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先生贈酒,還未當麵道謝。”濮陽淡然道。


    衛秀一笑:“小事而已。薑先生可入得殿下眼?”


    薑軫之才,可入朝治世,足為一代名臣。濮陽接觸了幾日,便知此人有一套自己的準則,非能任人驅使之輩。


    “薑軫若入朝,定會平步青雲。”濮陽道,隻要陛下見過薑軫,定會如提拔重用張道之那般對待薑軫。


    人是衛秀選的,衛秀自然清楚,見濮陽一針見血,知她定已有決斷,便不對如何用此人指手畫腳。


    “能入殿下之眼便好。”衛秀溫柔笑道,“入春後,還有一批人將投殿下,請殿下鄭重待之。”


    濮陽自是答應。


    衛秀一舉一動皆與往常無異,落入濮陽眼中,她的一顰一笑都比以往更加奪目。


    濮陽看了衛秀一眼,便克製住自己,裝作不經意地轉頭望向別處,口中說起此次來意:“我剛接報,牽武敗走,潰不成軍,羌戎大捷,另有多處戎狄響應,粗略估計,人數已達萬餘。”


    “小火不立即撲滅,自然會往四處蔓延。這是意料之中的。”衛秀道。


    如今羌戎壯大,已不似起頭那麽好對付了。濮陽知道形勢,接下去的戰事,非她所能主導,朝廷也不會如先前輕視,叛亂遲早會平,但她卻覺得難受。濮陽眼中閃過一絲脆弱,隻片刻,便轉瞬而逝。


    可這短短片刻,卻完完整整地落入衛秀眼中。


    衛秀遲疑,想了想,還是勸道:“西北數十年無戰事,涼州早已不是往昔的涼州,我曾親往涼州遊曆,深知牽武之能不足以平息叛亂,可惜朝廷卻不知。此事怪不得殿下,你已盡人事,不必過於掛懷。”


    濮陽難過,因她分明有先生提點,卻無人聽她之見。人微言輕,不過如是。


    “大魏怕是要多折兵士了。還有涼州百姓……”因牽武之敗,所死的人,定會增加。生逢亂世,以人為芻狗,活著便是最難的事。


    洛陽繁華,涼州蒼涼,主導這場戰事的人處繁華,因戰敗而東躲西藏,遠離故土,乃至無辜喪命的人,不知何時,能重建家園。


    她不是好人,衛秀一開始便知道,這位公主非手軟之人,當初她能躲過晉王刺殺,是因她與婢女換了衣著,那婢女代她去死了。


    晉王刺殺,定是兇險萬分,千鈞一發之中,她能立下決斷,毫不動搖,讓婢女替了她,可見心腸冷硬。


    衛秀能選她,其中也有她這份果斷狠心的原因。


    可偏偏是這樣狠心的一個人,在麵對百姓生死,卻能有如此慈心。


    何其矛盾。


    濮陽低首,撥弄著茶盞,似是想明白了什麽,將茶盞置於幾上,平靜道:“為今隻盼朝廷早日平叛。我有一個想法,想聽聽先生的意思。”


    衛秀便道:“殿下請講。”


    “羌戎為禍,戰火塗炭。此次平亂後,我欲奏請陛下,遷外族出塞。”濮陽說道。前世涼州沒有這般聲勢浩大的叛亂,但之後幾年,這些外族也總生出點事來。不如早早將他們遷出塞,以免將來再作亂。


    衛秀聞言,唇畔笑意燦爛,從袖中取出一紙文章,呈與濮陽。


    濮陽雙手接過,攤開一看,雙眸湛光,她捏著紙邊的手指收緊,甚至因用力而泛白。快速瀏覽一遍,濮陽望向衛秀,麵容綻放驚喜。


    衛秀笑著看她,沉穩道:“殿下以為如何。”


    “大善!”濮陽喜道,她雙目仍流連在文章上,說罷一抬頭,便撞入衛秀含笑的鳳眸中。


    衛秀生就一雙鳳眸,細長而微上挑,一旦微笑,便攝人心魄。此時,她眼中倒映著她的樣子,烏黑的瞳仁,如墨玉般溫潤,除卻濮陽,再無她人。


    濮陽就如被定住了一般,愣神地望著衛秀,移不開眼去。直到衛秀語氣自然地說道:“此論中有我親曆涼州之感悟,不敢說最佳,總歸好過泛泛而談者。”濮陽方迴神。


    她已不敢如往昔那般,理直氣壯地盯著衛秀看。從前她問心無愧,而現在,她“意懷不軌”。


    濮陽匆匆轉眸,不敢與衛秀對視,隻怕自己更加沉溺。


    她扭頭看窗欞,勉力維係心神,鎮定道:“此作正逢其時,我代為先生上呈君父,”說道此處,她微微頓一頓,道,“隻是如此,先生便要揚名了。”


    衛秀笑睇她:“揚名不好?”


    “並非揚名不好,隻是先生非好名之人,且喜清淨。我是覺得,先生不願做這等出頭的事。”濮陽不急不緩道。連丞相之位都幾次推辭,足見不喜浮名。


    衛秀不置可否,隻是道:“就當是拋磚引玉。”


    她說得含糊,但濮陽聽懂了。


    衛秀是她的人,她揚名,亦是她的榮光,顯得她門下人才濟濟。且此論鞭辟入裏,非大才難著,陛下會因此而對先生以禮相待,也會因此在政事上更高看她一籌。將來再有類似牽武之事,陛下至少會將她之言納入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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