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列斯原本一直望著水晶號灰黑的餘燼, 思索著什麽。琴多的話語讓他猛地迴過神,偏頭望了過去。


    在仍舊陰沉的、烏雲密布的天空之下,他望見一個小小的人影, 不顧一切地衝向了翻湧不停的大海。福斯特跑向了毀壞的水晶號的對麵, 趁著所有人都不注意。


    他的手中拿著一把砍骨刀, 似乎是水晶號的廚師用來做飯的。


    西列斯心中一跳。


    因為琴多的聲音,許多人都已經注意到福斯特的身影, 但是他們都不明所以,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甚至不知道那個正奔向大海的人正是福斯特。


    加勒特的確已經反應過來了,但是加勒特卻仍舊與哥爾登船長廝打纏鬥著, 一時半會脫不開身。


    西列斯幾乎不假思索地低聲說:“判定福斯特·朗希的意誌屬性。”


    琴多原本準備動手, 聽見他說的話, 便停了下來, 望向他。


    周圍的一切仿佛都慢了下來。每一次西列斯進行判定,這個世界仿佛都等待著他做出的選擇。


    【守密人,福斯特·朗希(舊神追隨者)正在進行一次意誌判定。】


    【意誌:45/……】


    西列斯幾乎吃了一驚。在上一次來到米德爾頓的時候,因為貝休恩大學那些有問題的陶瓷,所以他給當時在場用餐的所有人都進行了一次意誌判定。


    當時福斯特·朗希的意誌屬性給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這個年輕人擁有高達72的意誌屬性。然而如今,他的意誌屬性卻隻剩45。


    ……發生了什麽?是什麽讓福斯特的自我認知產生了偏移?


    他同時也注意到了骰子對於福斯特·朗希的身份界定。在上一次進行判定的時候, 他記得福斯特的身份應該是貝休恩大學的學生,然而這一次,他的身份卻已然是舊神追隨者。


    西列斯在心中歎息了一聲, 然後骰子提供的零星幾個選擇中, 挑選了最低的那一個。


    【意誌:45/30, 成功。】


    【家族的命運總是一刻不停地循環著, 仿佛一個詛咒。這個年輕人想到了他的曾祖父,又想到了他自己。他得到了什麽,讓他現在如此瘋狂?重要的是,他突然意識到,他一個人的死亡並不能帶來什麽。】


    福斯特·朗希突然停住了腳步,呆立在那兒。海浪拍打著沙灘,偶爾沒過他的腳,冰冷得讓他顫抖了一下。


    “成功了?”琴多低聲問。


    “隻是暫時阻止了他。”西列斯迴答。


    其餘人也慢慢反應過來,除了水晶號的船員們,其他人基本都往福斯特那邊走去。加勒特也推開了哥爾登,有點狼狽地起身擰幹了上衣的泥水,這才跟上了他們的腳步。


    西列斯的目光掃過了在場所有人,注意到那兩名水手仍舊不知所蹤。他低聲詢問了琴多,琴多說這兩人在暴風雨後隻是出來看了看情況,隨後就又迴到了帳篷裏。


    西列斯不禁微微皺了皺眉,他看了一眼孤島中央露營地的情況,便低聲讓琴多迴去看一眼,畢竟那兒存放著他們的全部物資。


    琴多明白了過來,便叫上了艾薩克,兩個人一起離開了。


    而其餘人則走到了福斯特的身邊。


    說是“其餘人”,其實也就隻有西列斯、約翰尼、亞爾佩特、加勒特、奈傑爾,以及之後跟上來的哥爾登船長,一共六個人。


    加勒特走上去,毫不客氣地推了福斯特一把。而福斯特渾渾噩噩,被他這麽一推,直接摔在了沙灘的泥水裏。他的臉上被濺滿了髒汙的雨水,但他那張蒼白的麵孔仍舊麵無表情,維持著呆滯。


    隔了片刻,他才突然伸手,擦了擦自己的臉。


    加勒特居高臨下地看了他一會兒,然後說了一句話。


    亞爾佩特趕忙走上去扶住了福斯特,並且給他擦著臉。他鼓起勇氣對著加勒特說了一句什麽,但是很快又垂下頭,隻是一言不發地扶起了福斯特。


    “加勒特說,這個人已經徹底沒救了。”約翰尼在一旁給西列斯翻譯著,“而亞爾佩特說,加勒特的態度沒必要這麽偏激。”


