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棋自己也覺得有點尷尬,但身上感受過的那種被勒縛,牢牢壓製,還有舌根都隱隱發疼的感覺太真實了。


    真實的就像是真的。


    鴻元起身往床邊走去,拿來他的外衫,轉身的時候迴首一望,方棋正對著鏡子照來照去,皺著臉嘀咕是做夢還是撞鬼。


    雖然腮幫和嘴唇都腫腫的悶疼,可是從表麵看起來,除了皮膚有點紅,並沒有什麽其他可疑的痕跡。


    是做夢?


    方棋打了個寒顫,他寧願是撞鬼,腦子裏想什麽才會做這種夢?!抖m?


    鴻元看他苦著臉,糾結的不得了,覺得很有意思,靠著床欄瞧了半天,才深吸一口氣,壓下卷土重來的悸動,走過去碰了碰他的後腰。


    方棋低頭一看,鴻元拿來了他的外衣,隨手接過來穿上,待係好了腰帶。鴻元展開他手心,重新把瓜子仁遞了過去。


    方棋後頸一仰,吃了一半,又蹲下身來,左手扣住了小孩的腦袋。


    鴻元一愣,眼前黑影襲來,方棋看也不看的掰了掰他的嘴,沒掰開,出言催促道:“張嘴。”


    小孩呆呆的照做,方棋把剩下的瓜子仁倒進他嘴裏。


    兩人一人吃了一半瓜仁,方棋把小鴨嘴獸放進竹簍裏,竹簍裏放著小竹筒。小家夥敞著兩條腿坐在裏麵,腦袋擱在竹筒上麵,小鬆鼠一樣的嗑瓜子。


    想是鴻元早上的時候訓練好了,小鴨嘴獸速度飛快的磕開瓜子殼,把瓜仁撥拉竹筒裏,然後卷著瓜子皮津津有味的吃。


    方棋感覺自己不是很懂它……


    小鴨嘴獸吃了一會,抬頭一看,看到方棋還沒合上它的蓋子,以為他是想吃瓜子,便舉起來竹筒給他。


    方棋擺擺手,示意自己等會再吃,摸了摸它的腦袋,才把蓋子合上。


    把東西都拿齊了,方棋拉開房門,下樓退房。


    胖胖的掌櫃正在劈裏啪啦的算賬,方棋把房門鑰匙放到櫃台上,看那粗短的十根手指,卻很靈活快速的撥弄算盤。方棋心裏始終有一根刺紮著,想了想,還是扒著櫃台狀若無意的問道:“掌櫃的,你們這裏有沒有出過什麽怪事?”


    話音剛落,胖掌櫃撥算盤的手一停,不知想到什麽,抬頭看他,眼珠子都要飛出來了,咬牙切齒道:“我他娘的搞死你!我劉老三開店開了十多年,可從來沒出過什麽怪事!你找死是不是?!”


    方棋呆了一下,臉色有點不大好看。他剛才那話問的狡猾,針對的事件模模糊糊。這個所謂的‘這裏’可以指客棧裏麵,也可以指遊安城,端看人心裏有沒有鬼了。若心虛的話,自然會對號入座,指的是客棧。若問心無愧,指的便是遊安城。


    看老板這個反應……他這兩天該不是真的撞鬼了吧?方棋呸呸兩聲,使勁擦嘴,真是怕什麽來什麽,他收迴之前說的那句話。撞鬼跟做夢他選擇做夢!


    寧願被自己膈應,也不想被別人膈應啊!


    掌櫃的想必是極為避諱此事,他方才提起,胖掌櫃情急之下,反駁的聲音不小,登時在樓下吃飯的人都望了過來。掌櫃的臉色登時更加難看,方棋瑟縮了一下,他沒有修為,又拖家帶口的,肯定得罪不起人家本地人,比掌櫃的還擔心這事兒鬧大,不由暗惱自己剛才說話不過腦子。


    好漢能屈能伸,方棋登時連押金都不要了,拉著鴻元便要跑路。


    誰知他反手拽了一下沒拽動,轉身一看,小孩定定的站在原地,陰森森的惡鬼兇神一樣看著胖掌櫃,明明隔著一層鬥笠,但那個陰毒的眼神像是有實質一般,刺得人不寒而栗。


    那胖子像是被嚇著了,神色有些驚恐。


    方棋看氣氛凝滯僵硬起來,反手就拍了他一巴掌,硬是把那股戾氣拍散了。


    鴻元木著臉抬頭看他。


    俯身把小孩一抱,方棋幹巴巴道:“孩子不懂事,別跟他一般見識。”然後把人夾在胳膊底下就衝了出去。


    走出門外,正門口停了一輛馬車,方棋帶著人往旁邊一閃,避開門口,也避開了胖掌櫃的視線,把鴻元放下來。


    鴻元整了整衣服,道:“你跑什麽。”


