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喬恩再一次在西列斯麵前提及放大鏡的時候, 他是一定不會想到,西列斯對這條信息究竟會產生什麽聯想。


    伯恩與喬恩。


    ……他們會是同一個人嗎?


    西列斯幾乎本能地懷疑這個猜測,但是這麽高的偵查屬性,卻同時出現在跑團角色中的兩個人身上, 這種概率小之又小。


    他記不太清流浪漢伯恩與偵探喬恩這兩張角色卡具體的數值是如何的, 隻記得他們各自最高的屬性是偵查和心理學。


    如果喬恩就是伯恩, 那麽他能夠發現那個垃圾桶的問題, 就顯得相當順理成章——伯恩的偵查屬性有89,這是相當令人驚歎的數字。


    但是,如果喬恩就是伯恩……


    他是說, 這真的有可能嗎?兩張角色卡,其實是同一個人的兩種身份?


    西列斯一時無言。他放下了那個放大鏡, 坐到沙發上,靜默地望著這個給他帶來深深困惑的時軌,一時間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當然清楚,角色卡是一迴事, 現實中的這些人類又是另外一迴事。就如同一個演員可以扮演不同的角色一樣,這些人類持有不同的角色卡身份,也相當好理解。


    所以問題的關鍵就在於, 流浪漢伯恩是叛教者哈姆林偷竊名單之後的接頭人,他顯然是站在舊神那一邊的。但是偵探喬恩, 卻顯然是一個站在舊神對立麵的人。


    在原本跑團的劇情中,流浪漢伯恩和偵探喬恩也是八杆子打不到的兩個人。他們身處不同的陣營、進行著不同的行動,最終也擁有著不同的結局。


    ……這個人的立場究竟是什麽?西列斯不由得想到。


    如果在更早之前, 在他剛剛從喬恩這兒得到放大鏡的時刻, 他就發現了這個秘密, 那麽他可能會立刻懷疑起喬恩的立場——他是否是故意裝成一個好人?


    但是, 在如今這樣的時刻,在西列斯與喬恩已經合作共同調查了好幾個案子之後,他並不認為喬恩會是一位舊神追隨者,盡管這個男人的確神神秘秘故弄玄虛。


    倒不如說……


    西列斯眯了眯眼睛,感到這種立場令他感到微妙的熟悉。


    福雷斯特。他想到這個人。福雷斯特站在神明的對立麵,卻也並非站在人類這一邊。而喬恩,他似乎的確站在人類這一邊,但是對於神明的態度,他似乎有些模棱兩可。


    這個世界並非黑白分明,而人們的立場也不可能與彼此一模一樣。


    一個人可能支持第一個反對第二個厭惡第三個,而另一個人可能就反對第一個支持第二個無感第三個。如果添加上更多的元素,那麽人們的分歧與一致可能就更加複雜多樣。


    喬恩曾經加入曆史學會,隨後又退出;他展現出了十分明確的、對於曆史學會的不屑。看起來他對安緹納姆有些微妙的意見。這種態度在跑團劇情中是並沒有提及的。


    而流浪漢伯恩似乎也同樣反對安緹納姆與往日教會。


    叛教者哈姆林的行動針對的就是往日教會,而他的最終目標是為了複活“邪神”,那很有可能就是“陰影”,因為往日教會那邊調查到哈姆林似乎與福利甌海有所關聯。


    因此,在對待安緹納姆的態度上,他們似乎是一致的。他們不約而同地反對著安緹納姆。


    但是喬恩本人對於舊神追隨者的陰謀、以及普通人類身上發生的不幸,卻有著與福雷斯特截然不同的態度。


    喬恩是個樂於調查這些疑難懸案、解決舊神追隨者的陰謀的好心偵探。西列斯得承認,如果不涉及喬恩自身的問題,單純就這些合作調查而言,喬恩是個相當可靠的人。


    ……但如果他真的是流浪漢伯恩,那為什麽他會參與到複活邪神的事情裏麵?


    西列斯對此感到困惑不解。


    說到底,如果跑團劇本中的邪神就等同於“陰影”,如果喬恩就是伯恩,那麽如今的喬恩可以說是在阻止“陰影”的複活,這不是與他最初的目標背道而馳嗎?


    他的觀念是否發生了什麽改變?如果有,那麽是什麽改變了喬恩的想法?