    在他翻譯的時候,亞爾佩特將福斯特從地上扶了起來,但是福斯特整個人看起來像是徹底虛脫了,光靠亞爾佩特一個人不太扶得住。


    加勒特顯然不打算幫忙,奈傑爾原本打算搭把手,但這個時候,一個出人意料的身影突然搶先一步,扶住了福斯特的另外一邊。


    ……是哥爾登。


    哥爾登看起來甚至可以說熱情,他主動拉住了福斯特的一隻手,擱在自己肩膀上,另外一隻手則卡住了福斯特的腋窩。甚至都不需要亞爾佩特,哥爾登一個人就固定住了福斯特。


    亞爾佩特都有些驚訝地看著這個人。


    哥爾登露出了一絲幾乎和緩的微笑,在他那仍舊髒兮兮的麵孔上,這絲微笑顯得相當虛假。他說了一句話。


    約翰尼低聲翻譯:“他說,福斯特畢竟是他的雇主。”


    幾人僵持了片刻,然後同時邁步往露營地那邊走。加勒特走到了西列斯的身邊,似乎想說什麽,但最後看了看約翰尼,就隻是憋出來一句話。


    約翰尼翻譯說:“馬林號已經在路上了。”


    盡管約翰尼翻譯出來的語氣是陳述,但西列斯知道加勒特實際上是想確認這個問題:馬林號已經在路上了嗎?


    “是的。現在我們隻能指望馬林號了。”西列斯低聲說。


    約翰尼將這句話翻譯給的加勒特。加勒特不著痕跡地鬆了一口氣。


    西列斯的目光略微有些憂慮地望著孤島上的人群。他想,不知道馬林號過來需要多久。現在水晶號徹底毀掉,他們的物資隻能讓他們在孤島上繼續呆那麽一兩天。


    ……當然,如果實在不行,那他也隻能利用坎約農場的牧區了。牧區的作物可以一瞬間長成,並且帶出到現實裏。至少那不會死人,成為阿卡瑪拉的信徒又是另外一迴事了。


    想著,西列斯又望向福斯特。


    福斯特被哥爾登攙扶著,如同行屍走肉一樣行走著。奇怪的是,明明不久之前福斯特還十分情緒高昂,與哥爾登爭辯著,但是現在他們兩個卻相當親近地靠在一起,不約而同地流露出類似的頹喪。


    西列斯瞧了福斯特片刻。他想到剛剛判定的時候,骰子提及的一個細節。


    福斯特得到了什麽東西,所以才會變成現在這樣?他是什麽時候得到的,那東西又是什麽?


    西列斯提醒自己迴頭注意一下這個問題。現在福斯特看起來完全不能和人交流,亞爾佩特焦慮地跟他搭話,福斯特也根本沒有做出迴複。


    當他們迴到孤島中央的露營地,他們才意識到,現在事情比他們想象得還要複雜一點。


    琴多與艾薩克站在那兒,而他們的身旁或躺或跪著兩個人。那兩名水手。


    琴多看到西列斯迴來了,便大步走到他的身邊,然後低聲解釋了發生的一切。他一邊說,約翰尼就一邊翻譯著。


    西列斯注意到那兩名水手失蹤之後,琴多便帶著艾薩克一起返迴露營地。水晶號的船員們還在岸邊查看著水晶號的損毀情況,以及滅火;而其他人則被突然異動的福斯特吸引了注意力。


    換言之,有一段時間,露營地裏隻剩下那兩名水手。


    而他們果然做出了一些舉動。他們點火焚燒了儲藏食物的那個帳篷。現在雨勢幾乎停住,但風仍舊很大。當琴多和艾薩克過來的時候,已經有一部分的物資被燒毀了。


    “我們檢查了食物和水的儲備,部分蔬菜和米已經被燒成灰了。可能隻夠支撐到明天。”琴多停頓了一下,“不過酒倒是還有很多,大概是哥爾登船長的存貨吧。”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其實頗為諷刺,不過翻譯出來就沒了這個意思。哥爾登船長慶幸地歡唿了一聲。


    很難說這位船長現在究竟在想什麽,他像是有點癲狂,像是步入絕境,又像是在這一刻體會到了滅頂般的欣喜與愉悅。他甚至哈哈大笑起來,時不時就拿起腰帶上掛著的酒壺喝上好幾口。


    他放開了福斯特。不過亞爾佩特這個時候也顧不上去扶福斯特了。


    亞爾佩特怔怔地盯著那兩名水手看,又看了看那個被燒毀了一部分的物資帳篷,後知後覺地露出一絲驚愕與恐懼。他甚至顫抖了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福斯特突然動了一下,他抱住了亞爾佩特的腳。


    亞爾佩特在這個時候驚叫了一聲,他差點下意識將福斯特踹開,但下一秒他意識到發生了什麽,於是強忍著恐懼,著急地詢問著福斯特。福斯特低低地迴應了一聲什麽。


    約翰尼在一旁說:“福斯特想要迴帳篷休息,讓亞爾佩特扶一把。”


    亞爾佩特如今看起來慌亂不知所措,這個本來就怯懦的年輕人,在如今這混亂的局麵中更加找不到自己的容身之處,他僵硬了片刻,然後本能地將福斯特扶了起來。


    福斯特看起來是恢複了一點力氣,他站起來。


    突然地,他望向西列斯,說:“……教授。”他的聲音很輕,如同幽魂一般,“如果可以的話,晚一點……我能和您聊聊嗎?”


