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好, 教授。”


    西列斯站在窗邊,望著窗外的街道。這一天天空有些陰沉,不複昨日的晴朗。他聽聞這話便迴過身, 望向來到這個房間的富勒夫人,他笑了笑, 說:“下午好。”


    “您來得很早。”富勒夫人笑著說, “後天就要開學了?”


    “是的。”西列斯的語氣中摻雜了輕微的感歎,“又是一個新的學期了。”


    這是下午一點。他來到了豪斯維爾街18號,與朋友們會麵。


    他想到一些更遙遠的記憶。


    比如說,他剛剛來到這個世界不久, 從格倫菲爾那兒得到一張名片, 然後前往了曆史學會,恰巧碰上了安吉拉·克萊頓,然後又一同前往了門後空間,撞見坐在666號房間裏的其他人……


    那是相當遙遠的記憶, 也是十分值得懷念的記憶。


    他與富勒夫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因為還要等待其他同伴的到來, 所以他們都沒提及什麽重要的信息。


    富勒夫人說:“上午我在曆史學會呆了一會兒。第一走廊的事務仍舊繁多, 我甚至都不太想摻和進去了。”


    曆史學會對於這些啟示者的雇傭,並非真正意義上的“工作”,而更加類似於兼職與合作。的確不乏年輕人樂意在這裏謀求一份職務, 但對於富勒夫人來說, 她自然沒必要久留在這兒。


    應該說,啟示者之於富勒夫人,就像是年長之後才意外涉足的某個新奇的、有趣的領域。她在這兒結識了新的朋友、了解了新穎的知識, 但是, 也不再可能是她真正安身立命的東西了。


    西列斯點了點頭, 便說:“不過,我聽聞曆史學會最近也在發生著改變。”


    “或許是的,上半年那場擂台賽,讓許多人都意動起來。據我了解,就有不少之前沒參加的啟示者正躍躍欲試。”富勒夫人想了想,“今天是周六,似乎就有一些曆史學會的高層來探討這事兒。”


    西列斯有些意外地得知此事。


    恰巧安吉拉·克萊頓推門走了進來:“下午好……啊,教授!您迴來了!”


    “下午好。”西列斯說,“是的,前段時間剛迴來,新的學年就要開始了。”


    雖然他認為這話隻是客觀事實,但是他感到安吉拉臉上的笑容好像僵了僵。


    ……確實,他心想,畢竟安吉拉·克萊頓小姐還是學生。


    安吉拉落座,將自己隨身帶著的小木盒放到桌上——可能是點心之類的,她總是讓家裏的廚師做一點然後帶過來。


    接著,她若無其事地繞開了關於開學的話題:“所以,你們在聊什麽呢?我聽見了……曆史學會的高層?”


    “是關於擂台賽的事情。”富勒夫人好心地順著安吉拉的話題講了下去,“曆史學會似乎是打算在明年舉辦一場更加盛大一些的擂台賽。”


    “這事兒我也聽說了。”安吉拉立刻興致勃勃地說,“據我所知,許多長老都將這事兒看做了一種榮譽的象征,並且打算讓自己的手下去試試。


    “……對了,他們今天似乎就在曆史學會商討這事兒?”


    “是的,的確如此。”富勒夫人附和了這話,“第一走廊負責安排了他們的行程。他們下午應該是打算去沙龍看看吧。”


    西列斯在一旁若有所思地聽著,他意識到,他的這幾位同伴,在曆史學會內部能夠獲得的信息還真是不容小覷。


    說話間,達雷爾·霍布斯和埃裏克·科倫斯就先後到來了。他們紛紛說,西列斯·諾埃爾教授這位大忙人終於迴到了拉米法城。


    西列斯:“……”


    又是一陣調侃。他心想。


    達雷爾打了個哈欠,看起來有點沒精打采的。


    埃裏克不禁問:“你最近在忙什麽,達雷爾?”


    “學業,還有第三走廊的訓練。”達雷爾說,“有一些傳言……大概是說明年擂台賽的事情,所以第三走廊的啟示者們都在奮發努力。”


    富勒夫人不禁笑了一下:“我們剛剛還在說擂台賽的事情。”


    埃裏克有些不解地問:“這件事情已經這麽廣為人知了嗎?”


