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陽快步入室,外頭的風雪在她身上似未消盡,麵容清冷。衛秀覆在膝上的手一頓,心中鄭重起來,口上卻未貿然開口,目視濮陽在她身前坐下。


    室內的暖意將濮陽帶來的寒意消融,她坐下後,似是也隨之鎮定,將手中的邸報遞與衛秀:“河西鮮卑、羌人作亂,殺縣令,占據數縣之地,當地刺史,竟在羌胡屠一城漢人方知此事。”


    衛秀一麵聽著,一麵將邸報翻開粗粗掃了幾眼,眉宇間也呈現出憂色來:“目下尚在冬季,天寒地凍,行軍不便,若不能將這股羌胡盡快殲之,來年春,恐將釀成大禍。”


    今年收成不好,塞外匈奴也受了災,日子過得清苦,若知國中不穩,必會趁勢來咬上一口。屆時西北,便處內憂外患,更難平定。


    濮陽也知此理,今日朝上,陛下震怒,群臣亦驚紛紛獻策解憂。念及堂上諸公之能,濮陽多少和緩神色,又見衛秀雖有憂色,卻無震驚,便道:“先生似有所料?”


    好眼力,薄薄的幾紙邸報如羽毛一般,飄到案上,衛秀抬眸望了濮陽一眼,也沒瞞著她:“西山之行前,殿下與我的邸報中言涼州刺史牽武殺了一股戎狄流民,我便隱隱察覺要出事。”


    她輕描淡寫,濮陽則是陷入沉默,少頃,她道:“先生既有想法,為何不說與我,你可知此次有多少漢人死於羌胡屠刀之下?”


    她克製著語氣,不讓自己顯得苛刻批駁,然話中指摘之意,卻是無論如何都遮掩不住的。見衛秀仍是淡漠,濮陽抿了抿唇:“牽武正在調兵圍剿,他們作亂至今已有月餘,這些時日,死於屠刀之下的漢人怕是已達數萬。先生若能提一提,興許,便不必流這血了!”


    那是數萬條人命!誰能無動於衷。


    濮陽生氣,尤其是知曉這慘劇本是可以阻止的。


    衛秀仍是淡然,一雙眼眸如脫俗一般漠然,雙唇血色褪盡,顯得極為冷漠。濮陽見她如此,緩了口氣,沒再責備,而是直擊中心:“先生先知而守口,可是欲借此事布什麽局?”


    衛秀這時方笑了一下,她自然是有所圖,圖的便是將周玘推上去,若選皇孫,她能徐徐圖之,讓她手中一批人一步一步爬上來,但是公主便不行了,她太弱,耗不起。


    公主是絕不能有失的,她殫精竭慮多年,不容有一絲差錯。


    濮陽見衛秀笑,神色一下子陰了下來。衛秀自不會與她說實話,她要趁此機會,令公主更與她言聽計從。


    “倘或如殿下所想,我欲借此事布局,殿下可會覺得我冷血?”衛秀輕飄飄地問道。


    濮陽咬了下唇,袖底的雙手緊握,她不知衛秀前世是如何替皇長孫謀劃的,可若是將成千上萬無辜者的性命視如草芥,隨意舍棄,她是無法讚同的!


    “是。先生如此,確實冷血。數萬百姓,他們非局中之人,隻是些隻要吃飽飯,隻要能活下去就心滿意足的無辜之人,其中甚至還有什麽都不知道,連話都不會說的嬰孩。我非仁善之人,一將功成萬骨枯,我從未想過成大業可以心平氣和,不必死人。”濮陽的語氣前所未有的平靜,可她眼中的堅定卻如鐵一般剛硬,“可人當有底線,先生此時若設計奪晉王、趙王、荊王等人性命,我必為先生之多謀叫好。他們是局中人,當有舍命的覺悟,我亦如此。但百姓,是無辜的。”


    濮陽滿心失望,她看錯了人,她心心念念請迴來的謀臣,不當是這樣的。


    迴望那日西山,先生在梅林中與她打趣,她在美景前,身姿風流,氣質幹淨得如同花瓣上潔淨無瑕的霜雪,可短短一月,她卻讓她看到她身上不折手段、陰沉冷酷的一麵。


    這個人,根本不是她心中的那個人。


    她信錯了人。失望的同時,她更是有一股洶湧猛烈的憤怒潛藏在胸口,像是衛秀不僅在為人上脫離了她的期望,甚至還在其他地方辜負了她,她因這辜負,連心都疼起來。


    衛秀仍舊麵不改色,施施然開口:“殿下猜錯了,我並非借此事布局,而是,因此事無可避免。”


    濮陽一愣。


    “當初賭局之事,我便與殿下說過,有些事可因勢利導,有些則不行,此事便屬後者。”衛秀平靜說道,“涼州刺史牽武是趙王的人,三月前方上任。涼州乃戍邊要地,當由精通兵事之人守之。牽武勇而無謀,非綏邊之才。”


    她說到這裏,便望向濮陽:“但此人是趙王心腹,三月前才上任,殿下以為陛下可會因殿下一言之故便將此人換下來?”


    朝廷上的事,千頭萬緒,牽一發而動全身,怎是濮陽一公主一言便能左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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