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聽到這裏,我的瞳孔縮了一下,他立即停住了不講。我將手中的湯碗遞出,一直站在一邊的小六立刻上來接了。“我能睡了麽。”“宮主他當年也非常不幸,才會如此……小影你不要再讓他難為。”“知道了。”我倒入被窩中,轉身向裏不想再搭話。這迴是真的無力醒著了。陳總管靜默了會兒,終於起身向外走去。“林海如是他師弟?”我背對著他問道。陳總管停在門前答道:“宮主非常照顧師弟妹,林公子也十分尊敬師兄。”我不再言語,直道門聲響起又靜默,小六端了湯盅湯碗也下了去。心緒翻騰,這裏的人與事,千層萬層,都因劉辰庚一人而與我有了瓜葛。他身邊團團圍繞著如此眾多的人物,都愛戴他,仰仗他。而真正為我的人,又有幾個?是的,他的確有自己的難言之隱。如果站在他的角度看這些事,也是情有可原,甚至是不能不為的。然而,他幼時受過深重的傷害,就有理由能夠傷害別人麽?他對我有情,就是我能原諒他的理由麽。如果今天站在這裏的不是我,而是其他人;如果受了他這樣待遇的不是我,而是其他人,那豈不是又要多一條冤魂?既然是長年累月的遭遇造就了他多疑的性情,又怎會因我一人而改變?因短短數日間的見聞而改變?今次信了他,是否還會有下一次?而最終,我與他的地位並不平等,隻是一個任人拿捏的下仆而已。所以有起事來,我不死誰死?犯錯是正常的,然而一錯再錯就是不正常的了。我並不是笨人,有許多事情,其實一開始就應該看透,應該迴避,應該防備,然而我沒有。我本來可以獨自生活,可以把握自己的人生,不由任何人掌握控製,要我生則生要我死則死,然而我也沒有把握獨立的機會。我以前不走,不是沒想到外麵的廣闊,而是一直對這個狹小的空間、這個隻有他的世界感到滿意。因為外麵太大,太陌生,我隻怕孤單一人的流浪,所以一直苟安於狹小的井底,甘當一隻滿足於狹小世界的井底之蛙。可是到頭來害苦的還是自己。俗話說得在理,可憐人,自有可恨之處。這苦果可都是自己一手種下的。********************************已經過了四日。時間不長,卻極難熬,因為就算日裏不用與那人麵麵相覷,可是到了夜裏,同床而眠似已成了一種慣例。不過有什麽辦法呢?畢竟有一種忍耐叫做“韜光養晦”。好在如今他們還算是順著我的意,按著我開的方子煎藥,如今身上已經好受了許多。身體久多不動,是會出大亂子的,於是在好說歹說之下,小六同意我出去散步,條件是他會一步不離地跟著。畢竟是在山頂,風大得幾乎能把人吹得歪歪扭扭。好在穿了幾件厚重的衣服,不至於被吹飛。一路上見到極少的武師護院,但是卻出現了穿著其他統一裝束的人。皮膚大多曬得黝黑,眼目錚亮,隻是遠遠地看著我與小六散步,並不上前。甚至我倆走近了,他們還會自動躲遠。多好,不會有人前來敗興。繞到後山的藥圃時,便不見任何人了。風吹得颯颯直響,卻把上風處不知什麽人的對話吹了過來。半眯著眼睛看過去,隱隱認出是劉辰賡和孫鳳梅,兩個人在圍著高牆的藥圃外爭論,他們看起來各懷心事,到此時沒有發現我們的接近。“……畢竟也是司徒家的人,……何必如此在意……”是孫鳳梅的聲音。“你……”劉辰賡轉身正欲與她說什麽,終於看到我與小六兒。他嘴唇動了動,每聽到他說些什麽,但看那口型,估計是低聲喚了我的名字。突然發現一件有趣的事情,自從我醒來後,他好像沒有再叫我小影,取而代之的,是叫我若影。雖然感覺上更像平輩相交一般,卻也拉開了些許距離。不知他是否也察覺到這件事?可是他究竟想要表達什麽?他既然說不出口,我也沒心情深究……輕輕頷首,轉身離開了後園,小六兒看看他們,又看看我,還是選擇跟了上來,留下怔然矗立的兩人。他的猶豫、懊悔、徘徊、躊躇,我一點也沒看漏,甚至是看得清清楚楚。恐怕他也沒想到會表現得如此明顯吧。陳叔說得對,我與他真的很像。麵對著越是親近的人,越不願意給他看到自己的軟弱,越是逞強得辛苦、掩飾得辛苦。反而地,若是麵對無關緊要的外人,則根本不會有一絲感覺,更談何掩飾。隻是,如果兩個人都是什麽也不說,又如何能夠互相理解、相互信任?第26章 青陽宮篇終章——風起陳叔說得對,我與他真的很像。麵對著越是親近的人,越不願意給他看到自己的軟弱,越是逞強得辛苦、掩飾得辛苦。反而地,若是麵對無關緊要的外人,則根本不會有一絲感覺,更談何掩飾。隻是,如果兩個人都是什麽也不說,又如何能夠互相理解、相互信任?一直有一個聲音,在催促著我離開。我知道,這是我的心聲,所以沒有違背。詭異的日子我已經沒有興趣再忍耐下去了。憑著聲稱自療寒毒,讓小六兒和陳總管分別幫弄來了需要的藥材,累積了數日,已經大約達到了自己需要的量。他們不會知道,這些看似無害的藥草,其實能製成極為厲害的麻痹藥。聞著像是普通的藥味,吸入之後卻讓人身體麻痹無法動彈,隻是神誌還是清醒著的。罷了罷了,要讓他們不起疑,就隻能配出這種藥了。迷幻神誌的藥物,他們根本不會讓我沾。第一個遭到毒手的,是小六兒,看到他氣得快吐血的眼神,心情突然大好。有種小學時準備秋遊的興奮之情。快手快腳地剝下他的衣服換了上。好在他如今與我身高相當,換上了倒也有幾分像——隻是我臉上那塊紗布,看來隻能靠戴鬥笠來遮掩了吧。一路上還算順利,那些武師護院要麽是被我裝病痛趁之不備施以繡花針刺穴,要麽是被麻痹了身體氣得要吐血。總之,一切進行得無聲無息。然而眼看著快要到了山腳,他卻從山上風馳電掣般趕來。他大概仗著修為深湛,並不擔憂我的藥物,直直地追來。隻是這個麻痹藥十分霸道,沒能讓他如願。他被我扶倒在地上,麵上是那塊已經太過熟悉的麵具。到了如今,這人還蒙著麵,既然身份已經人盡皆知了,還有何用?難道真如陳叔所言,是為了蒙住與父親相似的麵龐麽?那我又該如何自處?與他相處日久,恐怕都已經沾染上了他的氣息,又該如何遮掩,如何忘卻?其實我與他是真的像。心中都有怨、有恨、有傷,但都不願意給任何人看,隻深深地埋藏在最隱秘的角落。就算身邊的人靠得再親近,也不願意讓他們看到自己軟弱的一麵,所有的弱點都深深隱藏在自己設置的那副麵具下麵。揭下他的麵具,慢慢俯下身子,對上那雙錯愕的眼,我的發沒有綁緊,滑了幾縷下來,輕輕拂在他雖英氣豪邁卻無一絲傷痕的麵上,一時間氣息可聞。他的氣息越來越是粗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