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 展信佳。


    “我很高興能寫信來告訴您這個好消息。或許您可能也聽說了,您那個‘小玩意兒’在十月集市上造成了意料之外的轟動。恐怕人們是被去年冬天的寒冷嚇壞了。


    “另外,送貨服務也十分受到拉米法城居民的歡迎。我們已經在過去幾天時間裏, 將第一批預定的金屬葉片與葉型瓶送到了那些居民的家中。


    “不出意外的是,盡管價格更為高昂, 但後者更加受到歡迎。


    “我們也已經按照社區的地塊, 分配已經雇傭好的啟示者們。他們將成為我們的幫手,以及那些社區居民的幫手。


    “許多服務項目正在穩步推進之中,不過也仍舊在安排之中。我們傾向於認為, 從下個月開始,或許才是我們的啟示者服務的開始,因為到那個時候, 天氣才會真正冷下來。


    “不過, 如果人們習慣了這樣的服務,那現在這些無所事事的啟示者可能就會立刻忙碌起來, 甚至忙不過來。


    “新一輪的諾埃爾紙牌大賽也已經在舉辦之中了。我們有意在今年結束這場比賽,然後在明年春天的時候,開始一場更加漫長、也更加大型的賽事。這件事情已經在籌備之中了。


    “……十月集市正如火如荼地開展著, 人們從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枯萎荒原開發計劃和拉米法城內改造計劃的的威力,來自世界各地的商品都齊聚拱廊街區。


    “十月的雨水敲打著玻璃天窗,天光閃耀在攤位琳琅滿目的商品之上……對於費希爾世界的人們來說, 這或許是時隔四百年甚至一千年之後,他們再一次與其他國家的人們產生了聯係。


    “這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奇妙感受。不知道您是否親自去了拱廊街區, 那兒給人一種……繁榮的感覺。


    “我不是說過去的拉米法城就十分破敗,而是, 人們開始有了自信。對於這個世界的自信、對於他們自己的自信……我想, 這的確是黎明的紀元的開端了。


    “當然, 我明白我們正在做的事情。我聯係了一批啟示者,尤其是我們雇傭的啟示者。他們十分樂意在某些應該挺身而出的時候,為您、為這個世界、為這個世界的人類,做點什麽。


    “這應該是您最期待著的好消息。


    “距離神誕日隻剩十天的時間了,老實講,我果真有些緊張。這是人之常情,這種情緒很難控製得住,尤其是您居然能在過去這麽長時間裏都不發一言。


    “我敬佩您的理智與隱忍,並且,期待著最終的好消息。


    “……”


    10月11日,周四。


    上午,西列斯出門打算前往拉米法大學的時候,收到了這封來自商人蘭米爾的信件。


    信中透露的一些信息讓西列斯感到鬆了一口氣,不過最後蘭米爾小小的抱怨,也讓西列斯心中劃過了一絲輕微的好笑。


    他得說,的確,距離神誕日越來越近了,西列斯也不能免俗地感到一絲緊張。但與此同時,那種——幾乎冷酷的——鎮定,又牢牢鎖住了他的靈魂。


    他知道這座城市裏有許多人都與他一樣緊張,但是,他們又無法如他一樣鎮定。這或許會是一個小小的難題。


    “……我們走吧……?”琴多走過來,注意到西列斯手中的那封信,不由得有些意外,“是誰寫過來的信?”


    “蘭米爾。”西列斯說,頓了頓,又補充說,“大蘭米爾先生。他在信中提到了一些關於十月集市的事情。”


    琴多恍然,他饒有興致地說:“【智能風扇】的生意?老實講,我最近聽說了不少相關的事情。而且,您取的這個名字……”他思考了一下,然後誠懇地說,“相當有意思。”


    西列斯失笑,他將蘭米爾的信件放好,然後與琴多一起出了門。


    周四上午,他得去與兩名學徒碰麵。


    原本這事情是不需要琴多一起去的,但是考慮到距離那個日子越來越近,琴多也不希望西列斯自己一個人前往,因此就幹脆陪同他一塊。


    不過,要說這座城市裏有誰最能理解西列斯的鎮定,那麽可能也就隻有琴多了。


    時間進入十月,陰沉沉的雨季再一次統治了拉米法城的天空。那映襯了他們的情緒,不過倒也恰到好處地讓西列斯鬆了一口氣——九月份的天氣總是溫柔得不像是陰影信徒仍舊存在一樣。


