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分鍾後,蘇行坐在了晏闌那輛大g的副駕上。


    一股淡淡的男士香水味道讓人暫時忘記了盛夏的酷熱。此時正是周五晚高峰的時間段,環路上的車慢得就像爬一樣。?或許是車裏的香水味很怡人,蘇行倒是沒被這堵車影響心情,一直偏頭看著窗外。晏闌說:“你好像很愛看街景。”


    蘇行收迴眼神,笑了笑:“不看外麵看什麽呢?”


    “不刷手機嗎?”


    蘇行搖了搖頭:“沒什麽好刷的。”


    “你可真不像年輕人。”晏闌按開了天窗,然後伸手去摸煙。


    蘇行說道:“晏隊,那個……能不抽煙嗎?”


    “不喜歡煙味?”晏闌收迴了手,“那你得跟我說話,不然堵車堵得我犯困。”


    “行。”蘇行笑道,“我陪您說話提神。”


    其實晏闌平常沒那麽多話,隻是現在車上隻有兩個人,而且下午的時候他無意之間提到了蘇行的父母,這讓他心裏有些過意不去,就想借著機會跟蘇行聊一聊,緩解一下尷尬。


    蘇行似乎是真的沒把下午那句問話放在心上,一直笑盈盈的,隨便找了個話題,問道:“為什麽不開隊裏的車?堵成這樣不怕費油嗎?”


    “隊裏的車你坐著不憋屈嗎?”晏闌反問。


    蘇行看了一眼晏闌那大長腿,說道:“也是,咱這種身高還是開大車比較舒服。而且晏隊您也不在乎油錢,對吧?”


    晏闌輕笑了一聲,說:“真把我當富二代了?曦曜集團跟我可沒關係,晏曜他再有錢也是留給他兒子女兒的。”


    “不是嗎?”蘇行說道,“多少豪門為了家產打得頭破血流,晏總卻能給您房子,還有您這輛車……”


    “什麽豪門啊!”晏闌笑道,“他就是一流氓。”


    “……”蘇行一時不知道該怎麽接話。


    晏闌把右手伸到蘇行麵前,說:“看見了嗎?他下午掐的。”


    蘇行看著晏闌上臂內側一道紅印,有些意外地說:“晏總今年怎麽也得有五十了吧?怎麽會?”


    晏闌說:“我姥爺說當初因為晏曜太混了,家裏管不了,就給他扔部隊去鍛煉了。結果他待了幾年轉業迴來又當倒爺,又幹房地產的。當兵迴來之後更沒人管得了他了。不過這些年好多了,畢竟歲數大了,我小時候他真的是滿院子追著我打。說起來我當年考警校體測第一還真得謝謝他。”


    “您跟家裏人的關係真好。”蘇行說道。


    晏闌一愣,他覺得自己好像又說多了,剛才在辦公室沒來得及看蘇行的家庭情況,如果他真的很小的時候父母就都去世了,那應該會有其他親戚照顧他才對。可是他的緊急聯係人寫的是王軍,而他又說王軍的妻子每周都去給他打掃房間,這明顯是把他當兒子一樣照顧著,難道他這些年都沒有親戚照顧嗎?


    晏闌很少犯這樣的錯誤,可說出去的話收不迴來,他在心裏斟酌著要怎麽把話繼續下去,卻聽蘇行說道:“晏隊您真不用在意,我爸媽十多年前就去世了,對我來說這沒什麽不能提的,您也不用怕提及親情我會難過,我早就不在意了。”


    晏闌心裏鬆了口氣,淡淡地說:“翻篇吧,再聊下去就矯情了。”


    “還是說案子吧。”蘇行問,“為什麽讓我一起去見李雷磊的妻子?”


    “家暴。”晏闌解釋道,“晏曜今天下午給我提供了一些信息,李雷磊有家暴史,還經常在酒桌上炫耀自己的老婆逆來順受,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喬晨說李雷磊的老婆借口生病住院不來認屍,我估計是被打進了醫院,所以帶你來看看。”


    “真是畜生。”蘇行罵了一句。


    晏闌歎了口氣:“這四名死者全都是這樣。段卓騷擾女同事,羅平文誘騙學生,張明誌猥褻自己女兒,李雷磊毆打妻子。兇手專挑這樣的男性下手,報複性作案的可能性很大。”


    蘇行沉默了一會兒,開口說道:“晏隊,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這個案子的兇手曾經也是受害者,會不會輕判?”


    “不會。”晏闌說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但兇手殺了人,就該受到法律的製裁。如果兇手曾經受過傷害,我們可以去追查,去找到傷害過他的人,讓施暴者得到應有的審判。如果是受害者憤而反擊,誤傷或誤殺,或許還有機會減刑,但我們這個案子明顯不是這樣。你得記住,沒有人可以越過法律私自審判他人。”


    蘇行點頭道:“我明白。隻是人啊,總會有走投無路的時候。”


    晏闌微微皺眉,倒不是因為蘇行這種觀點讓他覺得不能接受,其實說實在的,警察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在麵對事情的時候也會有不同的態度和看法,這都無可厚非,隻是蘇行今年不到25歲,正是該“滿腔熱血”的時候,可晏闌卻總覺得他……用現在流行的詞來說,蘇行這話說得有點“喪”。


    蘇行並不知道晏闌在想什麽,他見晏闌一直沒說話,於是問道:“晏隊是還困嗎?要不換我來開?”