    “不,隻是我們都知道了。”安吉拉也笑了起來,“具體的方案還在商議之中。以那群長老的效率,等到神誕日的時候能有個大概的計劃,就相當不錯了。”


    他們都忍俊不禁。


    這個話題暫時告一段落,達雷爾好奇地問起了西列斯過去一段時間的經曆。


    “這恰好也是我打算跟你們說的事情。”西列斯語氣平穩地說,“未來一段時間,或許我需要你們的幫助……關於,這座城市。”


    “這座城市?”他們都啞然地望著西列斯。


    “有一批舊神追隨者正往拉米法城來,也可以說是五月份的事情的餘波。”西列斯說,仍舊維持著平靜,盡管他的同伴們已經露出了驚愕的表情,“我認為他們會做點什麽。”


    安吉拉整個人都呆住了,她盯著西列斯瞧了一會兒,然後結結巴巴地說:“教授您還能……還能這麽平靜嗎?”


    西列斯莞爾,他說:“別太擔心。不管怎麽說,我們已經占據先機了。”


    但安吉拉和達雷爾仍舊愁眉苦臉的。富勒夫人仍舊是若有所思的模樣。


    埃裏克感歎說:“教授,您的忙碌總歸是物有所值的。”他頓了頓,又補充說,“呃,這並不是在挖苦您。我的意思是,您在不知不覺中,仿佛已經涉及到整個世界的秘密。”


    富勒夫人也同樣點了點頭,說:“您正做著一項偉大的事業。”


    相比之下,兩個年輕人反而不那麽驚歎。安吉拉低聲嘀咕著說:“教授涉及到什麽事情我都不奇怪。”


    瞧瞧諾埃爾教授過去這一年時間都解決了多少麻煩吧!他們老早就不驚訝了!


    年長者們都被這話逗笑了。


    安吉拉開始分派自己從家裏帶過來的點心。她猜到了今天西列斯會出現,畢竟要開學了——雖然她不想承認這一點——所以她就多帶了一點過來,尤其是西列斯喜歡的那兩種點心。


    富勒夫人讓三樓廚房送點茶水和飲料過來。埃裏克也拿出了從家裏帶過來的陶瓷小茶具。


    這是他夫人親手製作的,是相當小巧精致的款式,讓安吉拉這樣的年輕女士十分喜歡。據說這是哈莉特打算在瑰夏那邊售賣的新品,提前製作了一套,讓埃裏克帶過來用用看。


    埃裏克打算將這套茶具放在豪斯維爾街18號他們聚會的房間裏,省得帶來帶去。


    下午茶點心、飲料、茶具、手工藝品,生活的氣息仿佛一下子衝淡了舊神追隨者帶來的陰霾。


    不過很快,富勒夫人也還是提及了這件事情:“所以,您需要我們做點什麽?”


    達雷爾有點興奮地說:“調查!冒險!”


    “沒那麽危險。”西列斯首先說。


    達雷爾一下子失去了興趣。


    這男孩的表情把他們逗笑了。在這種歡聲笑語的氛圍中,西列斯努力維持著自己的冷靜。


    他說:“更多的,可能還是需要你們收集信息。這一點我們可以之後再說。最重要的是,富勒夫人,安吉拉,關於公國那邊……”


    富勒夫人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大公嗎?”安吉拉心直口快地說,“我覺得他指望不上。”


    達雷爾古怪地看著他。


    安吉拉翻了個白眼,又歎了一口氣:“大公……現在恐怕滿心都是拉米法城與無燼之地的開發吧。這時候他們顧不上舊神追隨者。”


    “即便這可能對拉米法城帶來傷害?”埃裏克不禁問。


    “但是我們沒有證據。我當然相信教授,我想很多人都會相信教授。但是,如果那群舊神追隨者隻是在暗地裏搞出一些動靜的話,公國官方不會樂意就展現出一種……如臨大敵的態度的。”安吉拉說。


    富勒夫人補充說:“他們不會樂意在這個時刻,表現出拉米法城十分危險,他們需要嚴陣以待這樣的情況。”


    達雷爾皺了皺眉,抱怨著說:“世俗的歸世俗,啟示者的歸啟示者?”


    富勒夫人不禁笑了一下,她低聲說:“的確如此。”她又對西列斯說,“不過,我想,教授,關於您想要的那些信息,至少在私底下,許多貴族是樂意配合的。”


    西列斯點了點頭,他也並不感到失望。


    在了解了埃比尼澤·康斯特十四年前的事情究竟是怎麽一迴事之後,康斯特公國的某些貴族和高層,隻要別像喬納森·布萊恩特那樣搗亂就行了……


    從這個角度來說,他還寧願少一些貴族知曉此事。


    因此,他斟酌了片刻,便說:“我認為,我們的重心可能需要放在,‘藝術’。”


    達雷爾歪了歪頭,有點困惑地問:“阿特金亞?”