    “不跑怎麽辦,跟人掐一架?咱們兩個在這裏,人生地不熟的,掐也掐不過啊。”方棋表情嚴肅,語重心長的說:“鴻元啊,記住我說的這句話。好漢不吃眼前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不丟人。”


    鴻元:“……”


    他這句話才說完,旁邊的布店跑出來一個人,道:“這位小哥,可是遇見了什麽怪事?”


    方棋站了起來,皺眉看他。


    這人精瘦精瘦的,一雙眼發著賊光,相由心生,就這麵相一看便有點讓人不舒服。


    不等他答話,幹瘦男人道:“這劉老三忒不是東西,活該遭報應!”


    一聽他說,方棋微微緊張起來,真的有鬼?!


    原來這劉老三愛財如命,是個守財奴,克扣工錢克扣得厲害。前些年招了個小工叫二虎,那二虎才十三四歲,沒爹,就一個寡婦娘,許是看人好欺負,劉老三拖欠工錢不發,也不放人走,純屬就是白使喚人。後來二虎娘生了病,二虎找掌櫃的結算工錢給娘治病,這劉老三推三阻四,拖了七八天沒給,結果二虎娘得的是急症,沒等來這筆救命抓藥的錢,很快就沒了。


    那小工沒其他兄弟姐妹,就這一個娘,這下剩了孤家寡人一個,年齡又小,一個沒想開,就一脖子吊死在客棧裏了。


    四鄰八裏都罵劉老三做事不地道,那小工死了之後,想是心有怨氣,在客棧裏鬧過幾天,客人嚇得都不敢上門。劉老三無計可施,花費重金請來肅陽派的道修驅鬼,恭恭敬敬的將二虎與二虎娘風風光光的下葬,此事才算告一段落。


    幹瘦男子看了看旁邊滿客的客棧,酸溜溜道:“死過人生意還這麽好,也不嫌晦氣!可恨!”


    方棋聽到這裏,總算聽出來這人不是單純來打抱不平和科普的npc,而是單純的看熱鬧不嫌事大,因為妒忌來落井下石的npc。


    那客棧老板不是什麽好鳥,眼前這個也不是。


    方棋神色微妙道:“二虎的怨魂不是已經沒了嗎?”


    幹瘦男子看他一眼,似乎是看出與他沒什麽共同語言,低聲的咒罵一句,一甩袖子走了。


    方棋擦了擦嘴,心道應該不是鬧二虎的鬼,隨後也沒時間繼續細想,方棋在原地轉了一圈,打了個激靈,那就是……


    剛把掌櫃的得罪了,可他的驢還沒牽出來!


    方棋撥拉了鴻元一下,緊張的說:“我們的驢!”


    “驢賣了,”鴻元握住他的大拇指,示意他別慌,隨後指了指客棧門口的那輛馬車,道:“坐馬車。”


    方棋:“……”


    前天抱他睡覺,明明沒用多大力道,結果次日醒來不是這兒疼就是那兒疼,這人皮嬌肉貴。繼續騎驢去千屍穀,速度慢不說,在路上不知道要遭多大的罪,真怕把他顛散了,索性換了馬車。


    方棋不知道自己一個大老爺們兒什麽時候變成了易碎品,看看小孩,又看看馬車,難以置信的走了過去,摸了摸,又掀開轎簾往裏看了看。馬車裏麵鋪著厚厚的軟軟的被褥,上有枕頭和被褥,還有兩張軟凳一張矮桌,幾本書,角落裏有一個小筐子,裏麵放著許多食物。


    有吃飯填肚的主食,也有打牙祭的零食。


    方棋冷漠的看著馬車,以及馬車旁邊的馬夫,冷漠的道:“你是不是拿我錢了。”


    鴻元:“……”


    方棋從包袱裏翻了翻,翻出一個白布包,藏著掖著,一層一層的打開一看,果不其然少了二十多兩。


    顫著手把銀票又用布包包住,直接塞進裏衣裏,方棋深吸一口氣,扼腕道:“鴻元,咱家雖然有點小錢,但坐吃會山空的啊!花錢不帶這麽大手大腳的啊!”