    十月的雨水仿佛撕裂了那溫和的假麵,讓事情的真相赤裸裸地擺放在他們的麵前。


    ……過去這段時間的確風平浪靜,但是西列斯如今已經明白,為什麽一切都如此安靜。


    因為陰影信徒已經達成了他們的目的,隻差最後一步——隻差神誕日當天的行動。所有人都在等待那一天的到來。


    西列斯與琴多撐了一把傘,然後共同坐上了馬車。當然,馬車也是普拉亞家族那邊特地安排的。他們現在必須萬無一失。


    時間尚早,慵懶細密的雨水並沒有七月時候那麽擾人,但是仍舊源源不斷。西列斯掀開了車窗的簾子,目光靜靜地望著這滔天雨幕。雨水在某一刻幾乎模糊了他望向拉米法城的視線。


    “您在擔心什麽?”


    “下水道。”西列斯放下了簾子,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七月時候的雨季也沒讓雨水淹了這座城市,現在也不會有什麽大事的。”琴多不以為然地說,不過很快他又換了一個語氣,“當然,如果您是擔心那些‘陰溝裏的老鼠’……”


    西列斯略微有些無奈地望了琴多一眼,然後琴多低聲笑了笑,靠在了西列斯的身上。他伸手為西列斯拂去了他肩頭的一串雨滴,然後說:“他們一直躲在下水道裏。”