    “不,不是這位神明的信徒。”西列斯說,“但他們可能假借了這位神明的名義,或者將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放在這個領域之中。這是我的猜測。


    “就像是之前凱蘭的情況一樣。阿特金亞的權柄範圍相當……容易被利用。”


    其他人立刻恍然。


    事實上,這樣相關的例子簡直不勝枚舉。


    胡德多卡的信徒會利用“雕塑”相關的概念,這自然算是藝術的範疇;死亡的信徒中的一部分,為了讓自己“死得更有意義一點”,就會將精力投入到藝術的領域。


    再比如畫家利昂,單純就這個職業來說,他與阿特金亞相當有關聯;但是這位畫家卻是不幸地接觸到了夢境的力量,並且用最後一幅作品將這種感悟記錄下來。


    西列斯並未目睹那幅畫的真容,但曾經聽聞多蘿西婭的爺爺,也就是阿道弗斯·格蘭特提及,一位格蘭特家族的先祖,在死亡之前決定看一看那幅畫,隨後隻留下一句話就與世長辭了。


    “星星是蛛網上的影子。”


    對於當時的西列斯來說,這句話曾經給了他相當大的觸動。


    但歸根結底,這些信息都來自於畫作的表達。


    換言之,人們可以輕易地通過藝術的形式,來表達神明的力量、概念等等。


    “陰影”的信徒自然也不例外。


    “藝術”成為許多舊神追隨者的棲身之所,而“陰影”的信徒又以這些舊神追隨者為假麵。


    西列斯心想,他們將要對付的,是一群帶著麵具的犯罪者;他們魚龍混雜,連自己都說不清彼此的身份、信仰與真麵目。


    但不管怎麽說,他們又不是必須要將這群人分個三六九等,一視同仁、一網打盡也是不錯的選擇。


    富勒夫人在這個時候說:“這倒是巧了。我家中的生意就與不少藝術相關的領域掛鉤,我會試著看看最近有什麽不太對勁的動靜。”


    西列斯點了點頭,向富勒夫人道謝。


    “不要這麽客氣,教授。”富勒夫人笑了起來,“這也是我們應該做的事情。這座城市,從我出生至今,我就一直生存在這裏。我希望那群舊神追隨者早日去見他們的神明。”


    他們都愕然片刻。


    達雷爾喃喃說:“哦,這倒是不錯的新型罵人方式……”


    原本凝重的氣氛因為富勒夫人頗為戲謔的一句話而鬆弛下來。


    “藝術……”埃裏克認真地想了想,“第二走廊這邊我肯定會收集有關信息。另外……我不確定,但是,我夫人為了製作那些手工藝品,的確與不少西城的女士們打過交道。


    “她們都是手工藝品愛好者,會一起做些陶製品、刺繡或者其他什麽。她們會了解什麽嗎?”


    “都有可能。”西列斯說,“這種手工藝品的私下流動,也是一個我們需要注意的事情。”


    況且,在西城,這種私下的交易、買賣,會更加容易進行一些。


    埃裏克點了點頭,便說:“我明白了,總歸能有點關係,我會關注一下的。如果真有一些非法交易進行的話,那麽歐內斯廷酒館也會有些風聲。


    “正好最近我們在忙著交易會的事情。說不定這些舊神追隨者會將一些危險的藝術品混進來……這倒是一個相當嚴重的問題。”


    西列斯點了點頭,他也恍然想起來歐內斯廷地下交易會的事情。


    他便好奇地順便問了一句:“交易會怎麽樣?”


    他們幾個曾經一同前往交易會遊覽,那氛圍讓當時剛剛成為啟示者的他們頗為驚異。


    “比以往更加盛大一些,占據了更多的地下通道。”埃裏克有些感歎地說,“如果不是喬納森·布萊恩特出事,那麽歐內斯廷的交易會可能也永遠隻是那種黑市的模樣。


    “……再過幾天,交易會就要開始了。這一次會持續更長的時間,應該是8月10日到8月17日。或許你們有空的話也可以去轉轉。”


    他們都點了點頭,欣然接受了這個邀請。


    安吉拉想了一會兒,就說:“我的話……我可能更多從我認識的那些貴族們入手。您知道的,奧斯汀侯爵的事情,就是一幅畫惹出來的事情。


    “在那之後,許多貴族都暫且收斂了自己購買藝術品的狂熱愛好,至少這麽一兩年內會是這樣。所以,如果真有人想要從這個方麵做點什麽的話,那會很容易被發現。”