    “你會不會賺錢?不會吧,我也沒那個閑工夫,你啥時候去換的馬車?咱們也就三百多兩銀子,一口氣少了近三十兩,十分之一啊……”


    鴻元極其耐心的聽著,往他腳下放了個矮墩。


    “……以後怎麽辦?這可不是說到了千屍穀就完事了,以後過日子處處都得要錢!不能當月光族……”


    鴻元聽得糊裏糊塗,隻管點頭,推他站上矮墩,方棋在矮墩上挪了挪腳,爬上馬車又爬了下來,道:“這馬車是買的吧,從哪兒買的?我看咱們還是退了去吧,太鋪張浪費了……”


    鴻元頭大了一圈,雙手撐著馬車車板歎氣,“驢慢,馬顛簸,馬車坐起來舒服也暖和,你給我上去。”


    方棋哎哎哎道:“別別別啊,嫌驢慢是不是,咱們換馬,馬快,馬便宜,我不怕顛!”


    “……”鴻元靜靜的看他片刻,道:“我怕。”


    我怕顛壞了你。


    方棋長長的哦了一聲,迴過味來,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後腦勺,說:“忘了忘了,你怕顛?對,小孩的忍耐力比不上大人。行行行,坐馬車就坐馬車,鴻元你這迴做的不賴,想要什麽就得自己爭取自己去做,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好樣的……保持……”


    他說什麽鴻元應什麽,好說歹說總算把人給哄上去了。


    上了馬車,一聲馬鞭抽響,馬帶著車跑動起來,裏麵鋪著厚實的軟墊,隻有一點無傷大雅的顛簸,比上次和柳春雲坐的那輛馬車不知道好出來多少。車內溫度雖說不上是溫暖如春,但晾著手在外麵一點也不冷。


    方棋四處打量又摸了摸,心想這事兒辦得不錯,這錢花得不虧。


    小鴨嘴獸扒到了竹簍,頂開蓋子從裏麵搖搖晃晃的走了出來,晃了晃大嘴,爬到角落裏蹲坐,默默的對著車壁磨爪子,剝瓜子剝多了,爪尖有點鈍!


    馬車上樣樣具備,方棋檢查小筐子裏放了什麽東西吃,鴻元老佛入定一樣坐在旁邊,抱臂看他,比了比兩人的體型,有點上愁。


    之前以孩童的視野看他,雖不覺得偉岸魁梧,但也不至於覺得瘦弱矮小。直到這幾日恢複本身再看他,怎麽看怎麽單薄可憐,仿佛時時刻刻需要控製拿捏好了力度,生怕把人捏碎了。


    筐子裏有瓜果點心,還有熟肉和包子,沒吃早飯,方棋叼了個包子吃,才咬了一口,不期然有什麽東西輕飄飄的搭在腿上。


    方棋垂首看了看,小孩的手覆在他膝蓋上麵,慢慢的摩挲,方棋奇怪道:“你幹嘛。”


    鴻元道:“疼不疼?”


    方棋雲裏霧裏道:“什麽疼不疼,你別摸我,癢。”


    鴻元收迴了手,想到今早客棧掌櫃的那副嘴臉,眸色暗沉,他換了個姿勢,道:“你為什麽不生氣?”


    方棋動作頓住了,快被他沒頭沒腦的問題搞瘋了,從嘴裏拿下來包子抓狂道:“你這後語在哪裏搭的前言?我疼什麽疼,我又生什麽哪門子的氣?你倒是說清楚一點啊!”


    鴻元好心含蓄的提醒道:“在客棧的時候。”


    方棋想了想,九轉十八彎才猜出來他問的是什麽,今天跟客棧裏的那個胖老板說話生不生氣?