    西列斯想了片刻,對比跑團劇本與現實中發生的種種事情,便不由得想到了一種可能性——因為“複現自我”這個儀式。


    喬恩曾經在垃圾桶裏撿到了一張畫。那張畫很有可能是瑪麗娜·凱蘭留下來的。


    女人的假發、金盞杯、畫。這三者加起來,幾乎直白地指向了瑪麗娜·凱蘭。她暗示著自己的身份,同時也給出了一些提示,盡管當達羅家族覆滅的時候,他們誰都沒有意識到這重提示。


    而喬恩甚至隱瞞了那幅畫的存在,因為,他受到了那幅畫的汙染,那是來自“陰影”的精神汙染。


    這是十分罕見而可怕的汙染。是西列斯提出了“複現自我”這個儀式之後,喬恩才得以徹底擺脫這種汙染。也正是因為這個儀式,喬恩才始終對西列斯保持著友好的態度,他自己也曾經承認過這一點。


    事實上,在喬恩撿到那幅畫之前,流浪漢伯恩似乎還活躍在西城。


    但是在那之後的一段時間裏,流浪漢伯恩也開始神出鬼沒。自去年年末吉米無意中在坎拉河附近見到伯恩之後,伯恩就再也沒有出現過。


    想了片刻,西列斯便不禁感到些許的意外。


    從這個角度來說,似乎又是他的出現,改變了喬恩的命運。


    如果他沒有提出那個課題,提出“複現自我”這個儀式,那麽喬恩很有可能就徹底被“陰影”汙染,然後成為“陰影”忠實的信徒。


    而這一切都發生在人們並不知曉的暗處。誰也不知道流浪漢伯恩和偵探喬恩的關係。


    ……但他們真的是同一個人嗎?問題再一次迴到了這裏。


    他需要得到確認。西列斯心想。但是,從不久前喬恩的表現來看,他實際上有些抗拒透露自己的真實身份。或許這是偵探的本能?


    不過,既然喬恩自投羅網——的確可以如此形容——那麽西列斯也很想知道喬恩是否會樂意主動坦誠。正如喬恩所說,他們或許會是朋友。


    在這件事情上,喬恩的確付出了一定程度的信任。能夠直接增加50點偵查屬性的放大鏡,顯然是個無比強大的時軌;而喬恩甚至沒特地提醒西列斯這事兒,就將放大鏡送了出去。


    一直以來,西列斯對“喬恩為什麽能夠注意到垃圾桶”這個問題感到困惑,但或許答案就如同喬恩所說的那樣:他是個偵探,所以他注意到了一些細節。


    而隻要西列斯使用【痕跡追蹤】儀式,他就能意識到,喬恩並沒有說謊。


    當然,喬恩也沒有完全坦誠,因此在誤以為西列斯已經使用了放大鏡、認為西列斯明白他的偵查能力的前提之下,他仍舊支支吾吾不給出一個答案。


    ……喬恩要是沒有產生這個誤會,而是隨便給個解釋,比如他有一個相當厲害的儀式之類的,那說不定西列斯也就相信了。


    但正因為他產生了這個誤會,一直不願意解釋清楚,於是西列斯反而進一步產生了更深刻的懷疑。


    不知道此刻的喬恩是否會在感歎自己聰明反被聰明誤。


    ……所以繞來繞去,西列斯的疑惑實際上還是沒有得到解答——為什麽喬恩能注意到那個垃圾桶?


    因為他擁有十分厲害的偵查能力。


    那為什麽喬恩能擁有這麽厲害的偵查能力?他是流浪漢伯恩嗎?流浪漢伯恩的過去又是怎麽樣的?


    為什麽喬恩要假裝成伯恩?


    想到這裏,西列斯便搖了搖頭。似乎有更多問題隨之浮現出來。


    ……不管怎麽說,盡管西列斯對流浪漢伯恩的身份與立場耿耿於懷,但至少在如今他們正在調查的事情上,西列斯可以給予喬恩一些信任,他們畢竟已經如此接近真相。


    他望向窗外。最近的天氣都相當明媚。不過報紙上說,過幾天可能會有陰雨來襲。這不是什麽好消息。隨著陰沉天氣一同而來的,或許就將是狂暴的風浪。


    他陷入了沉思之中。不久,琴多迴來了。琴多這一天下午也在外麵工作。


    ……有時候,西列斯也不得不驚異於,曾經琴多居然能那麽悠閑自在地當著甩手掌櫃。他的意思是,普拉亞家族的人的能力,似乎比琴多想象中更可靠一點?


