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鴻煊點頭:“請他進來。”


    果然,荊丞相進來的時候眼圈還微微泛紅,皇後病重的消息傳了出去,而養子荊奉宇又在建水任上失了蹤,他這當父親的焦急得一夜未眠,今早朝上幾度魂不守舍,這才讓他下了朝再來一趟。


    “丞相可好些了?”


    荊丞相拱手迴道:“謝皇上關懷,微臣真是……無地自容。”


    “丞相不必歉疚,朕理解你的擔憂,皇後那邊朕已讓太醫署所有人齊聚心力,一定盡早治愈她的肺疾。”


    荊丞相再次拜謝:“多謝皇上,微臣這個女兒素來體弱,原本以為已好轉了,沒想到竟到了這步境地……”他說著,抬袖拭淚。


    蕭鴻煊見他一片愛女之心,不得不道:“待她身子好些,朕準她歸寧,在荊府小住幾日也不是不可。”


    荊丞相卻婉拒道:“皇後已是皇家中人,怎可出宮小住?皇上切勿為了微臣破例,微臣隻求她能早日康健起來,為皇上排憂解難、料理宮闈,那才解了一樁心事。”


    蕭鴻煊點點頭,頗為滿意:“丞相放心。”


    他頓了頓,又裝作隨口問道:“令郎奉宇的事,想必丞相都聽說了,朕已派人在建水一帶搜尋探查,料想他也不是擅離職守的人,受傷後突然失蹤,想必是被賊人劫持了。”


    荊丞相聽出言中之意,忙道:“奉宇自小謹記忠義二字,定不會辜負皇上,為了當地的黎民百姓,受傷算得了什麽,即便是死在任上也是不敢怯逃……”


    蕭鴻煊見他一派忠誠正色,便也佯裝點頭:“朕也信任他的為人,何況,即便是逃離職守,朕也不會發難,畢竟他在山匪手中受了重傷,隻是如今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總惹旁人猜測,倘若他心有不安,傳信給丞相,丞相務必讓他返朝中報個平安,朕不會枉責他。”


    荊丞相見皇上仍有疑心,隻得長歎一聲:“微臣這孽子,讓皇上費心了……”


    蕭鴻煊安撫道:“無妨,眼下多事之秋,丞相以後勿要分神才是。”


    荊丞相愧疚地應聲,正要告退,又想起一事,猶豫道:“皇上,近日似乎又有謠言生出,說宮中又有妖患,好像……還與皇後有關,微臣自是不信這些個的,隻是……”


    蕭鴻煊皺眉道:“丞相從何而知?”


    荊丞相忙低頭:“望皇上恕罪,微臣不該相信道聽途說。”


    “既是道聽途說,自然為不實之言,宮人們閑來無事,便愛以訛傳訛,丞相何等聰明,怎麽會信這些?”


    荊丞相這才應著聲告退。


    蕭鴻煊是很想相信這位清風老臣的,隻是荊奉宇那樣的身世,荊丞相瞞到今日,實在不得不讓他起疑心。


    至於那位多病的皇後,他見她被蛇妖折磨這麽久,這下也病了,才心生幾分憐惜多加照拂,倘若康健如初,他自然也會防範一些。


    隻要荊奉宇一日生死未明,他便不能放下戒備心……倒不是說他對這皇位有多眷戀,隻是蟄伏多年的習慣,讓他無法對隱匿在暗處的敵人視而不見。


    他從勤政殿出來,毒蜘蛛已經在偏廳等得不耐煩了,跟上他埋怨:“這都什麽時辰了?你才處理完政務,你這每天用午膳的時間或早或晚,讓禦膳房的人很難辦知不知道?”


    柳鶯在一旁弱弱提醒:“皇上,她餓了。”


    毒蜘蛛拔高聲線,理直氣壯:“這與我餓不餓無關,我身為五品禦前女官,統管宮婢,理該為他們發聲,禦膳房的宮人們每天辛辛苦苦為你做飯,你也該給他們個準時,他們才好做準備呀,大太監,你說是吧?”


    大太監跟在蕭鴻煊身後,本想縮著腦袋假裝沒聽見,見點名點到自己,隻好堆著笑容道:“不為旁的,為皇上的龍體著想,是該按時用膳……”


    她這吵吵嚷嚷的一通說,倒好像把蕭鴻煊的滿腦子煩惱全衝淡了,他嘴角噙著一絲笑意:“知道了。”


    迴到紫宸殿中,這無禮的宮婢一坐下就開始拍著桌子叫喚傳膳,蕭鴻煊還能說什麽,隻能寵溺地吩咐下去,大太監笑嘻嘻地應下,和柳鶯往偏廳去布置。


    柳鶯不解道:“公公,您說皇上這麽寵她,如今她是宮婢,又不用顧忌倫理綱常,為什麽不賜她一個位份呢?”