    方棋早就把那茬忘到九霄雲外去了,失笑道:“我沒那麽小心眼,不計較這些,再說這件事也說不出來誰對錯,那個老板是做賊心虛,我是出言莽撞,說話不過腦子,不小心就揭了人的傷疤,人家生氣也情有可原。不過我得跟你說啊,你今天在客棧的表現很不理智,你瞪他幹嘛,嗯?小狼狗一樣,還嫌事兒不夠亂啊,要是真打起來,我們占不了上風,要學會審時度勢,臨機應變嘛。”


    鴻元垂著眼睛不說話,心裏悶悶的極是不爽快。


    小鴨嘴獸磨完了爪子,勾了勾方棋的鞋麵,後爪著地,兩隻前爪搭在他腿上,嘰嘰嘰的叫。


    方棋給它撕了塊包子皮,裹了點餡,小鴨嘴獸坐在他腳麵上,抱著小半個包子美滋滋的吃。


    方棋又給小孩拿了兩個包子,鴻元接過來握在手裏,方棋伸著脖子往外麵看了看,外麵趕車的是個憨厚的中年人,想了幾秒,方棋越過小孩道:“我去給車夫送點包子。”


    鴻元抬手把他擋了迴來,道:“你顧好自己就行。”


    方棋尷尬道:“怎麽能咱們吃讓人家餓著,包子夠吃,我去送兩個。”


    鴻元歎息道:“我去送。”


    掀開厚厚的轎簾,小孩把包子放到外麵,冷風颯颯中,那車夫似乎說了一句什麽,鴻元退了迴來。


    方棋拍了拍小孩頭頂表示誇獎,鴻元抬頭道:“我想聽故事。”


    方棋咬著包子啊了一聲,點點頭說:“好啊,你想聽什麽?美人魚……灰姑娘?”


    “都行。”


    這人一講故事就容易困,又將到中午午睡時間,果不其然,兩個故事講完,上下眼皮開始打顫,熬不住了,再把被褥展開加最後一把火,不用催就往裏麵鑽。


    靠山睡了,小鴨嘴獸哆哆嗦嗦的鑽進竹簍裏,合上蓋子,滾著竹簍藏到角落裏,在裏麵啃沒吃完的包子皮。


    鴻元看著他的睡姿,眼底寒芒刺骨,微微失神。


    這段時間以來,他教了他不少奇怪的道理,但無一例外,都是對當年那個真正的幼時的鴻元說的。世界是有多麵性的,人也一樣,有好壞之分。好漢不吃眼前虧,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等等。想教他做一個正常人。


    倘若時間倒退,他是一個真正的孩童,或許還能聽進一二。


    ……可惜不是。


    如果有一天,他知道他眼前的人是一個心黑手狠而又睚眥必報的羅刹惡魔,會怎麽想?


    就比如這一刻……


    你不計較,而我很介意,我比你小心眼得多。


    小孩保持著原姿勢,身形無聲無息的隱沒在空氣裏。


    馬車還在前行。


    不到半刻鍾,小孩帶著絲微寒氣的身體迴到車廂裏,迴想客棧掌櫃猙獰扭曲的臉充滿了驚怕和絕望,一分一毫的挫骨揚灰,堵在心口的這口氣才舒了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群裏的小劇場】看過的不用看了嗷。


    陰暗潮濕的地牢裏掛著十多個人,鐵索從上方的石壁垂下來,堪堪吊住手腕,皮膚周圍被磨出一道血口,總有血珠滲出來。那幾人被吊得極高,腳尖將能夠到地麵,偏又站不住。這是一個很辛苦的姿勢,腳尖挨地,累得腳疼,抬起腳來,勒得手疼。


    上方透出一道亮光,三個小童走了進來,安靜的地牢登時熱鬧起來,鐵鏈撞的當當響。


    “殺了我!”說話那人蓬頭垢麵,一心求死,“求求你殺了我!”


    “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最靠外的人是個莽漢,血紅著眼罵道:“這樣吊著人算什麽本事!你給我一個痛快!給我一個痛快!”


    白衣小童揣著手,眼中夾著幾分驚懼,又有幾分同情,“痛快?你得罪了鴻元神君的眼珠子,他不想給你這個痛快。”


    青衣小童疑惑道:“怎麽一迴事?”


    白衣小童道:“還能怎麽,這幾個人自找的。說要給神君找點不痛快,你給他找就找唄,誰攔著你了,一邊發狠一邊又撿軟柿子捏,說要弄死那位大人,活該踢到鐵板。”


    青衣小童倒吸一口涼氣,對這幾人肅然起敬。


    藍衣小童抽出一把帶著倒刺的細鞭,撇嘴道:“就是,招誰不行招他幹嘛,想死不去跳江抹刀。現在想死?想得美。神君說了,一天十頓換著樣打,不能打死。”


    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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