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5日, 周六。西列斯與琴多暫且放下了拉米法城的事務,出發前往米德爾頓的金斯萊。


    當然,在拉米法城, 他們其實還有許許多多未曾解決的事情。


    比如西列斯最近擁有的這個職務——拉米法大學文學是專業主任——就有一大堆的東西等著他去研究。幸運的是, 布萊特教授已經將其中一部分工作處理完了。


    並且,如果有必要的話,他可以利用一號人偶往返拉米法城……雖然這聽起來相當令人沮喪。


    再比如西列斯一直在考慮的, 將加蘭小姐的冒險故事改編成戲劇的事情。


    不久之前, 這個故事已經集結出版,並且獲得了不錯的反響。在這個學期結束之前, 西列斯就抽出一點時間將其大致改編成劇本,交給卡洛斯·蘭米爾看看。


    當然, 初版的劇本必定還需要更多次的修改完善, 西列斯對這一點心知肚明。況且,挑選演員、進行排練、最終演出,這是一個相當複雜漫長的過程。他並不著急。


    ……至於出版商本頓明裏暗裏催促的新小說的事情, 西列斯隻能說那可能遙遙無期了。


    另外值得一提的就是, 寄給“母親”的信件遲遲沒有迴信。西列斯不確定安緹納姆是覺得尷尬因此不想迴信,還是因為祂的確不在默林鎮。


    他也就這個問題詢問了骰子, 不過骰子也沒給出一個明確的答案。


    總之,拉米法城的事情暫且放下——如果真出了什麽意外,普拉亞家族那邊也會幫幫忙——他們現在需要踏上一場匆忙而遙遠的旅途。


    他們有五天的時間用來趕往米德爾頓的金斯萊。感謝李加迪亞,這樣遙遠的距離對這一刻的他們來說不算是什麽難題。


    他們的身體, 反而沒法真的承受如此快速而乏味的移動。因此在每一天的晚上,他們都得在一個驛站或者旅館休息一陣。


    ……感謝報童友情提供的地圖和普拉亞家族友情提供的行程安排, 在出發之前, 他們就已經知道大概得怎麽走了。


    白天趕路, 晚上休息。這就是他們這五天的常態。就算已經對此有了心理準備,但是當他們真的踏上這種旅途的時候,他們也累得夠嗆。


    7月7日傍晚,他們來到堪薩斯的一座邊境城市。


    考慮到休整問題,他們的路途並非完全一條直線,而是盡可能讓自己每天能抵達一座城市進行休息。


    現在他們來到的這座城市已經十分靠近福利甌海。不出意外的話,他們會在9號的中午抵達金斯萊。他們在城中找了一家旅館,打算住上一晚。


    西列斯先去洗了澡。他的潔癖總會在這種時候稍微發作一下。


    等到他洗完澡,坐在沙發上擦頭發的時候,琴多已經在外麵轉了一圈迴來了。過去這幾天他都是這麽做的,以防錯過什麽最新的消息。


    ……這恐怕就是屬於無燼之地探險者的本能習慣了。在驛站或者旅館這樣基本安全的地方,探險者們都會習慣性與彼此交流信息。


    “您猜猜,我聽到了什麽事兒?”琴多反手關上門,靠在門框上,語氣多少有點沾沾自喜,大概是覺得自己打聽到的事情能讓他得到一點甜頭。


    “發生在無燼之地的,還是發生在其他地方的?”西列斯問。


    “無燼之地的事情。”琴多的語氣帶著點雀躍的意思。


    西列斯垂眸想了片刻,便笑了一下:“奧古斯塔斯·鄧巴?”


    琴多怔了一下,下意識說:“這樣就能讓您猜中了嗎?”


    他甚至還沒說具體到什麽範圍!