    這件事情已經得到了確認。


    上個月,當海蒂女士寫信過來,用一種頗為猶疑的語氣,提及蘭斯洛特劇院旁邊的井蓋消失的時候,西列斯便挑了個時間,專程去看了看那個井蓋。


    他當然帶上了【阿卡瑪拉的眼鏡架】,並且在下水道的邊緣處,的確看到了一絲怪異的……很難形容的無形霧氣。那像是一種混雜了五彩斑斕不同顏色的、汙濁的黑色。


    他遭遇了一場意誌判定,他當然成功了。從骰子那邊給出的說法來看,這汙染正是來自於“陰影”。


    這件事情給西列斯一種怪異的感覺,因為這一點驗證了他的許多猜測。


    比如說,“陰影”的確“屈尊”聯係了自己的人類信徒,甚至幫忙給了他們一個躲藏之地;再比如說,“陰影”的確將其他一些舊神的力量混雜到了一塊,並且融匯為自己的力量。


    這意味著“陰影”正試圖用這種方式,達成祂想要的目的。


    西列斯甚至感到這種做法十分可怖,因為那絕對是痛苦而瘋狂的。神明當然也會因為受到其他神明的汙染而瘋狂,此時“陰影”卻想要以蠻力馴服這些神明的力量。


    那一定是痛苦的,所以,“陰影”對於攫取這份力量的渴望也是極端強烈的。


    ……這不是一個好消息,對於他們來說。


    這意味著西列斯想要騙過“陰影”的做法會更加困難。


    無論如何,“陰影”是一迴事,其他事情也已經迫在眉睫。


    “這周末又會相當忙碌。”琴多突然說。


    西列斯點了點頭。


    他想,一般來說,周末才會是休息的時刻,但是不知怎麽的,他的周末卻好似被詛咒了一樣,永遠忙碌、永遠充實。


    對於他來說,未來這幾天意味著許多事情的匯總與收束。


    單就拉米法城內來說,偵探喬恩昨天晚上就通過八瓣玫瑰紙傳遞來消息,神神秘秘地說他那兒對於傑瑞米·福布斯的調查有了一些進展,希望今天下午在歐內斯廷酒館見麵。


    西列斯對此頗為好奇——或許也有點無奈。自從被戳穿了流浪漢伯恩的身份之後,這位偵探先生還真是理直氣壯地語焉不詳起來了。


    此外,在拉米法城之外,米德爾頓的調查與比德爾城的事件也頗為令西列斯關注。


    加勒特·吉爾古德那邊自不必說,那位船長先生還在調查之中;至於比德爾城,九月底的時候,赫德·德萊森終於鼓起勇氣、收拾好自己的情緒,來到了夢境之中,與幽靈先生見麵。


    當然他差點就沒能控製住自己的情緒——主要是委屈與難過——但無燼之地的旅途無疑讓他成長了不少。所以最終他還是頗為冷靜地提及了那些事情。


    當時幽靈先生靜靜地望著他,有一個瞬間,他想到了赫爾曼·格羅夫。


    相比之下,赫德·德萊森或許是幸運的,畢竟他沒有遭遇赫爾曼那樣絕望的、晦暗的經曆;但是如今,赫德當然也沒有赫爾曼那麽能夠獨當一麵。


    不過,每個人畢竟都有每個人的境遇,他並不想刻意去對比這兩個年輕人。


    總而言之,赫德·德萊森在比德爾城的調查也艱難地進行著。基於幽靈先生的關係,他得到了那幾個孩子以及他們的家長們的暗中幫忙,這讓他的調查稍微順利了一點。


    西列斯期待著他的收獲。


    至於神誕日那一天的準備,情況也已經在按部就班地推動之中了。


    值得一提的是,西列斯在曆史學會研究部的那位助理,安奈林·莫爾,提供了意料之外的幫助。


    他是個年輕人,家境貧寒,因此才會選擇成為啟示者。西列斯的課題給了他一筆不錯的津貼,並且隨著【智能風扇】的熱賣,他也獲得了屬於自己的那部分利潤。


    不久前,安奈林就此事鄭重其事地向西列斯道謝,並且詢問自己能做點什麽,因為這個細心的年輕人已經注意到西列斯最近一直忙於某件事情。


    西列斯斟酌了一下,考慮到安奈林終究是一名啟示者,便大概跟安奈林提及了神誕日可能有舊神追隨者鬧事的可能。他們需要提前為那一天準備起來,這就需要更多的啟示者參與其中。


    而安奈林立馬便瞪大眼睛,說他可以在這事兒上幫上忙。


    西列斯仔細詢問之後才意識到,像安奈林這樣的年輕人,初出茅廬、家境貧寒,同時又滿心想要改變自己的現狀,他們理所當然會選擇抱團取暖。


    這樣的年輕人在曆史學會內部大概有一兩百之多,建立起了一個十分鬆散的組織,更類似於互助會的形式。安奈林就是其中一員。


    這些年輕人對西列斯·諾埃爾教授都心懷感激,因為他們可能為了賺錢、為了獲得力量,而不得不去接觸那些精神汙染——那些可怕又危險的時軌。


    是西列斯救了他們一把,也可以說,是西列斯在懸崖邊緣拉了他們一把。他們十分樂意給西列斯幫個忙。


    安奈林就負責去聯係這批年輕人。


    這也緩解了西列斯這邊的壓力。他已經聯係了不少人,各行各業、各個領域的都有。他不是第一次意識到他在拉米法城內有著不錯的人脈關係,但這一次是最為明顯的一次。


    年輕人、商人、工人、貴族、教士、騎士、學生、流浪者、地下組織成員……老實講,他甚至都有點驚訝了。


    這些人會在那一天到來的時候團結起來,去對抗那群瘋狂的陰影信徒(或許還有一些趁亂行事的舊神追隨者)。


    而那一天已經不遠了。


    ……馬車停在了拉米法大學門口,也讓西列斯迴過神。他與琴多一同去了辦公室。


    多蘿西婭與朱爾斯已經在等待他們了。


    神誕日的臨近,盡管意味著陰影信徒將會開展最終的行動,但是也同樣意味著,拉米法大學這個學年的第一學期就要結束了。


    ……所以西列斯正在看這兩名學徒最近剛剛寫完的論文。


    兩名學徒正襟危坐,目光緊張。


    琴多在一旁看得忍俊不禁,忍不住說:“難道你們的論文完成得很差勁嗎?”


    促狹的助教先生讓兩名學徒都要絕望了。多蘿西婭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朱爾斯顫抖著手拍了拍自己的臉,像是希望自己清醒一點。


    琴多更是立刻就笑出了聲。


    西列斯隻好抬頭瞥了琴多一眼,讓他的助教先生安分一點,別去笑話那兩名畢業在即、所以對畢業論文十分絕望的年輕學生。


    隔了一會兒,西列斯才放下這兩名學生的論文草稿。他十分粗略地看了一遍,然後沉吟了片刻。


    兩名學徒屏住了唿吸。


    “……不錯的論文。”西列斯說,想了想,他又補充了一句,“以學期論文的標準來說。”


    多蘿西婭和朱爾斯明顯地鬆了一口氣,甚至都興高采烈地露出了笑容。


    琴多說:“不擔心畢業論文了?”


