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都頭走到一個土兵耳邊,低低道了幾句。口中說道:“押迴府去!”那幾個土兵卻舉刀砍向眾人,師勇心頭一顫,隻見被縛的眾人卻被亂刀砍去,慘唿連天,連砍數刀,方才斃命。隻留得一人瑟瑟發抖,跪在原處。


    師勇見得一地人眾慘死,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那留下一人卻是朝東,朝東麵色慘白,不住篩糠,□□已然濕了一片。齒牙交仗,竟是一聲也出不得。


    那都頭立在人屍間,拍拍朝東肩頭,和顏悅色問道:“你叫甚麽名?”


    “朝朝朝朝東東。”


    “朝東,你是賊人也不是?”


    “不不不。”一鞭抽來,朝東改口道,“是是是,俺俺是賊人。”


    “極好,誰將你等聚在此處?”


    “王,王二。”


    都頭慢慢將鞭抽在地上,道:“極好。倘你見到知州大人,尚有此等伶俐,或可得饒一命。你便道,李順是那個?”


    朝東看向一個大伯的屍體,道:“此此人便是李順。”


    “好,這十幾人,何以隻餘你一人不死?”


    “他他們抗命拒捕,舞刀槍逞兇。”朝東垂首應道。


    都頭揀過一把刀,割下王二、“李順”首級,道:“李順首級在此,弟兄們,屍身連賊窩一並燒了,且迴去領賞!”


    作者有話要說:


    李順:宋太宗淳化年間起兵,號大蜀王。後被撲滅,但民間傳言其未死。直到景佑年間,巡檢使臣陳文璉在廣州逮捕了所謂的“真李順”。此前朝廷但聞有人報“李順”,肯定都是非常惶恐的。所以,基本上密報李順的,都逃不脫如上命運。參考自沈括《夢溪筆談》,以及《兩宋農民戰爭匯編》。


    第21章 師勇(5)


    火舌衝天。紅蓮般絢爛。卷過大殿,廂房,後園,茅廁、周遭草木。師勇跪在溪邊,任熱浪灼傷肌膚,卷焦發梢。


    天色漸暗,火勢漸歇,昔日安身之所已成瓦礫廢墟。肖師勇雙腿已然麻木,凝滯眼前辣紅一片,也擬看出個活路,怎奈俱是死相。


    倘不發這水,哥哥必不死。倘不來此處,嫂嫂不必死。倘如昨日仍在家中,便是餓,便是凍,尚有活路。


    師勇卻待不思量,怎奈如何不思量。


    身後始有響動。師勇驚弓鳥般彈起,轉頭看時,卻是李順背著春香,立在數尺之外。


    “哥哥。”師勇顫著嘴叫道。春香一般趴著,不知是死是活。


    李順將身後春香小心放下,師勇立卻不起,爬將過去。他觸時,春香早已沒了鼻息,四肢僵涼。


    李順到溪中吃了幾口水,坐在溪邊。望向暮色中赤紅的殘垣,不開言。


    師勇以為自家早幹了淚,那垂落成行打在春香麵上的水不知從何而來。


    半晌,李順道:“穩婆道春香肚腹受了力,方才小產。”


    那火尚在,師勇卻不願將嫂嫂屍身燒了。掘了坑,同李順將春香拖入土中時,春香衣帶內跌出一塊青玉來。師勇拾起看時,李順訝異道:“這青玉蟾多敢是柳官人的?”


    師勇握拳,一字一句道:“俺這一命,亦是柳官人的。倘他不死,俺必不死。”


    灰瓦殘垣,焦黑一片,燒未通透的梁柱仍通紅通紅。二三丈內地頭灼熱燙腳。小蛇扯住柳官人衣角,心下駭然。


    夜高風定,月華清輝,小蛇見得那焦黑斷垣上數個血色大字,認不得是何字。


    柳官人,黃泉路上且相幫。


    抬眼望柳官人,隻見玉桂銀光下,柳官人麵色白如雪,冷如霜。


    “爹爹,寫了怎地?”小蛇從未見得柳官人恁的神色,心下發悚,怯怯問道。


    柳官人淡淡道:“寫道:命也。”


    第22章 蝶掩(1)


    小蛇本意為打個盹兒,覺時確也依然正午,隻是那個盹兒裏如許長夢,夢得心上空空叫人掏了一塊,曉不得竟是何事,竟是何由,眼角卻濕成一片。


    柳官人,他何以記不得了?六年來,可曾有一刻憶起柳官人?柳官人竟是誰?


    柳溪蛇救命的恩人,柳溪蛇再長的爹娘。何以今時今日之前,他竟忘得一幹二淨?


    柳溪蛇並非聰慧絕倫,卻也非是蠢笨之人。然今日之前,他竟全憶不得年幼時事,此事卻足以蹊蹺。


    “小官人夢中何事憂傷?”紅衣素手,美目嬌顏,顧盼生輝,巧笑倩兮,小蛇隻覺眼前婦人與夢中春香有幾分相似。


    如此說來,柳官人與庸醫竟是一般無二。小蛇心內一驚。莫非?


    “憂傷故人已去,昨日之日不可留。”小蛇心道,倘或確是恁地,昨日之日非但不可留,怕明日之日亦指望無多。


    “小官人恁的後生地,卻有甚故人了麽?”那婦人笑歸笑,笑裏透出幾分落寞。


    小蛇轉念,道:“小蛇故人卻是不打緊,娘子恁的後生地,卻有甚仇家了麽?”