    當然他沒將這話告訴琴多,考慮到如今這位普拉亞家族唯一的後裔終於樂意為家族產業做點什麽。


    “您在書房?”琴多從書房門外探出頭,“晚餐打算吃什麽?”


    “出去吃?”西列斯說,“我剛剛發現一件事情。”


    他將自己對於喬恩和伯恩的身份猜測告知琴多。


    琴多聽得有點驚訝,他望了望仍舊擺放在桌子上的那個放大鏡,遲疑了一下,然後略微有些羞慚地說:“抱歉……是我當初的一些情緒影響了您,讓您沒在那個時候就發現這個問題。”


    “這沒什麽,琴多。不用責怪自己。”西列斯搖了搖頭,寬慰他說,“況且,如果那個時候就發現喬恩的問題,那也未必是一件好事。喬恩的確給我們提供了不少幫助。”


    喬恩將放大鏡交給他的時候,西列斯還未曾了解到,喬恩也參與到了達羅家族滅門案的調查之中。


    這位偵探是個敏銳的人——他的心理學屬性可以證明這一點。如果當時西列斯就對他的身份產生了懷疑,那麽喬恩一定能察覺出來,毫無疑問。


    而喬恩既然隱藏身份,那麽當發現西列斯對他身份的懷疑,他說不定會直接選擇人間蒸發。這就意味著他們從喬恩這兒獲得的許多信息都將不複存在。


    恰恰是當初琴多那點小心眼的心思,將西列斯發現喬恩問題的時間點推到了如今。


    時至今日,喬恩與他們共同經曆了許多調查,甚至能對西列斯和琴多的關係調侃兩句。拋開那點懷疑不談,喬恩的確說得上是他們的友人。


    所以,現在這樣誤打誤撞揭開了這個誤會——還是喬恩自投羅網——也可以說是一件好事。他們可以在已經建立了一點交情的基礎上,更坦誠地提及自己的秘密。


    畢竟,既然喬恩自己在西列斯麵前提及了放大鏡,那麽西列斯當然會對喬恩的秘密產生些許好奇。喬恩自己就能想象到西列斯的心理活動。


    琴多觀察著西列斯的表情,確認他心愛的神明沒有因為這事兒而對他生氣,這才鬆了一口氣。他走到西列斯身邊,半蹲下來靠在西列斯手邊。


    他仰視著他,歪著頭,認真地說:“即便您不生氣,我也會反省自己。至少我以後不會因為我對您的感情,而影響您的正事……我會努力做到這一點。”


    西列斯伸手撫摸著琴多的臉頰,他低聲說:“不用對自己這麽苛刻。人之常情。”


    琴多側頭親吻了他的掌心,以及指尖。琴多那雙綠色的眼睛透露出一些沮喪的意味,他看起來仍舊有些自責。


    他說:“您向來這麽溫柔。但我仍舊希望這樣的事情不再發生……因為我而讓您錯失了一個線索,這並不應該。”


    西列斯思索了一下,也沒有再說什麽。這一次的確沒造成什麽實際損失,甚至因禍得福,但是這也的確是一個教訓。


    他認為這可以說是命運的安排,但是不久前他才跟琴多說過,命運是一迴事,現實是另外一迴事。他們總不能指望命運永遠給他們鋪好路。所以,這種謹慎是有必要的。


    戀人間的吃醋與情趣的確是人之常情,但這也讓琴多察覺到了後知後覺的不安。他生怕自己壞了事。


    西列斯並不覺得有必要因為這件事情而責怪琴多,不過琴多自己恐怕就在責怪自己了。


    於是他便轉而說:“不會有下次?”


    “不會有下次。”這種約定……或者說,約束,似乎反而讓琴多鬆了一口氣,他親昵地說,“您可以為這事兒懲罰我。”


    西列斯想了片刻,似笑非笑地說:“恐怕不懲罰你才是真正的懲罰吧。”


    琴多:“……”


    ……他心愛的神明可真了解他。


    琴多的表情讓西列斯不由得失笑,他把琴多拉到身邊,親吻了他的唇瓣,然後說:“喬恩的身份問題可以之後再說。現在我們出去吃飯?”