    西列斯恍然。這倒是一個他沒有意識到的新穎角度。


    的確,拋開格蘭特家族、哈裏森家族這樣本身就與藝術有關的貴族不談,其他那些貴族在聽聞奧斯汀侯爵的慘案之後,大概率會對那些不明來曆的藝術品多加警惕。


    富勒夫人也稱讚說:“這相當值得關注。”


    西列斯又補充說:“不出意外的話,整件事情是與埃比尼澤·康斯特有關的。他可能會返迴拉米法城,因此那些原本支持他的貴族,就值得觀察了。”


    富勒夫人和安吉拉都驚訝了一下。


    安吉拉摸了摸下巴,低聲喃喃:“如果拿這事兒做文章的話,那麽大公說不定會樂意提供一些幫助……不過,還是得等那家夥真的出現之後再說。”


    一旁,見其他人都給出了自己的一些思考結果,達雷爾也絞盡腦汁地想出了一個可能有用的方向。


    他說:“我可以從我哥哥那兒獲得一些信息?比如,他們最近是否有遇到一些與藝術相關的可疑人物。你們知道的,我哥哥是往日教會的騎士。”


    達雷爾的哥哥,勞埃德·霍布斯。


    在之前春假前往米德爾頓的旅途中,西列斯曾經向班揚騎士長推薦這位年輕的騎士。在迴到拉米法城之後,班揚似乎也提拔了這個年輕人。


    從達雷爾之前偶爾提及的一些信息推斷,這個年輕人現在已經是一個小隊的隊長,會獨立處理一些事務。在不泄露機密的情況下,他大概會和家人提及一些調查中遇到的事情。


    雖然西列斯與班揚騎士長有著不錯的友誼,但是直接從一線調查人員手中獲得信息,也是個不錯的辦法。無論如何,他們需要多方收集信息,然後進行比對和整理。


    達雷爾的說法也得到了其他人的讚成。


    當他們接二連三說出自己的計劃的時候,西列斯有些許恍然的感覺。


    在其他人都看向西列斯的時候,他便不由得輕微地笑了一下。他說:“不覺得這場景十分熟悉嗎?”


    他的同伴們都怔了一下。


    安吉拉第一個反應過來,她說:“像極了我們過去每一次的調查過程!”


    他們總是如此。每一個人,思考著自己能夠為一個案子提供什麽渠道的調查和信息,然後分頭行動,再在每一個周六的聚會時彼此交流。


    而通常來說,他們做得都相當不錯,總是能一點一點推開真相的大門。


    富勒夫人低聲說:“這算是啟示者的力量嗎?”


    “我寧願是。”埃裏克笑著說,“這樣的話,我們就能成功了。”


    “我們總能成功。”達雷爾理所當然地說。


    年輕男孩幾乎蠻橫不講理的說法,讓他們都笑了起來。安吉拉笑著說:“希望如此!”


    隨後,西列斯也跟他們提及了【無形之筆】的儀式。這個新奇的儀式理所當然地讓他們感到十分好奇與驚訝。兩個年輕人更是立刻要進行一次嚐試。


    西列斯不禁莞爾,他便提及了這個儀式的整體流程,然後旁觀著同伴們的實驗。


    這個儀式並不困難,其難點更多在於靈感的出現與實驗的過程。


    西列斯之前與格倫菲爾已經進行過實驗;今天上午的時候,他與琴多也進行了一次實驗,確定“意念的指向”可以區分不同的紙張。


    當然了,這是對於西列斯而言。他的意誌可以支撐他做出這麽高難度的行動,並且他也習慣了這麽做。而對於其他人來說,更好的辦法還是使用不同的筆,對應不同的人。


    拋開這些複雜的地方不談,這個儀式終究顯得相當有趣。


    達雷爾玩了一會兒,然後不經意間脫口而出:“這儀式好像可以用來挽救我的罰抄作業……”


    然後他下意識停住了。四個比他更年長的人齊齊盯著他瞧。


    達雷爾訕訕一笑,他說:“隻是……要抄寫課本上的內容……兩遍……”


    安吉拉看起來已經要笑出聲了。


    西列斯委婉地提醒說:“我偶爾是會去往日教會的,達雷爾。如果我碰上了勞埃德……”


    “……好的好的!我不會拿儀式作弊的!我親手抄!”達雷爾舉著手,大叫著,“教授,這隻是一個靈感!”