    “當然可以。”西列斯說,“我隨時都有空。”


    福斯特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他又望向了已經毀掉的水晶號,看了片刻之後,他從衣服內側的口袋裏拿出了一把鑰匙,扔在了地上。


    哥爾登的表情扭曲了一瞬間。


    不過福斯特看起來完全不在意了,他在亞爾佩特的攙扶下迴到了自己的帳篷。


    “他想跟您聊什麽?”琴多不由得問。


    西列斯搖了搖頭,他心中有一些猜測,但也很難說福斯特這一段時間裏究竟在想些什麽。


    在這之後,場麵凝滯了一瞬間。每個人仿佛都若有所思,又或者什麽都沒想。


    隔了片刻,哥爾登首先動了,他挪動著步子,拿了幾根木柴和一瓶烈酒,火柴那輕微的硝煙味道帶來了一點火星,他再一次點燃了篝火。


    火焰嘭地燃起,照亮了船長哥爾登麵無表情的臉。


    一些水晶號的船員也迴來了。他們都有氣無力,不明白自己的人生怎麽就突然成了這個樣子。


    哥爾登抬頭看著這群人,突然地,他大笑了起來,他一連說了挺長一段話,然後將一瓶瓶的烈酒拋給了船員們。


    約翰尼低聲說:“他說,這是末路的時刻,朋友們。現在,讓我們來狂歡吧。這是劫後餘生的夜晚、這是死到臨頭的夜晚。朋友們,現在,來喝酒、來跳舞、來唱歌吧,讓我們一醉方休。”


    水晶號的那些水手們零星地鼓起掌,然後歡唿起來。他們第一個加入了哥爾登的行列,廚師們則打算去帳篷裏拿物資做晚餐。


    不過加勒特先攔住了他們。他順手拉上了艾薩克,決定去具體統計一下究竟還剩下多少物資。


    琴多則與約翰尼、奈傑爾一起,用繩子將那兩名不懷好意的水手捆了起來。沒人提及什麽時候將他們放開,似乎每個人都默認了這兩人靜默的死期。


    ……西列斯站在那兒,垂下眼睛,多少有些頭痛地捏了捏鼻梁。


    “馬林號很快會過來的。”琴多走到他身邊,低聲說,“您別太擔心。”


    西列斯點了點頭。他望向那群仿佛末日狂歡中的人們,又望向那已經被火焰染黑的水晶號。隔了片刻,他低聲說:“格奇島。”


    琴多怔了一下。


    “霧中蛇、島鯨……我一直在想,霧中蛇是什麽。”西列斯低聲說,“而現在逆推過來,風暴、霧氣、孤島……霧中蛇。”


    琴多想了一會兒,然後哀歎了一聲:“您還是別賣關子了。”


    西列斯莞爾。


    他說:“閃電。”他頓了頓,又補充說,“從天而降的,‘巨蛇’。”


    琴多驚詫地聽聞這個說法,他下意識望向了逐漸被夕陽染紅的天空。不久之前,狂風大作,暴雨如注,電閃雷鳴。閃電甚至擊中了水晶號,讓這艘船隻如今成了孤島邊緣的一灘灰燼。


    “……船。”琴多突然意識到。


    “是的。”西列斯點了點頭,“在赫德·德萊森的夢境中,大船與鯨魚的形象有些重疊了。穿梭在海洋上的船隻,如魚得水,如同遊走在海中的鯨魚。它們會為岸邊的居民帶去美食與豐收的盛宴。”


    琴多也陷入了思索之中。


    西列斯接著說:“在我之前閱讀的那份來自赫德的資料中,那位出海尋找格奇島的北方住民,他說他親眼看到了巨蛇,巨蛇的頭拱起了他們的小船……我一直無法理解,這究竟是什麽樣的景象。


    “難道海中真的存在一條巨蛇,難道巨蛇是活生生的神秘生物嗎?但是……現在我似乎明白了。巨蛇的確存在,但也並非真實。那是虛幻的指向。


    “我想,他們可能遇到了一場暴風雨,閃電擊中了他們的船,於是船翻了,或者發生了其他的情況,然後他們無意中去到了一座孤島。


    “那應該就是貼米亞法的樂園,但可能不是貼米亞法自己棲居的地方,可能類似於深海夢境的‘泡泡’、貝蘭神廟的‘陰影’。他們‘符合’了要求,所以他們就進入其中。


    “……‘霧中蛇’的確帶著他們去了傳聞中的北方樂土。”