    “那是下學期的事情。”多蘿西婭聳了聳肩,“先解決了那批舊神追隨者再說。”


    朱爾斯同樣一臉嚴肅地點了點頭。真不知道他臉上那種嚴陣以待的表情,是為了那群蠢蠢欲動的陰影信徒,還是為了他可怕的畢業論文。


    西列斯與琴多對視了一眼,紛紛感到一絲啼笑皆非——“陰影”不會榮幸的,陰影信徒當然也一樣。


    不過這也在某種程度上深刻地闡釋了他們的日常生活,複雜晦澀的啟示者相關事務,總是與普普通通的學校生活相伴而行。


    這也讓西列斯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


    下周一,也就是10月15日,來自堪薩斯的學術團隊就將抵達拉米法大學,進行一次學術訪問。


    他們原本是打算在十月初的時候就過來,但天氣給了他們不得不拖延這次行程的理由。於是最終,他們在十月中旬才抵達拉米法城。


    他們來的時機十分微妙,不僅僅是因為這是拉米法大學的期末周——這可不是學術訪問的通常日子——也是因為,這距離神誕日太近了。


    據說這個學術團隊甚至是打算在拉米法城觀看過神誕日慶典之後,再離開。


    這就讓西列斯感到了一絲不安。


    他不確定,在這個時候突然出現的這個來自堪薩斯的學術團隊,是否會對拉米法城的局麵造成意料之外的影響,或者令他們有意外的收獲。


    作為文學史專業的主任,西列斯當然也已經拿到了這個團隊的人員名單,他將這份名單交給了琴多,希望普拉亞家族那邊進行一下調查。


    畢竟他們來自於堪薩斯,那裏是普拉亞家族天然的勢力範圍。


    西列斯不太確定自己希望得到一個怎樣的答案……他希望能收獲一些有用的信息,但同時也寧願這群人與陰影信徒無關。


    總之,相關的消息應該也能在這個周末得到迴複。


    西列斯的心思在這件事情上轉了轉,然後迴到了眼下的情況。他與學徒們討論了一下論文的內容,同時也問了問他們對於畢業論文的想法;不過顯而易見的是,他們都沒想好。


    多蘿西婭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坦率地承認:“我們滿腦子都是那些舊神追隨者……還有即將到來的神誕日。這讓我們心不在焉。抱歉,教授。”


    朱爾斯也低聲說:“教授,我很抱歉。”


    西列斯搖了搖頭:“不用道歉,這是人之常情。你們還有足夠的時間來安排論文的事情,也不必著急。”他頓了頓,然後小小地開了一個玩笑,“你們看,我都還沒完成今年的學術任務。”


    “但是您可以在一個月之內完成!”朱爾斯幾乎下意識說。


    西列斯默然片刻。盡管這的確是一句恭維——當然是——但是,他感到了些微的無言以對。


    琴多在一旁低低地笑了一聲,他說:“當然了,相信諾埃爾教授。”


    西列斯不禁瞥過去一眼。


    辦公室內陷入了短暫的愉快氣氛之中。


    不過很快,像是因為談論到了舊神追隨者相關的話題,所以朱爾斯想到了一件事情。他猶豫了一下,然後才說:“我不太確定,但是……那幅畫好像完成了。”


    “什麽畫?”多蘿西婭沒有第一時間反應過來,“……等等,埃米爾的那幅畫?”


    他們麵麵相覷。


    “似乎是的。但是我不能確定,因為我並沒有得到確認。”朱爾斯解釋說,“我隻是去了趟布裏奇斯家族,因為我將要結束這份家教工作。


    “而埃米爾的外公和媽媽,都表現出一種……控製不住的喜悅。有時候他們甚至像是……受到了汙染一樣,會莫名其妙地傻笑。”


    說到這裏,他微微皺了皺眉,又說:“而埃米爾始終默不作聲。但我注意到他的手指上沾著一些顏料的痕跡,所以我懷疑是因為……他已經完成了那幅畫。”


    西列斯微微皺了皺眉。在過去一段時間裏,埃米爾那邊並沒有什麽動靜。


    在過去的一兩個月裏,他也曾經進入過埃米爾的夢境,與這個年輕的男孩聊過幾次。埃米爾並沒有提及哪幅畫作的進展,好似始終苦惱於究竟要畫什麽。


    上一次進入埃米爾的夢境……西列斯記得,是在九月底。幽靈先生給埃米爾帶去了一批新玩具,讓他體驗一下。埃米爾總是頭一個試用這些玩具的孩子。


    當時埃米爾也毫無異狀,一如既往地對那些玩具感興趣,精神狀態也顯得十分正常。


    西列斯感到心中微微一沉。就這麽十來天的功夫,埃米爾那邊的情況就發生了改變嗎?