    埃裏克對富勒夫人說:“看來以後孩子寫作業的時候,家長還得盯著瞧。”


    富勒夫人感歎著說:“我都已經過了需要盯著孩子寫作業的年紀了。”


    安吉拉在一旁笑得整個人都歪倒了。


    達雷爾憤憤不平地握著筆,覺得自己這個“天才般”的創意被這群大人玷汙了。


    他左右看看,最後意識到他大概隻能嘲笑安吉拉。他語氣幽幽地說:“安吉拉,別笑了,你以為你沒有作業嗎?”


    安吉拉的笑聲戛然而止。


    這下輪到西列斯忍俊不禁了。


    在豪斯維爾街18號的52號房間裏,年長者嘲笑年輕人的作業,年輕人挖苦年長者的忙碌……這可是再常見不過的場景了。


    笑了一會兒,他們就開始認真地探討這個儀式的可行性,以及適用的場合。


    這就不僅僅局限於他們如今將要進行的行動了。事實上,這個儀式最大的問題就是,兩個人的字跡都隻能顯現在同一張紙上,這就沒法隔空與彼此交談,隻能單方麵告知。


    雖然這已經十分厲害了,但他們自然想要更加完善的方案。


    “……或許,是需要將兩張紙建立起關聯?這樣顯示在這張紙上的字跡,就也能同時顯示在另外一張紙上了。”達雷爾摸著下巴,有點心不在焉地說,不知道是不是還想著他胎死腹中的抄寫作業。


    其他人都點了點頭。這聽起來倒是十分可行,但話又說迴來了——怎麽建立關聯呢?


    西列斯倒是因此想出了一個辦法……準確來說,他隻是聯想起一個他故鄉地球的成語:力透紙背。


    或許這就可以讓字跡同時顯現在兩張紙上?


    ……不過這給人一種相當簡陋的感覺,盡管,啟示者的力量的特殊之處,正是在其簡陋、易用和五花八門。


    他們沒有在這個話題上停留太久,在確認【無形之筆】儀式的確可以使用之後,西列斯便向他們分發了八瓣玫瑰紙。


    安吉拉饒有興致地說:“我家裏還有一些您之前給我的紙……在學校俱樂部的時候。”她的興致又慢慢消失了,大概是想到這熟悉的八瓣玫瑰紙如今將成為他們對抗舊神追隨者的辦法。


    她不禁歎了一口氣。


    “別太沮喪,安吉拉。生活總是這樣的。”富勒夫人溫和地安慰她說,“生活會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給我們重重一擊。但是,至少我們現在還有反抗的餘地。”


    達雷爾大大咧咧地說:“就是。”他揮了揮拳頭,“我們可以把那群人統統趕跑。”


    安吉拉不禁笑了一下,她停頓了一下,然後說:“我明白了。”


    西列斯也點了點頭。他一邊說著關於這件事情的一些細節,一邊拿出了八瓣玫瑰胸針,交給富勒夫人、埃裏克和達雷爾。安吉拉自己就擁有那枚胸針,所以就不必給她了。


    之前他已經將胸針交給了格倫菲爾、海蒂、喬恩,再加上現在這三個人,就已經拿出去六枚了。他手頭還剩下七枚。


    西列斯說:“以防萬一。”他停了停,才解釋說,“如果之後發生什麽事情的話,你們可以利用這枚胸針、以及八瓣玫瑰紙來確認彼此的可靠性。”


    “都是八瓣玫瑰。”達雷爾擺弄著,“這成了您的標誌了。”


    西列斯笑了笑,他聲音低沉地說:“希望一切順利,不要讓你們有使用這枚胸針的機會。”


    埃裏克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麽。應該說,他們都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西列斯希望“他們”不要有機會使用這枚胸針。他沒將自己包括進去。


    “……您呢?”富勒夫人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問出了口。


    一直以來,他們都知道,他們這位敬愛的諾埃爾教授,有著自己一直在做的事情。包括對於布魯爾·達羅的死亡的調查,也一直是西列斯在主動進行著,而他們隻是跟隨著西列斯的調查方向。


    所以,就連達雷爾,也不知不覺中改變了對於西列斯的態度。他們當然是朋友,但是他們都尊敬西列斯,為其行動、為其信念。


    但也正因為這樣,當這個時刻來臨的時候,他們也意識到,西列斯承擔著比他們更為重要的責任。


    西列斯不由得沉默了片刻。在這一刻,他幾乎沒法以平常那種冷靜的態度,讓他的朋友們安心。當然,最後,他也隻是微微笑了一下。


    他幾乎溫和地說:“別擔心。隻要事情按照我的想法順利進行下去,那麽……我們就會成功的。”