    霧中蛇棲息在鯨魚變為的島嶼之中,這座島就是格奇島、就是北方樂土、就是舊神的樂園。


    ……大霧後,暴風雨帶來的閃電,擊中了停泊在孤島旁的船隻。人們被困在孤島之上,僅存的物資隻夠他們生活一兩天。這是末日前最後的狂歡。


    在不遠處人們喝酒吃肉的大笑聲中,琴多沉默了許久。


    最後,他低聲說:“這‘北方樂土’,聽起來也不是很‘樂’。”


    西列斯覺得琴多的說法有些好笑,然而這個想法又讓他感到心情沉重。


    他想到在更早之前,與琴多初遇的時候,他們曾經閱讀過的一位修建神廟的工人杜瓦的日記。


    杜瓦起夜,注意到神廟陰影中的怪像。他差一點就在那個深夜踏入了神廟背後的陰影,但的確又死裏逃生。他錯過了貝蘭神廟,這不知道算是幸運還是不幸。


    這些舊神的樂園都擁有各自的象征意義,也擁有著各自的準入條件。


    深海夢境隻有在做夢的時候才可以進入;塔烏墓場隻收容死在異鄉的靈魂;科南·弗裏蒙特曾經被莫沙徹丘陵拒之門外……


    在過去許許多多年份裏,困頓的人們決定出海,追尋著遙遠的古老的傳說,尋找著傳聞中霧中蛇棲息著的島嶼。有多少人能意識到“霧中蛇”的本質,又有多少人能明白“北方樂土”的本質?


    如今他們卻無意中符合了格奇島的要求。


    現在,這座孤島看起來還算正常;但是,在未來短暫的時間裏,這裏真的不會發生徹頭徹尾的改變嗎?


    西列斯與琴多都沉默了片刻。


    琴多輕輕舒了一口氣,他說:“我會聯係馬林號那邊,讓他們盡快過來……兩艘船,應該。一艘船讓我們繼續前進,一艘船帶一些人迴去。”


    西列斯點了點頭。


    琴多又想了片刻,他多少有些不解地問:“為什麽貼米亞法會和閃電扯上關係?”


    西列斯的目光凝視著那艘曾經漂亮的船隻的灰燼。他同樣思索了片刻,然後說:“或許是……火。”


    閃電擊中樹木,或者其他什麽,然後帶來了火。人們在那一刻如獲至寶。那能帶來溫暖,也能帶來……烹飪過後的美食。


    或許閃電無意中擊中了一條魚,然後就給人們送去了最早的烤魚?這隻是西列斯無意中產生的一個滑稽的猜測,但與貼米亞法聯係起來,似乎也不算特別可笑。


    畢竟,在那遙遠古老的年代,在那黑暗蒙昧的年代,人們的確需要這樣一抹劃破天際的亮光。


    盡管時至今日,事情已經發生了改變。舊神已經從曆史的舞台轉身離開。


    他們又沉默地站了一會兒,目睹了一場海上的日落,然後才迴到篝火那邊吃了點東西。說真的,要不是這混亂的局麵,與戀人一起觀看海麵日落,這其實是相當浪漫的事情。


    可惜如今他們都心不在焉,無暇體會這浪漫,氣得太陽早早就離開了遠方的海岸線。


    夜幕降臨。狂歡的人們也慢慢冷靜下來。突然地,哥爾登開始嚎啕大哭,他顯然已經喝醉了,整個人都顯得神誌不清,他嘟囔著許許多多的話,淚水一遍又一遍地衝刷著他的麵孔。


    水晶號的船員們反而比船長更為冷靜一點。他們每一個都保持著一副靜默的、空洞的,從狂歡中脫離的平淡表情,隻是凝望著跳躍的篝火。暴風雨過後,每個人好像都被洗刷過一遍。


    加勒特·吉爾古德踢了哥爾登一腳,罵了他一句。約翰尼翻譯說是讓哥爾登安靜點。不過這話甚至帶來了反作用,哥爾登幹脆哭得更厲害了。


    加勒特煩躁地皺起眉,抬手讓幾個水晶號的水手把哥爾登抬進他自己的帳篷,免得他在外麵礙事。哥爾登大概是覺得累了,進到帳篷裏之後,很快他的聲音就徹底消失。


    外麵的一群人也逐漸安靜下來。他們進行了一場對話。


    如今的情況變得緊張了起來。暴風雨摧毀了水晶號,這意味著他們暫時無法離開這座孤島。


    在對話中,加勒特也提及了馬林號。不過,暴風雨剛剛過去,馬林號就算要過來,也至少會是明後天。暴風雨後的第二天港口會關閉,這個時候也沒法出海,除非馬林號從未返航。


    當然,關於馬林號如今的位置,其他人也多多少少有些關注。不過他們的問題並沒有得到加勒特的耐心迴複……考慮到加勒特的性格,人們也就不足為怪了。


    沒人意識到,加勒特其實也不清楚馬林號的動向。在提及這事兒的時候,他總是在不經意間瞥向西列斯與琴多的位置。


    至於他們如今在孤島上的生活問題,好消息是,他們進行了統計,如今的物資至少可以讓他們撐到明天晚上;而餓一天也不是什麽大事,所以如果馬林號能在後天抵達的話,那就再好不過了。


