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像是法海的目光。


    好在法海馬上就直起了身,而前麵那一瞬侵略性的目光隻是薛青的錯覺。


    “似乎是沾上了點。”


    法海說。


    嗯?那脂粉味這麽明顯?


    薛青的注意力很快被這句話轉移。


    他又聞了聞自己的衣袖,一雙秀眉蹙了起來。


    “很淡,不重。”


    見他這樣,法海又補充了一句。


    薛青皺著鼻子仔細聞了聞,再次確認了幾遍,才將手放下。


    “啾啾——”被他們忽略許久的小黃鳥不滿地叫出聲。


    然而兩人都沒有注意到它。


    沒得到迴應的小黃鳥還在薛青腦袋上跳了兩下。


    又被踩腦袋的薛青終於忍無可忍,伸手將腦袋上的小黃鳥薅了下來。


    小黃鳥很小隻,薛青一隻手就能包住。


    此時這隻活潑的小黃鳥終於在薛青的手中安分下來。


    見薛青盯著他,還十分無辜地歪頭。


    “啾?”


    仿佛對前麵自己的所作所為毫無所知。


    對上小黃鳥圓潤潤的眼睛,薛青一時不知道說些什麽。


    雖然很鬧騰,可是它真的很可愛耶。


    也不知這小黃鳥怎麽就認定他了,賴著他不走。


    而且奇怪的是,他著實看不出這小黃鳥是什麽品種。


    看著這小黃鳥應是極通人性的,但薛青卻聽不懂小黃鳥的“啾啾”聲。


    明明他都能聽懂院子中的那隻大公雞的自戀之語。


    手掌中的小黃鳥小小的一團,軟軟地縮在薛青手中,暖乎乎的。


    似乎怕薛青丟下它,小黃鳥還緊張地歪著腦袋蹭了蹭薛青的手指。


    碰著手指的黃色絨毛軟軟的。


    罷了,小黃鳥願意跟著他就跟著吧。


    “這麽會‘啾’,幹脆就叫啾啾算了。”


    薛青伸出手指,輕輕戳了戳小黃鳥的腦袋。


    包著小黃鳥的手指緩緩鬆開,敏銳察覺到薛青態度轉變的小黃鳥在薛青的手掌上高興的來迴踱步。


    而後撲棱著小翅膀,又慢騰騰地飛到薛青的腦袋上蹲下,仿佛真把薛青的腦袋當作鳥窩了。


    成功蹲上腦袋的啾啾抒發感情,嘹亮地“啾”了一聲。


    薛青伸手再摸了一把頭上的啾啾,被這小鳥的快樂感染,似乎自己的心情也跟著歡欣了不少。


    他剛收迴手,注意到法海看過來的目光。


    “你要摸摸它嗎?”


    法海比薛青高上一個頭,每次和法海說話時,薛青都要微抬著頭看著他。


    這自上而下的角度總會給鳳眸添上幾分壓迫感,可法海看過來的眼神始終是平靜中帶著柔和的。


    法海依言伸手,手掌撫上了啾啾。


    前麵還叫著正歡的啾啾此時在法海的掌下安靜如雞,不動如鵪鶉。


    法海隻輕輕摸了一下,就收迴了手。


    “很可愛。”


    他說。


    薛青讚同地點頭,掩去自己心中的一點異樣。


    隻是前麵法海在摸啾啾的時候,那碰著頭的觸感,就像……


    法海在撫摸他的頭一般。


    薛青覺得自己最近變奇怪了。


    以前的他並不會在意這種觸碰,如今的他卻因為這似有似無的不經意接觸而心神不寧。


    也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他變得越來越奇怪。


    壓下複雜的心情,薛青和法海繼續按著信封上的地址循著路。


    陳大伯留的地址似乎是好多年前的老地址了。


    這麽多年過去,鎮上一些建築也都翻新或搬移。


    問了許多人,都表示沒有聽說過這地方。


    最後還是一位路過的老大爺表示自己知道這位置,願意給他們帶路,薛青這才鬆了一口氣。


    要不是有老大爺,薛青都快懷疑是不是陳大伯寫錯地址了。


    “你們找這地方做什麽?”


    頭發花白的老大爺佝僂著腰,一邊慢慢走著一邊問薛青和法海。


    薛青如實告訴老大爺,他們是幫人來送東西的。


    “送東西?”


    老大爺聞言疑惑地看了薛青一眼,“怎麽會讓你們兩個外鄉人來送東西?”


    薛青也不解,為何這裏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他和法海是第一次來到此地的外鄉人。


    莫非是他們腦門上刻了“外鄉人”三個大字不成?


    在談話中,漸漸他們到達了目的地。


    在他們麵前的是一個布滿藤蔓的破敗房屋。


    “這地方早就不住人了。”


    確實如老大爺說的那樣,這間屋子看著已經很久沒有人居住過的痕跡,青苔藤蔓爬滿了角落牆麵,整間房屋像是掩上了重重的灰。


    薛青再三比對了一下信封上的地址,不可置信地發現,他們要找的地方確實是這裏。


    難道陳大伯的這位友人早就搬走了?


    “已有十年有餘。”


    法海的手指碰了碰窗框上積著的灰塵,下了結論。


    這間屋子十多年都沒有住人了。


    “大爺,您知道這屋子的主人去哪了嗎?”


