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蝶掩不曾迴頭,那“解輿”卻迴頭,淡淡一笑,道:“娘子,一路來多有勞煩。有緣再會。”


    且說入來的近二十個武人,由小沙彌一一領著繞過正殿,塔樓,僧舍,徑往寺後門外山上望亭去了。


    那望亭在半山上,乃是一六角小亭,亭中置一高桌,四交椅,卻無人落座。


    覺遠師太到時,隻見亭外立著十幾個先入來的武夫,幾個和尚領著小沙彌,在亭外數下安置一張楠木塌,在榻上安下金茶碾、生漆木茶羅,再在塌外置上一個炭爐,起火燃炭。那炭是極好,無半點煙。


    那覺遠師太哼道:“多此一舉!”


    入寺來,竟是一個文士亦不曾見。禦寺內武僧隨處可見,且教人逐個帶入,故終不敢造次,隻隨小沙彌,見領至後山,卻猶不見甚麽鬥茶的文士大夫。入來的武人俱是不同門派頂尖高手,各各不敢輕舉妄動,以此竟在亭外相安無事。


    覺遠師太雙目一轉,已看出究竟。點蒼、樓觀、青城、昆侖、崆峒、峨眉、夏人、吐蕃人、遼人,此外半數卻是些不入流小門派,隻是見如今模樣,那些“不入流小門派”者,卻都是一流以上高手。


    卻不知這山中還潛藏幾多高手。


    覺遠師太見樓觀派入來者卻非是長梧子,乃是一名小道,肚內疑狐,不知那老道葫蘆裏賣甚麽藥。再尋思一番,今番此處都是一流高手,誰人欲待奪詔,隻怕比登天要難。那長梧子敢不是潛在暗處,與他徒弟接應?這老道卻是老謀深算。


    覺遠師太之後,小沙彌再領入一人,此人身長八尺有餘,身著一領皂色短衫,麵黑微須,看那雙手骨節分明,端是個好手,卻不知是哪門哪派。


    那人到後,便在亭外稍遠處楠木下立著,目中一閃,暗自四下打量一番,便倚在樹旁,凝神稍息。


    又一炷香過,那覺遠師太卻沉不住氣,對那燒炭小沙彌說道:“你們領老身來此處作甚?怎不見半個和尚來?”


    那小沙彌搖搖頭,隻道不知情。


    那時禦寺後門卻走出一個文士,怎生打扮?錦繡白衫,頭帶一頂白幘巾,腰係一條蜀繡牡丹銀帶,腳躡一雙繡金牡丹黑絲履,劍眉星目,端是神清氣朗,氣宇非凡。眾武人見那文士,俱是捏緊了手中物事,一觸即發。


    三四個小沙彌見那文士來,放下手邊生活,往亭下去,入了後門,卻將那門關緊。


    那人自兩袖清風,手中將了個墨玉瓶,款款走上山坡,渾然不覺情勢兇險,隻到那榻上坐下,將那玉瓶往炭火上一擺,自衣襟內將出一餅掌形新茶、兩個兔毫瓷盞,將了那茶碾至跟前,卻將茶餅捏出四分,放入碾巢,細細碾來,口中道:“常聞玉泉山,山洞多乳窟。仙鼠白如鴉,倒懸清溪月。 茗生此中石,玉泉流不歇。 根柯灑芳津,采服潤肌骨。叢老卷綠葉,枝枝相接連。曝成仙人掌,似拍洪崖肩。 舉世未見文,其名定誰傳。宗英乃禪伯,投贈有佳篇。 清鏡燭無鹽,顧慚西子妍。 朝坐有餘興,長吟播諸天。”


    聽他搖頭擺腦吟畢,覺遠師太端是再難沉住氣,大喝道:“姓柳的,待月詔可是在你手中?”


    那昆侖老陰陰惻惻道:“老尼姑稍安勿躁,休攪了官人雅興。”


    那文士點點頭,道:“老師父此話甚是。諸位且奈一奈,一炷香過,此茶妥當了,定教諸位品上一品。”


    但見他碾過茶,將茶末倒入茶羅,徐徐篩來,那覺遠師太耐不住,挑了峨嵋刺卻待將那茶羅撥開,那文士側側身,將那茶羅打開,恰避開那一刺,使個金茶匙將了些微茶末入那茶盞當中,口中道:“一錢七,不多不少。”


    那覺遠師太又羞又惱,刷刷連劃三刺,招招往那茶盞擊去,那文士卻恰提起盞兒,一個端在左手手心,一個在左手腕上,道:“好險,好險!這水甫平了,過了便老了。”右手去提那墨玉瓶,覺遠師太連失三招,麵上通紅,甫刺向那墨玉瓶,峨嵋刺尖卻教人使劍尖抵住,看時,卻是點蒼派門主。


    “老匹夫休擋我去路!”覺遠師太惱羞成怒,一招攻向點蒼門主麵門。


    二人纏鬥之際,那文士卻將水注入盞中,使茶匙調勻了,再注入四分盞,茶筅迴環擊拂,那兩個茶盞茶麵卻隱隱顯出字來。


    “待”“月”“待”“主”。


    作者有話要說:借用了某人的字=。=


    第35章 彌勒(4)


    眾人麵麵相覷,那昆侖老陰一掌,分開纏鬥的覺遠師太與點蒼門主。二人退開兩步,麵色發白,想是受了內勁。


    青城派餘巒上前一步,抱拳道:“敢問閣下尊姓大名?”