    事實上,在逐漸了解到“十三幅畫”計劃的本質之後,西列斯對於“實際”的畫作的關注就變少了。


    陰影信徒似乎是打算借助那種概念意義上的畫作,而非真的要繪製一幅圖畫。而埃米爾那邊又始終毫無進展,因此西列斯幾乎以為這件事情已經過去了。


    ……然而事實是,這件事情並未過去。


    西列斯最開始曾經以為埃米爾的這幅畫會是十三幅畫之一,但是後來又排除了這個可能性……但是現在,他似乎又得重新考量這個可能性了?


    這有可能與阿特金亞的力量有關嗎?


    但問題是……布裏奇斯家族本質上,不是撒迪厄斯的信徒嗎?


    西列斯陷入了思考之中。


    多蘿西婭仔細地想了想,便不由得驚訝地說:“我這邊從來沒察覺到什麽異樣,爺爺也沒什麽表現……難道他們一直將這事兒瞞著嗎?”


    “我認為是這樣。”朱爾斯說,“我覺得……他們甚至不太歡迎我的上門拜訪,幾乎迫不及待地將之前酬勞結了之後,就讓我離開了。”


    多蘿西婭摸了摸下巴,不禁說:“聽起來,還真是有點古怪。”


    “除了手上的顏料痕跡,埃米爾還有什麽其他的表現嗎?”西列斯問。


    朱爾斯想了一會兒,然後搖了搖頭,他說:“沒有什麽其他的問題……對了,他一直緊緊握著一個魔方。”


    “魔方?”


    “似乎就是瑰夏的魔方吧?”朱爾斯說,“埃米爾很喜歡瑰夏的那些玩具,我離開的時候,注意到他就在那兒玩折紙。”


    西列斯微微一怔。


    除了這個細節之外,朱爾斯也沒有注意到其他問題。很快,他們就繞過了這個話題,繼續討論學業的事情。當然,多蘿西婭還是說她會迴去問問爺爺,看長輩那邊是否有什麽獨特的信息渠道。


    時間臨近中午,兩名學徒也就與西列斯告別。


    在他們離開之後,琴多說:“埃米爾如果碰上了什麽問題,那應該會在夢境中找您吧?可是,按照朱爾斯的意思,事情已經過去了好幾天了。”


    西列斯也點了點頭。這就是最關鍵的問題,這件事情仿佛是莫名其妙就成功了一樣,在發生之前毫無預兆。


    他感到些許的擔憂,對埃米爾。


    並且他突然發現了一個……微妙的漏洞。


    埃米爾是知道幽靈先生與西列斯·諾埃爾有關的,盡管他並不知道這是同一個人。埃米爾的確知道,瑰夏的許多玩具,都是來自幽靈先生的。


    甚至西列斯能開這家店,都是因為他暗自與幽靈先生聯係過(雖然是在他的大腦中),得到了幽靈先生的同意與授權,所以才會販賣這些玩具。


    那最開始的一個魔方,就是幽靈先生交給埃米爾的。


    西列斯相信埃米爾不會隨意吐露這個秘密,但是埃米爾在過去十來天的時間裏都沒有出現在夢境之中,這一點讓西列斯感到些許的不安,畢竟這個時間差不多也足夠這個孩子繪製畫作了。


    想了片刻,西列斯便捏了捏鼻梁,他說:“今天晚上我會去一趟夢境,看看埃米爾會不會出現。現在還沒必要如此慌張。”


    琴多也點了點頭,他伸手撫平了西列斯皺起的眉頭——他總是不喜歡看到西列斯如此憂慮的樣子——然後說:“那麽,我們去吃頓午餐,然後去見見那位偵探先生。”


    他們幹脆在拉米法大學的食堂吃了午餐,然後就坐上馬車去了西城的歐內斯廷酒館。


    過了中午,雨水就慢慢停了下來。天空仍舊是陰沉的,那種綿綿水汽像是滲進了人的骨頭縫裏一樣,每一寸每一分都是潮濕的。


    琴多顯然不太喜歡這種天氣,他安安分分地坐在西列斯周圍,隻是把玩著他的手指。隔了一會兒,他像是突然想起來,便問:“冬假您有什麽安排嗎?”


    冬假?