    如果後天馬林號還沒到,那麽他們就得考慮捕魚之類的事情。幸運的是他們背靠大海,靠著趕海也能獲得不錯的食材。


    ……而壞消息就是,飲用水不夠了。


    如果說燒飯做菜還可以依靠海水來勉強度日的話,幹淨的飲用水不夠卻是一個很糟糕的問題。


    水晶號上原本有充沛的飲用水的儲備,但糟糕的是,在暴風雨來襲的時候,他們沒完全搬下來;另外,那兩名水手放火的時候也特地潑掉了一些飲用水。這也就導致了現在尷尬的局麵。


    約翰尼翻譯著加勒特的話:“我們現在隻剩下一桶清水。就算省著點喝,我們現在有二三十個人,到明天也就差不多了。明天下午開始,所有人就要有口渴的心理準備了。”


    每個人都沉默了片刻。


    突然地,一名水晶號的水手說了一句話,那話得到了周圍醉醺醺的許多人的附和,一時間場麵甚至混亂了起來。


    加勒特盯著那名水手看了一會兒,然後一腳將其踹翻在地。水手的哀嚎聲一下子壓過了其他人的笑鬧聲,有種微妙的、窒息般的壓迫感蔓延了開來。


    “那名水手說可以用酒來當水。”約翰尼匆忙地翻譯著,“而加勒特讓他清醒一點。現在是時候認清現實了,我們正在一座孤島上掙紮求生。”


    在一片沉默之中,加勒特麵無表情地拍了拍手,說了一個簡短的詞,大概是“散會”之類的意思,然後就轉身離開了。


    奈傑爾頭一個跟上了他的腳步。很快,其餘人也各自站了起來,迴到了自己的帳篷裏。最後,隻剩下幾個仍舊打算在篝火旁笑鬧狂歡的水手,以及,那兩個仍舊被捆起來的水手。


    水晶號的船員們得知這兩名水手做了什麽之後,便不約而同地對這兩人露出惡意的表情。在所有人的默認下,這兩個人已經被放棄了。


    西列斯和琴多在帳篷的行李裏找到了洗漱用品,簡單地洗漱了一下。一個不知道算不算好消息的事情是,至少他們靠著海,不用擔心生活用水。


    洗漱過後,他們沒有急著迴到帳篷。黑沉沉的夜色逐漸覆蓋了整座孤島。不過現在其實已經將近九點了,北方的夏天總擁有漫長的白天。


    西列斯正等待著福斯特。


    他們沿著孤島的周圍走了一圈,趁這機會,琴多聯係了普拉亞家族那邊,利用的仍舊是血裔抄本上的一串字句。


    西列斯看不懂那些符號,琴多給他解釋說:“意思是,離鄉遠遊的旅客寫信給家中詢問情況。”


    西列斯恍然,他說:“的確十分符合我們現在的局麵。”


    在西列斯的視角下,那串字符仿佛串聯成了一個信封的模樣,然後被無形的手按上了透明的小翅膀,火速飛走了。


    西列斯:“……”


    他突然開始懷疑自己這個視野中能夠看到的東西,究竟是被什麽決定的。他總覺得這具現化出來的無形力量,似乎也太過於活潑了。


    等等,“活潑”。


    ……好的,他突然意識到這種微妙的熟悉感從哪兒來的。


    骰子。他想。


    他幾乎控製不住地在心中歎了一口氣。


    很快,他們又迴到了孤島中央的露營地。他們去檢查了一下那兩名水手的情況,然後給這兩人各自灌了一小口清水,免得真的出事。


    這兩名水手看起來仍舊十分安靜沉默,好像剛剛縱火想要拉所有人下水的行動壓根不是他們做出來的。從種種情況來看,他們的內心活動恐怕沒有表象這麽簡單。


    不過遺憾的是,西列斯暫時沒法和他們交流。


    他們又在篝火處等了片刻。


    十點的時候,西列斯甚至都覺得有點困了。


    他昨天晚上理論上就隻睡了一個小時,思考了許許多多的事情。雖說阿卡瑪拉的力量的確庇佑著他,但心理上的困倦,加上這一天的奔波,也讓他難免感到疲憊。


    他靜靜地望著篝火。


    琴多偏頭望了望他,然後說:“您先去睡?誰知道福斯特什麽時候來找您。我可以在外麵等著他。”