    他的朋友們憂心忡忡地望著他,但最終也隻能點點頭,希望他更加注意安全。


    很快,他們將話題轉為那些不太沉重的事情,比如拉米法城內最近一段時間有意思的新聞等等。


    西列斯靜靜地聽著,偶爾會參與一兩句,以及吃些點心。這是他慣常的表現,其他人都沒有發現什麽問題。


    然而實際上,此時西列斯的意識,已經轉移到了另外一邊——夏先生那邊。


    今天上午,他在家與琴多進行了許多嚐試,包括但不限於【無形之筆】這個儀式的運用,以及,他是否有可能一心二用,同時操控兩具軀體。


    前麵這個實驗十分順利就進行了,後麵那個實驗也還算順利。


    在他可以操控人偶之後,他就有意無意鍛煉著自己一心二用甚至於三用的能力。周五的時候,他使用人偶的軀體外出,當時他也會偶爾分心到本體那邊,讓那邊做點事情。


    這更像是麵前同時擺放著兩個屏幕,隻看他想要關注哪個、想要使用哪個。


    說是“同時”,但要他真的同時操控兩個軀體,比如同時讓人偶的身體和本體都說話,那又是另外一重意義上的難度了。


    但是,隻要一方“待機”,不需要做出什麽太複雜的行動或者思考,那麽他就可以安心將注意力放到另外那一邊,隻要偶爾觀察一下這邊就行。


    此刻,他就將注意力放到了二號人偶,也就是夏先生那邊。


    夏先生此時正在曆史學會一樓大廳的沙發上坐著,閉目養神。他大概已經坐了半個小時左右,像是睡著了一樣。


    偶爾會有這樣的人出現在曆史學會的一樓大廳,為了歇歇腳,或者為了等待什麽人。這種事情不算罕見,因此一樓的工作人員也懶得管他。


    時不時就會有人——啟示者,確切來說——走過一樓,前往曆史學會的門後空間。偶然有人將目光投放在這個似乎沉睡著的男人身上,但是也不會有人想到,他究竟是誰。


    ……某一刻,夏先生睜開了眼睛。


    他選擇的位置就在窗邊,他睜開眼睛的時候,就可以望見窗外的林蔭道。


    這一天的天氣陰陰沉沉,對許多人來說,像是風雨欲來。這個念頭不知不覺就劃過了他的大腦。


    於是他微微笑了一下。他調整了一下表情,讓自己更加習慣於這種溫和的表象。盡管夏先生已經消失了十四年,但一些資曆較深的啟示者恐怕還對他殘留著一些印象。


    很快,他站起來。


    他穿著西裝,手中提著一個公文包,臂彎裏挽著一件外套。他看起來年紀在三十歲左右,但是一種溫和沉穩的氣質又模糊了他更為具體的年齡。他容貌並不出彩,像是隨時隨地都能淹沒在人群之中。


    他朝著曆史學會的樓梯走過去。


    “……抱歉,先生。”一名工作人員有點猶豫地攔住了他,“我注意到您在沙發那兒坐了很久……請問,您的姓名是?來曆史學會有什麽事情嗎?”


    男人輕微地笑了笑,他溫和地說:“沒關係。我的名字是‘夏’,我打算去三樓看望朋友。”


    *


    卡爾·弗裏克是一位普通的啟示者。


    這麽說不是指他能力有多差,而隻是說,像他這樣的啟示者,在曆史學會有不少。


    他們可能在剛剛來到這裏的時候,對這新奇的能力滿懷激動、雄心壯誌並且打算做出什麽大事業。然後慢慢地,這野心就已經被生活的疲倦消磨了。


    他今年已經四十歲了。


    他在大概二十年前加入了曆史學會。當時他自然也是個活力充足、野心勃勃的年輕人。當時他加入了第三走廊,後來又去了第二走廊,再之後又去了第一走廊。


    他的朋友們為此取笑他說,這是三級跳。然而事實上,“三二一”這樣的順序,在曆史學會絕不少見,也絕不是晉升的渠道。


    ……但是說到底,他也早已經不指望在曆史學會內部晉升了。他在曆史學會呆了二十年,見識過許許多多的事情,也知曉一些不怎麽能公開的秘密。


    比如……十四年前的那場質詢?