    大太監白了她一眼:“你這呆丫頭不懂了吧,當妃嬪未免太過一板一眼,要招幸還得去chun恩殿,招幸得多了還得被說是專寵,不如這樣每日帶在身邊,同食同寢,這叫情趣,更何況……”


    大太監說了一半,顧忌皇上和那寵婢就在隔壁,沒敢說出來,他是想著,何況那不是人,是妖啊,皇上八成是一時新鮮,那妖也是玩心乍起,指不定什麽時候就一拍兩散了呢,要封妃還得給她造個身世,太麻煩了。


    柳鶯想的卻是,這女子雖是妖,卻也沒害她,也沒害皇上,相反,聽她與皇上說的話,似乎前陣子還趕跑了要害人的妖怪,她這麽厲害,要是能一直留在宮裏,就再沒什麽妖魔鬼怪敢侵進來了。


    傳好膳,蕭鴻煊與毒蜘蛛同坐一桌,大太監與柳鶯已經見怪不怪了,毒蜘蛛看著滿桌葷腥,突然覺得有點惡心:“都怪你在勤政殿呆得太久,我現在都沒胃口了。”


    蕭鴻煊想了想,吩咐道:“去添一道燕窩粥來給她。”


    毒蜘蛛聽得直皺眉:“我不要吃燕子的口水。”


    蕭鴻煊勸道:“那個對身體好。”


    毒蜘蛛哼笑一聲:“對你們的身體好,對我嘛……應該沒什麽用。”


    蕭鴻煊隻得放下筷子,看著她:“那你想吃什麽?”


    毒蜘蛛見他一本正經的樣子,戲弄的心思湧上,假裝怪腔怪調地道:“我想吃人肉。”


    這話一出,旁邊大太監和柳鶯皆是縮起脖子低垂著腦袋,生怕皇帝抓他們來喂美人。


    蕭鴻煊也確實麵色不改,思忖了會兒:“這樣吧,牢裏的死囚多得是,你若是想吃得緊,朕提幾個出來。”


    毒蜘蛛氣得直哼哼:“你以為我真不挑食啊?什麽髒的臭的都往我嘴邊送?”


    蕭鴻煊慢條斯理地剔著魚肉上的刺:“畢竟當初的吳國公你不也吃了?”


    毒蜘蛛想到那個味道便更覺得惡心了:“那個我吃完就後悔了,吳家一家子數他最難吃。”


    蕭鴻煊看向她,眉目溫柔:“人肉既不好吃,以後別吃人了,他們縱有作惡,屍骨無存,怕是輪迴也難。”


    “其實照你們道家的書上來說,我隻是吃了他們的肉身,放了他們的魂魄,所以他們還是能入輪迴的。”


    蕭鴻煊將剔好刺的魚肉夾到她碗裏:“你還有這善心?”


    毒蜘蛛雖沒什麽胃口,那魚肉還是很開心地吃下去了:“可別把這善字往我頭上套,若非吞多了魂魄會魔化,我也不會放過那妖力飛速大漲的機會啊。”


    “會魔化?”


    毒蜘蛛點頭:“是啊,雖然你們常說妖魔妖魔,但妖與魔是不一樣的,妖若潛心修煉,如你所說有一顆善心從不害人,還有飛升仙道的可能,若吞噬了太多魂魄,那些魂魄便與他自己的妖魂擠在一個軀殼裏,長此以往,會性情大變遁入魔道。”


    蕭鴻煊像是不怎麽用心地聽著,又盛了一碗湯給她:“少說話,多吃飯。”


    毒蜘蛛因沒有胃口,喝了兩口湯又說道起來:“哎,你怎麽跟那個毒蛇一樣,也相信輪迴一說?我不信,此生是此生,前生是前生,根本不算是同一個人嘛。”


    蕭鴻煊聽見這話,陷入思忖半晌,才沉聲道:“倘若幾十年後我死了,你會去哪兒?”


    毒蜘蛛端著碗的手一滯,不知為什麽,她突然感覺某一處內髒像被揪緊了,抬眼盯著蕭鴻煊看了半天,才深吸一口氣,高高揚起下巴:“我愛去哪兒去哪兒,你問這個gān什麽?”


    菜肴的香氣氤氳在二人之間,她卻覺得喉頭不知因何有些泛苦,於是仰起脖子咕嘟咕嘟喝完湯,將碗一放:“我不是說過麽,恐怕等不到你死,我什麽時候厭倦就跑了,所以說,蕭鴻煊,你可千萬別愛上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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