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師勇哈哈大笑道:“俺曉得你問甚麽,血蠍?今日你雖是破了戒,問俺卻是問錯了人。”


    那“柳官人”不待開言,一掌風卻自右側而來。“柳官人”心下一驚——那掌風來得無聲無息,非是高手中的高手,必不能為,掌風四麵六合,卻無處閃躲。隻得舉掌相搏。


    再看時,那人卻是一紫棠麵皮矮短漢子。正是那日蜀中平林村中大宅廚子。“柳官人”——楊蝶掩與他一過招,便知此人功力隻怕還在自家之上,此時纏鬥上掌力,怕非是一招兩招之內能畢。心內不由暗暗叫苦。


    與那廚子杜沙纏鬥之時,一側一個夏人提著冷鐵劍向他魄戶處攻來,那夏人亦是一流使劍高手,然楊蝶掩與杜沙拚掌,卻是無法分神管顧劍擊,那劍芒到得肩背時,往外一滑,隻劃破衣裳,卻是有人挑開了那劍。


    那最後上山的著皂色短衫漢子挑開了夏人那一劍,楊蝶掩見他出手,心內甚是焦躁,低聲喝道:“你且先走,遲少些便走不得。且謹記那咒文。他藥在安常處,他自去尋你。”


    那人不應。肖師勇見那人與那夏人打鬥間,轉出後頸來,紅色蛛絲狀痕爬在頸後,心撲撲一跳,吼道:“柳官人在此!休教走了!”說罷,舉起右手,匕首落在自家右掌魚際處血痣上。


    楊蝶掩見那血柱噴來,硬生生撤迴掌力,咬牙一轉身,承了杜沙那一掌,撲在那柳官人身上,擋住了噴來的血柱。


    “快走!”楊蝶掩低聲道。


    那柳官人抱起楊蝶掩,道了聲:“對不住。”將那夏人胳膊上一點,那夏人手一麻,棄了劍,再點落肖師勇手中匕首,點了他幾處大穴。


    幾個彌勒教徒自自家陣前趕來,還未至肖師勇處,幾根金針飛來,飛入雙膕委中,幾人都是雙足一軟,跪在地上,柳官人道了聲:“失禮。”在楊蝶掩十二經井穴安下金針,護住心脈,抱起楊蝶掩,踩上樹枝,那輕功極是快,轉頭已不見人影。


    第36章 彌勒(5)


    玉泉山乳窟極多,入口卻難尋。原先扮作解輿之時,因失魂散與金針效力,隻作自家是解輿,武藝學識均是解輿,以此不能識破楊蝶掩入那乳窟腳法,如今卻是明白,隻依著那日楊蝶掩腳法尋到乳窟入口,撥開鬆下垂簾般層層女蘿,鑽入去。


    那乳窟內無半點星火,柳重湖在洞口處摸到一柄鬆木火把,火折子燃了鬆脂,將楊蝶掩背在身後,一手舉著火把,便往乳窟幽深處去了。


    楊蝶掩在火下見柳重湖頸上紅絲已蔓過氣舍直下心前,心下又悲又憤,嘔出一大口血來,那血浸在柳重湖肩頭短衫上,熾熱一片。柳重湖臂上一緊,那火把晃了一晃,終是沒有掉落。


    到得一處開闊處,柳重湖將楊蝶掩放下,令他依靠在一處石柱上,將那火把架在一旁。


    柳重湖抽出楊蝶掩井穴金針,他伸手就將他麵上□□揭去。


    柳重湖微微蹙著眉頭,道:“希聲,且休,勿動,莫岔了經絡。”。


    楊蝶掩怔怔看著柳重湖與自家一般無二的顏色,卻似如何也看不夠。


    鬆木火把蓽撥作響,柳重湖握住楊蝶掩掌心,欲待渡氣過去,楊蝶掩卻自閉住左手井穴。


    柳重湖握他右手,他又閉了右手井穴。


    柳重湖抬頭看楊蝶掩,楊蝶掩亦是在火下凝望他。


    柳重湖輕歎一聲,道:“希聲,你何苦?”


    楊蝶掩轉開頭,問:“幾時換做了觀察樣貌,騙我好苦。”


    柳重湖收迴手,道:“入蜀之前。”


    楊蝶掩忍不住喉間一股腥甜,哇出一口血,柳重湖用手盛了,教楊蝶掩一掌撥開,血自柳重湖指縫間流下。


    “你去了六年且不算,血蠍毒入營衛,為改身形麵目不教我識破,還對自家下失魂散,使針封住各處骨節,你是癡了顛了?”楊蝶掩低聲道,“你不見那蠍毒化點成絲,一路往心包處下了麽?”


    柳重湖卻不答,將血在一旁沙田內水中洗去,自懷中掏出一個白瓷瓶,拍開泥封,傾出一顆藥丸,送至楊蝶掩唇邊。


    楊蝶掩閉目,卻不開口。


    “希聲。”柳重湖無奈喚道,“半個時辰過,大還丹也待無效。你且依我一迴。”


    楊蝶掩仍是閉目,道:“半個時辰,你說的盡時,我便吃,說不盡時,管他有效無效。”


    柳重湖垂下手,道:“有甚可說的。”


    楊蝶掩扯出一笑,道:“那你今日合該見我去死。”


    柳重湖看了他半晌,歎道:“你問便是。”


    楊蝶掩開了井穴,身子一晃,倒在柳重湖肩頭,柳重湖一手環抱他,一手握住他掌心,渡過氣去。皂色短衫不薄,卻隻覺肩頭濕了一片。


    “希聲。”柳重湖輕輕喚道。


    “你去了好久。”楊蝶掩在他肩頭低聲道,“我還道此生與你再不相見了。”


    柳重湖輕撫他背,卻不則聲。


    “你且答我,為何去了這許久?”