    西列斯微微一怔,這才想到這個學期結束之後——神誕日過後,他們就將迎來一個久違的假期了。


    而且,這也意味著,他與琴多相遇就快要過去一年了。


    這可真是……恍如隔世一般的年月。


    西列斯側頭看了看琴多,然後笑了起來:“去堪薩斯?”


    “度假?”琴多問。


    “當然。”西列斯迴答,“找個地方休息一陣。”


    琴多愉快地點了點頭。


    西列斯又說:“順便把論文解決。”


    琴多:“……”


    他略微哀怨地歎了一口氣,他說:“您就不能先解決一下我嗎?”


    西列斯語塞片刻,然後用一種客觀的語氣說:“不能用‘解決’來形容你。”


    琴多困惑地歪了歪頭。


    “……享受?”


    琴多的表情空白了一瞬間,然後他盯著西列斯片刻功夫,最後他語氣悶悶地說:“您還是現在就把我解決了吧。”


    西列斯不禁失笑。


    他們刻意不在前往歐內斯廷酒館的路上,談論關於“陰影”的話題。他們已經談論了太多太多,已經感到了厭倦與煩悶。


    所以他們總是避免在無關緊要的時刻談論“陰影”。在更遙遠的一些時候,他們不得不以嚴肅正經的態度對待“陰影”。


    比如……與偵探喬恩的會麵。


    “除卻‘家族’,傑瑞米·福布斯很有可能還參與著其他的啟示者組織。”喬恩開門見山,直接便進入了正題,“他很有可能在更早之前,就已經和舊神追隨者打過交道。


    “……我不是說陰影信徒,而是那十三位舊神的信徒。”


    西列斯不禁感到些許的意外,他問:“有證據能證明這一點?”


    “的確有。”喬恩點了點頭,“在過去一段時間裏,我和我的偵探朋友們一直在調查傑瑞米·福布斯。您想知道他死亡前兩三天的行蹤與去向。


    “但我們發現,傑瑞米的行動始終非常隱蔽和低調,我們不得不擴大調查麵,了解他日常的生活動向——這件事情我們之前就做過,但是我們現在得了解他……怎麽說,不為人知的那部分。


    “他或許會選擇將那東西藏在那部分生活的某個地點,考慮到他做出這種行為的時候,是為了給自己留個退路。”


    西列斯點了點頭,便說:“你們找到了。”


    “的確找到了!”喬恩露出了一個自信的、饒有興致的,十分符合偵探身份的一個微笑,“他的前秘書——兼情人,知道比人們想象中還要多的事情。


    “老實講,發現這兩個人的情人身份是第一重要的,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這位曾經的秘書女士也不會選擇誠實。她稍微有點氣憤於自己被排除在這場死亡之外,但更多的還是傷心。


    “她想要知道傑瑞米的死亡真相,所以才會將一些事情告訴我。偵探的身份在這個時候很奏效……您知道現在已經沒有人關注傑瑞米·福布斯的死亡了嗎?人們都認為他是因病去世,僅此而已。


    “但是這位女士,她並不相信。她認為傑瑞米的死亡另有原因,並且也已經在搜集自己了解到的相關信息,但是她獨木難支、孤立無援。


    “如果不是我們這些偵探的出現,那麽她可能已經選擇放手了。時間總是能洗刷一切痕跡……但是在我們的努力之下,她還是將一些信息告訴了我們。”


    西列斯靜靜地聽著,在喬恩真正提及那些信息之前,他首先問了一個問題:“所以,這位秘書女士……變成‘前’秘書的時間點,是……?”


    喬恩露出了一個相當微妙的表情,大概是覺得西列斯的敏銳有些令人意外。


    他說:“今年七月底。”


    “……所以是在陰影信徒們抵達拉米法城之前。”琴多低聲說,“傑瑞米·福布斯故意這麽做……他想讓這位女士躲開這場風波。”


    “我也是這麽認為的。”喬恩說,“從她的表現來看,盡管沒有結婚,但是他們的感情不錯。”


    “這麽說來,這位女士並不知道八月份之後,傑瑞米那邊的動向。”西列斯說,“她知道的是陰影信徒來到之前……也就是,菲爾莫爾家族的那部分事務。”


    “是的。在她告訴我們的那部分信息裏,她也的確抱怨了不少關於菲爾莫爾家族的……‘危險行當’。”喬恩聳了聳肩,“那曾經令她提心吊膽。


    “事實上,她甚至認為,傑瑞米·福布斯的死亡,就是因為菲爾莫爾家族的那些事情——那些工作。她對‘陰影’的存在一無所知。”


    西列斯微微怔了一下,他皺了皺眉,便說:“我記得,傑瑞米·福布斯是負責菲爾莫爾家族的投資事宜……這聽起來相當世俗。”


    “如果投資的東西不那麽‘世俗’,那麽情況就完全是兩迴事了。”喬恩意味深長地說,“比如說,來自無燼之地的某些東西。”


    來自無燼之地?