    晏闌搖頭道:“不困,我就是在想案子。”


    “師父之前說刑偵都不要命,我算是見識到了。”蘇行把煙遞給晏闌,“想抽就抽吧,我知道抽煙能提神。”


    “我沒那麽大癮,不抽了,馬上就到了。”晏闌把煙放了迴去。


    十分鍾後,晏闌終於把車開進了平潞市醫科大學附屬第二醫院的停車場。住院部已經過了探視時間,晏闌正要亮證件,卻聽蘇行朝著裏麵喊了一聲:“李老師!”


    樓裏穿著白大褂的醫生迴過頭來,然後驚喜道:“小行?!你怎麽來了?!”


    蘇行咳了一聲,說:“老師,我和領導來查案子。”


    “哦哦哦,明白!”那位姓李的中年女子走到門口,跟保安說了幾句話就把他們帶進了住院部。


    蘇行介紹道:“晏隊,這是大外科的主任,也是醫大的教授,李麗紅老師。”


    晏闌:“李教授您好,我是市局刑偵的晏闌。”


    李麗紅十分熱情地衝晏闌點了點頭,說道:叫我大夫就行,或者直接叫名字,不用客氣。今天正好我在,有什麽能幫到你們的就盡管說。”


    晏闌說:“是這樣,我們手頭一個案子的相關人在這裏住院,我們今天來找她了解下情況。”


    李麗紅帶著他們到了住院部前台,問道:“叫什麽名字?身份證號或者醫保號有沒有?知道在哪科嗎?”


    晏闌拿出手機翻了一下,說:“叫謝瑤,身份證尾號3024,哪科我們還真不清楚。”


    “謝瑤……”李麗紅在電腦上查找片刻:“找到了。骨科四病區17床。走吧,我帶你們上去。”


    蘇行:“謝謝李老師。”


    “你這孩子,這麽客氣幹什麽!”李麗紅拉著蘇行就往電梯間走去。


    三人到了骨科四病區的醫生辦公室,李麗紅讓值班醫生把病例調了出來,對他們說道:“你們要是沒有調查函,我是不能給你們看病曆的。”


    晏闌點頭:“明白,我們今天就是來找她聊聊天。”


    “行。”李麗紅快速地翻了一遍病曆,“肋骨骨折,顏麵部多處瘀傷,更多的情況你們可以自己去了解。”


    旁邊的值班醫生在這個時候說道:“17床的病人今天情緒很不穩定,精神科的會診還沒結束,二位警官可能要等一會兒。”


    “沒關係。”蘇行說道,“李老師,還有這位……”


    “我叫趙之啟。”


    蘇行點了點頭:“趙醫生。李老師和趙醫生你們忙,我和晏隊等會診結束之後再去跟病人聊一聊,隻是了解一些基本情況。”


    趙之啟看上去有些猶豫,李麗紅說道:“小……咳,這位蘇警官是法醫,算咱們半個同行,你就放心吧。”


    趙之啟這才勉強點了下頭,說道:“那如果有什麽問題就按鈴叫護士。”


    蘇行好不容易才從李麗紅熱情的“魔爪”中逃了出來,晏闌已經不知道什麽時候走到了病房外。見他走過來,晏闌指了指屋裏說道:“你看看。”


    蘇行靠近晏闌,順著病房門上的玻璃往裏看去,然後說:“被打的。”


    “確定?”晏闌迴過頭來,卻險些撞上蘇行的臉,兩個人都各自往後退了一步。晏闌自己不直,剛才那一下讓他心跳不自覺地漏了拍,不過他畢竟不是純情少年了,哪怕心髒狂跳,臉上依舊能淡定。然而蘇行就不一樣了,他退了一步之後又接連後退,扔下一句“晏隊我去買瓶水”之後就倉皇離開。


    晏闌在心裏笑了一下,他雖然年輕的時候談過幾個,也曾經這麽調戲過別人,但是剛才那一下確實是無意的,他沒想到自己無意識的一個動作,能讓蘇行整個人紅得要熟透了。


    年輕人還是臉皮薄啊!晏闌在心裏感慨了一下,便恢複了剛才的姿勢,靠在走廊上安靜地等著。


    五分鍾後,蘇行拿著兩瓶冰鎮礦泉水迴到了病房外,遞了一瓶給晏闌。


    “謝了。”晏闌接過水,指了指屋裏,“確定是打的嗎?”


