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武林道義之交,自然誰都對誰關心。


    其中,也免不了略有特別關心成分!譬如,東方曙之於楚飛香,傅家駿之於夏侯孤煙,都要在道義之外,再加上個“情意”二字。


    諸葛朗月對於淳於冷月,何嚐沒有“情意”,但他心中卻隻有“義慮”,毫無“情憂”呢!


    因為,五人之中,最不可能失陪於幽靈門中,未能脫險來此者,便是功力至少與自己匹敵,甚或更高於自己的淳於冷月!


    峰腳山道上的人影現了!


    第一個轉過峰腳之人,果然便是白發蒼髯,如今性格大變,業已隻仁不怪的妙手神醫的皇甫隱。


    第二個出現的,是出汙泥而不染,相當自愛,眉宇間,有七分英挺,三分抑鬱的夏侯孤煙。


    夏侯孤煙脫險,人並安然無恙,傅家駿自然眉宇頓開,寬心大放!


    他放了心,東方曙也釋了憂懷!


    原因在於他們立身之處,距離峰腳不遠,楚飛香雖然尚未現身,但東方曙鼻觀之中,業已嗅得他所熟悉的星環玉女的天賦體香氣息!


    但和楚飛香挽手同自轉過峰腳之人,卻大出諸葛朗月等群俠意料?


    群俠無不以為,另外那位,定是年齡雖僅隻有二十芳華,但功力卻睥睨武林,具有天人顏色,絕代風華的淳於冷月!


    誰知,與楚飛香挽手同行之人,貌相雖然端麗,氣宇雖極高華,但年齡卻約莫四十一二,是位黃衣中年美婦!


    論年齡、看貌相,這黃衣中年美婦,顯然不是淳於冷月,而是她身邊三顆星中的第一顆星,星河神劍公孫二娘!


    楚飛香最為倜儻,首先向東方曙縱過,毫不避嫌的,向他執手問好,並瞟了諸葛朗月一眼,嬌笑說道:“東方大哥!


    “你的諸葛賢弟,有點失望,也大為擔心了吧?他大概決未想到,失陷於幽靈門中,尚未脫險來此之人,竟是我淳於妹子?……”


    話方至此,諸葛朗月便接口笑道:“不諱言失望是暫時有一點……但擔心卻絲毫皆無……”


    楚飛香瞪眼叱道:“你對她,一點都不關懷?幽靈、孤月兩門,業已合並,那些牛鬼蛇神,均屬窮兇極惡,其中頗有幾個意想不到的絕世兇邪,相當不好惹啊!”


    諸葛朗月揚眉一笑,口中微吟道:“蟲豸豈堪厄鸞鳳?月光自可透烏雲!答案業已擺在楚姑娘的臉上,我若再瞎擔心思,豈不成了笨蛋傻瓜,淳於姑娘哪裏還會青眼相垂,看得起我?”


    楚飛香聽諸葛朗月說“答案在自己臉上”,方詫然迴手,向臉上一摸。


    東方曙已失笑說道:“香妹不要摸了,你與淳於姑娘情如姐妹,她若有半絲險厄?你哪裏還會這等滿麵春風?


    “故而,諸葛賢弟一看你的笑容臉色,便知淳於姑娘之所以晚來一步,必係因事勾留,決非有所失陷!”


    楚飛香白了諸葛朗月一眼,噘著小嘴說道:“你既聰明,索性再請你猜個謎語,我淳於妹子之所以遲來之故,是為了何事勾留?”


    諸葛朗月目光一掃皇甫隱、夏侯孤煙、楚飛香、公孫二娘四人,忽然把手一伸,又複向左一揮!


    楚飛香方看得莫明其妙!


    公孫二娘已含笑點頭讚道:“以謎解謎,諸葛相公端的真好心思,你猜得完全對了!”


    這兩句話兒,首先使楚飛香聽得大為驚愕地,目注公孫二娘,撒嬌似的,頓足叫道:“嬤嬤不要幫著外人說話好麽?


    “這位諸葛大俠,雖然長了一副聰明麵孔,怎見得不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像隻繡花枕頭模樣,他這先行把手一伸,再複向左一揮,便算猜出我淳於妹子的遲來緣故了麽?”


    由於公孫二娘把淳於冷月,從小帶大,是她的乳媼身份,而楚飛香又與淳於冷月,情同姐妹。


    故而這位星環玉女,在星河神劍麵前,有形無形地,矮了一輩,說起話來,便難免有點撒嬌模樣!