    “……好的。”琴多大概是被這個突如其來的親吻弄懵了,他呆了片刻,才控製不住地露出愉快的微笑,“都聽您的。”


    接下來的周一和周二對於西列斯來說,難得有些平靜。他按部就班地上課、寫作,仿佛這世界真就這麽安寧一樣。


    不過西列斯特地挑了個琴多沒在意的時間,去首飾店定製了戒指。


    他也特地詢問了一下費希爾世界的風俗,確認訂婚戒指與結婚戒指一般是分開的,因此就特地定製了兩對戒指。訂婚戒指算是補上,當然。


    戒指的尺寸他也已經提前準備好了。不過,他不確定自己偷偷圈住琴多無名指的行為是否被發現。


    總之,那位首飾店的老板娘聽聞這兩個明顯都是男人手指的尺寸的時候,不由得愣了一下。她依照本能確認了一下尺寸是否正確,然後才後知後覺地露出了有些意外的表情。


    “是的,女士。”西列斯十分自然地說,“尺寸沒有錯。”


    西列斯也花了一點時間挑選款式。訂婚戒指的款式通常繁複華麗一些,而結婚戒指因為需要日常佩戴,所以款式通常簡單一些。


    他首先決定了訂婚戒指的款式,至於婚戒……他猶豫了一下,意識到這可能需要他和琴多兩個人共同決定,而不應該由他單獨決定。


    老板娘說定製的戒指恐怕需要兩周左右的時間才能做好;於是西列斯便決定在拿到訂婚戒指之後,再和琴多一起來購買婚戒。


    他這樣決定,老板娘自然沒有什麽意見。


    當西列斯離開首飾店的時候,這位氣質優雅沉靜的中年女士微笑著對他說:“祝你們幸福。”


    “我們會的。謝謝您的祝福。”西列斯也同樣沉穩地迴應。


    周三上午,西列斯前往往日教會與格倫菲爾見麵。格倫菲爾看起來相當暴躁,因為這毫無進展的課題研究。


    他幾乎不可思議地、暴跳如雷地說:“為什麽這該死的魔藥隻認玻璃瓶?玻璃有什麽好的?憑什麽其他的材料就不行? ”


    西列斯:“……”


    他不得不輕聲寬慰著自己的老師——這位甚至開始埋怨魔藥的魔藥大師。


    隔了一會兒,格倫菲爾歎了一口氣,也慢慢冷靜下來。他說:“或許我們需要一些……靈光一閃。”


    西列斯讚同地點了點頭。


    不過他們也得承認,如今他們還一籌莫展。


    他們討論了幾種可能的方案,打算一一進行實驗。實際上,某些材料的表現也未必有格倫菲爾說的那麽不堪。


    但是格倫菲爾的希望是,在降低葉型瓶成本的同時,保證原有的效果,甚至更上一層樓。這種高要求就需要他們頭疼一陣子了。


    這一天上午他們沒能得出一個最終的成果。


    時間臨近中午,西列斯便與格倫菲爾告別——本來他還想著是否要與格倫菲爾一起吃頓午餐,然而格倫老師看起來更迫不及待地想迴到自己的實驗室。


    於是西列斯便獨自離開了格倫菲爾的辦公室。不過巧合的是,他在門後空間的大廳裏,遇到了從外麵走進來的科林·萊恩。


    比起初次見麵時候的憔悴和癲狂,如今的科林·萊恩看起來相當冷靜、果決。他身上甚至有一種相當令人驚異的沉穩與平靜的氣場。


    他有些意外地望著西列斯,打著招唿:“中午好,諾埃爾教授!好久不見。我一直想著什麽時候有可能與您見一麵。”


    西列斯也意外於能在這兒和科林·萊恩偶遇。他便微微笑了一下,說:“中午好,科林。不如去我的辦公室聊聊?”


    科林·萊恩欣然同意。


    “新的辦公室嗎?”當他們來到557號房間的時候,科林·萊恩不禁問。


    當他參與西列斯那個關於精神汙染的課題的時候,當時西列斯的辦公室是在430號房間。不過,由於之前西列斯曾經進行過一個關於封印物的研究,所以阿斯頓女士特地為他換了一個辦公室。


    西列斯說:“是的,我需要另外進行一些研究,所以就換到了這邊來。”


    科林恍然大悟,他說:“的確,距離去年那個精神汙染的課題,已經過去了十分漫長的時間。”他露出一絲懷念的表情,“我想當麵向您致謝。您拯救了我的靈魂。”


    實際上,科林·萊恩是為數不多的,西列斯直接以意誌判定的模式來祛除汙染的啟示者。在那段時間之後,他提出了“複現自我”的儀式,就沒有再繼續使用意誌判定。


    麵對科林的道謝,西列斯隻是平靜地點了點頭,他轉而有些好奇地問:“不過,科林,你現在會使用‘複現自我’這個儀式嗎?”