    “果然是鄧巴?”西列斯同樣有些意外,“隻是隨口猜了一下。”


    “然後您就猜中了。”琴多驚歎著說。


    他走過去,接手了為西列斯擦頭發的工作。他的動作比西列斯自己擦頭發的時候輕柔得多。他又說:“鄧巴的死訊傳開了。”


    西列斯心中對此有所預計,但真的聽聞此事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在心中歎息了一聲。


    奧古斯塔斯·鄧巴。當他最早從伯特倫·費恩的口中聽聞這個名字的時候,這位探險者甚至是與琴多的名聲不相上下的一位知名強者。


    然而如今,他卻死在無燼之地,比所有人料想中都死得更早。


    琴多有一段時間沒說話,他專心於給西列斯擦頭發。等到差不多擦幹了,他滿意地看了一會兒。


    隨後他才繼續說:“之所以人們會知道這事兒,最早是因為有人看到了鄧巴的那把大砍刀,孤零零地出現在枯萎荒原上。


    “對於這些探險者來說,他們不可能讓自己習慣使用的時軌拋棄在一旁,更不必說是鄧巴這樣以某個特殊時軌成名的啟示者。


    “這個時候就有人懷疑鄧巴出事了。那大概是一兩個月之前的事情。不過那個時候人們還不確定是否真的是這樣。


    “……接著就是,在一個星期之前,有人看到了鄧巴的頭。”


    西列斯有點驚訝地反問:“頭?”


    “是的。”琴多能明白西列斯驚訝的地方在哪兒,他強調說,“隻是一個頭,被發現在無燼之地的東北麵的某個驛站外麵,似乎是被風沙裹挾過來的。


    “人們一開始沒發現那就是鄧巴,但是之後又在附近找到了一具無頭屍體……拚湊之後,他們就發現那的確是鄧巴。他死去恐怕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屍體狀態已經有些……幹癟。”


    西列斯默然片刻,便說:“所以,他果然是被斬首的。”


    “應該是這樣,不過不能確定他是活著的時候被砍下頭,還是死了之後。”琴多將給西列斯擦頭發的毛巾整整齊齊地疊起來,一邊迴答說。


    傍晚的餘暉在此刻透過窗玻璃灑落進來。琴多正對著窗戶,那雙翠綠色的眼睛在昏黃落日的映襯之下,展現出一種近乎璀璨的模樣。


    西列斯靜靜地瞧了他片刻,然後才繼續原本的話題:“鄧巴出事之前最後一次露麵是什麽時候?”


    琴多想了一會兒,便說:“我不確定剛剛樓下那群探險者的說法是不是真的……我的意思是,他們都有點喝醉了,帶著點刻意炫耀的意思。


    “按照其中一名探險者的說法,他最後一次聽聞鄧巴的消息,是在今年三月份,在比德爾城北麵一點的一個驛站。鄧巴說要去一個特殊的地方探險,正在招募願意跟他一起去的探險者。”


    西列斯微微皺了皺眉:“那就已經過去四個月了。”


    琴多也點了點頭。


    “比德爾城北麵一點,到無燼之地東北麵的驛站……”西列斯思索著,“這似乎就圍繞著迷霧中的綠洲。”


    琴多怔了一下,問:“您覺得鄧巴他們也去了綠洲,並且牽扯到了那件事情裏麵?”


    “5月23日。不管在拉米法城還是在福利甌海的那座孤島,都發生了一些事情。我認為說不定綠洲中也會發生什麽,隻不過我們並不知道。”西列斯冷靜地說,“或許鄧巴他們就是犧牲品。”


    在赫爾曼·格羅夫對於那片迷霧與綠洲的描述中,他曾經提及一些不願意離開的探險者。此外,那片迷霧籠罩的範圍相當之大,說不定就有探險者進入其中,但未被赫爾曼他們發現。


    無論鄧巴是否有可能是其中之一,他現在這種被斬首的慘狀,就在某種程度上暗示著什麽。


    琴多點了點頭,他遺憾地說:“可惜的是,我沒能在塔烏墓場發現關於鄧巴的信息。”


    “我們也隻是盡己所能。”西列斯說。


    琴多反而笑了一聲,他說:“您已經傾盡所有了。”他探身過來,親吻了西列斯,隻是一觸即分,然後便說,“我先去洗個澡——按照您的要求。”


    西列斯怔了一下,隨後莞爾。


    在等待琴多洗澡的這片刻功夫,西列斯起身站在窗邊,靜默地凝望著窗外的風景。


    這是堪薩斯的邊境城市,意味著這座城市的不遠處就已經是無燼之地。那沉寂的荒漠、灰黑色的迷霧、冰冷的城市縮影,都在這一刻展現在他的麵前。


    他們再一次踏上旅途。西列斯心想。無燼之地的氣息終於再一次籠罩著他的靈魂,讓他感到這個世界某種蒼茫的、破敗的、蕭瑟的本質。


    而這一次,會有什麽等待著他們?


