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無際,滿是水和天空的世界。


    璀璨星空銀河下,鏡麵般的水麵倒映出另一片天空,高高近近,星月傾斜,仿佛觸手可及。


    又因為水麵,令人產生腳下倒影才是真實天空的錯覺。


    之前黑貓蹲坐的水麵之上,換了另一個人站在那裏,同樣的半圓波紋從一身金甲的男人戰靴下擴散。


    被創造出來,有規律的涼風吹過寧靜的雙麵星空,被他抬起張開的手掌捕捉,握在手心。


    因為這個小小的動作,黑色的霧氣從他鎧甲縫隙冒出,混在水汽中,暴露在人前。


    “你說你這是何必呢。”


    月之女神懶洋洋的抱著雙臂撐在水麵上,斜睨著那個全副武裝的男人。


    女神身材豐滿有型,一雙琥珀色貓眼又大眼尾又翹,單肩收腰白長裙垂到小腿,蜜色皮膚健康緊實,有種健康的大方性感。


    哪怕是沒有骨頭懶散地站著,依舊慵懶美麗。


    可惜現場唯一的那個男人完全不解風情,隻閉著眼,不知道在想什麽。


    “死者複蘇多久沒用過了,要不是你堅持……拉也不知道怎麽想的,任由你胡鬧,明明英靈神殿還有美尼斯,胡夫,拉西美斯,跟他那個孫子,可拉還是最喜歡你,難道是你死的比較慘嗎?”


    帶著笑的話裏,充滿了嘲諷。


    作為太陽神的女兒,月之女神是忠誠的太陽神一派,而麵前的男人、約法爾.孟菲斯,這個‘黑不溜秋’的英靈,是冥神奧西裏斯,和伊西斯看重的家夥。


    伊西斯那個貪婪的女人,哼!


    因為討厭伊西斯,月之女神連帶著,對約法爾.孟菲斯也同樣討厭起來。


    尤其他身上的黑霧……


    那種怨恨和血腥,簡直比死靈之海海底的腐爛淤泥,都叫人作嘔。


    明明是英靈,可行走之處,卻充滿死亡與絕望的厄運!


    想到作為法老王男人是如何造下殺孽、備受病痛折磨,眾叛親離的,女神貝斯特趕緊後退一步,躲開了那股從約法爾盔甲縫隙不斷湧出的黑霧。


    女神貝斯特:嫌棄!


    心裏吐槽,不過呆呆站了半響,實在沒意思還想八卦的女神咂咂嘴,斜了旁邊約法爾一眼,幹巴巴開口:


    “那個……那隻黑貓是你什麽人?他這種外來的靈魂我也沒辦法了解,英靈和諸神的生平又無法窺探。”最後的話她降低聲音從嘴邊嘀咕。


    約法爾閉上雙眼,繼續沉默。


    “喂!你能不能說句話,自從你來英靈殿,好像都沒說過什麽話吧。”


    “……”


    “喂?”


    “……”


    “喂!大啞巴!”


    “……”


    約法爾無動於衷。


    月之女神:……媽的,氣死貓了!


    很好,可惡的邪惡亡靈,不理我是吧,嗬嗬。


    “既然你不理我,我隻好召喚我的使徒了,那隻可愛的小黑貓,大概會比你更善於講話吧——”邊說,女神邊偷偷睨著旁邊的男人。


    而剛剛還視她為灰塵的家夥,聽見這句話,竟然抖動眼皮,撩開了雙眼,麵無表情轉身看向她,他下垂的手掌攥著生前那柄古怪的兵器。


    俊美的英靈保持著死前的消瘦狠厲,黑霧從他脖頸和手腕等等地方如黑水流淌,像張牙舞爪的鬼手,緩緩蔓延,陰惻森冷地想要攀附上什麽。


    “你可以試試。”他說。


    粗磨過的嗓子,並不好聽。


    仿佛深井下剛打上來的井水,涼哇哇地,冰的人頭皮發麻一個激靈!成功阻擋了月之女神繼續逗弄他的心思。


    “我問一問很過分?約法爾.孟菲斯,那可是我的使徒,我還能害他是怎麽?”月之女神氣的想要上去給這個家夥一拳,考慮到戰鬥力,又不得不忍耐下來,咒罵:“該死的男人,可惡的男人!”一點都不懂得憐香惜玉,你的貓還是我救的呢!