    那婦人嬌笑道:“小官人大段辨識,今番敢是料錯了,奴何來仇家,隻便是些故人。”


    小蛇料不透婦人真意,拿話刺她,她隻拿四兩撥千斤。小蛇便道:“娘娘丈夫怕是叫人拿了罷?去時卻甚久。”


    那婦人道:“知夫莫若妻,奴家丈夫雖頭腦不濟,輕功亦不濟,追那白猿當是不得,料保命的能耐尚存,今番晚歸,隻怕是在迷霧中失了路途。”


    話音才落,解輿自二三丈外樹後走出,將手中物事往地上一丟,麵色不懌朝大石上一坐,也不則聲。


    “夫君去時甚久,奴還道夫君認不得歸路了。”那婦人笑道湊近,伸手便往解輿脈上一搭。


    解輿輕抽迴手。那神醫吳果料事如神。


    恰才庸醫取罷銀針,避出門外,解輿自著衣裳,出來時卻見吳茗與那道人玉機子恰在吃茶,不由道:“道長卻不怕叫人麻翻了?”


    玉機子笑道:“老道賤體,豈能輕巧叫人麻翻?”


    解輿不作聲。卻見那神醫吳自袖內取出一幅卷軸,展在那栗木桌兒上,道:“徒兒救得救不得,全在觀察。觀察且看此圖。”


    解輿看時,那圖乃是一張羊皮地圖,玉泉山全圖,表一層標注玉泉寺,珍珠泉,武聖顯跡,裏一層卻是各個乳窟暗河。


    “如今去觀察來時不足半個時辰,倘不出所料,那婦人與在下徒兒定猶在原處,”神醫吳指向圖中一處道:“觀察自迴,引他二人西至珍珠泉,泉外以西數丈,乃是一崖壁,其下有一乳窟,如此這般便可。”


    解觀察看了半晌,忽覺蹊蹺,抬眼看神醫吳,神醫卻在他麵前,露齒一笑,燦若芳華初放。


    解觀察麵上一紅,此人倘單看一張皮相,怕是潘安宋玉叔夜子建亦略遜一籌,怎奈言行談吐卻恁地招人惱,得人憎,輕佻無端。


    解輿轉開頭,道:“神醫在此間吃茶,何以知曉婦人方位?”


    神醫吳笑道:“區區小事,不勞觀察掛心。”


    解輿肝火大動,叱道:“你恁的會,一路袖手旁觀,何不自去救了徒兒?你與那婦人有甚恩怨,卻累得我落在她手上!此事與我何幹?”


    神醫吳細聲嘀咕:“上黨參。玉泉溪。”


    解輿肝火便壅在肺間心上,上不得,下不得,再看神醫那神清氣朗模樣,掛著那招人嫌的無賴嬉笑,那火直是無處可發。


    玉機子自屋內提出一個書箱,正是小蛇恰才叫白猿奪走的那隻,想來此局竟是他二人所設。便隻為將他引至此處。


    神醫吳道:“那婦人甚是乖覺,觀察此時自運氣無礙,旁人觸時卻猶是沉脈滯脈,此乃卻才閉穴起針略施小伎所致。觀察不必多慮。隻一事說與觀察聽。閉氣之法,隻得一個時辰,一個時辰後,隻恐那婦人將次察覺,觀察務於一個時辰內自婦人處帶離小徒。”


    思及此,解輿不由暗自蹊蹺,這神醫吳對這婦人之事甚是明了,隻怕二人乃是舊識。


    小蛇見不得那婦人作意兒,冷笑道:“真個知夫莫若妻,尊夫武功不濟,頭腦不濟,如何卻得迴了這書箱?”


    解輿惱道:“這箱兒翻在那白猿屍首處,卻是解某拾迴的,須使不得甚麽武功頭腦。”


    小蛇便去到書箱邊,翻查書箱內物事。玉蟬膏猶在,庸醫的金針銀刀痧子艾柱油線角針龍膽液醇酒一樣不缺,各色丸散亦不見短,隻少去一個銀盒。


    “箱內物事可有短缺?”解輿問道。


    “別的不見少,隻短了一個銀盒。”小蛇道。


    “銀盒內裝得甚麽?”娘子問道.


    “胭脂。”小蛇道。


    娘子:“??????”


    解觀察:“????????敢問小兄弟,胭脂卻如何使來?”


    小蛇道:“師父酷愛流連花枝,平生快事便是偎紅倚翠。他自製的胭脂教坊勾欄裏姐姐們愛極。師父慣會些小意兒,不獨胭脂,娘子們愛甚,他便有甚。”


    解輿與那婦人麵上俱不好看。不知各懷甚麽鬼胎。


    那婦人笑道:“那青城派隨舟由蜀地來楚地,隨了千裏路,喪了三條命,獨獨為著一盒胭脂?小兄弟莫要調笑奴家。”


    小蛇正色道:“娘子莫要低看我師父調製的胭脂,這胭脂乃是吳地極好的新米,在無錫惠泉中泡上十日,以壽山田黃玉碾子細細碾來,碾作粉漿,去上清,覆上青紗,在日光下曬來,幹後使武夷新竹刮去表層,再以蘇州黃絹仔細篩來,和上已製含苞紫茉莉花紅料,精心炮製,旁人買時,他還不與,隻把與意中人兒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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