    他盡可能讓自己把那些事情忘了。他知道其實有很多人都記得。


    像他這個年紀的人,始終能記得那位……先生。他強大可怕的能力、他溫和平靜的表情、他神出鬼沒的作風、他突如其來的消失,以及,曆史學會內部驟然轉變的立場。


    但卡爾不是很樂意讓自己想起這些事情。一旦想起,他就感到自己的靈魂中充斥著一種複雜的、自我矛盾的、難以理清的思緒。他不知道誰對誰錯,他也很難確認自己的立場。


    他猶豫不定,隨波逐流,最後就來到了第一走廊。在這裏,他反而鬆了一口氣。


    第一走廊的文件幾乎要將他淹沒了,也讓他沒時間想那麽多。


    這種忙碌的工作有時候會讓他喘不過氣,不過,在這兒呆了好幾年之後,他也十分清楚自己什麽時候可以偷個懶、什麽時候需要努把力。


    他瞧了一眼時間:快兩點了。


    “……卡爾!”一個故意壓低的聲音叫著他,是他的老朋友巴尼,“去沙龍喝杯茶?”


    卡爾伸了個懶腰,隨口迴答:“走吧。”


    這間辦公室裏還有其他一些人。坐在卡爾旁邊的那位女士瞧了他們一眼,然後說:“幫我帶杯飲料?”


    “當然。”卡爾愉快地說。


    那位女士笑了一下,便說:“記得早點迴辦公室。別忘了,下午長老們就在沙龍。”


    卡爾愣了一下,這才想起來這件事。長老們的行程並非他來安排,所以他剛剛完全沒意識到這一點。他便向這位女士道謝。


    他與巴尼一同離開了辦公室。巴尼抱怨著長老們的奇思妙想:“他們怎麽會想到邀請其他的啟示者組織加入擂台賽?場地怎麽辦?


    “上半年的擂台賽是在沙龍辦的,那場地就已經夠局促的了。我們又沒法像夏先生一樣輕而易舉地改變沙龍的空間大小。就現在的沙龍,哪裝得下那麽多人?


    “但長老們可不會這麽想。他們從來不考慮那麽多,也不可能考慮在外頭找個地方做這事兒。”


    卡爾一句話也沒說,但感到自己的心情急轉直下。


    他不喜歡聽見“夏先生”這個稱唿,但是他很少表現出來。他的老朋友巴尼和他的年紀差不多、經曆也差不多,所以,他們都非常清楚夏先生還在的時候,情況是怎麽樣的。


    巴尼大概察覺到了卡爾的情緒,所以他說:“隻是抱怨抱怨……誰都知道,夏先生不可能再迴來了。”


    卡爾也歎了一口氣。


    他們來到沙龍。


    在擂台賽結束之後,沙龍也恢複了原本的模樣。不過擂台賽帶來的一個相當明顯的改變就是,許多人不再繼續使用沙龍的變裝功能了。


    事實上,許多啟示者也沒有那麽多不可告人的秘密。他們就直接以本來的麵目出現在沙龍,並且如魚得水,把沙龍當成了一個真正意義上的休息和玩樂的地方。


    一些在曆史學會內部工作的啟示者們,最近如同卡爾和巴尼一樣,都會在工作之餘來沙龍這兒喝杯茶或者喝杯咖啡,聊聊天,然後再迴去工作。


    今天的沙龍也仍舊如此。大部分啟示者都維持著本來的麵目,隻有少部分人才使用著變裝之後的身份,他們前往了舞台,大概是為了前往學部,所以才特地改變外觀。


    對於隻是來喝杯茶的卡爾和巴尼來說,他們就懶得變裝了。


    他們來到了靠近門口的一家飲料攤。卡爾為自己的同事挑了杯飲料,打算等會兒帶迴去,然後挑選了自己要喝的茶。


    巴尼有點猶豫不決。他看了看周圍熱鬧的、人來人往的場景,突然有點感歎。


    他低聲說:“還記得我們剛剛進入曆史學會的時候嗎?”


    卡爾點了點頭,但不知道他究竟打算說什麽。


    “那個時候……沙龍……才是,真正讓我們感到……神奇的。”巴尼有點含糊地說,“……夏先生……他才是讓我們真正……感受到啟示者力量的人。”


    卡爾不由得一怔。他也想了起來。


    二十年前,當他們來到曆史學會的時候,“門後空間”還並不存在。


    在約瑟夫·莫頓成為曆史學會的副會長之後,門後空間才被創造出來。據說原因是為了讓他們的行動變得更加隱蔽一點。


    在此之前,曆史學會——準確來說,曆史學會的啟示者這部分,都是使用沙龍空間作為他們的活動地點的。


    當時夏先生將這個空間的使用權力交予了曆史學會。


    那個時候的沙龍空間,可以變大變小,可以隨心劃分區域,也可以瞬息構建出內部建築或者裝飾;現在這所謂的變裝的功能,在夏先生還在的時候,也有著更加複雜和奇異的裝扮與妝容。