    “……沒關係。”西列斯閉了閉眼睛,然後低聲說。


    琴多皺著眉,正要繼續勸勸他,不過這個時候,福斯特的帳篷拉鏈突然被拉開了。福斯特和亞爾佩特兩個人走了出來。


    隨後,加勒特和奈傑爾也從帳篷裏走了出來。大概是聽到了外麵的動靜,艾薩克也從帳篷裏探頭出來查看情況。


    於是不久之後,這個團隊最初的幾個人,就再一次重聚在孤島的某一處。


    他們單獨點燃了一處篝火,與露營地那邊離得不遠,確認彼此可以一眼注意到對方的動靜。


    福斯特顯然打算與西列斯單獨溝通,但是卻有這麽多人跟了過來,這讓他露出了一個隱含著不滿和煩躁的表情。他的狀態看起來恢複了不少,但也說不好他究竟在想些什麽。


    加勒特說了一句話。


    約翰尼依舊翻譯著:“他說,他還沒質問福斯特,今天下午究竟為什麽要一個人往大海走去。”


    福斯特沉默了片刻,然後突然深吸了一口氣。他說了一句話,帶著一種堅決的意思。


    幾乎在他說這話的同時,奈傑爾就猛地轉頭看向了他,露出一抹不可思議的表情。


    亞爾佩特坐在福斯特的身邊,垂著頭,表情被黑暗籠罩,未曾被篝火照明。


    因為普拉亞家族的業務,琴多能聽懂一些常用的米德爾頓詞語。當然,在旅途中,他始終沒將這一點顯現出來,全當自己完全不會米德爾頓語。不過此刻,他也忍不住盯著福斯特看了一會兒。


    “……他說,他被舊神的陰影汙染了。”約翰尼翻譯的時候,也帶著一點不可思議的念頭。


    舊神追隨者從來不會有這個自知之明。福斯特如果能意識到自己被汙染了,那麽他就可以擺脫這種汙染……至少理論上是這樣。


    西列斯心想,不知道“複現自我”的儀式是否傳播到了米德爾頓。


    往日教會那邊應該有在米德爾頓推廣這個儀式?


    他一邊思索著,一邊聽約翰尼繼續翻譯場麵上的對話。


    “……加勒特問,所以你承認下午的行為是因為你已經徹底瘋了?福斯特說,是的,我確實瘋了,但可能也沒那麽瘋。所以我想和諾埃爾教授談談。


    “加勒特問為什麽一定要是諾埃爾教授。福斯特說,因為我信任這位教授。”


    翻譯到這裏,約翰尼也忍不住看了看西列斯。應該說,所有人都看著西列斯,包括福斯特和加勒特。


    加勒特的目光中帶著一種微妙的審視,但也不能說那是敵意。他的目光中更蘊藏著一種隻有知情者才能看懂的了然。


    他好像是認為,既然西列斯是幽靈先生的“人偶”,那麽幽靈先生說不定早就已經和福斯特打過交道了,所以福斯特才這麽信任西列斯。


    ……說不定在某一刻,他的心中還產生了同感,以及一種微妙的,“我比你知道更多”的得意。


    於是他聳了聳肩,做出了一個請便的手勢。看起來這場對話勢在必行,每個人也都意識到了這一點。


    西列斯與福斯特單獨去了不遠處,一個能夠被其他人看見,但是聽不見他們對話的地方。


    琴多原本想跟上來,不過福斯特堅持和西列斯單獨對話,於是琴多不情不願地站在那兒,目光凝視著他們,生怕福斯特做出什麽過激的舉動。


    不過福斯特這個時候看起來倒十分冷靜。


    他仍舊麵無表情,甚至沒有第一時間說話。他的目光沒有望向西列斯。


    隔了片刻,他說:“教授,我想跟您說的是:抱歉。我想要跟您道一聲歉。”


    西列斯怔了一下。


    “……我不該邀請您參與這一趟旅程。從一開始,我就知道會發生什麽……會有一些事情,改變。”福斯特的聲音很輕,“您看,我甚至完全沒有暈船。這和家族的說法不一樣。”


    暈船。這個詞讓西列斯想到福斯特曾經的那封信。似乎朗希家族一直對小輩說,他們家族有暈船的傳統,所以家族成員年輕的時候都不會出海。


    然而福斯特卻以自己的親身經曆打破了這種說法。事實上,他們並沒有暈船的毛病。


    福斯特閉了閉眼睛,然後說:“事情不對勁了……從很久很久以前。也或許,是我自己……我不知道。可能我的確已經瘋了……抱歉,教授,我不知道應該說什麽……我認為我應該向您道歉。


    “……是為了昨天……又或者前天……不,昨天。我記不太清了。是為了那個時候,我在甲板上對您的言語冒犯。我不該那麽說……您其實是對的。我已經意識到了……死亡……


    “但是那並不夠,應該說……我不能說我自己死去就足夠了……我知道這是什麽意思,海洋,正等待著我……我知道,我也的確有這種感覺……但是我不應該將您牽扯進來,您完全是無辜的……


    “這是我的家族……我的家族的使命,我們的責任。我卻興衝衝,讓許多無關人士都參與了進來……但是,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我們已經來到了這裏……”