    7月9日,他們抵達了米德爾頓的金斯萊,並且品嚐到了久違的米德爾頓的海鮮。


    夏天的海洋比冬天的模樣明麗清澈得多。海風中也漂浮著某種熾熱與冰涼混雜的感觸,好像上一秒大海才用炙熱的陽光不小心燙到了你的臉頰,下一秒就用涼快的海水歉意地碰碰你的手臂。


    西列斯本來還稍微有點擔心排外的米德爾頓人是否會敵視他們,不過琴多早已經安排好普拉亞家族的人在這兒接應。這讓西列斯難得體會到了琴多靈魂中的探險者本色。


    說到底,就算琴多·普拉亞在拉米法城中再怎麽乖乖看文件,離開拉米法城之後,他也照樣是那個傳聞中令許多人聞風喪膽的探險者。他能做到老練地、謹慎地安排好一切。


    ……哪怕他的確在西列斯麵前表現得相當聽話,有時候甚至讓西列斯忽略了這一點。


    吃過午餐之後,按照約定,他們前往了金斯萊的一座旅館與福斯特·朗希匯合。這座旅館就是西列斯上一迴來到金斯萊的時候,入住的那家旅館。


    福斯特·朗希曾經在信中說,有好幾名同伴參與到了他這一次的行動之中。而這一次西列斯與福斯特匯合之後,也就見到了這些人。


    意外的是,他甚至在其中看到了兩名熟人。


    艾薩克·科布登和約翰尼·霍伊特。


    這是春假的時候拉米法大學進行學術訪問的時候,雇傭的向導與翻譯,如今他們居然也參與到了福斯特組織的這場出海之中,這一點讓西列斯十分驚愕。


    福斯特在旅館中租下了一整層樓,他十分熱情地為西列斯介紹著他的朋友——一共有四位,都是年輕人。另外還有三位他單獨雇傭的熟練水手。


    這七個人裏隻有福斯特的朋友們會一兩句康斯特語,那三名水手則是完全不會。


    除開這七個人之外,剩下的就是艾薩克和約翰尼了。福斯特說他之所以會讓這兩個人參與進來,也是考慮到西列斯這邊的語言問題。


    正好這兩人在米德爾頓,福斯特偶爾遇上他們,便詢問他們是否樂意參與這一次的福利甌海之行,他們欣然同意了。


    加上福斯特、西列斯和琴多,現在在旅館中的一共有十二個人。


    “還有一個人打算參與進我們這一次的行動。”說到這裏,福斯特頓了一下,猶豫了一會兒,然後才說,“您其實也曾經見過他……在您之前即將離開貝休恩的時候。”


    一個名字浮現在西列斯的大腦之中,他多多少少感到了一些意外。


    “……他的名字是加勒特·吉爾古德。”福斯特說,“我……我是在來到金斯萊之後,又遇上了他。我知道他與我曾祖父的事情有關。


    “而他當時很不客氣地問我來做什麽。我便告訴了他。也不知怎麽的,我突然覺得,既然我這一次出海是為了調查清楚三十多年前的事情,那我為什麽不帶上他一起呢?


    “我之前也打聽過這個人,我知道他是一位名聲毀譽參半的船長,但至少他的確有不少的出海經驗。而我們需要這樣一個人。”


    這麽說著的時候,福斯特流露出一種令人意外的、成熟而老練的氣場。


    西列斯靜靜地望著這個年輕人,不確定這種成長是基於了解到自己家族過往曆史的震驚,還是……其他什麽?