    “有時候會。”科林說,“不過,我感到當初與您那一次談話,已經給了我足夠的幫助。在過去一段時間裏,我一直保持著相當清醒理智的狀態。”


    西列斯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看起來,那一次的判定也對科林造成了後續的正麵影響。


    科林又猶豫了一下,然後說:“我想,這可能是屬於您的某個……特殊的儀式。所以,即便我並不覺得難受,有時候我也會使用‘複現自我’這個儀式。我希望其他人不會注意到我的奇怪之處。”


    西列斯怔了怔,不由得說:“你非常細心。”


    科林苦笑了一聲,他歎了一口氣,說:“這力量有時候也會讓我感到苦惱。您知道我參加了擂台賽嗎?”


    “是的。我知道你已經進入了決賽。恭喜你。”西列斯真誠地說。


    科林搖了搖頭:“這並沒有什麽值得恭喜的。這是曆史學會第一次舉辦擂台賽,許多人都沒上心,據我所知,一些啟示者甚至都沒報名。他們沒想到這會引起轟動。


    “至於我,我一直覺得我是個相當平庸的人。而這份力量本身,曾經也長時間地讓我感到恐懼。


    許人們會覺得我十分強大,但是……在某些時候,我畏懼這份力量。


    “我會使用這份力量,當然;但是與此同時,我卻又抗拒。”


    他喃喃說。


    “……或許你可以換個時軌。”西列斯委婉地建議,“或許你可以不再使用惡罪使徒的力量。”


    科林怔了一下,然後慢慢鬆了一口氣:“是的……我的確應該這麽做。不過第三走廊的任務仍舊需要完成,並且我也需要一點時間來調整心態。


    “說老實話,擂台賽好像讓我出了名。原本我隻是第三走廊一個普普通通的啟示者,如今卻好像成了什麽大人物……我不認為這是什麽好事。”


    他搖了搖頭。顯然,他並不想出名,也因此拒絕了許多人的招攬。


    “但是你的確擁有了這份力量。”西列斯客觀地評價說,“或許曾經你被這份力量汙染,也或許如今你覺得這份力量帶來了虛假的讚美。但無論如何,這的確是屬於你的力量。”


    科林思索了片刻,他突然說:“您知道,我在‘複現自我’這個儀式上,挑選了什麽時軌嗎?”


    “什麽?”


    “我的那把武器。”科林頓了頓,“一枚紡錘。這是伴隨我過去一輩子的武器。”


    “……那名惡罪使徒的武器。”西列斯說。


    科林點了點頭,隔了片刻,他又說:“而武器又要什麽錯呢?揮向受害者的刀,終究握在殺人者的手中。”他喃喃說,“……我明白了。謝謝您,諾埃爾教授。”


    西列斯點了點頭,又搖頭,他說:“實際上,你自己也能想通,我隻是給了你一些靈感。”


    科林笑了笑,並沒有反駁,但恐怕也並不認可西列斯的想法。


    西列斯停頓了一下,就幹脆轉移了話題:“說起來,科林,我十分好奇,第三走廊的工作是什麽樣的?”


    “工作……”科林想了想,便說,“基本沒有什麽需要我們單獨行動的工作,除了一些重要場合維持秩序這樣的事情。大多數時候,我們都是和第二走廊或者其他的部門合作。”


    西列斯點了點頭。他對這一點早有猜測,同時也旁觀過一些第三走廊與其他部門的合作過程。


    科林說:“針對不同部門的需求,第三走廊會有一位專門的對接人來負責安排名單;我們和第二走廊接觸得多一些,所以第二走廊這部分工作,對接人也多一些,一共有三位。


    “我通常與一位年長一點的對接人一起工作。我們稱唿他為福雷斯特先生……他是個有點陰沉寡言的老人,不過我覺得他除了脾氣不太好,工作上並沒有什麽問題。”


    這的確是福雷斯特的性格。西列斯心想。


    ……福雷斯特居然就是科林·萊恩的對接人。這個巧合居然已經不讓他感到驚訝了,甚至感到了一陣平淡與輕微的乏味。


    說真的,意料之中。


    西列斯便饒有興致地問:“一般流程是怎麽樣?第二走廊發來邀請,然後你們就跟著一起去嗎?”