    重重冷哼一聲,月之女神的身軀瞬間化為水流,‘嘩啦!’融進水麵,消失不見。


    水麵被拍擊,銀花砸在約法爾的戰靴上,那些遲鈍的黑霧被激怒般瞬間撲上去,將水珠吞噬的幹淨。


    “貝斯特……”


    粗糲的嗓音再次響起。


    裹挾進黑暗,無法洗淨罪孽的英靈摘下了自己鎧甲上的頭盔,露出一張與未來約法爾.孟菲斯相比,更為消瘦陰鷙的臉。


    因為長期皺眉嗜殺,後期又被頭痛噩夢折磨,他眉心有一道很深的溝紋。


    人雖然是一個人,長得也依舊俊美。不過就算未來的貝斯站在這裏,恐怕也無法將這個男人,和身邊麵容溫柔的伴侶聯係在一起。


    “在我的過去,你已經死了。”


    約法爾.孟菲斯手臂夾著頭盔,單膝蹲下,手掌掬起一捧純淨的水,他依舊站在黑貓站的位置,狹長冷漠的雙眸,倒映著銀珠子般從掌心摔落的水珠。


    他說:“我哪天趕過去的時候,找到了將你帶走的盜賊,但是沒有用,亡靈書沒有像今天這樣起效,你被盜賊埋在了隨便一個山坡……我找了你很久,但我並沒有找到你……”


    ‘滴答’


    ‘滴答’


    掌心的水流偷偷溜走,在水麵蕩出圓圈漣漪,在寂靜空間鬧出些不那麽清冷的聲音,安撫了誰的心。


    約法爾.孟菲斯繼續說:


    “我,曾經並沒有想到,你對我有什麽意義,我有些難過,也僅此而已……”


    “你是一隻貓,寵物而已,我很喜歡你,不過我身為埃及的主人,統治埃及的法老王,我從不缺寵物——後來的我是這麽想的。”


    約法爾.孟菲斯扯扯唇角,似乎想要微笑,可他很久沒有笑過了,他揚起的唇角又落下。


    最後什麽都沒有。


    “你死後,我返迴上埃及。我覺得不適應,說不上哪裏不對勁,但我開始不適應早已住慣的王宮,缺了點什麽,房間仿佛大了些,很空曠。”


    “我知道是你不在的緣故,所以我又養了一隻貓,它和你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是它不會跟我說話,也不會膽大包天站出來想保護我,更不會一口一個‘本大爺’‘臭叼毛’,不會在我做噩夢時,跳上床叫醒我,偷偷咬我的手指、好奇我的衣服、跳上桌子舔我的餐盤、把頭伸進我的酒杯偷喝葡萄酒,最後被卡住頭……”


    迴憶著腦海中某個場景,嘴巴僵硬的男人終於笑出來,唇角向上彎出一個褶。


    “這麽一想,你之前可真淘氣,也不知道我這種殘暴血腥的暴君是怎麽忍耐你的,不覺得你討厭,還覺得你可愛。”


    “真的,可愛的叫人一想起,記憶仿佛都帶有溫度。”


    他一生,都是黑暗的。


    從嬰兒到少年,從少年到青年,他的全世界就隻有扔在地上的食物,困在雙腿和脖頸的鎖鏈,以及滿是灰塵與自己鮮血的地麵……


    他太恨了。


    對埃及王室,對埃及,對埃及人!


    他曾想過衝出去,殺光所有能站立行走,能唿吸的人類,讓胸腔裏那顆被怨恨怒火灼燒的心髒得到一絲涼意!