    說到底,朗希家族始終令西列斯感到不安。


    如果說赫德·德萊森已經完全了解家族的陰森過往,並且清楚自己不願意參與其中的話,那麽福斯特·朗希似乎還有種意外的懵懂。


    ……並且,他完全並不感到懷疑或者恐懼。他順其自然地接受了這個……“家族任務”。


    想到這裏,西列斯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不過他沒急著問,隻是說:“我曾經和這位船長先生打過一些交道,他的確比我們更加了解福利甌海。”


    他並不打算暴露出幽靈先生的存在,隻是以“西列斯·諾埃爾”的身份客觀地評價著加勒特·吉爾古德。他們曾經在遠海號輪船上有過一些交集。


    ……事實上,也正是在那裏,西列斯才得知“鯨魚”對於這些沿海的住民來說,象征著豐收、美食等等的概念。那讓他意識到福利甌海中可能存在著貼米亞法的樂園。


    如今,這一點已經得到了確認——格奇島。


    他的心思在這事兒上轉了一圈。


    福斯特也點了點頭,露出一個略微複雜的表情:“是的……的確是這樣。但是,或許我們……我們抱著相同的目的……隻是為了調查清楚三十多年前的事情。”


    西列斯微微眯了眯眼睛。他想,加勒特實際上相當清楚,三十多年前那個出事的船隊,他們登上的孤島很有可能位於迷霧,或者不可探索的區域之中。


    加勒特自己都等待著海圖的完善。那麽,為什麽他會樂意參與進福斯特這個兒戲一般的出海之旅中?


    西列斯緩慢地點了點頭,他不動聲色地將話題轉移到自己真正想知道的事情上:“既然你這一次出海是為了調查你曾祖父出事的真相,那麽你的家族對這事兒是怎麽想的?”


    這件事情讓西列斯相當感興趣。


    福斯特怔了一下,他遲疑著說:“就隻是……放任我?”他想了想,又說,“他們原本是反對的,但是我一直堅持……我認為,福利甌海唿喚著我的前往。


    “他們聽我這麽說,最後就同意了。或許他們覺得我隻是在小打小鬧,又或者……不管怎麽說,他們同意了。”


    西列斯默然片刻。


    琴多在一旁不明意味地說:“那他們看起來相當溺愛你。”


    福斯特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兩聲。


    西列斯搖了搖頭。福斯特完全沒有意識到,琴多是在諷刺,而非讚美。


    ……朗希家族希望三十多年前的那件事情重演嗎?讓這樣一個年輕的家族後代打破家族一貫的傳統,前往福利甌海?


    福斯特又說:“吉爾古德先生說他明天會在港口等我們。我們打算明天上午出海。”


    “船隻已經準備好了嗎?”


    “是的。”福斯特多少有點驕傲地說,“我一眼就相中的船,相當漂亮!”


    西列斯心想,這種形容詞放在船隻身上,顯得這艘船不怎麽……可靠。


    福斯特看了一眼時間,便說:“諾埃爾教授,還有……”他看向琴多,猶豫了一下,“普拉亞先生,你們先去休息吧。晚上我們會探討一下明天出海的一些事情。”


    西列斯點了點頭,便暫且與福斯特告別,然後帶上行李,與琴多一起離開了。


    “我會讓家族那邊另外派一艘船跟在我們附近。”在迴到他們自己的房間之後,琴多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免得出現什麽意外。


    “這個年輕人從未出過海,還另外找來了幾個水手……船上多半會發生一些矛盾。”


    西列斯一怔,這才意識到一個問題:“所以,在港口那邊租賃的船隻,會配備船長和水手?”


    “的確可以隻租單獨的一條船。”琴多解釋說,“但是剛剛福斯特完全沒提到船長——他總不可能讓加勒特來當這個船長——所以他租的船隻必定是配備了船長、大副、水手等等船隊成員的。”


    但是在這種情況下,福斯特卻特地另外雇傭了三名的熟練水手。


    西列斯一時間也有些無奈,他不知道福斯特是怎麽想的……信不過港口的船隊?還是因為第一次出海過於激動,所以想找幾個熟練水手給自己講解一下海上發生的事情?


    而且,福斯特·朗希想要出海,但他顯然還沒有一個非常明確的目的地。隻是在海上這麽飄飄蕩蕩,能有什麽成果?