    “大多數時候其實是輪班製。”科林老實地迴答,“因為我們並不知道第二走廊究竟什麽時候需要我們跟著去。有的時候是進行什麽調查,有的時候是為了抓捕那些作惡的啟示者。


    “這些工作比較複雜,而且隨機性很強,無法確定什麽時候一定需要我們,所以一般我們會分組分時間來安排這些事情。


    “如果前一天事情就已經決定好了,那麽對接人會提前告訴我們發生了什麽,並且給我們相關的檔案資料,讓我們了解信息。


    “如果那一天沒有既定的工作,那麽我們會在第三走廊那邊自行訓練,需要我們的時候就可以立刻跟上。


    “當然,一般排班會比較鬆散,畢竟第三走廊有相當多的啟示者,我們也可以自己和對接人申請哪一段時間休息之類的。我們能按照工作的時間得到一些補貼。


    “……差不多是這樣。”


    西列斯點了點頭,說:“看起來你們的工作很看運氣,並不是完全固定的。”


    這麽說著,他也注意到科林提及的一個細節,他說對接人會將這一天工作內容相關的檔案資料給他們。那也就意味著,福雷斯特的確是可以接觸到第二走廊的相關檔案的。


    ……那些缺失的事件檔案,真的是福雷斯特拿走的嗎?十四年前那段時期,究竟發生了什麽?


    西列斯垂了垂眼睛,遮住了目光中的若有所思。


    科林點了點頭,他沒有產生什麽懷疑,隻是說:“的確。不過,這也可以補貼家用。我自己是個單身漢,但我知道不少人都指望著曆史學會的補貼。”


    西列斯想說什麽,但是最終隻是說:“啟示者也是一份可供生活的工作。”


    “是這樣沒錯。”科林低聲說,“生活如此。”


    他們又聊了一陣,關於曆史學會、關於啟示者、關於拉米法城。科林注意著時間,沒多久就與西列斯告別。


    他額外提及說:“我現在每周三和周末會來到曆史學會,如果您有什麽事情的話,那也可以來找我。”


    西列斯謝過了科林的好意,也並沒有拒絕。


    實際上,西列斯對這個周六就感到一些擔憂。


    他便在科林離開之前特地囑咐了一句:“我不能完全確定,但是這周六可能會發生一些不好的事情。即便在曆史學會,我也希望你能注意安全。”


    科林愣了一下,然後鄭重地點了點頭:“我明白了。我會注意的。”


    曆史學會這邊的擂台賽是周六下午決出勝負;而諾埃爾紙牌大賽則是在周六晚上。西列斯衷心希望這兩樁賽事能順利進行,而非受到影響。


    他沒有繼續和科林聊天,而是離開了曆史學會,返迴凱利街99號——在搬家到凱利街這邊之後,他得承認,出行和日常生活都變得方便了不少。


    琴多已經做好了午餐。出門的時候,西列斯和琴多說他可能會和格倫菲爾一起吃飯,不過琴多也還是將他的午餐算了進去。


    “我特地這麽做。”琴多解釋說,“好像您也在陪我吃飯一樣。而現在您真的迴來了。當然,如果您沒來得及迴來吃飯的話,那我也會另外找個時間吃完,不會浪費。”


    對此,西列斯多少有些驚訝。


    琴多湊到西列斯麵前,有點狡猾地說:“用這頓提前準備好的午餐來向您討個吻,可以嗎?”


    “當然可以。”西列斯失笑,“生活中的驚喜?”


    “如果您喜歡的話,我可以多為您準備一點。而且,的確有除了午餐之外的驚喜。”琴多低聲說,然後主動給自己領取了獎賞。


    吃飯和之後收拾廚房的時候,琴多就和西列斯講起了“午餐之外的驚喜”……也應該說,正事。今天上午他獨自在家,收到了一些與他們正在調查的事情有關的信件。


    “首先是來自房產中介的迴信,關於洛厄爾街32號的那位單身女士租客。”琴多說,“他們說那位租客並沒有懷孕,隻是一位普通的獨身女士。”


    西列斯不禁怔了一下,他想了片刻,便說:“那或許這就單純隻是一樁巧合,瑪麗娜·凱蘭可能住在別的地方。”


    琴多也點了點頭,並且說:“如果瑪麗娜·凱蘭真的住進了洛厄爾街32號……”他想了想,不禁說,“那就真的太過於巧合了一點。”


    “而且洛厄爾街32號是三月底的時候租出去的。”西列斯說,“那個時候瑪麗娜應該已經懷孕好幾個月了。這樣的奔波對於孕婦來說也是很重的負擔,或許那夥人不會這麽做。”


    琴多倒和西列斯持有不同的意見:“但是,那不是正符合另外一位孕婦的狀況嗎?我是指這個時間。”他撐著下巴,思緒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上,“您覺得,他們會讓這兩位孕婦住到一塊嗎?”