    他們都該死。


    是的,所有人,都該死!


    黑霧突然劇烈的掙紮,厚重的黃金戰甲無法壓製住它們,最後這些東西竟然變成雙麵尖刺,密密麻麻無處不在的刺穿了約法爾.孟菲斯的身體,也刺向了天空。


    血流順全身流淌下來,匯聚在腳下,猩紅的顏色把水麵染出一條條暈開的血線。


    約法爾.孟菲斯早已習慣身上的詛咒,再深刻的疼痛,從靜止的英靈殿的他也習慣了。


    “你好奇這個是什麽嗎?”


    他頂著其中一個還是從他左眼眼眶中穿出來的滿身黑刺,麵不改色對手心的水流輕輕說:


    “在你離開後,我27歲那年,差點在阿淑爾神眼中死了,被困在夢境重新經曆那段屈辱的事,令我憤怒,伊夫老祭司將我救出來,不到七天我整隊開始攻打亞述,殺人無數。


    28歲,因為愈發強烈的執念和恨意,我整日沉浸在噩夢中無法入睡,隻能結束征戰返迴埃及。


    29歲,我開始扭曲,瘋狂。


    30歲,我愛上了虐殺奴隸……”


    他頓了頓,語氣還算平靜。


    “酷刑,暴政,我帶著整個埃及,走向了毀滅,我的報複實現了。但我也不算是人類了……


    我死於神明降罪,無法死亡,無法自救,每天頭痛欲裂無法思考,還有詛咒。我身上的黑霧是被我殺死的怨靈。每當我產生殺人的想法,這些纏在我身上的亡靈們,就會刺穿我的身體,啃食我的血肉。”


    “什麽是深淵?”


    “我即深淵。”


    “直到我31歲那年,我死了,那片土地的噩夢才結束。”


    他站起來,身上的黑刺沒有繼續感知到他的殺意,於是它們再次變成了黑霧,在他身上留下的碗口大小的血洞邊緣泛起火燼般的紅光,最後慢慢地愈合。


    “我沒有怨恨。”惡鬼纏身的男人這般說:“如果我沒有看到另外一個我擁有你,並且如此幸福的話。”


    掌心的水所剩無幾,無法在溢出,隻能沉默。


    “奧裏西斯給我看了一麵鏡子,在那裏,我看見了不一樣的未來。”


    “那個我幸福快樂,他有一隻貓,這隻貓變成了一個可愛的男孩,包容了那個我的一切,將所有不幸壓在了幸福之下。”


    “真神奇……真令人羨慕……”


    “貝斯特,我曾說過我永遠不會認錯,永遠不會,哪怕對象是你也一樣,但如果……”


    約法爾孟菲斯垂下頭,散亂的鉑金長發垂下來,遮住了他的側臉,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與沾染了黑貓氣息,還未消散、掌心的水對視。


    沙啞粗糲,飽經滄桑和折磨,不複當年高傲的聲音,輕輕地、試探地問他手心裏的‘黑貓’


    “如果我現在跟你道歉,你能原諒我嗎?”


    “……”


    “貝斯特,救救我好不好。”


    “……”


    “我做了很久的噩夢,我的頭很疼,你繼續保護我,行不行?”


    “……”


    “我後悔了……我那天應該去接你的……”


    “……”


    “要是再來一次……貝斯特,跟我迴家,好不好?”


    “……”


    ‘滴答、’


    ‘滴答、’


    沒有意識的水,無法做出迴應。


    它們默默地從男人手背上凸起的骨節凝聚,墜下,如曾經的黑貓,抓不住般自他生命中的溜走。


    【作者有話說:這是如果貝斯當時真的餓死了的結局


    也是當時月神為什麽選擇救貝斯,並且賦予貝斯人身的真正原因。


    至於時間線,作為英靈的約法爾所處的神的世界,是沒有過去未來和現在,絕對不變的一個地方。


    除非過去發生巨大改變,否則英靈是不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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