    想了片刻,西列斯便不由得說:“希望晚上的討論能有什麽成果。”


    琴多也點了點頭。他正要說什麽,門口卻傳來兩聲敲門聲。


    他走過去開了門。門外站著的是艾薩克和約翰尼。看來是樓下的談話結束了,於是他們便來到樓上找西列斯和琴多敘敘舊。


    “諾埃爾教授,又見麵了!”艾薩克十分爽朗地與他們打招唿。


    約翰尼也微笑著說:“我們一直等待著你們的到來。”


    西列斯也與這兩位老熟人打了招唿。很快,他們坐到了沙發上,聊起了自己的過去。


    春假的這次旅途,拉米法大學給這位向導和翻譯提供了數額不菲的報酬,讓他們能夠在未來一段時間無需擔憂生活的開銷,但他們也得思考接下來做什麽工作來討生活。


    他們考慮過迴到拉米法城,但他們實際上已經在拉米法城待了許多年,也沒能找到什麽穩定的工作。這一次重迴故鄉,他們也百感交集,於是艾薩克便提議幹脆留在米德爾頓,在這兒生活一段時間。


    “不過我們還沒能找到穩定的工作。”艾薩克說,“我們也可以說是半個外來人了,對於米德爾頓來說。這兒的一切都與海洋有關,但我們卻與海洋分離了許久。


    “我們找了一些零工,有一搭沒一搭地做著。我們在貝休恩、金斯萊,還有其他一些米德爾頓的城市來來迴迴地遊走,最後無意中碰上了那位年輕的朗希先生,就答應了他的雇傭。”


    西列斯問:“他說,他是為了我們兩個,才特地雇傭你們的?”


    “可以這麽說。”艾薩克點了點頭。


    不過約翰尼卻在一旁冷笑著補充說:“雖然他是我們的雇主……但是,我得說,他這種做法其實也隻是為了顯出一種有錢人的作派。


    “之所以雇傭我們,隻是因為他覺得這能讓您愉快一點,畢竟您不遠萬裏趕到金斯萊,而我們是您的老熟人。應該說,我們能有這樣一份工作,就是沾了您的光。


    “……不管怎麽說,我們的確相當感激您。這讓我們獲得了一份報酬。”


    說到最後,約翰尼的語氣逐漸變得真誠起來。


    艾薩克在一旁似乎想說什麽,但最終隻是搖了搖頭,他說:“比起福斯特·朗希,我們寧願向您致以謝意。


    西列斯這才明白了他們的意思。


    福斯特·朗希是個有錢的年輕貴族。或許他本來沒想著雇傭艾薩克和約翰尼,但是無意中碰見這兩人之後,他就覺得這是個好主意。


    畢竟西列斯同意參與他的旅程,奔波數日才終於來到金斯萊;福斯特認為自己也得給西列斯一些……“迴報”?


    於是,給予西列斯的熟人一些恰到好處的幫助,就成了一個十分不錯的選擇。


    西列斯便說:“不過,我們的確不會說米德爾頓語言,這個隊伍需要你們的存在。”


    他這麽說著,心中卻在想,福斯特·朗希的這種舉動,的確顯得相當……微妙。


    那個曾經年輕、莽撞,曾經在街角和加勒特·吉爾古德打架的福斯特·朗希,現在卻成了如此成熟老練的模樣,知道給西列斯的奔波以迴報,甚至樂意讓加勒特也參與到自己的船隊之中?


    他還記得當初福斯特對於加勒特莫名其妙的行為的氣憤和恨意。


    ……西列斯突然意識到,或許福斯特的改變,也是加勒特·吉爾古德樂意加入這個船隊的原因。加勒特想知道,朗希家族的這個年輕人的出海,是否意味著舊神追隨者的又一次異動。


    這也讓西列斯警惕起來。他越發感到這一次的出海會出現一些意料之外的風波。


    艾薩克和約翰尼沒有待太久,很快就離開了。


    在他們離開之後,琴多也不禁說:“福斯特·朗希似乎完全變了個樣子。”


    西列斯若有所思片刻,然後突然說:“那幾名水手。我想,似乎有必要調查一下他們的身份。”


    福斯特·朗希的那些朋友們,每一個身份都相當明確,也都是貝休恩大學的學生。西列斯認為他們大概率就是被福斯特說動,然後認為在假期出遊是很好玩的事情,便加入了這個隊伍。