    那文士淡淡道:“你們自喚在下柳官人,卻問在下尊姓大名?”


    覺遠師太哼道:“如今禪寺後門已閉,無人救你,你道走得出這玉泉山?勸閣下從實道來。”


    那文士笑道:“在下走不出,閣下卻走得出?”意即四下皆敵非友,你卻隻道他們與你相幫?


    覺遠師太麵上青白兩色,不再則聲。


    那文士將一盞茶放在自家對麵,道:“諸位今日賞光來此,茶卻隻得一盞,在下既將了那物事,自是要送出才是。茶既隻得一盞,也隻得一人吃,此話可說得明白?”


    此話落後,一個遼人怪腔怪調問:“怎知那物事在閣下手中不在?”


    那文士自懷中摸出一物,放在榻上,聽得有人輕唿:“墨玉蟾!”


    玉蟾乃是賜詔人信物,東方青色一隻,南方赤色一隻,中央黃色一隻,西方白色一隻,北方墨色一隻,亦有傳聞賜詔人實則五人,一人一蟾,聚齊五蟾,方可出詔。


    昆侖老□□:“玉蟾有何難,隻須喚碾玉待詔碾來即是,怎知真假。”


    那文士將玉蟾收入懷中,笑道:“信不信在閣下。”


    青城餘巒問:“誰吃得這盞茶?”


    四下一片死寂。


    微風輕拂,甚是和暢,那文士將了那茶盞,在口中一啜,道:“在下別無所求,隻求尋到彌勒教血蠍。”


    此話一出,四下一凜,那昆侖老陰沙著嗓子道:“彌勒教教眾雖多,卻無人知它教壇端在何處,亦是無人省得血蠍在何處,傳聞中了彌勒教蠍毒,無藥可解,非死即成傀儡,你尋它又有何用?”


    昆侖老陰話音未落,不待那文士答來,恰才分立榻外不同方位處八人各踏了一步,竟在那張木塌周遭擺成一個蓮花陣,看時,那八人卻是恰才入來的“不入流門派者”。


    昆侖老陰、覺遠師太、青城餘巒方提了武器欲攻陣,那八人早已轉開來,那蓮花陣嚴嚴實實,卻是攻入不去。那文士自在內裏飲茶,紋絲不動。


    那樓觀小道不知何時卻被圍在陣中榻內,坐在那文士對麵,道:“官人,你可記得俺?”


    “柳官人”抬眼看那道士,二十上下年紀,麵色微黑,卻是不減俊朗。“柳官人”隻顧吃茶,卻不應他。


    那樓觀小道冷冷一笑,道:“記不得亦是無妨,俺雖恨不能取你性命,但若是教你死得恁的輕巧,怎泄俺心頭大恨?”說罷舉起手來,露出那銅錢大小紅痣,使匕首刻上一刀,那紅痣中血噴湧濺出,濺在“柳官人”麵上,口中念道:“柳官人,承我旨,為我奴,聽我號令,死生由我,此生不背,背則自決而死。”


    陣外七八人強攻,都是一流好手,奈何那圍起蓮花陣諸人隻守不攻,卻似陀螺一般滴溜溜轉,端是滴水不漏,那覺遠師太高聲叫罵,兀自平添焦躁罷了。


    那“柳官人”將麵上血抹下,口中高聲道:“柳官人,承我旨,為我奴,聽我號令,死生由我,此生不背,背則自決而死。”


    那樓觀小道驚覺事態有異,提劍一躍而起,說時遲,那時快,抖開劍花,向那“柳官人”身上各大穴攻來,喝道:“你不是柳官人!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是哪個!”


    “柳官人”笑道:“小兒,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是哪個?”卻將了那墨玉瓶,勢如閃電,將那劍花朵朵化開。


    那樓觀小道咬牙道:“老子肖師勇!你且與那柳官人說知得:今生今世,不親手殺他,來世勢不為人!”


    那“柳官人”不再言語。肖師勇的劍極快,且無常招,隻攻要害,卻不守自家罩門,卻似隻求同歸於盡的劍招,“柳官人”抽出腰帶中軟劍,向肖師勇右肩曲垣穴攻去,他卻也不躲,隻提劍刺向“柳官人”頸側扶突穴。


    “柳官人”迴劍卸力,劍上內勁纏綿,卻將肖師勇的長劍粘在軟劍上,那肖師勇吃力不住,把不得劍,隻好撤劍。


    那蓮花陣諸人見勢不妙,隻得破陣,東角一人離陣,那肖師勇一咬牙,飛出陣外,“柳官人”緊隨其後。蓮花陣散後,在群雄合擊之下,再難合攏,隻好各各變作了單打獨鬥。那肖師勇甫燃起一支藍煙彈,便被“柳官人”逼至一株橡木前,住了腳,冷笑道:“一炷香後,此山中彌勒教徒便圍住此處,料你插翅難飛。”


    “柳官人”立在肖師勇跟前,道:“在下平生最恨三項事:一是恃強淩弱,二是以大欺小,三是威武屈人。”說罷舉起劍尖,無奈道:“不料今日在下所作所為,恰是應了三項,一項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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