    “的確有這個可能。”西列斯點了點頭,“不過,洛厄爾街32號已經被排除了。不知道其他的32號會不會有什麽好消息。”


    “關於這個問題,就得提到普拉亞家族這邊的調查了。我將不太好的事情說在前頭,關於32號房屋的調查,普拉亞家族沒能得出什麽有效的結果,畢竟普拉亞的勢力在這兒還是不夠強大。”


    琴多露出有點慚愧的表情,嘀咕著說他會讓普拉亞家族的人們好好幹活,爭取在康斯特也如同在堪薩斯那般厲害。


    西列斯:“……”


    他總覺得,他應該在這個時候對琴多的下屬們產生一絲憐憫。


    琴多咳了一聲,然後又說:“不過接下來就是好消息,並且也可以說是一個驚喜。”他想了想,又鄭重其事地強調說,“巨大的驚喜。”


    “關於達羅家族?”西列斯敏銳地反問。


    關於達羅家族的調查,西列斯在過去一兩天裏也收到了來自自己友人們的信件。他們盡己所能地提供了知道的信息,不過和西列斯了解到的內容都差不多。


    達羅家族在去年的時候早已經衰落,無力維持貴族的榮光。他們自異國而來,曾經在康斯特公國早期的那場戰爭中貢獻力量,因此被受封為勳貴,但是那也已經是相當遙遠的事情。


    “是的。”琴多迴答,“您果然一下就能猜到。普拉亞家族那邊一開始沒能找到相關的記錄,因此不得不翻找了更久遠的一些記錄,因此耗費了一些時間。


    “他們主要是在馬車行進行的調查。一些古老的匯票,或者按月按年結算的清單仍舊存留著,那會記錄他們日常出行的情況。隻不過這些資料都已經陳舊落灰,需要一點時間來整理。


    “在大概一兩百年前,達羅家族也曾經是車馬行的年結客戶。不過最近一個世紀裏,這個家族逐漸衰落,就做不到支付這樣的大筆支出了。所以關於他們的記錄大多相當古老。


    “總之……那上麵的確透露了一些信息。關於那個更久之前的達羅家族。”


    西列斯驚訝而專注地聽著。


    此時他們已經吃完午餐,兩個人一邊在廚房裏洗碗和收拾灶台,一邊談著正事。這一天拉米法城刮起了大風,一陣風猛地將廚房的窗戶撞迴窗框裏,玻璃都顫抖了好一會兒。


    “……似乎要下雨了。”琴多嘀咕了一聲,他伸手將窗戶關上,然後他才繼續解釋說,“當時達羅家族似乎與城內另外一個相當低調的家族有著密切的往來。


    “許多記賬的票據上,都同時提及了一個家族的名稱——格雷福斯家族。”


    西列斯怔了一下,幾乎下意識說:“格雷福斯?”


    格雷福斯·達羅·克裏莫。那位與流浪詩人奧爾德思·格什文進行過漫長的談話的貴族子弟。他這種與流浪詩人混在一起的行為,被家族認為是不得體的。


    但是如今,他的名字卻出現在這裏,並且,成為了一個與達羅家族交往密切的家庭姓氏。


    “是的。”琴多低聲說,“我認為,克裏莫家族來到康斯特公國之後,也或許是在這途中,分裂成了兩支,一支就是我們知道的達羅家族,另外一支就是不為人知的格雷福斯家族。


    “他們可能選擇了不同的道路;達羅家族決定成為康斯特公國的貴族,格雷福斯家族則決定往商業的道路發展,後者如今也的確成了有相當財產的商人家族。”


    西列斯不禁默然片刻。他洗完最後一個碟子,將其和其他盤子疊放在一起,然後才說:“那是格雷福斯的後人嗎?”


    如果不是格雷福斯的後人,那麽西列斯很難想象,會有人以這個名字作為自己的姓氏。


    ……但如果真的是格雷福斯的後人,同時這個家族曾經還與達羅家族交往密切,那麽西列斯就不得不考慮一種情況。


    是這個家族在幕後操控著一切嗎?