    蘇行見晏闌放過了剛才的那個小插曲,暗暗鬆了口氣,迴答道:“一會兒仔細看過之後就能更確定了。我在法醫門診做了許多傷情鑒定,這種傷見了太多了。”


    晏闌“嗯”了一聲,便沒再說話。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才那一下,蘇行顯得有些拘謹,他站到了對麵,刻意拉開了和晏闌的距離。好在沒過多久屋內會診的醫生就出來了,因為剛才趙之啟已經跟管床醫生打好了招唿,所以晏闌他們直接進入了病房。


    一個年輕的醫生見到他們進來,十分輕柔地對半靠在病床上的謝瑤說:“這兩位就是剛才趙老師提到的警官,他們有些事情想找你聊聊,如果你覺得不舒服的話就按鈴叫我。”


    謝瑤木然地點了點頭,半晌才接過醫生遞給她的唿叫器,然後十分緩慢地說:“小陸醫生,你今晚在嗎?”


    陸醫生點頭說道:“我今晚夜班,你有事就叫我。”


    陸醫生走到晏闌和蘇行麵前,朝他們點了點頭,低聲說道:“她剛剛安靜下來,你們盡量不要刺激她。”


    晏闌:“好的,多謝。”


    等陸醫生離開之後,晏闌指了指床邊的椅子,問道:“我可以坐下嗎?”


    謝瑤慢慢地點了點頭,晏闌拉開椅子坐到了她身邊。


    “你們真的是警察嗎?”謝瑤問道。


    晏闌把警官證拿出來遞到謝瑤麵前,說:“我是市局刑偵的晏闌,這位是市局刑科所的法醫蘇行。”


    “法醫?”謝瑤把目光轉向蘇行,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然後坐直了身子,問道,“他死了對不對?他是不是真的死了?”


    蘇行:“是。李雷磊已經死了。”


    “死了……真的死了……”謝瑤低下了頭,嘴裏一直重複著這句話。?


    蘇行突然從床尾快步走到謝瑤身邊,在晏闌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飛快地扣住了謝瑤的手腕,低聲說道:“謝瑤,我們是來幫你的。你不孤單,也不無助,我們是可以幫到你的人,我知道你很痛苦,我願意分擔你的痛苦,所以,不要再傷害自己了好嗎?”


    謝瑤渾身顫抖,兩隻手不停地扭動,企圖掙開蘇行的鉗製。晏闌見勢不好,準備上前幫忙,卻見蘇行衝他搖頭。蘇行在謝瑤耳邊說道:“謝瑤,閉上眼睛,深唿吸。跟著我一起,吸氣……唿氣……”


    就這樣過了幾分鍾,謝瑤漸漸安靜了下來,蘇行則繼續耐心地說道:“謝瑤,我現在放開你,你不要再抓自己了,好不好?”


    “……好。”


    蘇行慢慢地鬆開手,用十分輕緩的語氣說:“屋裏開著燈,也開著門,門口就是護士站,你現在非常安全。你可以迴答我們幾個問題嗎?”


    謝瑤沉默了許久,用很慢的語速說道:“我可以跟你們說。但是我……我記憶有問題,有些事情可能想不起來。”


    蘇行:“沒關係,你想到什麽就說,想不起來的也沒關係。我們先從最近的事情開始想,好不好?”


    謝瑤點頭。


    蘇行給晏闌遞了個眼神,晏闌開口問道:“謝瑤,你還記得最後一次見李雷磊是什麽時候嗎?”


    謝瑤:“記得。是昨天早上。昨天早上我起晚了,所以早餐簡單了些。他打了我,然後就上班去了。”


    晏闌:“他晚上沒有迴家?”


    謝瑤:“沒有。晚上的時候我打電話給他,他沒接,發信息說不迴家。我沒等到他就睡覺了,今早醒來也沒看到他。”


    晏闌問:“那你確定他是沒迴家嗎?有沒有可能迴家但是你不知道?”


    謝瑤搖頭:“如果我在他迴家前就睡覺了,他迴家後會打我。所以昨晚,他沒迴家。”


    蘇行問道:“你是怎麽來的醫院?”


    謝瑤:“是小陸醫生,她把我帶到了這裏。”


    蘇行:“你們很熟?”


    “她人很好,一直在幫我。之前她會偷偷來給我上藥,昨天我被打得很疼,就給她發了消息,然後她今早帶我來了醫院。”


    蘇行又問:“你和陸醫生是怎麽認識的?”


    謝瑤沉默不語。


    蘇行換了一種問法:“謝瑤,你和小陸醫生第一次見麵是在哪裏?”


    “在餐廳。”謝瑤這次迴答得很快,“我跟李雷磊出去吃飯,在衛生間遇到了小陸醫生。”


    蘇行:“你還有什麽想要告訴我們的嗎?”


    謝瑤沉默。


    蘇行看向晏闌,兩個人眼神交匯了一下,晏闌便對謝瑤說道:“那你好好休息吧,我們走了。”


    蘇行把病房的門關好,長出一口氣,坐到了旁邊的椅子上。晏闌沒有說話,隻是默默把水遞到了蘇行麵前。蘇行接過水瓶喝了一口,側頭看向晏闌,說道:“晏隊不去找陸醫生聊聊嗎?”


    晏闌:“你緩過來了嗎?”


    “我?”蘇行笑了笑,“我沒事,走吧晏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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