要達成的目標。


    ……即便祂是一種更為愚昧的、古老的神明,但是祂也的確擁有著明確的自我意誌,即便人們不太可能與祂直接溝通。


    西列斯捏了捏鼻梁,感到一種後知後覺的意外。


    外神。他想。來自費希爾文明之外的神明的侵略——可以這麽形容——而費希爾文明內部的神明,過去的幾位舊神以及現在唯一的神明,想要反抗“陰影”。


    但是費希爾世界的人類,似乎完全不了解這事兒。其中一部分人類(以及一部分舊神),甚至站在“陰影”的那一邊。


    這不算什麽好事。


    但是,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安緹納姆似乎對那些舊神追隨者的存在視若無睹。或許那無傷大雅?


    西列斯想了一會兒,就搖了搖頭。


    樓下傳來開門的聲音。琴多迴來了。西列斯便暫時離開書房,和琴多打了聲招唿。


    “哦,您也已經迴來了。”琴多說,“晚餐您想吃什麽?


    “我買了點肉和菜。隨便什麽都行。”西列斯說,他將那兩封信的事情告知琴多。


    琴多露出微妙的表情。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西列斯說。


    於是琴多咳了一聲,轉而戲謔地說:“您下周就沒這麽忙了,我認為。”


    西列斯:“……”


    某種程度上,琴多說的是對的。也不知怎麽的,他的事情好像都集中在了這一周。難道這也算是命運的安排嗎?


    他暗自歎了一口氣。


    琴多又說:“我這邊倒是差不多忙完了,至少這個月的事情處理完了。所以,之後一段時間裏,如果您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那完全可以安心地使用我。”


    他狡猾地眨了眨眼睛。


    “使用”。西列斯對這個詞語頗有微詞,不過他覺得琴多多半是故意這麽說的。


    ……真糟糕。他居然第一時間就能理解到琴多的意思。


    他慚愧地反省了一下,然後才說:“看情況。周末會是相當忙碌的,我感到。”他想了一會兒,又歎了一口氣,“還有多蘿西婭那邊的資料。”


    “我可以幫您看。”琴多十分體貼地說,“您忠實的戀人會為您好好收集信息。”


    西列斯想了想,便說:“的確可以。不過,那畢竟關於阿卡瑪拉。或許我之後也得自己大概看一遍。隻要在下周四之前做完這事兒就行,到時候得將這份資料還迴去。”


    琴多也認為應當這樣安排,他隻是為西列斯節約點時間,而無法完全避免西列斯的忙碌。


    他也暗自歎了一口氣,親吻了他心愛的神明。


    之後,琴多便準備做晚餐。而西列斯就將那本書拿下來,打算一邊陪琴多做飯,一邊漫不經心地翻閱那本小書。


    《自辛西婭踏上旅途》。這本書的確是這部劇的劇本,的確做了一定的調整,更符合文字的閱讀習慣(少了一些舞台布景的注意事項),但是整體而言,那仍舊是劇本,而非小說。


    與赫克托·格裏芬在《最初的國度:神國》中的描述相同,這部劇講述的是一個名叫辛西婭的小女孩無意中踏出家門,然後在外冒險的故事。


    在形式上,其故事與西列斯的小說《加蘭小姐的夢中冒險》也異曲同工之妙。


    “……


    “森林中的小木屋。辛西婭的家,辛西婭與她的母親。辛西婭站在椅子上,母親站在辛西婭的對麵。


    “辛西婭:我不喜歡聽您說這樣的話。為什麽我不能出去探險呢?


    “母親:可是外麵相當危險。而你還是個孩子呢。


    “辛西婭(用力地在椅子上蹦蹦):可我已經長大了!


    “母親:哎呀,辛西婭!小心摔下來!


    “辛西婭:可是媽媽,我沒摔下來。而且,我也不知道摔下來會有多痛。我不覺得那會有多痛。


    “母親:……辛西婭。你還太小了。


    “……


    “天黑。家中。辛西婭獨自在臥室裏走來走去。


    “辛西婭:媽媽說我還太小。可是,我還沒見識過森林外頭的場景呢。要是我見不著,那我這輩子肯定都會後悔的——雖然我這輩子還長著呢。


    “……


    “清晨。森林中的小道。辛西婭背著包離開家,卻逐漸走累了。


    “辛西婭:……我有點餓了。


    “不知名生物的聲音:你!你是誰!


    “辛西婭(左右看看):是鬆鼠!


    “鬆鼠:你!你怎麽知道我!


    “辛西婭:我就是認識你呀。你是隻鬆鼠。


    “鬆鼠:你!你居然知道我!我!但是我不知道你!


    “辛西婭:我是辛西婭。別你你我我的了。鬆鼠先生,我快餓死啦,有沒有什麽吃的?我等會兒可以去河裏捕魚給你吃,媽媽教過我怎麽捕魚。


    “鬆鼠:你!你為什麽不自己去捕魚吃?


    “辛西婭:吃完東西有力氣之後才能捕魚。


    “鬆鼠:我!但是我隻有堅果。


    “辛西婭:當然可以!謝謝你,鬆鼠先生。你知道附近有什麽河嗎?我們去捕魚吧。


    “……


    “森林旁的河流。辛西婭、鬆鼠、漁民。大船背景。


    “辛西婭(小聲):鬆鼠先生,為什麽他們撈了這麽多魚呀?