    ……卡爾和巴尼兩個加入曆史學會的那一天,恰巧夏先生來到了沙龍這邊,似乎是為了什麽事情正改變著沙龍的大小……是了,為了新年的舞會和晚宴。那個時候他們還會在沙龍慶祝一番。


    這個過程原本是要給長老會打報告,然後得到申請之後,才能夠做到。但是夏先生正好在,於是他就順手幫了個忙。


    當時卡爾還聽到了歡唿聲,似乎所有人都在用崇敬的目光望著那位夏先生,但也似乎有人麵露不滿。那是之後卡爾才意識到的,存在於曆史學會內部的爭執。


    無論如何,這件神奇的事情,在當時剛剛入門的卡爾和巴尼看來,簡直令人心醉神迷。誰也不知道夏先生是如何做到的。


    ……但是,當然了,在夏先生離開之後,這種事情就消失不見了。


    現在沙龍唯一有趣的地方,就隻是舞台帷幕之後那層層疊疊的房間。那實際上是夏先生遺留下來的,關於學部這部分內容的功能。


    而以往夏先生展示出來的其他對於沙龍的操控辦法,都已經隨著他的離開而離開。


    這種事情,至少對於卡爾和巴尼這樣的啟示者來說,是一樁巨大的遺憾。他們多想重新體驗那種功能。


    曾經還年輕的他們,在沙龍空間裏給自己搞出了奇形怪狀的假身份,甚至會在沙龍的舞台上演自己編寫的古怪或者滑稽劇目。


    他知道那個時候的啟示者們有許多都是如他們這麽做的,甚至有人會坐上輪椅——也不知道沙龍是怎麽做到的!


    然而,等到夏先生離開,新來的啟示者們隻能獲得一些“樸素”的身份的時候,這種活動就悄無聲息地停止了。即便他們原本的裝扮仍舊可以使用,但是他們卻也已經失去了興致。


    ……事情已經發生了徹頭徹尾的改變。


    卡爾向來對此心知肚明,但是他卻忍不住產生了些許複雜的情緒,整體來說,這種情緒更像是一種對於巴尼的生氣。


    他說:“為什麽一定要在這個時候……”


    他的問題還沒有說完,他就瞧見巴尼猛地睜大了眼睛。


    巴尼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喃喃地、不可思議地說:“夏先生……”


    “什麽?”卡爾更加不快了。


    然而巴尼卻舉起手,指著卡爾的身後,結結巴巴地、驚叫著說:“夏先生!”


    卡爾也被自己朋友的反應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了。


    他不經意間想到,難道夏先生又出現了?結合之前他們正談論的話題,他覺得這不太可能,或許是有人故意打扮成夏先生的模樣……而這一點令他更加生氣了。


    他下意識迴頭,打算憤怒地說點什麽,然而那一瞬間,他語塞了。


    ……活的夏先生!


    卡爾如同巴尼一樣,睜大了眼睛、張大了嘴。他怎麽也沒想到,之前自己與朋友正討論著的、失蹤了這麽多年的人,就這麽出現了!


    卡爾還記得自己當時剛剛聽聞啟示者的存在,也就如同現在這樣,傻呆呆地望著夏先生,目睹其隨手改變了沙龍空間的大小。


    現在,那個年輕的自己如同早上刷牙的時候隨口吐掉的泡沫,早已經隨著水流消失不見,但夏先生卻仍舊是原來的模樣,仿佛十四年的時光從未在他身上流逝。


    夏先生正站在沙龍空間的入口處,用一種相當複雜的目光望著這裏。卡爾幾乎能理解他的心情——當然了,時隔十四年的故地重遊!


    卡爾聽見自己聲旁的老朋友發出了一些古怪的驚叫聲,還有周圍其他人發出的一些驚叫聲,恐怕不隻是他們兩個注意到了夏先生的出現。那些年長的啟示者還都記得夏先生。


    他自己則恍惚得要命,完全反應不過來。他不明白,這個消失了許多年,甚至在很多人眼中已經死掉的神秘男人,為什麽會重新出現。


    ……為了什麽?


    恍恍惚惚之間,他又聽聞更遠處一陣熱熱鬧鬧的聲響,似乎有一群人走向了沙龍的出口。他偶然聽見似乎有人提及“長老”或者其他的話……等等,長老?


    卡爾一瞬間清醒了過來,甚至驚慌了起來。要命,他怎麽就忘了!今天下午長老們都在沙龍!


    ……夏先生怎麽就挑了這個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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