    柳重湖道:“你知我中了彌勒教血蠍毒,與彌勒教為敵,我怎敢歸家?”


    “你不歸家,卻不必不見我,我常年不在家中,你敢是不知?”


    柳重湖淡淡一笑,卻不答。


    楊蝶掩手一顫,卻待說甚麽,手心一握,咽了下去,隻低低說:“希言,何須恁的見外?”


    他豈會不知,柳重湖去得越遠,楊蝶掩越是無事相擾,任哪個外人看來,柳重湖便是楊蝶掩,楊蝶掩便是柳重湖,世間怕也隻得爹娘分辨得他二人。


    他又怎會不知,柳重湖情願認了自家命,也斷然不願牽扯於他。


    第37章 南州(1)


    同年生,並肩長。楊蝶掩自他是楊蝶掩之日,便識得世上有一個柳重湖。人人說他二人是雙生子,打小穿衫穿一般衫,穿鞋穿一般鞋,一般高矮,一般胖瘦,白玉也似的顏麵一般無二,除卻性子不同,再難分辨。


    雖是一般無二,柳重湖卻是大郎,楊蝶掩是二郎。柳重湖稱楊蝶掩的爹娘作“舅父”“舅娘”,娘教楊蝶掩喚柳重湖“哥哥”。他卻不願喚哥哥,隻隨爹娘“重湖”“重湖”叫個不休,娘聽見了,便罰他跪,教他要知長幼有節。


    楊蝶掩自小卻是性兒固烈,兀自睜大眼瞪他娘,嘴上不饒:“甚麽哥哥,他同我一般大,我六歲,他六歲,同我一般長,我五尺,他五尺,有甚麽長幼?”


    娘甚是著惱,將了竹條抽他掌心,怒道:“便是長你一個時辰,他也是長,你也是幼,天久地長,古來如此,你不辨常倫,該打不該?”


    楊蝶掩咬住嘴,任娘打得生疼,半聲卻是不吭。柳重湖在一側卻是不忍了,跪在舅娘跟前道:“舅娘莫打了,我與蝶兒本無長幼,直唿其名也無甚不妥。”


    重湖自小克己有禮,爹娘憐他年幼便沒了爹娘,又見他乖巧,甚是憐念。娘打兒,原也打得心肝兒疼,隻索惱楊蝶掩頑固,以此手下不停,聽柳重湖恁的說,隻得說:“罷,罷,隨你兩個歡喜。”


    六歲上下,家中請來先生教他兩個讀書,日日搖頭晃腦,吟什麽“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柳重湖隨先生念書,先生步亦步,先生趨亦趨,楊蝶掩卻不是甚安分的,趁先生小寐,去扯重湖衣角,悄聲道:“重湖,同我去溪邊耍一遭,可知是好?”


    柳重湖麵有難色,楊蝶掩把眉兒一斂,重湖便心軟了,道:“我陪你同去便是。”


    還來後,掌心自是兩人都享了,娘怨楊蝶掩牽累柳重湖,說待加罰十個。重湖便伸手到娘麵前道:“舅娘,我為長,弟不教,兄有過,合罰我。”


    娘見他如此,隻得兩個各抽五條。娘去了,楊蝶掩垂頭喪氣,柳重湖說笑,待博他一樂,他卻說:“重湖,今後我欲待去耍,你便教我看你掌心。”


    重湖笑道:“如何不看自家掌心?”


    楊蝶掩支支吾吾,滿麵通紅,卻不說明白。柳重湖牽他手,翻在眼前看,通紅一片,當下了了他想說甚麽,點頭稱是便了。


    讀書習字,耍鬧遊戲,腹中常饑,廚娘處常備些從食,楊蝶掩便拽柳重湖同去索來吃。楊蝶掩最愛是雪糕,囫圇便吃下,重湖甫吃,他便吃盡了。見他睃著自家手中雪糕,重湖便把與他吃,他推說不要,眼兒卻不離,重湖再四與他吃,他才吃了,吃得滿麵□□。重湖拿袖兒拭去蝶掩麵上粉,那廚娘雜役在一旁笑,道他兩個恁的相愛。


    那楊蝶掩便理直氣壯道:“相愛有甚不對?先生說兄友弟恭、父慈子孝。合該如此。”


    七歲起,娘教他二人習經論脈,重湖諸事十分仔細,蝶掩性躁多言,定不下性子,他娘教他循脈走氣,他循得乏了,卻逆脈走氣,隻圖好耍,怎料那日耍氣之間,誤逆心包,直是氣塞胸臆,悶痛無比,娘恰又不在,重湖慌慌張張牽了他手,甚也顧不上,隻把氣來引渡。


    也虧得那日重湖在身旁,將逆氣渡了,不然,依了他那微末道行,隻怕一命嗚唿,伏惟尚饗。娘得知此事,使棍兒打了他一頓,道:“你自家耍鬧,要死便死,爭些兒壞了重湖!也是你兩個命大,不然,平添黃泉路上一雙鬼!”


    自此楊蝶掩不敢再將行氣之事耍鬧,但凡練氣,都要去牽重湖手,娘怕他胡來,令他放手,他卻道:“重湖在手,方不敢胡來。”娘哭笑不得。重湖卻道:“如此也好,我也可將他岔氣合時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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