    西列斯感到這說法似乎相當耳熟——準確來說,他過去似乎聽說過相關的事情……他的確聽說過。


    “……來自,無燼之地的藝術品?”西列斯低聲喃喃。


    喬恩明顯地怔了一下,然後他攤了攤手:“哦,您又已經提前知曉了。”


    “我隻是聯想到了戴維·巴比特。”西列斯說,“這位商人年輕的時候就是做這種倒賣生意的。他走私那些考古遺跡中出土的文物、古董,特別是藝術品,借此發了一大筆橫財,然後才轉而去做畫具生意。”


    戴維·巴比特。


    八月份發生在歐內斯廷交易會的謀殺未遂中,那位受害者就是被戴維·巴比特雇傭的。戴維·巴比特本人還是拉米法商會中秘密組織的成員。


    貴婦此前提供了關於這位商人的一些信息,提及他年輕時候的非法行為。


    此外,琴多曾經在赫德·德萊森那邊確認過,赫德的爺爺曾經從戴維·巴比特那邊購買過一些走私物品。


    ……對於一些貴族來說,來自無燼之地的這種“走私”,尤其是在古董、藝術品領域,是司空見慣的。曾經的法律畢竟沒有那麽完善,監管也從不到位,更何況有貴族在其中監守自盜。


    從這些角度來說,戴維·巴比特恐怕在很早之前,就已經和陰影信徒(或者舊神追隨者)有了一些聯係。


    不過,此刻西列斯也意識到了一個微妙的可能性。


    他說:“菲爾莫爾家族與藝術有著相當深刻的關聯……而傑瑞米·福布斯,就是負責收購這些東西?這些來自無燼之地的走私品?”


    他突然想到,菲爾莫爾家族博物館的一樓,也就是他們來到康斯特公國之後才收藏的物品,可同樣是琳琅滿目。那意味著他們未曾停止過這種購買藝術品、古董的做法。


    但是,在霧中紀,世界的許多部分都被迷霧籠罩。換言之,他們去哪兒尋找古董?


    ……隻有無燼之地。


    西列斯暗自吸了一口氣,他聲音低沉地說:“傑瑞米·福布斯和戴維·巴比特打過交道?”


    喬恩點了點頭,他說:“那位秘書女士提供了一張票據,證明菲爾莫爾家族曾經從戴維那裏購買過一大批藝術品,並且很有可能就是這筆錢,讓戴維決心改行,不再從事那種危險的活動。


    “……事實上,按照這位秘書女士的說法,這是傑瑞米成年之後辦成的第一筆交易,那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因為這事兒做得不錯,買到的東西也十分受到菲爾莫爾家族成員的欣賞,所以傑瑞米才會在之後受到更多的器重,最終得以正式負責菲爾莫爾家族的投資事務。


    “我前段時間又去了趟菲爾莫爾家族博物館,確認那些走私過來的藝術品就拜訪在一樓的展廳裏麵呢。”


    喬恩用一種頗為諷刺的語氣說。


    西列斯斟酌了一下,然後說:“我原本以為,藝術品相關的買賣交易,並非是由傑瑞米·福布斯負責的。”


    “的確,在買下藝術品之後,相關的管理是由其他人負責的。”喬恩說,“但是傑瑞米更容易接觸到走私這些藝術品的商人。


    “也或許是與戴維·巴比特的那筆交易,讓他嚐到了甜頭,所以他控製不住地去了解無燼之地相關的物品。於是,他慢慢就成了那個牽線人。


    “……應該說,不僅僅是菲爾莫爾家族。傑瑞米在暗地裏為許多拉米法貴族家庭購買那些走私品、藝術品、奢侈品的渠道,他掌握了一條走私路線,從無燼之地到拉米法城。”