    福斯特夢囈般的話語絮絮叨叨地、連綿不絕地出現著。西列斯甚至得仔細去聽,才能明白福斯特究竟說了什麽。


    他問:“為什麽你認為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福斯特猛地停住了。他用一種近乎神經質的表情盯著西列斯看了一會兒,然後說:“您認為還來得及嗎?不、不不,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其實您也很清楚這一點。”


    西列斯維持著表情的平靜,他認為這個時候不能再刺激福斯特,但他又的確需要從福斯特的口中詢問出一些問題。


    他便問:“我們之後可以等待馬林號的出現。你知道馬林……”


    他的一句話還沒說完,福斯特就立刻說:“是的!我知道!但是已經來不及了!不可能來得及!我們沒有時間了!不,不隻是我們……什麽,什麽都來不及了!”


    西列斯不由得停頓了一下。在跳躍的篝火中,他隻能隱約瞧見福斯特那雙瘋狂的、混亂的雙眼。


    他想到更早之前與福斯特的見麵,不禁感到一種微妙的歎息。


    “……你得到了什麽,福斯特?”他終究問出了這個問題。


    福斯特的麵孔猛地僵住了。應該說,他整個人都在這一刻僵住了、凝滯了。他好像完全沒想到西列斯會詢問這個問題。


    “……在你出發之前。”西列斯觀察著他的表情,同時不著痕跡地稍微後退了一小步,“你是不是從家族那邊得到了什麽?”


    福斯特陷入了漫長的沉默,他的表情時而扭曲,時而平靜;他慢慢露出一個奇怪的微笑。他的聲音也變得有些奇怪,像是卡住了,又像是故意這麽一字一頓地說話。


    他說:“是的,沒錯。我的確,得到了,來自過去的,東西。”


    “是什麽?”


    “一個,泥碗。”福斯特像是在強迫自己迴答這個問題,當他說出這個詞語的時候,他像是整個人都鬆了一口氣。他露出一種近乎幸福的表情。


    他閉了閉眼睛。而當他再一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福斯特的麵色突然變得冰冷了一點。


    他說:“諾埃爾教授,我迴答了這個問題……而我恐怕也不能再說更多了。事情就是這樣的。如果可以的話,如果馬林號來到這裏的時候,您還活著,那麽我希望您趕緊離開,和您的同伴一起。


    “然後,再也不要到米德爾頓來了。教授,再也不要來了。”


    在某一刻,福斯特的眼神中閃過了絕望與悲哀。他像是已經明白自己成為了一名舊神追隨者,也已經明白發生在福利甌海的一切。


    那是他難以忘懷的故鄉的陰雲。


    他自顧自說完了這段話,然後打算離開。


    “伊諾克·吉爾古德得到的那個泥碗,還是,另外的泥碗?”西列斯聲音清晰而平靜地說。


    福斯特猛地迴頭望著他,不可思議地說:“你怎麽會知道伊諾克·吉爾古德?”


    “迴答我的問題,福斯特。”西列斯也凝視著他。


    福斯特的麵孔顫抖了起來,他用力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一邊顫抖,一邊用力地搖了搖頭。他說:“抱歉,我沒法……”


    西列斯意識到現在的福斯特還是可以溝通的,但是接下來,以及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就未必了。福斯特正在與西列斯作別,也或許,是與過去的自己作別。


    所以西列斯追問說:“一還是二,告訴我。”


    福斯特整個人都在發抖,他絕望地對抗著什麽……沒人知道他在對抗什麽。最後,他緩慢地說:“一……是一。”


    他們兩個同時鬆了一口氣。


    西列斯來不及去想這個答案意味著什麽,他立刻轉而說:“我需要告訴你‘複現自我’這個儀式。找到你更早之前習慣使用的物品,迴憶當時的情況,然後重複使用……這可以幫助你祛除精神汙染。”


    福斯特望著他。此刻福斯特側身對著篝火,一邊的麵孔藏在陰影之中,一邊的麵孔被篝火照亮。他那亮麵的一半麵孔,掙紮著露出了一個微笑,他說:“我盡力,教授。不過,可能很難……相當難。”


    他沒有再理會西列斯的任何話語,自顧自走迴了露營地,走進了自己的帳篷。在他之後,亞爾佩特左看右看,確認沒人關注自己的情況,也就小跑著跟上了福斯特的腳步,也進入了帳篷。


    西列斯站在原地,默然片刻。


    琴多連忙走到他的身邊,問:“您沒事吧?”


    “……沒事。我跟他說了‘複現自我’的儀式,希望能有用。”西列斯輕輕舒了一口氣。


    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在他的心中蔓延著,這種預感來自於今天下午對福斯特進行的那一次意誌判定。當時他已經選擇了最小的那個數字,但對於福斯特來說,仍舊是杯水車薪。


    換言之,對於此刻的福斯特來說,他已經沒有“大成功”的可能性了。


    命運能讓他在最後的時刻擁有一線曙光嗎?


