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後]


    我不該一念之差,碩士畢業後又申請了一個博士。現在隻讀了一年,我就覺得自己要畢不了業了。


    可是為什麽讀書看起來對一些人來說那麽簡單,比如沈南嶼……


    三年來沈南嶼每個月雷打不動給我寫一封信,我離開前曾妄想他獨自生活一段時間後漸漸忘記我,迴歸正常的人生軌道,可是他不僅沒有,反而在逐漸成熟的過程中變得更加執著,也更加堅定自己要什麽。


    第一年他去山村支教。


    第二年他迴到大學,用半個學期修完學分,完成論文順利畢業,與此同時申請到一所以法學和經濟學聞名世界的藤校,畢業後拿著最高獎學金去讀了這所學校的法學碩士。


    第三年也就是今年,他碩士畢業,拒絕了cravath和wachtell遞來的橄欖枝,往蘇黎世這邊投了幾份簡曆,也都拿到了offer。


    最後這條是我從他最近的一封信裏知道的。


    迴到城市後他的信變得準時很多,往往寄出半個月我就可以收到,去年我開始斷斷續續地給他迴信,一來到底不放心他孤身在異國他鄉生活,二來我也知道他已經想得足夠清楚,無論如何都不會再改變自己的決定。


    隻不過出於某種默契,我們一直沒有通話或線上聯係。在這個時代,保持書信聯絡三年,聽起來比廝守一生還要難。


    最後一封信的最後一句話,沈南嶼說:“想念的人一定會再見麵。”


    我合上信,心裏有點酸酸的,也有點欣慰。


    我的小兔子,他好像終於長大了。


    算算時間,他寫這封信的時候正在準備畢業的事情,現在十多天過去,該辦的大概都已經辦好了吧……我忽然有點緊張,那種將要和一個人見麵卻不知道具體何時見麵的感覺,一想到就讓人心跳加快。


    我走到院子裏,看見傅之珩在修理他的自行車。


    因為沈南嶼在信裏提到過他某天做夢,夢見騎車載我在a大校園裏兜風,傅之珩看見了,眉毛一橫說他也要學騎自行車。


    於是從小坐在邁巴赫裏長大的小傅總,在三十一歲這年第一次買了一輛自行車,磕磕絆絆學了半個多月,他本人倒是隻摔了一跤,但他的車已經被撞得破敗不堪。


    看這個樣子,我不知道什麽時候才可以坐他的後座。


    傅之珩聽見我的聲音,站起來衝我露齒一笑:“寶貝。”


    我忽然想起六月過去大半,我們兩個的結婚紀念日也快要到了,沈南嶼迴來的話……


    傅之珩看出我有心事,走過來用自己的衣服擦了把手,然後摸摸我的頭發,問:“怎麽了?”


    我猶豫片刻,說:“南嶼說他畢業了。”


    傅之珩動作一滯,悶悶地說了聲“哦”。


    三年過去,無論當初多麽強烈的情緒都會隨著時間漸漸消散,我已經可以心平氣和地和傅之珩談起沈南嶼的名字,他也不再有當初那樣明顯的排斥。


    有時在靜謐的深夜,傅之珩從身後抱著我,溫存過後他的嗓音總是格外低沉,用隻有我們兩個能聽到的聲音低低地問:“你在想他嗎?”


    我不否認。傅之珩抱我抱得更緊,喃喃自語:“如果真的忘不掉的話,……”


    忘不掉的話怎麽樣,他沒有說。


    下午我接到導師的電話,讓我去學校取一些文獻。


    我的導師是一位嚴格的德國老學究,而我是他退休前的最後一個學生,因此他恨不得把畢生所學全部傳授給我,常常丟給我一本大部頭讓我三天內啃完。


    對此傅之珩的意見比我還要大,他像一位溺愛小孩的家長,一邊在廚房剁菜,一邊碎碎念說德國人都是神經病。


    我倒是覺得這樣的生活也很不錯,用學習讓自己變得忙碌,心情反而更輕鬆。


    何況有傅之珩在,生活中的其他事情都不需要我勞心費力,我時常感覺到自己正在被愛和被珍惜,這是我從前總是忽視的事情。


    我也在被想念。


    被遙遠的另一個人想念。


    傅之珩送我去學校,然後自己去咖啡廳清點這個月的賬目。


    當初開著玩的展廳莫名變成一個小有名氣的藝術地標,不僅當地的藝術家喜歡在樓下咖啡廳開salon,其他國家來的遊客也喜歡去看樓上的展覽。


    傅之珩將此歸功於我“金錢堆砌而成的審美”,總是半真半假地歎氣說自己辛辛苦苦一個月賺的咖啡錢,不夠我去鹿特丹買一張畫。


    “現在知道婚姻的代價了嗎?”我問。


    “知道。”傅之珩抱著我,可憐兮兮地歎氣,“我已經三個月沒有買新衣服了老婆。”


    “……”


    拿到文獻,我陪導師喝了一杯下午茶,聊了一小會天,導師說他月底迴柏林看牙醫,給我放兩周假。


    我不敢把開心表現得太明顯,隻說祝他一切順利。導師搖搖頭,說:“再不給你放假,你的丈夫要去校長那裏投訴我了。”


    我尷尬地笑笑,說:“怎麽會。”


    導師攤了攤手,講了一句德國俚語,意思大概是年輕人的愛情如熊熊火焰之類的。


    離開學校時間還早,我給傅之珩發消息,告訴他自己已經出來了,他忙的話我可以坐電車迴家。


    “等我二十分鍾寶貝,我去接你。”傅之珩說。


    我迴了一句“好”,在路旁找了一張長椅坐下。


    瑞士的夏天涼爽舒適,空氣也像山泉水洗過一樣幹淨清冽。我翻開手裏厚厚的硬殼書,陽光穿過頭頂的樹蔭,在泛黃的書頁上投下明滅的光斑。


    一些晦澀難懂的德文表達我讀來仍舊吃力,所以每次在家啃書,都需要時不時麻煩傅之珩幫忙翻譯。現在傅之珩不在,我也懶得拿手機查,隻好邊讀邊想,一句一句讀得很慢。


    不知道什麽時候,眼前的光線被一個人影擋住。


    我下意識地以為是學生,正要往旁邊讓一讓,把長椅分他一半。然而在我動作之前,心髒某處忽然一緊,隨後劇烈地跳動起來,像漂浮在茫茫宇宙中的衛星忽然接收到隻傳遞給他一人的訊號,四周萬籟俱寂,唯有這點聲音震耳欲聾。


    我不自覺攥緊手心,一點一點緩慢地抬眼。先是兩條修長筆直的腿,然後是白襯衫的下擺,再然後是比記憶裏更寬闊的肩膀和更突出的喉結,最後我抬起頭,看見一張曾經給過我無數悸動和欣喜的臉。


    終於,他還是穿越茫茫人海,再次來到我身邊。


    “哥哥……”


    沈南嶼垂眸看著我,輕聲開口,露出淺淺的微笑,“好久不見。”


    他的眼睛依舊明亮澄澈,不同的是多了幾分歲月沉澱後的溫柔和沉靜。


    在他身後的馬路對麵,一輛熟悉的車緩緩停下,傅之珩從車上下來,靜靜靠在門邊,望著一街之隔的我們。


    原來沒有認真道別的人,終將因為想念和不甘重逢。


    或許是現在,或許是某個遙遠的未來。


    一定會重逢。


    ——正文完————


    寫完了,謝謝大家一路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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