    對於年輕人來說,這個過程也相當好理解。


    但是那幾名水手,卻突然讓西列斯感到了疑惑。


    如果福斯特·朗希的確已經變得成熟,或者說,世故與虛偽,那麽他不可能不知道這幾名水手的存在有多尷尬。他其實根本沒必要帶上這幾名水手。


    這種行為更像是原本那個福斯特·朗希能做出來的事情。年輕莽撞的貴族青年興衝衝帶上了幾個水手,就打算出海探尋家族的秘密……聽起來十分有道理。


    琴多也一下子明白了西列斯的意思,他偏了偏頭,便說:“我明白了。或許……那會是朗希家族派過來的人也說不定。”


    西列斯也是這麽認為的。


    他望了望窗外,注意到隨著時間的流逝,原本明朗的天氣也逐漸變得陰沉。不知道他們是否又將不幸地遇上一場風暴。


    他說:“一切就等明天了。”


    這一天晚些時候,當西列斯與琴多下樓吃飯,他們又遇上了福斯特·朗希。


    福斯特獨自一人坐在餐廳角落處的一張桌子上,看起來心事重重。他的麵前攤著一張地圖,是張海圖,但那張海圖顯然非常簡略與潦草,甚至有些地方自相矛盾。


    福斯特拿著一支筆,冥思苦想片刻之後,用筆在海圖上畫出了一個類似六芒星一樣的符號,似乎是希望走這條路線。


    艾薩克和約翰尼此時也在餐廳裏。琴多便和他們一起去點餐,而西列斯則來到了福斯特的麵前。


    當西列斯出現,福斯特不由得露出了有點尷尬的表情。他將這張海圖收起來,然後解釋說:“我在研究可能的航行路線。我認為我們可能得出海兩三次,探索不同的區域。


    “我調查了我的曾祖父那個船隊的航行線路。他們當時的航行計劃是記錄在冊的,但是他們在海上遭遇了風暴,所以,就算我們按照他們的航行路線重走一趟,可能也沒什麽收獲。”


    西列斯若有所思地看了福斯特一眼。


    不管福斯特究竟是因為什麽而改變的,他的確已經發生了改變。而這一點很難說是好是壞。


    琴多點完了餐,坐到了西列斯的身旁。他同樣看了福斯特一眼。


    福斯特看起來有點緊張,他又說:“我已經準備好了該準備的東西……食物、水、救生圈、地圖……你們覺得還有什麽需要的嗎?”


    “我對這一點也不是很清楚。”西列斯誠實地說,“或許可以問問那些隨行的水手。”


    福斯特愣了一下,看起來直到現在才想到這一點。他連忙點了點頭,看了一眼時間,便說:“你們先吃飯。我去找他們,確認明天能夠按時出發。七點的時候請到我的房間來,我們會在那兒聚會。”


    說完,他就離開了餐廳。


    旅館餐廳的服務生將他們的餐食端了上來。艾薩克和約翰尼也坐了過來。服務生有點疑惑地看了一眼西列斯,說了一句什麽,而艾薩克也跟著笑著說了一句什麽。


    隨後,服務生的表情肉眼可見地溫和了起來。


    “他說了什麽?”在服務生離開之後,西列斯有些好奇地問。


    艾薩克笑著解釋說:“他仍舊對您有印象,教授。我說您是因為喜歡米德爾頓的風景,所以在夏天就又迴來了一趟。”


    西列斯恍然,不由得微笑了一下。他說:“的確如此。米德爾頓與康斯特截然不同。”


    他們一邊吃飯一邊聊著米德爾頓的一些事情。他們點了一種海鮮炒飯,味道相當不錯。吃過飯,時間也差不多到了七點,他們便一起去了福斯特的房間。


    然而福斯特卻在與其中一名水手爭論著什麽。當他們四個人抵達的時候,福斯特的幾名朋友已經在場,他們尷尬地站在一旁,偶爾插一兩句話,但是也不知道如何讓這場爭吵平息下來。


    他們用的都是米德爾頓語言,所以西列斯完全不知道他們在吵什麽。約翰尼聽了一會兒,然後低聲和西列斯說:“那名水手堅持要走一條理論上更加安全的路線,但是福斯特並不樂意。”


    福斯特與那名水手爭得麵紅耳赤,整個人的表情都顯得猙獰起來。他額頭青筋爆出,目光惡狠狠地凝視著這名水手,一字一頓地說了一段話。


    “……他說……他才是這趟旅程的……發起人。”約翰尼仍舊低聲給西列斯翻譯著,“他有權力決定……最終的路線是什麽。”


    雖然西列斯聽不懂米德爾頓語,但是他知道約翰尼的翻譯可能跳過了不少……較為粗魯的表達方式,從那名水手的表情可以看出。


    ……他又開始懷疑這幾名水手究竟是怎麽一迴事了。或許隻是福斯特·朗希想為這一次的出海加點保險?