    當達羅家族與格雷福斯家族各行其道的時候,或許這不僅僅意味著世俗道路的分歧,也同樣意味著理念道路的分歧。


    或許前者拋棄了信仰,而後者仍舊堅定信仰著神明——隻不過,是從信仰露思米,變成了信仰“陰影”?


    想到這裏,西列斯感到一種漫長而無奈的寒意。


    他不知道格雷福斯·達羅·克裏莫是如何看待這件事情的。至少他感到十分的悲哀。


    “或許是這樣。”琴多理解了西列斯的意思,“或許他們是格雷福斯的後人,同時也是這漫長的一個世紀以來的陰謀的幕後操縱者。”


    他們都沉默了片刻。


    琴多擦完了台麵的最後一塊區域,就蹭到西列斯麵前的水池這邊過來洗手。他故意這麽做,故意離西列斯近一點。不過在這之後,他就繼續老老實實地往下說。


    “對於達羅家族的調查,和對於康斯托克街的調查,這兩者是同時進行的。”琴多說,“而當他們調查到最後,卻發現兩方湊到了一起。”


    西列斯眯了眯眼睛,他說:“康斯托克街和格雷福斯家族有什麽關係嗎?”


    “那兒是屬於他們的地產。”琴多沒有再賣關子,“格雷福斯家族是康斯特公國十分厲害的地產商,他們掌握了拉米法城內的大片地皮。


    “位於康斯托克街32號的蘭斯洛特劇院,那塊地皮也是屬於格雷福斯家族的,隻是其上的建築物在過去的一個世紀中被不停地買賣。


    “順帶一提,關於凱蘭家,他們也進行了一些調查。一個多世紀以前,這個家族曾經出現過一位非常著名的戲劇女演員。


    “她成名之後就買下了蘭斯洛特劇院——她正是在這兒出名並且受到觀眾們的追捧。不過,由於經營不善,凱蘭家並沒能因此成為富豪,反而在二十五年前不得不將劇院賣出。


    “當然,凱蘭家其實出過好幾個知名的演員或者編劇,或者其他類別的藝術家。這些人似乎都是女性。


    “這個家族恐怕在拉米法城內的藝術圈子裏小有名氣,但整體而言,除了一個多世紀以前的那位演員,凱蘭家終究已經落魄。”


    西列斯靜靜地聽著。


    琴多也順手關上水龍頭,擦幹了手。他歪過頭,靠著西列斯的肩膀。他們一起靜靜地望著窗外。


    隔了片刻,琴多繼續說:“這麽多的關聯。”


    西列斯也歎了一口氣,說:“是啊。恐怕真的是格雷福斯家族。”


    而他們多麽希望,那位曾經在曆史的迷霧之中與他們相逢的貴族青年,並非這些人的先祖。


    “……還是得繼續調查格雷福斯家族。”西列斯說,“既然他們是地產商,那麽在拉米法城內安排一個不起眼的房屋來安置這些孕婦,也是相當方便的。”


    琴多蹭了蹭西列斯的肩膀,像是在點頭。


    他像是意識到自己這種方式沒法讓西列斯明白自己的意思,便開口說:“是的。或許達羅家族已經衰落,但是格雷福斯家族仍舊聲名在外。


    “格雷福斯家族很好調查,隻是我們之前沒意識到這兩個家族之間的關係。”


    想到這裏,琴多也不由得嘲諷地笑了一聲,他說:“如果真的是格雷福斯家族……那他們是在漫長的實驗中覺得不耐煩了嗎?所以他們看上了與自己流淌著相同血脈的達羅家族。


    “於是他們最終選定了布魯爾·達羅。瑪麗娜·凱蘭是個神神秘秘的女人,而達羅家族卻樂意讓她與布魯爾訂婚……這說明,達羅家族恐怕也知道格雷福斯家族的意圖?


    “……或許,他們是想要借助這個機會,重新和有錢有勢的格雷福斯家族建立穩定的交流渠道。這可真是……”


    說到這裏,琴多也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西列斯心想,從布魯爾曾經透露的口風,以及他們獲得的種種信息來看,達羅家族似乎是個仍舊死板地懷念著過往貴族榮耀的家族。


    ……而那可能會讓一些人樂意付出一切。


    他靜默地站了片刻,最終低聲說:“希望我們能讓真相水落石出。希望,這場陰謀能在這個五月落下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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