    公孫二娘笑道:“香姑請想上一想,把手一伸的‘伸’,揮掉左麵的立人邊旁,是不是個‘申’字?


    “十二地支之中,申字是屬猴,豈不是諸葛相公業已猜出,月姑之所以遲來之故,是為了那隻黑猴子麽?”


    群俠聞言,這才想起果然未見靈猿小黑,隨同它主人皇甫隱一同歸來!


    傅家駿因極愛小黑,向皇甫隱失聲問道:“皇甫兄,小黑是有了甚麽麻煩了……”


    皇甫隱苦笑接道:“小黑不是有了麻煩,而是它頑皮透了,想找那夏侯孤月的麻煩,所以才對淳於姑娘,拜了又拜,叩了不少響頭!竟磨得淳於姑娘又憐又愛的應允助它一臂之力!”


    東方曙聽得軒眉笑道:“小黑要向夏侯孤月找甚麻煩?此事定有妙趣!香妹莫賣關子,說來給我們大家聽聽好麽?”


    楚飛香嬌笑道:“東方大哥大概想不到吧?小黑居然在虎穴之中,會有豔遇,它於夏侯孤月身邊,交上了一名女朋友呢?”


    東方曙想起有隻小小白猿,曾送過小黑一葫蘆猴兒酒之事,遂含笑問道:“它的女朋友,總不會和它一樣黑吧!是不是一隻玲瓏可愛的小巧白猿?”


    楚飛香道:“一點不錯,那隻小小白猿,是孤月門總管身毒仙姬尼赫女所豢,因極敏慧通靈,連夏侯孤月也對它十分喜愛!


    “小黑與那小白,似乎還是老交情?決非初識,兩隻猴子一見之下,神情親熱得好像蜜裏調油!


    “嘀嘀咕咕半天,小黑便拚命直叩響頭,拜求我淳於妹子,除了救人,也要救猿,順便把它的女朋友小白,也救得逃出虎穴龍潭,脫離邪惡魔掌!……”


    傅家駿“咦”了一聲,詫然問道:“那小白既有歸正之心,隻消悄悄跟隨小黑,同來此處便可,為何還要煩勞淳於姑娘,為它有所勾留?難道幽靈門的警戒,森嚴到連那等靈活的一隻猴子,都輕易跑不掉麽?”


    楚飛香失笑道:“二哥哪裏知道?猴子們的心眼,幾乎比人類還多?小黑確實叫小白隨我們立刻同走。


    “但是小白卻執意不允,它認為如果是空手來投,不單單誠意不夠,它臉上也覺得無甚光彩!……”


    東方曙大笑道:“那隻小小白猿,還要帶點禮物來麽?我這武林不醉客,生平嗜飲如命,真希望它所帶來的,會是一大葫蘆猴兒酒呢!”


    楚飛香拋給他一瞥極嫵媚的白眼,嫣然說道:“大哥,且慢嘴饞,小黑說小白最擅釀酒,並有大量存貨。


    “但酒庫不在近處,等明日一戰,大破孤月門、幽靈門,掃滅群兇以後,它們這一對猴子,要擺設一場猴兒酒大宴,向正派群俠,賀功致敬的呢……”


    因她說得有趣,使群俠不禁齊覺莞爾!


    東方曙問道:“小白想帶甚麽禮物來歸?居然還要使小黑拜求淳於姑娘鼎助!……”


    楚飛香道:“小白想偷夏侯孤月視如性命,從不離身的一件東西!但究係何物?此刻誰也不知。


    “我淳於妹子認為此畢必有異常兇險,又愛憐小白靈巧,便算小黑未加苦求,她也會主動相助!


    “她故意讓小黑多叩了幾個響頭,也是有心拉攏加深兩隻猴子之間的感情,好讓小白親眼看見小黑為它吃苦盡力!”


    東方曙歎道:“淳於姑娘真想得太深刻了……”


    語音至此一頓,目注皇甫隱道:“皇甫兄已否動手為那萬劫幽靈宇文血,療治久僵雙腿?”