    看起來這會是從一開始就風波不斷的旅途。在出發前夜,他們甚至還沒能決定最終的出海路線。


    那名水手露出一個無奈的表情,然後攤了攤手,表示自己屈服了。他的兩名水手同伴自始至終沒有說過話。


    福斯特·朗希這才舒了一口氣,表情稍微好看了一點。


    但是這個時候,他的一位朋友卻忍不住說了一句什麽。約翰尼低聲翻譯說:“他在問,福斯特選中的那條路線,是不是真的非常危險。”


    福斯特又一瞬間暴怒了起來,他指著自己的朋友,幾乎聲嘶力竭地說了一句什麽。


    “……他說,如果他不願意……可以現在就退出。”約翰尼說。


    西列斯忍不住皺了皺眉。福斯特這突如其來的焦躁與憤怒情緒令人感到奇怪。


    顯然,福斯特的朋友也被嚇到了。他漲紅了臉,連忙擺了擺手,示意福斯特不要這麽激動。他說了一大串話,約翰尼概括為:“他讓福斯特不要生氣,他是願意去的。”


    在這場對話之後,房間內安靜了片刻。時間已晚,夜幕降臨。失去了自然光源之後,房間內的人造光源僵硬地打在每個人的麵孔上。


    福斯特站在那兒,深唿吸了許久,然後做出了一個歉意的手勢。他向所有人道歉,為自己過度瘋狂和外露的情緒。不過他看起來並不認為自己的做法有什麽錯誤的。


    很快,他們定下了最終的路線。不過福斯特看起來也參考了一下那名水手的說法,對路線的某些地方進行了一些改動。


    在這件事情決定之後,那幾名水手就首先離開了;福斯特的朋友們圍著福斯特說了一會兒話,然後也離開了。最後則是艾薩克與約翰尼。


    他們之所以離開,是因為福斯特說他想與西列斯說幾句話。


    福斯特還格外看了看琴多,不過西列斯說:“琴多是我的同伴,你可以相信他。”


    福斯特這才點了點頭。他坐到了沙發上,用力地抱住了自己的頭,拽住了自己的頭發。他垂下頭,沉默了許久。


    “……我覺得我快瘋了。”他的聲音很輕,漂浮在這房間沉悶的空氣中,仿佛是某個無形的幽靈在說話一樣。


    西列斯默然望著他。


    “那些過去……過往……困擾著我……想要殺死我。”福斯特說,他的語氣帶著一種輕微的迷茫,“我被某些東西……驅使著。”


    “現在還來得及。”西列斯說。


    福斯特猛地抬頭望向他。他的眼睛裏充滿了血絲,一瞬間給人一種猙獰的感覺。但是他的語氣卻顯得不知所措:“什麽?什麽……您的意思是……什麽還來得及?”


    “停下這段旅途。”西列斯的聲音平穩,語氣冷靜。他與福斯特·朗希充滿了血絲的猙獰的眼睛對視著,“現在還來得及結束這一切。”


    福斯特顫抖了一下,他又低下頭,用雙手抱著頭,靜默了片刻,然後含糊地說:“……不。我不能……我得……我終究,要前往福利甌海……”


    說著,他就不知不覺地切換成了母語。那些呢喃的話語西列斯聽不懂,不過他能大概明白福斯特的想法。


    ……這個世界的年輕人,盡管與家族長輩的觀念不太一樣,但是在某種程度上,似乎也仍舊被自己的家族束縛著,尤其是這些舊神追隨者的家族。


    而福斯特,他身上的束縛,似乎比任何人都要密集,難以掙脫。


    或許直到死亡的前夕,他才會如同赫德·德萊森一樣清醒過來……會嗎?