    “鬆鼠:你!你怎麽傻乎乎的!他們當然要靠這個賺錢!


    “辛西婭:我知道賺錢。可是,那河裏都快沒魚啦!他們連那麽小的魚都不放過。


    “漁民:喂!你是誰!你怎麽在這兒?!


    “辛西婭:我!我是辛西婭!哎呀,我怎麽也學鬆鼠先生一樣說話了。


    “漁民:什麽鬆鼠。小女孩,你在說什麽呢。我們在這兒捕魚,你別在這裏轉來轉去的,打擾我們工作。


    “辛西婭:但是……我是說,我能在這兒撈一條魚嗎?我就住在森林裏,媽媽曾經說……


    “漁民:哈,小女孩。這河又不是你家的。我們得在這兒打魚……行了行了,你快帶著你的蠢鬆鼠離開這兒吧,別礙事。


    “……


    “傍晚。森林中的小道。辛西婭與鬆鼠。


    “鬆鼠:我!我怎麽就成了蠢鬆鼠!


    “辛西婭:好餓……鬆鼠先生,森林裏有其他能吃的嗎?


    “鬆鼠:你!你能吃什麽?你能吃草嗎?


    “辛西婭:……好像不能。


    “鬆鼠:你!你能吃蘑菇嗎?


    “辛西婭:蘑菇!媽媽曾經燒過蘑菇給我吃!哪兒有蘑菇?


    “鬆鼠:你!你可能得餓著了。蘑菇!蘑菇也快被吃完了!


    “辛西婭:什麽?我一直生活在森林的農場裏,我從沒聽媽媽說過這事兒。


    “鬆鼠:有人!有人覺得,吃了森林裏的蘑菇,就可以活很久!他們!他們在搶蘑菇呢!


    “辛西婭:那可真奇怪。但是,蘑菇確實很好吃。鬆鼠先生,我快要餓壞了。


    “鬆鼠:你!不然,你去找森林裏的女巫吧!


    “辛西婭:什麽女巫?


    “鬆鼠:女巫!女巫就生活在,西麵的森林。他們!他們都說女巫喜歡小孩子!你!你可以去女巫哪兒吃點東西!


    “辛西婭:哎呀,我從來不知道這事兒。


    “鬆鼠:你!你真的一直生活在森林中嗎……


    “……


    “森林西麵的古堡。桌上擺放著豐盛的菜肴。辛西婭、鬆鼠、女巫、其他正在玩耍的孩子。


    “辛西婭(擦了擦口水):女巫閣下,我,我可不可以吃這些食物呀?


    “女巫:哦,年輕的小女孩。你看起來真可憐,但是又很可愛。當然可以,這些食物就是為你這樣的孩子準備的。


    “辛西婭:太好了!


    “女巫:不過……等等,我親愛的女孩。你得記住一件事情。


    “辛西婭:什麽?


    “女巫:如果你喜歡這些食物,那可以一直留在這兒,就像是那些孩子們一樣。我會每天給你們準備不同的食物的,隻要你們喜歡。哦,我可憐的孩子。


    “辛西婭:那我不能迴家了嗎?


    “女巫:可你不就是因為在家呆著不舒服,所以才來到這兒的嗎?我親愛的女孩,你會喜歡我這裏的。我會給每一個孩子都提供一個房間,還有你們想要的生活,你們會像是生活在城堡裏一樣快樂。


    “鬆鼠(拉了拉辛西婭):這!這聽起來怪怪的!


    “女巫:哎呀!還有隻可愛的小鬆鼠呢!


    “鬆鼠:女巫!女巫居然說我可愛……哦,留在這兒吧,辛西婭。


    “辛西婭:……鬆鼠先生!


    “女巫:我親愛的女孩——我親愛的辛西婭。難道你不喜歡我這兒嗎?你可以在這兒做一切你想做的事情,無論是什麽。


    “辛西婭:您……您,對我沒什麽要求嗎?


    “女巫:當然沒有!我隻是喜歡你這樣可愛的孩子。


    “辛西婭:可是,如果我一直留在這兒的話,媽媽會難過的。


    “女巫:哦……辛西婭。我可以幫你通知你的媽媽,到時候,可以讓她來看看你,怎麽樣?或許,她也可以留在這兒,永遠享受這快樂的生活呢。


    “辛西婭:真的可以嗎?


    “女巫:當然啦,我的女孩。我的承諾永遠不會失效。


    “辛西婭:那……那好吧。我家的農場就在這森林的東麵。坎約,女巫閣下,你知道那個地方嗎?我的家名叫坎約。”


    看到這裏,西列斯突然怔了一下。


    在《自辛西婭踏上旅途》的前麵一小部分,辛西婭從未提及自己家庭的地址。西列斯甚至以為,那可能就是個不怎麽重要的信息,所以沒必要提及。


    可是現在,辛西婭卻真的輕輕巧巧地將這個問題的答案揭曉了。


    ……似乎,也是向西列斯掀開了那真相的幕布。


    辛西婭的家,名為,坎約。


    坎約農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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