    皇甫隱皺眉答道:“我已把臨時治標的有效藥物配好,炙穴金針,也準備妥當,準備為宇文血著手治療。


    “但淳於姑娘忽然進一步的認為,倘若如此作法,明日一會中,諸葛老弟的獲勝機會,雖然增強不少。


    “但‘大匠運斤,不屑取巧’!勝利後的那份心中愧疚,恐怕一輩子都沒法洗刷得掉!遂要我變更原計,今夜先隨她脫離宇文血的掌握,明日再旗鼓當的一同前往,幽靈門中赴會……”


    諸葛朗月聽得仰麵向空中拱手笑道:“多謝!多謝!佩服!佩服!慢說淳於姑娘的修為武功,非我能及!


    “就是這份慮事之周,與知人之明,也足令諸葛朗月,傾心拜手,恭奉她為武林第一月了呢!”


    皇甫隱苦笑道:“她既具知人之明,不應該隻知諸葛朗月你啊!不知我這皇甫隱吧?我業已答允宇文血,為他治腿,若是背棄諾言,悄然一走,不也成了無信之徒,心中絕不好受!”


    傅家駿道:“說得是啊,淳於姑娘怎樣安撫你呢?”


    皇甫隱笑道:“淳於姑娘才大如海,心思絕快,有的是辦法啊!她叫我把配好的藥物留下!


    “並為幽靈門中,原本替宇文血治療腿疾的醫生,畫了穴道詳圖,傳授金針炙穴妙技,並留函說明這種治療方法。


    “雖可立竿見影,但也有偃苗助長之虞,俠義明人,不作暗事,利害已加分析,循不循此項途徑著手?全由宇文血衡量他本身狀況,自行決斷!”


    東方曙聽得向楚飛香撫掌讚道:“好,麵麵俱到,足見高明!往日我還有點覺得香妹似乎對你的淳於妹子,過份推崇,如今方知名下無虛,真是一輪天上仙月!……”


    楚飛香忽然也采取與諸葛朗月適才仰首的同樣方位角度,向空中嬌笑叫道:“淳於妹子,你該聽夠了吧?所有的朋友們,都對你十分尊敬,沒有任何一人,在背後說你壞話!”


    她的話音未了,空中已起猿啼!


    一條淡綠色的人影,帶著兩條長長深綠色的飄帶,宛如絕世飛仙般,從十來丈的絕峰之上,緩緩飄落地麵!


    借用曹子建的詞匯,來略加形容吧!


    那是一位修短適中,穠織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約素,施粉太白,塗朱太赤。秋水為神,美玉為骨,貌相更美得無法再美,年齡約莫二十一二的綠衣女郎!


    這綠衣女郎,當然就是楚飛香最要好的姐妹淘,列名於武林三月中的絕代仙妹淳於冷月呢!


    淳於冷月左手牽著皇甫隱所豢的靈猿小黑,右手抱著一隻比小黑還要矮上半個頭的小小白猿。


    身形落地,她放開兩隻猴子,把身上仗以從高空兜風飄降,兩根深綠色的天仙飄帶,盤係向淺綠色的長衣腰間。


    她目注楚飛香,佯嗔叫道:“香姐,你還說沒人在對我批評,結果卻是你第一個懷疑我在背後聽人說話!


    “不過,諸葛朗月兄功高耳聰,無微弗察,他定已聽出我是與小黑、小白,在壁上有事,絕不是鬼鬼祟祟的存甚小心眼兒,躲在峰上,暗聽壁腳……”


    她一麵對楚飛香發話,一麵卻以眼角眉梢,於提到諸葛朗月時,向他飄送過一瞥極嫵媚的笑意!


    諸葛朗月也朝以微微一笑,這武林雙月,雖還是初次見麵,卻仙露明珠,高華朗潤,祥麟威鳳,一笑煩心地,等於是訂下了百年俠侶之約!


    楚飛香秀眉微蹙叫道:“淳於妹子,我想不通,也猜不透啊!你和小黑、小白,在這高峰之上,還有甚麽事兒?……”


    淳於冷月笑道:“小白苦苦要我幫忙,想偷夏侯孤月從不離身的那件東西,原來是足可卻病延年,祛毒療傷的一粒‘芝實’。


    “並不是為它自己,而是為它在這峰上,一個洞穴中臥病多年的母親求藥!芝實到手??後,便來為它母親治病,並帶個小黑女婿,見見它的丈母娘呢!”