    西列斯的想法在這個問題上一晃而過。他隨後說:“泥碗。”


    “什麽?”琴多沒能第一時間反應過來。


    “伊諾克·吉爾古德從孤島上帶迴來的那個泥碗,現在就在福斯特的手裏。”西列斯低聲說。


    琴多幾乎下意識皺了皺眉:“但那東西不是被約瑟芬·霍西爾帶走了嗎?”


    西列斯也歎了一口氣。


    三十多年前,伊諾克·吉爾古德、弗蘭克·朗希等人所在的船隻,因風暴而不得不停泊在一座孤島。他們與孤島的原住民產生了衝突,伊諾克莫名得到了一個泥碗,最後也隻有他得以生還。


    在返迴金斯萊之後,伊諾克古怪的精神狀態與遭遇引起了許多人的不安,最終他去到了貝休恩接受調查。往日教會在那個時候參與到了調查之中。


    按照他們從伊麗莎白·霍西爾那兒得到的信息,那個泥碗就是在這時候轉交給了當時的貝休恩主教,也就是切斯特·菲茨羅伊醫生的母親,約瑟芬·霍西爾。


    似乎有人來尋找這個泥碗,因此約瑟芬匆忙逃出,攜帶著那個泥碗。她最終在康斯特公國的首都拉米法城生下了切斯特醫生。


    約瑟芬顯然不希望這個泥碗被人奪迴。但奇怪的是,現在這個泥碗卻返迴到了米德爾頓,甚至還出現在了朗希家族的後人手中。


    這與約瑟芬當時的做法背道而馳,也讓西列斯感到了一絲不安。


    他們正交流間,加勒特走了過來,他十分懷疑地盯著西列斯看了一會兒,然後把約翰尼抓過來當翻譯。


    約翰尼說:“呃……他在問,福斯特對您說了什麽。”


    “泥碗。現在就在福斯特手中。”西列斯沒有隱瞞這一點。


    約翰尼不明所以,但他已經知道他們這一次的旅程非常危險——說真的他寧願什麽都不知道——所以他就這麽刻板地翻譯著西列斯的話,隻當自己是個傳話筒。


    而加勒特的表情幾乎立刻就變了。他立馬說出了一連串的話,但是又很快搖了搖頭,示意約翰尼不用翻譯。最後,他隻讓約翰尼翻譯了一句話。


    “他說他期待著明天晚上的到來。”


    西列斯點了點頭。


    他明白加勒特的意思——明天晚上的深海夢境。


    ……看起來加勒特對於西列斯不會米德爾頓語言的原因,已經徹底接受了?


    時近深夜,他們沒有再繼續聊天,而是疲憊地返迴了各自的帳篷裏,打算好好休息。夜晚又彌漫出一陣霧氣,朦朧了篝火。整座孤島上都逐漸安靜下來。


    星星懸掛在天空,眨著眼睛,望著這個世界,以及,恍若這世界中心的這座渺小的孤島。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


    天色熹微的淩晨時刻,有一個帳篷的拉鏈突然被拉開了,裏麵搖搖晃晃地走出來一個人。


    亞爾佩特·弗朗西斯科。


    他看起來半夢半醒,但又目標明確。他慢吞吞地邁著步子,直直地走向海洋。


    當他路過那兩個仍舊被綁著的水手的時候,他被絆了一跤,不過他隻是無知無覺地搖了搖頭,花了一點時間重新尋找著方向,就繼續前進了。


    而那兩名水手始終保持著清醒。他們的目光望著亞爾佩特,露出一種內斂的激動。他們的視線始終跟隨著亞爾佩特。


    那絆的一跤似乎讓亞爾佩特意識到什麽,他稍微改變了路線,先去了一旁的物資帳篷。那兒被鎖了起來,於是亞爾佩特歪了歪頭,就沒有做什麽。


    他在附近安安靜靜地走了一圈,像是在尋找什麽,然後他突然望見一把小小的水果刀,可能是昨天晚上在這兒狂歡的船員們落下的。於是他欣喜地拿起了這把刀,繼續朝大海走去。


    他幾乎平靜地、愉快地前進著。不久,他就來到了海邊。


    亞爾佩特麵對著海洋,微微笑著,帶著一種從容的安詳與沉靜。他靜靜地凝望了片刻,然後伸出右手,割下了自己的左手。


    ……痛苦在一瞬間侵襲了他的大腦,他發出一聲哀嚎,然後猛地倒了下去。海水的鹽分浸染了他的傷口,讓他再一次發出了一聲瀕死般慘烈的叫聲。他昏了過去。


    血水蔓延了開來。


    直到這個時候,那可怕的聲音才喚醒了露營地沉睡的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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