    西列斯緩慢地點了點頭,他想,走私線路……這說不定與拉米法商會中的那個秘密組織有關。


    但是他這個時候的注意力其實並不集中於此事。他隻是感到這個描述——為拉米法城的貴族提供物品——這樣的說法,讓他感到一種撲麵而來的熟悉。


    喬恩沒注意西列斯的表情,他隻是說:“那位秘書女士提供了為數眾多的票據以及相關的記錄,感謝她的細致,我們現在才能知道傑瑞米的許多生意內容。


    “隨著這條走私線路的穩固,他為其他貴族提供的服務已經不僅僅包括藝術品了,也包括了一些其他的奢侈品以及享樂,比如一些來自其他國家以及無燼之地的食材、奇裝異服、玩樂物品等等。


    “作為迴報,那些貴族會支持傑瑞米在城內的投資工作。事實上,這才是傑瑞米真正的工作方式,而不僅僅是用錢去購買資產……”


    “博林·埃爾加。”西列斯突然喃喃說出了這個名字。


    喬恩怔了一下,也下意識停住了話語。他有點意外於這個名字,甚至一時間沒想起來這個名字究竟指向誰。


    “……格雷森事件裏的幕後主使?”琴多反而第一時間想了起來,“那位皇宮的前任內務官?”


    西列斯點了點頭,他仍舊陷在思考之中。


    喬恩也愣了一下,他思考了一陣,然後露出了一個微妙的表情:“等等,您的意思是……”


    西列斯緩慢地說:“博林·埃爾加曾經加入了一個組織,那個組織被認為是當代溺欲食客的聚集地,他們為城內的貴族提供食物、享樂以及奢侈品,在貴族中擁有不錯的影響力。


    “因此,埃爾加才得以在十四年前成為皇宮的內務官。此外,他們得到的那張畫像,也是這個組織的某個成員告訴埃爾加的。


    “在往日教會對於這個組織的調查過程中,因為線索全部集中在埃爾加的身上,而他卻已經死亡,所以調查最終無功而返,我們也就失去了對於這個組織的深入了解。


    “……老實講,我幾乎都快忘記這個組織的存在了。”


    西列斯呢喃著說,他的確感到了一絲驚異,因為喬恩對於傑瑞米·福布斯所做的事情的描述,十分符合博林·埃爾加加入的那個神秘組織的作風。


    盡管那個組織似乎是溺欲食客,也就是貼米亞法的信徒的聚集地,但是陰影信徒拿其他舊神追隨者給自己當幌子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發生了——甚至在舊神追隨者內部,這種事情也屢見不鮮。


    況且,傑瑞米·福布斯背後的菲爾莫爾家族,也的確在貴族群體中擁有非凡的影響力。


    ……更確切一點說,如果這個組織真的與菲爾莫爾家族有關,那麽……那幅畫之所以會交給博林·埃爾加,也就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了。


    那是陰影信徒故意這麽做的。西列斯心想。或許其目的就是為了吸引貼米亞法的力量。


    ……想到如此久遠的事情,讓西列斯感到輕微的頭疼。


    而且,去年這個時候,馬戲團之所以會來到拉米法城,似乎同樣與埃爾加背後的那個組織分不開關係。


    海蒂女士曾經和他們提到過馬戲團來到拉米法城的原因,說是受到了商人比利——也就是彼時格雷森食品公司的管理者——的邀請,以為可以到拉米法城來發大財。


    而比利之所以會找到這個馬戲團,考慮到博林·埃爾加的存在,那很有可能就是因為埃爾加從那個組織的某位成員那兒得到的靈感。


    這一點始終未曾得到確認。


    不過,最重要的是……小醜阿克賴特。


    阿克賴特拿出過那張商人牌,示意自己被“商人”封口了。


    他至今仍舊不清楚,為什麽這張命運紙牌會去往阿克賴特的手中,夏先生又為什麽會讓阿克賴特在八月份的時候來到拉米法城。


    而他有一種微妙的預感,他感到,他似乎正在接近那個答案了。


    在西列斯沉思的這段時間裏,琴多和喬恩露出了驚歎的表情。


    喬恩說:“您是‘幾乎’忘記這個組織的存在,而我可是徹底忘了。這就像是有一根無形的絲線,將這事兒與那事兒聯係在一起……真不曉得您是怎麽看出來的!”


    西列斯迴過神,他微微笑了笑,低聲說:“隻是某種……‘概念相關’。”


    喬恩像是對這個說法感到些許疑惑,但西列斯並不打算解釋。


    他轉而說:“還是迴到最初的那個話題吧。傑瑞米·福布斯很有可能是這個組織的成員,甚至是創立者。這與他死亡前兩三天裏的行蹤有什麽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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