    皇甫隱聽得有趣,失笑問道:“小黑的丈母娘,既已臥病多年,定必十分沉重!一粒芝實夠麽?要不要我再客串獸醫……”


    淳於冷月不等皇甫隱往下再說,便搖手接口歎道:“禍福壽夭,確似早有定數!小白一片孝心的,把芝實送到山洞之中。


    “它母親卻業已斷氣死去,卻反而便宜了小黑,被小白硬把芝實塞進它的口中,逼它立即吃掉!”


    東方曙見小黑目光如電,一副得意神色,不禁失笑叫道:“小黑,你好運氣啊!一粒芝實,足抵十年修為,以後,我若再和你賽跑,必會甘拜下風的了!”


    小黑神情,仿佛有點忸怩,但仍相當親熱的,把小白拉到皇甫隱的身邊,兩隻猴子一齊替皇甫隱搔背!


    諸葛朗月揚手向楚飛香拋過一圈烏光,揚眉笑道:“香姐與東方兄,隔閡消除,情天無翳,這枚寒鐵五星環,我不必再複代為保管,就此物歸原主!……”


    楚飛香接過自己的成名之物,寒鐵五星環來。


    東方曙也早就知曉楚飛香曾在皇甫隱的水竹廬前,以寒鐵五星環暗助自己之事,兩人逐互換目光,微微一笑。


    這一笑,又笑散了另外一天雲霧,成就了另外一雙男豪女嬌的羨人俠侶!


    淳於冷月善解人意,她靜等東方曙與楚飛香以眉語眼波,互相傳電以後,方微啟觚犀,向諸葛朗月嫣然笑道:“諸葛兄既認為小妹請皇甫先生留藥傳針,並說明利害的俠義明人,不作暗事之舉,尚稱允當。


    “你便不妨稍用心思,猜上一猜,那萬劫幽靈宇文血在看了皇甫先生留書之後,究竟是把他的妙藥金針,一怒毀棄?抑或甘冒偃苗助長之險,照舊加以服食,並依穴道炙治!”


    諸葛朗月根本連想都不想的,便自應聲答道:“此事好像已有必然結果,根本用不著猜……”


    淳於冷月“哦”了一聲笑道:“諸葛兄竟如此自信你的判斷力麽?請把你所認為的必然結果,說給大夥兒聽聽!”


    諸葛朗月何等穎悟,知道這不是淳於冷月要考驗自己的判斷力,而是她故意使自己有機會在星河神劍公孫二娘,和流星紅線吳小青之前,表現武功以外的才智膽識!


    他遂有所會心的,含笑緩緩說道:“這樁問題的答案,會因當事人的身份而異!因為,留函陳明利害,固然是俠義君子行為。


    “但其中也隱隱略含有挑戰意味!宇文血不是尋常兇邪,他是自視極高,一向睥睨江湖的巨擘魔尊,豈肯甘心棄藥示怯?


    “何況,還有個夏侯孤月,必會在旁,推瀾幫腔?故而,我們明日赴會之時,宇文血無疑已可藉妙藥金針之力,帶著一臉高傲得意獰笑,離椅舉步,把我們接進幽靈門了!……”


    他的話方至此,吳小青訝然問道:“諸葛相公,你說夏侯孤月必會在旁推瀾幫腔之語,卻是何意?夏侯孤月和宇文血已經狼狽為奸,沆瀣一氣,他怎麽會幫著我們說話?”


    諸葛朗月笑道:“狼和狽,都是心機險惡的東西,他們會發自由衷的,結成生死盟麽?縱或偶然沆瀣,也無非彼此利用!


    “常言道:‘天上難容二日’,則江湖中自然也難容二雄,夏侯孤月的孤月門,豈甘長居宇文血的幽靈門之下?


    “最理想的情況,對於夏侯孤月來說,莫如嗾使宇文血與我諸葛朗月,鬥一個兩敗俱傷,甚或同歸於盡!


    “則他武林霸業的爭競對象,便隻剩下你主人淳於賢妹一人!小青想想,既然有了這項最少可以大大稍耗宇文血和我實力的絕好機會,夏侯孤月肯不肯輕易錯過,而不力促其成的,大敲邊鼓麽?”


    吳小青聽得好生佩服的,向淳於冷月笑道:“姑娘,諸葛相公好高明啊!他似乎已把夏侯孤月的肺肝,完全看透!”


    淳於冷月突然從腰間解下她兩根天仙飄帶,遞向吳小青道:“小青拿去,替我送給諸葛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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