    薛青詢問年近古稀的老大爺。


    但下一秒老大爺的話讓薛青後背一涼。


    “讓你們送東西的人沒告訴你們嗎?”老大爺渾濁的眼中是疑惑,“這間屋子的主人……”


    “早在十多年前就去世了啊。”


    去世了?


    薛青愣住了,他抓住信的手指一緊。


    這間屋子的主人早在十多年前就去世了?


    也就是說,陳大伯口中的老友早已不在世,那為何聽陳大伯當時的語氣中明明是相熟的故人,卻連對方過世了都不知道,還在十多年後寄去一封信呢?


    不過也有可能是陳大伯上了年紀,記錯了地址。


    想到這,薛青前麵緊張提起的心有放下了一點。


    待他迴去,再去問問陳大伯。


    一旁老大爺摸了摸自己的胡須,神神叨叨地說道:“外鄉人,趕緊迴鄉吧,別在此處多待。”


    還沒等薛青再細問,老大爺擺了擺手,迴頭自顧自地走了。


    他前麵說的最後一句話飄散在風中。


    “這城中,最近可不太平啊……”


    城中不太平。


    薛青正要上前再問幾句,老大爺的步履加快,一下就消失在視野中。


    “這幻境的時間,是在幾十年前。”


    法海出聲。


    確實瞧著建築與服飾有些不一樣,之前薛青還以為是地區不同所導致的習慣不同,沒想到竟是因為這幻境的時間就被設置在了幾十年前。


    幻境是由創造者的執念或目的而構造,以所有法力維係。


    而要想破此幻境,就要找清創作者的執念或目的。


    雖然此時他們現在連這個幻境的創作者都不知道,不過為什麽創作者要將幻境的時間滯留在幾十年前呢?


    薛青將手中沒能送出去的書信妥帖收好,前麵他們找路找了許久,此時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


    雖然陳大伯的地址似乎寫錯了,但是陳大伯說今晚會有夜市這一點倒是沒說錯。


    道路兩旁已經開始陸陸續續擺起了攤,燈火一點一點地亮起來。


    來街上的人越來越多,不知何時,他們就一同就陷入了熱鬧的一團。


    頭頂的啾啾被氣氛感染,蹲在薛青的腦袋上響亮地“啾”了兩聲。


    夜市居然這麽早就開始了。


    這幾十年前的夜市,與之前薛青在錢塘所見的有人相差不多。


    掛在路旁各式各樣的花燈就像夜裏盛放的亮著光的花樹,喧囂的人聲響在耳邊,他們好像一下被拉入到了煙火人間。


    兩人沿著路慢慢地走著,在人群穿梭之中,薛青偷偷看了一眼站在他身邊的法海。


    這個和尚始終安靜著,像個沉默但十分令人有安全感的雕像。


    真是不可思議。


    薛青收迴偷偷打量的目光,他想。


    沒有想到,上一次的燈火夜市,他被法海壓在巷子中,在男人的掌下壓著顫抖,恐懼著自己會被眼前的人殺死。


    而現在,這個曾經與他劍拔弩張的和尚,竟在此時與他成為了相依為命的存在。


    還連那種親密的事情都做過。


    世事難料,不過如是。


    “和尚。”薛青開口。


    “那日的燈火夜市,你認出我是妖了嗎?”


    他問。


    現在想來那時的自己,單純,衝動,莽撞,還十分的自以為是。


    限於穿越人的身份之中,明明自己的修為也就那麽一點,卻總妄想著改變什麽。


    薛青自嘲地笑了笑。


    他的腳步放慢,看著法海,等著法海的一個答案。


    不過問完之後他又覺得自己多此一舉。


    畢竟當時他和法海素不相識,法海又是這個性子,若是認出他是妖,怎麽可能心軟?


    “我看不出。”法海迴答。


    看不出什麽?是看不出他是否是妖嗎?


    在薛青疑惑地看向法海時,法海又出聲了。


    “你的身上有我的因果。”


    “是我欠你的?”


    畢竟在那之前法海就已經救他一次,因此他身上有法海的因果也不奇怪。


    “不。”法海的迴答出乎薛青的意料。


    那雙鳳眸看過來,是幹淨清澈的坦誠。


    “是我欠你的因果。”


    身負佛骨,深得佛緣。


    故偶能窺破因果機緣。


    那日昏暗巷口,巷外是滿街的燦爛明輝。


    在他掌下是顫抖著的昳麗容顏。


    那一雙明亮的杏眸明明害怕極了,卻還強裝鎮定地看著他。


    此人的身上有妖氣,有他的法力印記,還有……


    還有他所看不清的不盡因果。


    他們曾經在哪見過?


    但是因果雜陳,他看不清。


    或許那日明鏡高台,他跪坐佛前誦經三千。


    滿殿神佛注視著他的悔誡。


    似乎還在閉關的住持就在他的身邊,痛訓著他,質問著他。


    為何一縱再縱,為何一錯再錯?


    滿殿神佛無言。


    非心不問佛,問佛不非心。


    心即是佛,佛即是心。【注1】


    他詢問自己的心。


    而心說,一切盡是情不自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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