    西列斯不由得在心中歎了一口氣。他也沒有再勸福斯特,這個年輕人難以走出自己的心理窠臼。


    不久,福斯特的情緒穩定下來。他露出了一個微笑,然後說:“明天見,教授。”


    “明天見。”


    他們離開了福斯特·朗希的房間。走廊中光線昏暗,給人一種相當不祥的預感。


    琴多低聲說:“或許明天家族那邊就能查出那幾名水手的身份。”


    “與福斯特爭吵的那名水手,表現得相當正常。”西列斯說,“但是另外那兩名水手……就顯得有些奇怪了。”


    在福斯特·朗希一意孤行想要選擇更為危險的航路的時候,那兩名水手理應與自己的同行人差不多,共同嚐試說服福斯特。但是他們卻冷眼旁觀。


    琴多讚同地點了點頭。


    福斯特·朗希是個沒經驗的年輕人,但那三名水手顯然都是習慣了海上工作的熟練工。他們不可能不知道福斯特的選擇的危險性。


    琴多說:“或許可以將調查的重點放在那兩名水手身上。”他仔細迴憶了一下,“他們似乎有一個共同點,他們都戴著帽子。”


    西列斯也注意到了這一點。


    琴多暫時下樓,將這件事情告知普拉亞家族的人。而當他迴來,他卻表情有些微妙地說:“我似乎意外發現了一件事情。”


    “什麽?”


    “福斯特的那幾個朋友……他們似乎有些想退出了。”琴多說,“有三個人,他們正聚集在一樓樓梯的拐角處,語氣激烈地爭論著什麽。而他們發現我的時候,還露出了故作鎮定的表情。”


    西列斯不由得一怔。


    第二天上午,在約定的七點鍾集合時間,隻有昨天晚上與福斯特·朗希有過一些口角的那位朋友出現在到了餐廳。另外三人卻已經消失不見。


    這個唯一出現的“朋友”,名字是亞爾佩特·弗朗西斯科,他是一個有點優柔寡斷、目光膽怯的年輕人。這個時候,他就露出了相當不知所措的表情。


    琴多在西列斯的耳邊低聲說:“昨天我在一樓遇到的那三個年輕人裏,並不包括他。”


    西列斯同樣低聲說:“看起來,他們已經意見不一致了。”


    福斯特·朗希看起來快要氣瘋了。他站在餐廳的門口,雙手死死握成一個拳頭,目光盯著門外。直到其他所有人都已經抵達,他的那三位朋友都沒有出現。


    於是他明白了。


    他露出了一個可怕的、陰森的微笑。隔了片刻,他又突然收斂了這個微笑,若無其事地說了什麽,然後又專門朝著西列斯與琴多,用康斯特語說了一遍:“看起來他們有別的事情要去做。


    “那麽,已經七點一刻了,我們可以出發去港口了,還有另外一位同行者等著我們呢。”


    他們在這兒空等了十五分鍾。在這十五分鍾裏,福斯特·朗希仿佛又突然發生了某些改變。他的微笑逐漸變得更加虛偽與空洞。


    亞爾佩特有點擔憂地望著自己的朋友。在前往港口的路上,他都試圖和福斯特·朗希搭話,安慰自己這位朋友。


    那三人的“臨陣脫逃”對於福斯特來說是個不小的打擊,可從他那張刻板的、冰冷的麵孔上,人們甚至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些什麽。


    最後,亞爾佩特也不敢跟福斯特說話了。他們就這麽沉默地走到了港口。


    ……在出發之前,這個團隊似乎就已經有分崩離析的征兆了。


    這一天的天氣顯得有些糟糕,遠海的地方烏雲密布,但目前來說還沒有下雨的趨勢。不過,西列斯仍舊有些擔憂海上風暴的可能性。


    福斯特去與港口的工作人員交涉,而琴多則順手從一個路過的人手中接過了一個紙團——顯然,普拉亞家族的調查結果。


    港口處人來人往,幾乎沒人在意這一點,除了……


    從另外一邊走過來與他們匯合的加勒特·吉爾古德。


    他的目光凝視著西列斯與琴多——主要是前者,流露出一種明顯的興味。他走了過來,說了一句話,並且把約翰尼拽過來當翻譯。


    “呃……他說,又見麵了。”約翰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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